第三章 念念不忘
「好的,謝謝。」況勤勤幾乎是屏住一口氣打完的電話,掛上電話以後,她整個人都倒下了,目光獃滯地念叨,「天哪,我跟尹皓通電話了……」突然她又彈了起來,一面往卧室沖一面大聲驚叫,「我要穿什麼衣服去啊?」
況勤勤偷偷地朝我吐舌頭,直到走遠了才鬆了一口氣說:「跟尹皓走在一起還是挺危險的,隨時有可能碰到情敵。」
「那你怎麼非要畫人像呢?」
然後,我往美術樓走去。路上偶爾能碰見一兩個同學,我低著頭,用傘擋住自己,直到進了樓也不收傘,一直走到了南鈞言告訴我的204號畫室。我確信附近沒有人了,才伸出手來敲門,就好像在做什麼邪惡的事情一樣心虛。
「哎呀,你真是狡猾……」夏時嘀嘀咕咕念了一串英文,我沒聽清楚,大概是在抱怨我吧。她這樣的性格和夏以雯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會是親姐妹呢?
於是為了水晶手鏈,我出賣了尹皓。
「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你悄悄跟著我,那叫跟蹤,我可以報警的。」
我保持微笑,挑挑眉問他:「你不想畫妖精嗎?」
「好啊。」我脫口而出。實際上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要穿著他畫的鞋子走在靜河邊。如果他能陪我走,那就最好了。
這無異於賭博,我一向都知道畫畫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如果我真的是個好模特,他絕對不會錯過。
我朝著林蔭小道走去,背過身小心翼翼打開他的錢包,懷揣著不可告人的隱秘心事。可是打開之後我後悔了——錢包內側卡著一張照片,上面那個洋娃娃一樣的女孩有著湛藍的眼眸,笑吟吟的,那樣的嬌媚可愛是我永遠也比不上的。
「以雯,你看見元若瀾的反應了。她苦苦等了一年多,全校有一半以上的師生知道他們從前的事,就算你不說,南鈞言不會去問嗎?他只是失憶而已,又不是傻子。」
「不,我想畫少女,比如那天你坐在河邊哭泣的樣子。」
南鈞言把午飯都打開來擺在我面前,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只是覺得你很好看,適合做模特,沒有其他的理由。」
「尹皓!」
「那就走吧。」我拉著她,回頭對尹皓毫不客氣地說,「我心裏有再多的故事也是我一個人的,與你有什麼關係?再見!」
「我是混血兒。」她一口氣就喝掉了半杯果汁,仰著頭說,「其實我是夏以雯的姐姐,你應該認識她吧?」
雖然想起夏以雯那張臉,我心裡頭會有罪惡感,但她是憑空冒出來的,我和南鈞言認識十幾年了,她才是破壞者。我就是這樣安慰自己,然後不再害怕。
我突然有點想去湊熱鬧了——但是,不能打擾勤勤和尹皓第一次約會。
「你請我來當模特是想知道什麼嗎?」我期盼地望著他,希望把我心裏的一切都說出來。只要他願意聽,我可以傾訴一整天。
「暗戀你的男生。」夏時大笑起來,「這照片的亮點可全在他身上!你知道嗎?我要把它取名叫暗戀。」
她進門想要脫鞋,我告訴她不用脫,然後給她倒了杯果汁:「真麻煩你了,夏老師。」
「嗯,攝影展。你怎麼有我的號碼?」
住我隔壁房間那個胖胖的女生換了拖鞋站在門口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朝我走過來,臉上掛滿了友好的笑容。我愣了愣——她們從來不會主動跟我說話的。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剛才洗完澡我真應該直接進房間去。
「你坐吧,我先準備一下。」南鈞言沒有對我客氣,轉身去整理他的畫具。
「我走了,真是浪費時間。」南均言頭也不回地走了,像一陣風掠過我。
「還好,就是有點瑕疵。」
「當我的模特吧。」他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語氣不再冰冷,不再淡漠。
「那就沒有意境了呀……」夏時撅起嘴瞪著我,「元若瀾,你不覺得很美嗎?你在河邊哭,有人在橋上看你……被人暗戀是很幸福的事情。」
我有我的美麗,不比夏以雯差,為什麼南鈞言不可以再愛上我呢?
我被她這樣直爽的話語嚇了一跳,「暗戀」這麼出格的標題?要是被教導主任看見,我可是要寫千字檢討的。
我從口袋裡掏出紙巾將嘴上的口紅全部擦掉,然後仰著臉問他:「你不覺得我的臉色太蒼白嗎?」
我點點頭,漫不經心地將臉扭向另一邊:「被偷|拍的,我事先也不知道。」
他看見我手裡拎的東西了,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暗淡了下去,卻仍然帶著笑意說:「來參觀美術樓啊?」
可是你忘了我啊!我很想說出口,可是又覺得好笑——說不定我根本不是他最喜歡的,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回憶而已。
我腦子裡亂亂的,剛才在花房裡的一幕還在眼前,南鈞言身上的香水味似乎還在四周縈繞。我要是做了他的模特,畫室里來來去去那些人都會看見,到時候又會有什麼樣的風言風語呢?我不敢想,只能將尹皓推得遠遠的,因為我自顧不暇,不想再給自己添更多麻煩。
我低著頭將裙子往上拉,只覺得耳朵發燙。幸好頭髮遮住了耳朵,不然肯定紅得嚇人。
他慢慢逼近我,輕聲吐了一句:「你想和我獨處?」
我從樹林里出來后往公寓走。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每到周末校園裡就人煙稀少,讓人覺得很冷清。雖然我一直都是喜歡獨處的,不過少了那些喧鬧也覺得不習慣。
我吁了一口長長的氣,說:「地下工作需要隱秘性。」
我猛地發覺自己手裡緊攥的錢包竟然沒了,趕緊扭頭回去,卻看見尹皓正舉著錢包朝我招手。我擔心他已經知道了那是誰的錢包,趕緊衝過去將錢包奪下塞進衣兜里,帶著幾分心虛沒好氣地說:「周末你怎麼沒回家?」
這些畫面和顏色對比都極富衝擊力,原本我還怕會昏昏欲睡,現在看來還是挺有意思的。
「你真有意思。」南鈞言不再對我冷言冷語,臉上也有了笑意。
尹皓指了指一樓的攝影室,說:「剛來,跟夏老師拿點東西。」
他掃了我一眼,問:「買了兩份飯?給我的嗎?」
「偷|拍……算不上吧?」她笑了,像太陽花一樣燦爛,漂亮的眉毛向上揚起,「我是美術老師,剛才覺得你和周圍的風景很襯,就拍了幾張,改天洗出來給你。」
南鈞言的眸子緊緊盯住我,剎那間一切都凝固了,我又從他眼裡看見了自己,就像從前的無數次一樣。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了站在一幅照片前的夏時。她看見夏以雯的同時也看見我了,招手叫我過去。
「哦,勤勤,有事嗎?」
我被她打敗了,無奈地攤手聳肩:「看來我也不用解釋了,你們倆是一個鼻孔出氣。」
「沒有什麼好生氣的呀。」勤勤笑嘻嘻地看看我,又看看尹皓。
南鈞言愣了愣,將盒子扔進垃圾桶,皺著眉頭說:「我還記得很多事,像我最喜歡吃的東西、最喜歡的畫、最喜歡的鞋子,都沒有忘。」
相機?她在幹什麼?
我從記憶里回過神來,說:「那雙鞋不是用特殊的顏料畫的,是普通的顏料。」
很遠就看見她了,她就像一朵燦爛的太陽hetubook•com•com花,那麼醒目,而且一點兒都不像老師,穿著運動鞋腳步輕盈地跑過來。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聲音都在顫抖:「不耽誤你的時間嗎?」
南鈞言沒有回答,打開一盒飯嗅了嗅:「我喜歡吃蛋包飯,謝謝。」
他輕輕笑了,像是在嘲諷。
我只好接下了:「謝謝,其實我喝什麼都可以。」
她出門了以後,我才慢吞吞地換衣服。穿上寬大的襯衫和長及腳踝的裙子,我自認為很有風情,對著鏡子照了照。劉海仍然無精打采地耷在額頭上,蓬鬆的捲髮有些亂,我也沒打理,就是找了支口紅把嘴唇塗了一下,蒼白的臉上頓時有了色彩。我很滿意,就拎著包出門了。
「明明知道還來問我?」勤勤回頭瞪了我一眼,指著那邊的照片,「你和尹皓都被拍下來了,你們在河邊不是約會是幹什麼?我太傻了才會相信你。」
她頓了一會兒,說道:「你腳不方便吧,那我去找你。」
我捂著嘴笑,心裏開始有點喜歡她了。
我用手扶著欄杆,讓自己站穩,才側頭看著她:「你看見我這樣很舒服吧?」
經過那幅照片的時候,我忍不住駐足觀看,這時才注意到照片下有標牌寫著兩個字:暗戀。
「嗯,好的。」
「拱橋上那個人,如果沒有就好了。」我半開玩笑地說著,看見尹皓褐色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臉,忽然覺得自己無情極了。
我沖他揮手,懶懶地說:「我先走了,再見。」
心急速地墜落,全身變得麻木,我獃獃地望著他問:「為什麼?你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
我面不改色地說道:「你可以申請單人畫室,以後我們也不要同時進美術樓,以免引起別人的誤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為了不打擾勤勤的約會,我借故離開,回去找夏時,可是夏時已經不在那幅照片旁邊了。我百無聊賴,沿著圓弧形的落地窗戶走了一圈,好奇地從一扇玻璃門鑽了出去,才發現這裡是溫室花園——透射進來的陽光很溫暖,花草清新,生機盎然。
我真是多嘴……低著頭,我笑了笑:「你去吧,我不喜歡。」
她裝作跟我很熟的樣子拍了拍我的肩,問:「若瀾,問你件事,是大家都想知道的,你和尹皓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還沒有結果呢,誰也不知道結果是什麼。」我留給她一個淡淡的微笑,繼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夕陽把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與旁邊的樹木、路燈的影子在地面上凌亂地交叉。
「這個學期的課程必須要畫人像。」南鈞言笑了起來,臉上那可愛的稚氣與他的身高那麼不符。平常他不愛笑是為了耍酷而已,我很了解他。
不知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一邊環顧,一邊穿梭在人群中,長長的裙擺像條尾巴在我身後飄揚。有男生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輕聲說:「看哪,是她,挺漂亮的。」
從床底下找出寶貝鞋子,我突然覺得有些拿不出手,白鞋子被染得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的,根本看不清圖案了。我找了個袋子把鞋子裹起來塞進包里,心裏忐忑不安:如果南鈞言看見一個女孩子的鞋這麼臟,會不會嫌棄我?可是我心裏又是多麼渴望再擁有一雙他手繪的帆布鞋啊。
南鈞言蜷縮在沙發一角,把我的鞋子握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突然咧著嘴笑了:「你的腳真小。」
「怎麼了,勤勤?」我小聲問著,在她身邊坐下。
「我怎麼了?」
「嗯,再見。」
突然之間渾身無力,就像從天堂跌入無底的深淵,我再也沒有雀躍的心情,拖著沉重的步子在蜿蜒的石子路上飽受煎熬地走下去。
南鈞言是個藝術天才,一定也會去……
我歪著頭眯眼笑著說:「你不是覺得我很煩嗎?」
「老師?」我愣住了。這麼漂亮的老師我怎麼從來沒見過呢?都怪我平時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去理會周遭的世界。
我指著那個人問夏時:「這個人是誰?」
尹皓正在設計室里擺放雕塑,看見我們來了就停下手裡的活,褐色的眼眸好似有星光一閃一閃,嘴角略微揚起。
忽然,一個高挑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兩手托腮,眼望天花板:「難道你不應該去徵求對方的意見嗎?雖然只是個影子,但他也算出鏡了。」
我猜這個時候她也在忙著,於是自己過去了。
自從南鈞言回來之後,我的睡眠逐漸好起來了。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想他太疲倦了,現在一挨到枕頭就能入睡,偶爾還能做幾個美夢。
「那參加攝影展的事就等你找到了他再說。」我眨眨眼,沖她莞爾一笑。
「一串數字而已。」我心虛地笑著,「沒你送我的水晶值錢。」
我的心突突地跳:「他承認什麼?」
可是我說的是真心話。
「你的眼淚和憂傷不是裝出來的。」南鈞言的話語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
我一愣,盯著那幅照片看了許久。
況勤勤所有的不快都一掃而空了,親昵地挽著我的胳膊說:「若瀾,尹皓說的都對呀。」
我接著問:「你最喜歡什麼鞋子?」
「你叫我夏時好了,或者Ashley也行。」
他問:「你的腳好了嗎?」
「你是我請來的模特,當然是我請客。」他大大咧咧地將錢包扔給我,「去買吧,隨便買什麼,我不挑食。」
我深吸一口氣,擠出滿臉的微笑。既然這樣,那就重新開始吧!他仍然喜歡畫畫,仍然喜歡吃蛋包飯,仍然喜歡喝酸奶,那麼,仍然可以再愛我一次,不是嗎?
「快到中午了,你順便去餐廳買些吃的來。」南鈞言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命令我,還從兜里掏出錢包來。
「什麼?」夏以雯難以置信地皺著眉頭,「姐姐,你怎麼會認識她?」
「不是誤會,我就是在跟蹤你,因為我想幫助你。」尹皓忽然變得嚴肅起來,目光炯炯,「況勤勤是你的朋友,為什麼我不能成為你的朋友?你太自閉、太敏感了,每天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麼。你心裏一定藏了故事,為什麼不對朋友傾訴?」
我極力遏制住內心的慌張,語氣平淡地回答:「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你請別人當模特吧。」
況勤勤在沙發上玩她的PSP,瞥了我一眼,她大聲嚷嚷:「哎呀,美人出浴啦!」
「你約我來幹嗎?我還要練長跑。」
我一愣,臉微微地發燙。
勤勤衝進房間拿睡衣。我對著胖女生聳聳肩,笑著說道:「她都替我說完了,我回房做作業去了。」
我意識到旁邊有人在看我們,於是退開幾步轉身就走,丟下一句:「謝謝,再見。」
「反正周末也沒有什麼事。」他攤攤手,撿起畫筆,「一會兒畫好了底稿,你去把鞋子拿來。其實比起畫人像,我更喜歡有創造力的東西。」
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尹皓接著說:「大家都是同學,互相幫忙、互相照顧不是應該的嗎?我是真心想幫助你!不管你內心多憂傷,只要肯走出來交朋友,就算一個好的開始。」
他笑了,嘴角歪歪的,接過我手裡淌水的雨傘擱m.hetubook.com•com在門后的木桶里。
「我怕別人亂說話。」我囁嚅著答道。
不知所措的況勤勤在看到我的一剎那眼睛一亮,高興地拉著我的手:「若瀾,你來了!」
不知道誰在後面叫了一聲,我嚇得急忙回頭,卻看見況勤勤和尹皓站在一起,另一個女生在旁邊拉扯,大聲喊:「我先約的尹皓,你是誰啊?走開!」
「外面的同學都說元若瀾沒了南鈞言,所以打起了尹皓的主意……」胖女生嘟起嘴,補充了一句,「是別人說的,不是我。」
況勤勤不看我,扭頭朝另一邊說:「你怎麼可以這樣?」
可是即便滿懷著希望,我仍覺得鋪天蓋地的夕照都是憂傷,沁到了骨子裡的憂傷。
因為離得太遠,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可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憂鬱令人無法忽視。
「嗯。」我點點頭,和勤勤走開。只是,在離開那幅照片的一剎那,我覺得空中有種無形的力量在牽著我,不讓我走開。那的確是很漂亮的照片……我再一次回頭,看著照片中憂傷動人的少女。她在哭泣,而遠遠望著她的少年渾身都被憂鬱籠罩著。
「對不起,來晚了。」我抬頭看了一眼尹皓,又看看旁邊的女生,「怎麼了?尹皓會長很忙吧?沒關係,我和勤勤可以隨便逛一逛。」
我伸手攏在嘴邊朝她喊:「你衣櫃里滿滿的都是衣服,別急,慢慢挑。」
我這才打量起這間畫室來。很小,大概只有10平方米,放了柜子和圓桌,還有一張小沙發,兩個人站在裏面都顯得有些擁擠,不過窗戶明亮,光線充足。
金色的樹林里,他一身寶藍色的運動服,腳上穿著薄底的跑鞋,臉上掛著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鼻樑挺直,幾縷頭髮垂在臉頰兩側——他最愛他的頭髮,總是花很多心思打理。每當他的頭髮長長的時候,我會用自己的蕾絲髮帶給他綁一個小小的辮子,帥氣可愛。
南鈞言有些疑惑地看著我:「你怕嗎?」
南鈞言將一支鉛筆在指間轉動,時不時比畫一下。
我一瘸一拐地走著——腳踝不怎麼疼了,就是還不敢用力。遠遠看見操場上奔跑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去尋找那一抹寶藍色。
況勤勤一步三回頭,小聲嘀咕:「若瀾,你太不給人面子了。」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地說道:「你累了吧?先歇一會兒,喝點東西。」放下畫筆,他打開旁邊的柜子,拿了幾瓶飲料出來,問我,「果汁、可樂、酸奶,想喝什麼?」
「好啊,不用給我省錢。」他拾起畫筆在手指間轉動,轉得那麼漂亮,和從前的動作一模一樣。
雨後的風帶著絲絲的涼意吹進來,窗帘被吹得高高飄起來,拂在畫板上。他伸手撈了幾次,窗帘還是被風吹了起來,在他身邊飄飄蕩蕩。
「尹皓,我是況勤勤。」
尹皓放低了聲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就是那張轟動一時的『暗戀』。」
正好我也不敢看他,於是聽話地將目光轉向窗外,讓自己的心跳逐漸地平緩下來。
「我需要模特來練習人像畫。剛才我仔細看過那張照片,你整個輪廓很美,線條勻稱,穿什麼衣服都能顯出骨感,我正需要這樣的模特。」他說得很誠懇,也很客套。
夏時不好意思地撓頭:「呃……這個,反正沒有侵犯肖像權。」
「看你都出汗了。」他轉身去打開了窗戶。
走在前面的尹皓回頭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我不由自主喃喃地喊了聲:「南鈞言。」
南鈞言打破了寂靜,問我:「你熱嗎?」
南鈞言嘴角暈開一抹嘲諷一般的笑意:「你怕嗎?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那麼瘋狂,你可一點兒也沒有害怕的樣子。」
「沒有。」我搖頭否認,沒有多說什麼。
我側頭望著他,眼眶微熱,不知道有沒有變紅,不知道這樣子會不會很難看,我只是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只在黃昏時候盛開的花,名字叫『黃昏之星』。」
勤勤一下子被甜點噎住了,瞪著眼睛狂喝幾口水:「你……約南鈞言?」
我略微有些緊張了,將碎花裙子往下拉了拉遮住膝蓋,問他:「我要怎麼坐?」
「這樣就好了。」他鬆開我的下巴,將唇膏收起來又裝回衣兜。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紅了臉,只看見他眼中透出些笑意——在笑我的驚慌失措吧?還是笑我像個傻瓜一樣盯著他?
「什麼瑕疵?」
「老師再見。」我手裡攥著紙巾飛快地跑開。被人看見自己哭已經很窘迫了,還被拍了下來……我最近霉運當頭,似乎應該去買點轉運的東西戴著。
南鈞言不以為然:「被人看到怎麼了?你為什麼那麼膽小?」
收回思緒,我看著他微笑:「我以為你不會來。」
況勤勤有點退縮,一直想要掙開我的手。我抓緊她,毫不客氣對尹皓大聲說:「你跟著我幹什麼?我告訴過你離我遠點。」
「嗨。」我乾巴巴地跟他打招呼。
「那張照片是不是你找我的那天拍的?」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去餐廳買午飯,我點了他從前愛吃的蛋包飯和水果沙拉,拎著打包好的餐盒轉身走了沒幾步,就聽到後面有人叫我:「同學,你的錢包!」
儘管美術樓沒幾個人,我還是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等南鈞言走遠了我才從二樓下來,手裡拎著中午吃飯用的餐盒準備去扔掉。在一樓樓梯口轉彎出來,我竟然又遇上了尹皓。
這天,飄著小雨,我撐了把透明的傘在雨中慢慢走著。雨淅淅瀝瀝,漫天的雲都是青灰色的,像帳子一樣籠罩人間,隔離了陽光。又是周末,校園裡很靜,我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還有風雨聲,不自覺地面帶微笑從樹林里穿過,去看了看自己的花。
我回頭又盯著照片看。照片被放得很大,拱橋上那個身影清晰了不少,粗略一看,我竟然覺得似曾相識——站立的姿勢,斜插在口袋裡的雙手……
南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那你想怎麼樣呢?」
「當初真不該讓你跟爸爸出國,現在越來越任性了。」
況勤勤翻箱倒櫃,試了十幾套衣服終於找到了她認為最漂亮的一套。其實,我覺得她這樣天真善良的女孩穿什麼都好看。
南鈞言頭髮有些長了,在風中飄揚。畫畫的時候頭髮會擋住視線,他通常是隨便抓個能用的繩子把頭髮綁起來。等下一次,我會拿出那根蕾絲髮帶,綁在他的黑髮上。那是原本就是屬於他的東西,他應該不會抗拒吧!
照片上的我與真實的我比例幾乎一模一樣,鋪天蓋地都是金黃色,「我」憂傷地坐在草地上,即將滾出眼眶的一滴淚在夕陽的折射下晶瑩剔透。應該是夏時做出來的效果,我的眼淚哪有那麼好看!
「還好,沒有出乎我的預料。」千逸望著籃球場那邊歡呼了幾聲,又平靜地看著我,「元若瀾,我挺佩服你的,等了這麼久,等到了這樣的結果。」
原來我是個麻煩……為了防止手顫抖得太明顯,我握緊了雙拳,藏在裙子的褶子里,小聲說:「那……你為什麼要我當你的模特?你知道我很難過嗎?」
南和-圖-書鈞言沒畫畫,正坐在沙發上聽歌,他回頭看著我好笑地問:「你怎麼那麼緊張?又不是在幹什麼壞事。」
我看著她好看的眉骨和鼻樑,好奇地問:「你是中國人嗎?」
一進美術樓,我好像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這裏的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光可鑒人的,頂燈和地燈相互輝映,大廳和走廊掛滿了各種風格的畫,其中以油畫居多,還擺放了幾件雕塑作品作為點綴。
其實想想也不算出賣,勤勤那麼喜歡尹皓,人也配得上他。
南鈞言注視著我,垂下的髮絲遮擋了他的眼睛,令我琢磨不透他眼神里的東西。他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擋在我面前,一股清新的香味撲鼻而來。
「你現在不生我的氣了?」
「學校的攝影展哪。」
我點頭答應了,沒有考慮後果。或許又會有各種各樣的流言飛語,或許夏以雯看我的眼神會更狠,但是我怎麼能拒絕呢?
「等我打完這關。」況勤勤很賣力地狂按PSP,笑起來無憂無慮的,像個孩子。
我撇撇嘴,說:「才怪,我要走了,你自己慢慢吃吧。」
有女生不滿意地嘟囔:「很普通啊,尹皓怎麼會喜歡她?」
我忍不住追問:「你覺得我很奇怪嗎?」
嗯,那我找夏時好了,她會歡迎我吧。
屋子裡那麼安靜,只聽見鉛筆在畫紙上刷刷地響,我大氣都不敢出,擔心破壞這樣的氛圍。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了,我手心裏都是汗,鼻翼上也滲出了汗珠。
「為什麼?」我反問。其實我很喜歡用這種血一般的紅色點綴我蒼白的臉龐。
「若瀾,剛才有人認出尹皓來了,我都不相信呢,他倒是自己承認了。」
她又問:「那他是在追你嗎?」
我略帶敵意地看著她問:「你在幹嗎?」
有誰能告訴我,你荒蕪的記憶中為何沒有了我……
他攤攤手,帶著幾分無奈說:「好吧,我現在就去申請,以我的資歷,不是難事。不過你以後別再擦這個顏色的口紅了。」
我料到他會這樣說,可是我不氣餒,繼續種我的花:「這種花只在黃昏時綻放……你不記得了吧,以前我們一起種過,在我家花園裡。」
門開了,我飛快地收了傘鑽進去,有些心驚膽戰。我的樣子一定很可笑。
「女生不要喝太多可樂,果汁比較好。」他沒有徵得我的同意就遞給我一瓶果汁。
「來拍照,正好看見你。」她的一頭直發染成了亞麻色,很利落,相貌看上去不太像中國人,可能帶了國外的血統。
可是我先遇上了夏以雯。
南鈞言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眼裡有微微的光芒:「是嗎?那就可以修補。不如你拿過來給我看看?」
我坐在軟軟的沙發上,整個身體都陷下去,覺得很安全。窗邊有淡黃的帘子,雙層的,一層薄薄的會透光,一層很厚實。南鈞言拉上了那層薄的,屋裡的光線變得柔和起來。我就坐在那裡看著他沐浴在柔光中的側影。他的一舉一動我早已經熟記在心裏,可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捨不得移開視線。
「喂?」
「好了,抬起頭來,看著窗外。」
我站起來,微微仰視他,說:「你請我做模特,那就是相信我了。只要你稍微用心聽一聽別人的議論,就知道曾經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你忘記了。不過我也沒想打擾你現在的生活,畫室里人來人往,如果被人看見了,我怕會有緋聞,對你對我都不好。」
「嗯?」他停下畫筆,抬頭看我,一臉迷茫中透露出孩子般的天真。
從花房裡走出來,我還覺得像在做夢一樣。我無暇再觀賞攝影展,急著跑去洗手間照鏡子,看看剛才南鈞言面前的我是一副多麼狼狽的樣子。可是一進洗手間,卻聽見了夏以雯的聲音,我來不及出去,閃身躲進了放置拖把水桶的小雜物間。
我顧不得跟夏時打招呼,直接穿過人群沖了過去:「勤勤,尹皓,你們在這兒啊。」
花園深處有張木椅,我走過去坐著。這裏邊隔音效果真好,隔去了一切喧囂,安靜得彷彿能聽見花草樹木呼吸的聲音。我合上雙眼,盡情享受這溫馨的午後時光。
突然之間好像聽見什麼動靜,我抹了一把淚,瞥見樹林里有一閃而過的反光。那是什麼?一個人影在枝葉後面若隱若現,我警覺地站起來,轉向那邊大聲問:「誰在那裡?」
「可你的唇色很好看。」南鈞言有雙敏銳的眼睛,總能發現平淡中的美麗。不知怎麼回事,他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微啟的唇。「稍微有些乾燥,形狀和顏色都很好,讓人看了上癮。」說著,他竟然從兜里掏出一支唇膏,旋開,細心地給我抹上。
「直接去畫室不可以嗎?為什麼非要在這裏見面?」他以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就好像我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物。
「什麼?」我懷疑自己在做夢。
南鈞言蹙眉看著我,忽而笑了,說:「像個妖精。」
夏以雯回頭狠狠地瞪我一眼:「你幹嗎跟著我們?」
整個周末,公寓里只有我一個人,看電視,吃泡麵,翻了翻書,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腳踝上貼的膏藥有股濃濃的藥味,飄得滿屋子都是,於是我往自己腳上噴了香水,走到哪兒都留香——這樣做,有些許的傻氣和得意吧?
我猜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到處搜尋況勤勤的身影,終於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正在吃甜點的勤勤。她看見我的時候撅起了嘴,滿臉不高興。
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屋子,站在陽台上等夏時。
胖胖的女生毫不泄氣,繼續問:「因為那幅照片哪,尹皓親口承認那照片上的人是他。照片的名字叫『暗戀』,別人笑他暗戀你,他也沒否認。他是暗戀你還是在追你啊?」
尹皓,可能沒有表面上那麼陽光吧!
「不用了,夏老師……」我還沒說完,她已經掛了電話。
南鈞言的頭髮有些長了,總是垂下來擋住眼睛,髮絲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插|進了口袋,攥住那條蕾絲髮帶。我克制住自己,以免做出突兀的行為嚇跑了他。所以我只是攥著,然後若無其事地看著他。
「沒有,不過可以走路了。」我仍然坐在那裡,一手支著身體往前傾斜,「我在這裏種花,所以叫你來看看。」
他自己拿起一盒酸奶,戳了幾下才把吸管戳進去,然後慢慢地吮吸起來。
我隨口答:「可樂。」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那條蕾絲髮帶,故作鎮定地微笑著說:「我來。」
聽見外面的關門聲,知道是另外兩個女生回來了,我趕緊出來,把浴室騰出讓別人用。
況勤勤送了我一條轉運的水晶手鏈,算是我討來的禮物吧,所以況勤勤也要我的回報,那就是尹皓的手機號碼。
我如夢初醒,紅著臉低下頭,手裡握著那瓶果汁小聲說:「好,我等會兒就去拿。」
腦子裡嗡地一下,我暈暈乎乎地癱坐在沙發上。在他眼裡,我可能是個很奇怪的人吧……我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那次是我不理智,我平時都不會那樣。你……很討厭我吧?」
「我把這些顏料都漂去,再給你重hetubook.com.com新畫吧,怎麼樣?」
「尹皓?我不知道是他。」我回過神后對勤勤低聲解釋,「我真的不知道尹皓怎麼會在那裡,那天我在河邊是約了南鈞言。」
尹皓咳了兩下,湊近我低聲說:「元若瀾同學,下次再丟了錢包可遇不上我這樣的活雷鋒了。」
南鈞言專心致志地在畫板上打底稿,時而抬頭看我一眼,時而銜著鉛筆凝眉深思。他好像變了個人,不像從前那樣貪玩愛鬧。我心底有微微的失落。
「你隨便,我會選一個最好的角度。」南鈞言眯眼看著我,用筆尖朝我腿上一指,「把膝蓋露出來——你的骨骼很漂亮。」
「嗯……」我只想快點跑出去,可是他擋住我面前,我總要和他說幾句話才顯得禮貌,「你剛來還是準備走呢?」
南鈞言出神地望著我,烏黑的眼珠里閃過一絲欣喜,用畫筆指著我說:「你就站在那裡,光線很好!」說著,他把畫架移動了一下,面向我。
他是我好不容易等回來的南鈞言……
我們還是如此陌生,但至少他不再冷漠,我又靠近了他一步。
「若瀾,不要這樣。」況勤勤被我嚇著了,趕緊挽著我的胳膊說,「或許是誤會呢?不要傷了同學之間的和氣。」
我微微一笑,問夏時:「你找到了照片里的另一個人嗎?」
雖然心碎,但我很享受他這樣對我的態度,至少我的心有感覺了,不再麻木。
在路上我給夏時撥了個電話,她沒接。
她挽著南鈞言的胳膊,用挑釁的眼神看著我,卻形同陌路地從我面前走過去,興沖沖地朝另一個方向喊著:「姐姐,我們來了!」
我抿唇笑了笑,說:「我也有一雙,可是沾水以後圖案都花了。」
「打聽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剛才不是被人認出了我的衣服嗎?」尹皓笑了,露出一口潔白而整齊的牙齒。
其實不過一年多而已,我們分開得不算太久……我站在窗邊看外面的風景,讓徐徐的風吹走我的思緒,然後裝作很輕鬆的樣子問他:「聽說你以前出了什麼事,然後失憶了?」
我聽話地站在那裡,窗帘偶爾被風吹得搖晃,貼上我的臉。那些吹起窗帘的風是溫暖的,讓我的臉一點點地發燙。
我對著鏡子微笑,轉身走出了洗手間。
如我所料,他妥協了。
我「喂」了一聲,那頭傳來輕快的笑聲:「元若瀾,我是夏時,你到美術樓來看照片吧。」
「那很容易,我可以隨時哭給你看。」我揚起下巴,擺出一副驕傲的樣子,其實眼淚在往肚子里咽。的確,我可以隨時哭給他看,只要他一句話而已。
外面悄無聲息,我慢慢走出來,走向洗手台。寬大的平面鏡中,我顯得那麼渺小無助:蓬鬆的漆黑捲髮,臉龐蒼白,嘴唇嫣紅,寬鬆的淺藍格子襯衫裹著清瘦的身體,兩道突兀的鎖骨從領口微露。
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女人走了出來,手裡拎著相機。
我獃獃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眉眼、鼻樑和熟悉的輪廓。他的動作、他的氣息,還有唇膏上的檸檬香……這樣的場景曾經多少次在夢裡見過,沒想到真真實實發生了。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只是貪婪地看著他。
中午的時候美術樓這邊更安靜了,放眼望去看不見一個人影。我輕輕地上樓梯,盡量不弄出響聲引起值班老師的注意,憋著一口氣到了畫室,關上門之後才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你不覺得意境很美嗎?」
她打開相冊,抽出幾張照片來:「你看,這是我前天拍的。」
我笑著關上門,從走廊里一跳一跳地跑出去,跑到美術樓外面已經氣喘吁吁了。好久沒運動了呢,連跑幾步都累……我回頭看二樓的窗戶,南鈞言剛好被陽光照著,那優雅的動作就像個漫畫中的貴族少年。此刻,在我的眼裡,他全身都在發光,那麼閃耀動人。
我壓抑住心裏所有的負面情緒吃完了這頓午飯,力圖保持自己臉上的微笑。
「要是被人看到就壞事了。」我將午飯放在桌上,打開袋子把東西拿出來,香噴噴的飯菜聞起來就很可口。我很久都沒有這麼好的食慾了。
他還是喜歡喝酸奶,看來一個人的喜好是不會變的。我就像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樣激動,果汁也顧不得喝,直勾勾地盯著他問:「你喜歡喝酸奶嗎?」
我坐在河岸的草地里,小心翼翼地將「黃昏之星」的種子埋進泥土——一顆顆小小的種子被我悉心掩埋。以後我要每天來這裏守護它們,記錄它們成長的過程。
我好像被他看穿了心事一樣紅了臉,連忙搖頭說:「不,不熱。」
「可是你還記得畫畫。」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他。
我懷著這樣美好而神秘的心思,可以快樂好久呢。
「怎麼樣?我拍得好吧?」夏時有些得意,舉著照片在我面前晃,「如果你同意,我會用這張照片參展。」
我笑而不答,從長椅上拎起包:「夏老師,我回去了。」
我緊張地盯著他問:「你打聽到了什麼?」
我常常這麼矛盾。
「聽說周末夏以雯回家了,我才找你。」
我在電視櫃里一邊找吹風機,一邊問她:「作業做完了?」
是千逸,她應該是在這裏看打球,不是故意堵截我。我是這麼想的,她並不壞。
他朝我揮了一下手,說:「元若瀾,等畫室申請下來你可不能反悔了。」
「她是我的模特啊!」夏時笑呵呵地指著她身後的照片。那張照片她還是拿出來參展了,放得很大,用質樸的原木框裝裱,與照片十分相襯。
我趕緊擺手:「既然亮點在他身上,你把他剪下來拿去參展吧!」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又哭了。眼淚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無窮無盡呢?
我保持微笑,靜靜注視著這片埋了種子的草地。它們不僅僅是種子,也是希望。
「別人說你就信嗎?」況勤勤也顧不得打遊戲了,把PSP扔到一邊,「就算尹皓追若瀾,那跟若瀾也沒關係嘛!好了,我洗澡去啦!」
大少爺當然不把錢當回事,或許他一頓飯的錢我可以吃好幾天。我現在應該把錢包還給他才禮貌,可我不想還,上面有他的香水味。這麼私人的東西他輕易地就交給我,說明他並不討厭我了,反而很相信我。
我拿起其中一張,發現整個風景都是金黃色的,樹林、拱橋、河面,天空有鴿子在飛翔。近處的草地上,一個女孩斜坐著,神情憂傷,眼角掛著一滴欲落未落的淚。我凌亂的頭髮、隨意披著的衣裳、洗舊的牛仔裙在這樣的背景下看起來並不難看,反而與黃昏時分的風景很相襯,都是寥落而蒼涼的。
「我來要那張照片的底片,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
「怎麼會呢?畫彩繪鞋的顏料是防水的,不會掉色。」
我再一次野蠻地拒絕了他的好意。像我這樣不近人情的同學哪裡值得他來關心和照顧!
他離我那麼近,白皙的肌膚毫無瑕疵,輪廓柔美生動,像個天使一樣完美無缺。他說話的氣息都烘在我臉上,讓我覺得微熱。
我趕緊說:「不要了,我有飯卡。」
她一手搭上我的肩膀,像相熟的朋友一樣開玩笑說:「你這個年紀和_圖_書怎麼會這麼憂傷呢?不要總是一個人胡思亂想,多出來交朋友吧,課餘時間來美術協會玩,很熱鬧呢。」
水汽騰騰,鏡子上有一層細密的水珠,在暖暖的燈光下逐漸匯聚在一起往下滴。披上浴袍,頭髮濕漉漉的還滴著水,我用一條毛巾把頭髮都包起來,顯得脖子又細又長。浴室是我們幾個人共用的,檯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洗護用品和化妝品,有的品牌價格叫人咋舌。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儘管踩在柔軟的草地上,我還是能飛快判斷出來是誰。
我偏過頭去看他。
「不,我帶你們參觀。」尹皓臉上始終掛著乾淨的笑容,根本沒有理會旁邊的女生。
「這……我上哪兒去找這個看不清樣子的人?」
「對啊,若瀾,尹皓說得對。」況勤勤一轉身反而說起我來了,真是重色輕友。
「什麼參展?」
「那先去洗澡吧。」
她微微揚著下巴,以一貫的驕傲姿態說道:「元若瀾,這些天很難受吧?」
「那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數字。」況勤勤高興得手舞足蹈,轉身就給尹皓撥了個電話。為了證明她跟我是具有鋼鐵般友誼的好姐妹,她開了揚聲器,一臉花痴地等待電話接通。
「白白的帆布鞋,然後在上面畫畫。」南鈞言低著頭看他的鞋,很得意地說,「你不覺得很特別嗎?自己想畫什麼就畫什麼,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鞋。」
「我叫夏時,你呢?」
「沒有呢,等你一塊兒做。」
周日下午,我正愁沒電視節目可看,就接到一個電話,是陌生的號碼。
勤勤給我繫上手鏈的扣,大大咧咧地拍著我的肩說:「好姐妹,我不會忘了你對我有多好!」
空氣中飄來一抹淡淡的香水味,是運動香水……我一睜眼就望見了站在面前的南鈞言。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仍然冷漠,卻時不時掠過一抹光亮,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不能自持。
他點點頭,嘴仍然銜著吸管。那神情讓我想起了從前:我們坐在他家的陽台上畫畫,他像個孩子一樣沖我撒嬌,讓我幫他去拿一盒酸奶。
我總覺得這樣的年紀是最嬌嫩的,不需要那麼貴重的東西包裝自己,用些天然的就好,所以這檯子上屬於我的東西特別少。
人來人往,沒有誰注意我,我就在攝影展廳里隨便逛,順便尋找夏時。
他走近了幾步,在我身邊坐下:「那天你說你在種什麼花?」
「在美術樓一樓綜合大廳,你要是來了還找不到地方,就打我的電話好了。」
「既然開始了新生活,為什麼還要回頭給自己找麻煩?」
我微笑回答:「沒有。大家為什麼會這樣想?」
「的確很奇怪,所以我去打聽了一下。」
周末的午後,陽光剛剛好,我用手機給剛剛發芽的小花苗拍照。它們在河邊沐浴著陽光、吸收河水和晨露,這麼快就發芽了,我果然沒選錯地方。
我本想給她加滿果汁,可是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我怔怔地問:「夏以雯?她不是很討厭我嗎?夏老師……」
「哦,她也沒回家啊?」我隨口搭話。
「照片上的人是你嗎?」我氣息還未平復就開口問他。
「她是她,我是我。」夏時的眼眸不是藍色的,更加證實了夏以雯戴著美瞳。
「承認照片上的人就是他啊。」勤勤說得滿不在乎,天真地笑著,「其實就算是他也不代表什麼嘛,攝影師喜歡從這樣的角度去拍攝去理解,不代表他的想法,你說是不是?」
「哪裡難看?」她笑吟吟地看著我,「你很上鏡,過兩天來找我看照片吧。」
飯後,我從包里掏出那雙鞋子,不好意思地遞給他:「你看看,花成這樣還能補救嗎?」
雨很快就停了,天空又放晴了。
可是他卻搖頭:「不,我不想知道。」
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默默地看著照片。忽然,我在拱橋上發現了一個人影,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遙遙望著我的樣子很痴情。
他看見我的時候愣了一下,修長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長很長,顯得有些寂寥。
「我怎麼任性了?南鈞言是我的男朋友,連他父母都同意我們在一起!他早就忘了元若瀾是誰,永遠也不會再想起來!」
「為了幫你撿錢包。」尹皓笑著說,褐色的眼珠乾淨清澈,像是世間少有的珍寶。
我做夢都想不到還可以離他這麼近,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髮絲。即使在夢中見過這樣的場景,他也是遙不可及的,我在這邊大聲呼喚他,他卻一點兒也聽不見。
「我對種花沒興趣。」
夏時還是將這幅照片的名字取成了「暗戀」,難怪勤勤會生氣,難怪所有人都看著我。
窗帘的手感很奇妙,柔軟的紗,上面繡的花紋細細地摩挲掌心。我將它攏起來,用髮帶纏了兩圈,隨手打了個結。窗帘不再亂飛了,悠悠地垂在窗邊。
他已經喝光了那盒酸奶。他晃了晃盒子,漫不經心地答:「是啊,是一場車禍。其實車禍不嚴重,就是撞了後腦勺。」
夏時卻拍拍她的肩,把我拉過來說:「元若瀾是我請來的。」
「聽說明天下午美術協會有活動?」
直到那雙花哨的帆布鞋出現在我面前,我才抬起頭沖他笑。
「你在偷|拍我嗎?」
「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當著你的面去問尹皓。」我沒經過況勤勤點頭同意就拉著她去找尹皓。
「姐姐,你知道我聽不進去,就不要再說了。」
尹皓低下頭繼續做他的事情,面帶微笑地回答:「我離你很遠了,你看那照片,至少有十幾米吧……」
它們長高了不少。
況勤勤在一旁花痴地看著尹皓,連連點頭。
「我……我從同學那邊問來的。因為不知道活動地點,所以想問問你。」
眼角的餘光已經瞥見了應約而來的南鈞言,但是我裝作沒看見,一心對著我心愛的花苗拍照。
我怔住了,突然覺得心跳無比劇烈。他終於看出來了嗎,看出我的用心、我的執著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裝出來的……
「元若瀾。」我從包里抽出紙巾來擦擦臉,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說,「夏老師,我這個樣子很難看,你怎麼還拍下來?」
「什麼照片?」
「怎麼樣?要不要修補?」南鈞言看我在發獃,伸手拍了我一下。
「知道又怎麼樣?反正他們已經結束了,現在我才是他女朋友。」夏以雯狠狠地摔門而去。夏時的腳步聲也跟了出去。
我揣著錢包,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沖他揮手說:「那我去買餐廳里最貴的東西回來,你不要心疼哦!」
那是南鈞言第一次手繪的鞋子,為了避免畫不好浪費鞋,就用了最普通的顏料。我沒穿幾次,一直當寶貝藏在床底下……
好在況勤勤見義勇為地站了起來,言之鑿鑿地替我回答:「沒有這回事,你們不要瞎猜了。尹皓是不喜歡多說話多解釋的人,所以就由著你們說,若瀾也不想解釋,但這不代表你們可以胡編亂造。」
「現在嗎?」
沒想到攝影展那麼快就舉辦了!
夕陽被雲遮蓋了,淡淡的顏色一如我的心情。光芒很弱,卻顯出清晰的輪廓。樹林里有一群活潑的鳥兒玩得不亦樂乎,有時唧唧喳喳地叫喚,有時撲扇著翅膀到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