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舒茼,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么?」這個男人驕傲的連說謊都不屑。
新一批款式到店的時候舒茼正巧有事不在店裡,是阿千代為簽收的。那天下著大雨,舒茼很晚才到店裡,渾身濕透,嘴裏邊碎碎念的詛咒老天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她沒帶傘的時候下。店裡這個時候還沒什麼客人,她環顧一周,不見阿千。
會跟梁兆鈞的離職有關係嗎?可是梁兆鈞走之前甚至還在事業上拉了艾瑪一把,將她扶上副總的位置。而且以溫柏言的性格,舒茼相信他一定會採納梁兆鈞的意見。溫柏言雖然是商人,但他更難得的是重情重義。
店面外張貼著本季度最新到的新款海報,但整張海報最吸引人的並不是那些衣服的樣式,而是時景維那張不羈的臉。舒茼頓悟,的確,在國內,時景維就是金子招牌,至少對喜歡花痴追求潮流的少男少女來說具有相當大的誘惑力。
雖然真的很想這麼做,但總歸是在這人面前,舒茼努力保持她僅剩的最後一點矜持:「不要啦,冷掉就不好吃了,反正有的是機會來吃。」
在機場候機的時候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感席捲了她,她蜷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膝蓋,昏昏欲睡。你說,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小,小到這樣不大的相遇都能遇見。她看到一身黑色職業套裝的關穎坐在對面的位置,正認真的對著電腦做事。
年末的時候整個公司徹底陷入了忙亂的狀態,連舒茼都不例外。算起來,舒茼似乎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西悅了,她很多次想問時景維西悅現在的狀況,無奈時景維真的太忙,用雞肥狗跳都不足以形容。年關將近,很多工作都要首尾,開不完的會,做不完的表,上不完的班,舒茼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覺,再沒了第三件事情。
但是舒茼,他願意再相信一次。因為知道,她寧肯自己受傷也捨不得他難過。已經有多久沒人再這樣對待過他,他幾乎都快忘了那是怎樣的溫情。正因如此,才不能如此莽撞輕率的害了她,更不願日後因他的關係委屈了她。
整個辦公室里似乎只有三個人對這件事情漠不關心,除了舒茼和艾瑪,還有時景維。
還沒等他開口,舒茼已經嘿嘿笑起來,彷彿剛才的失落不過是他一時的眼花:「不過總有機會的對吧,距離也不遠,兩個小時的飛機就到了。」
舒茼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淚水到嘴角,鹹鹹的味道,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情。這就是他給她的答案,這就是他回應她的感情,他安靜的佇立在那裡,月光灑在身上,黯了星辰,也黯了她的心。
她很少會對人掏心掏肺說這麼多話,因為不屑,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無論她說多少都不見得會懂,但溫柏言不是這兩種人,她要他知道,即使她遠在天邊,他也不能替她做下決定。
「哎呀店長你這丟三落四的毛病怎麼總也改不了呀,不是提醒你今天要下雨的么?溫總第一次親自過來視察你就遲到,這……」阿千拚命的朝舒茼使眼色,但是今天的舒茼真是奇怪,竟然半點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阿千暗自在心裏著急。
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她跑到身邊都沒發覺,直到她抱住他,他才微微一僵,回頭對她笑笑,摸摸她的頭歉疚道:「不是故意要來打擾你休息,只不過突然不想一個人待著而已。」
溫柏言的聲音極輕,他周圍清冽的空氣慢慢蒸發,這個男人,如浸泡在寒冰里似的,總是與人保持不遠不近剛剛好的距離,他那麼厚的一層保護衣,脫也脫不下來,他一個人,某個世界,誰也進不去。
小姑娘臉一紅,低聲說:「在樓上辦公室里,聽說是總部那邊來人了,哎呦我也不知道啦,店長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啦。」小姑娘的嬌嗔聽得舒茼一陣發抖,真是有夠受不了。
溫柏言點點頭,他該死的溫柔此刻讓舒茼覺得那才是最利的武器,因為那溫柔竟讓舒茼心甘情願的沉淪,而她無法真的去恨他或者怨他。
這麼溫柔甜蜜的滋味,溫柏言有多久沒嘗過了?有過一些所謂的女伴,沒有哪一個會像舒茼這樣真心的對待自己。但是這樣的真心,他要不起。
進入安檢時舒茼還是沒忍住回頭,與自己揮手告別的關穎,人來人往的遊客,攢動著的人頭,卻沒有那張熟悉的面容。他一定是不會來的,她也沒有告訴他,她改了飛往上海的時間。所以,在離開這個城市的最後,她還是沒能見到溫柏言一眼。
舒茼難過的轉過頭去,她不是那種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人,如果她是,溫柏言當初就不會讓她來這裏。她後退幾步,微微笑著,手指糾結在一起,似是在跟什麼人慪氣一般,歪頭苦惱的說:「可是怎麼辦,我覺得這裏很好,不想回去了,何況合約規定是兩年,我不能有頭沒尾,那不是和-圖-書我的風格。」
她還記得是在失眠的夜晚,一個人窩在角落裡拿著手機給他發簡訊,她說,你贏了,我去上海。而他許久之後才回給她兩個字:謝謝。
「天色晚了,溫總您早點回去休息吧,路上開車小心。」一貫俏皮的語氣被淡漠所取代,溫柏言才發現原來自己完全沒有準備好她冷漠的疏離。
溫柏言嘴角的笑容不變,道:「好,那麼你留守這裏,幫我看好公司,我飛去上海那邊。」
一吻結束,溫柏言及時扶住她癱軟的身子,她靠在他身上全身無力,臉頰通紅,羞的不敢去看他,直覺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否則一向隱忍的他不會控制不住跑來找她。
死一般寂靜的沉默之後,舒茼才問他:「你去么?你是留守在總公司還是一起過去開發上海市場?」
她分明看到溫柏言眼裡透露出來的讚許。他是狐狸一樣狡猾的男子,將她摸個透徹,又給她選擇的機會,最後的結局仍是掙不開他安排好的局面。
但那不是舒茼想要的。她很貪心,她想要更多更多,她甚至想進到他沒有洞口的灰暗人生。那段他生涯里最為困苦艱難的日子,成為她此生遙望不可及的悲涼。
她在怪他。從她改了機票時間卻沒告訴他,從她獨自一人在深夜飛來上海,他就知道她一定怨他,他以為,自己這個年紀,已經有足夠的理智和能力來控制自己,直到設計部里再沒了她的身影,直到他想見她的時候已經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才能到她身邊,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以為的理智有多可笑。
簽下名字的那一刻就意味著從此她要離開這個城市兩年,或者更久,也許會久到他遺忘她,或者久到她已嫁做人婦,而新郎非他。
而她,真的甘願為他努力很多很多。
「接受和拒絕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不是么,所以我選擇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去,他留。若我留,則他去。他早就已經算計好了一切,可還是那麼溫柔的問我願不願意被調去上海,關穎姐,我拒絕不了那樣的溫柔,你懂的對不對?」
他隨意搭著一件紅黑相間的棉質襯衫,寬鬆的牛仔褲,與阿千坐在一起完全不顯老。歲月真是不公平,怎麼可以賦予這個男人溫柔的笑容之後又賦予這樣一張不老的臉呢。
「因為兆鈞要走,我必須回到公司,上海那個計劃是很久以前就開始落實並實施了的,不能停。」溫柏言淡淡的語氣卻讓舒茼知道,毫無迴旋餘地。
舒茼剛來的時候問過阿千,為什麼一個大學畢業生肯屈膝在這裏賣衣服,畢竟現在的大學生大多都眼高於頂,認為賣東西這樣的事就該是學歷文化都比自己低一檔次的人做的。阿千的回答是:「溫總曾經幫助過我,我仰仗他的為人,若能在他手下做事必定會學到許多。」
辦公室里頓時一片嘩然,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甚至讓很多人都措手不及。梁兆鈞在職期間將公司管理的有聲有色,溫柏言幾乎不大過問公司事物,均由梁兆鈞代為管理,他們是高中開始的好朋友,溫柏言自是對他信任有加。可是這樣突然的宣布離職,連半點前兆都沒有,著實讓人驚訝。
登機之前,關穎叮囑舒茼要好好愛護自己,她說,若有機會,她願意慢慢與她道來有關溫柏言與梁兆鈞之間的兄弟往事。但溫柏言將她派往上海,卻一定與梁兆鈞無關。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為之嘩然。這不是個好差事,但也絕不算壞。雖然遠離家鄉,但至少天高皇帝遠,在那裡她便是老大。有人唏噓有人羡慕,舒茼則是淡然,該來的總要來,該走的留不住。他們都是無法對時間這個東西妥協的人。
溫柏言半眯著眼睛,整齊的鬢角,一副書生氣的黑框眼鏡,看上去那麼年輕。他彎了彎嘴角,終究沒能再說出什麼,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寬大厚重的門終於將他們隔在兩個世界。
舒茼聳聳肩,放鬆下來:「節后機票便宜嘛,看我這個好員工多為公司省錢。」
這樣的日子將近持續了半個月,突然有一天梁兆鈞來到設計部的辦公室,這位梁副總沒有事不會輕易大駕光臨,所有同事都不約而同紛紛停下手裡的工作,猜測不解的抬頭看他。
「舒茼,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嗎?生活有時候沒法讓我們說不,除非你什麼都拋棄都不在意,凡事追根究底,最後傷到的,往往都會是自己。況且,我相信聰明如你,不需要問為什麼,你已有了答案。」
溫柏言有自己一個無法言口的陰霾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沒有光明沒有溫暖,只有他。他的溫柔時常會帶上一抹不自覺的苦或痛,真正深愛他的女子永遠無法拒絕他這樣的溫柔。
她帶著溫柏言饒過整條南京路,人民廣場上有人群舞,中外結合,煞是熱鬧。遊覽電車一趟接著一趟從他們身邊經過,舒和_圖_書茼忽然心生妄想,飛快拉住他的手,在他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扣住他的手指拽入人群。
溫柏言知道嗎?舒茼腦袋裡冒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個問題。隨即就覺得自己簡直白痴,高層申請離職,作為老闆的溫柏言怎麼可能不知道?必定是經過總經理的批准才能離職的。
溫柏言出現在舒茼家樓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沒有一點徵兆,她不過在窗口拉窗帘時隨便那麼一瞥,就瞥見樓下樹陰里噌亮的漆黑卡宴。與夜色融為一體,她還是一眼認出了靠在車邊的頎長身影。
「所以你也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你不想去不是嗎?」關穎揉揉她的頭髮,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只和舒茼見過三次面,但這個女孩就是給人一種很自然的親切,彷彿她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熟識。
「然後,他就把我派到了上海。」
「關穎姐,你認識梁兆鈞嗎?」舒茼問,她忽然想起關穎既然是溫柏言那麼多年的戀人,而梁兆鈞又是溫柏言自高中就開始的好朋友,照理說關穎一定是認識梁兆鈞的。
「店長,這是溫總親自設計的海報,當初店面設計時溫總親臨督工,我們那時還納悶為什麼他要將時總監的海報掛在這麼顯眼的位置而忽略了最重要的服裝設計環節,現在想來,這便是溫總當時所說的營銷策略吧。畢竟對於上海來說,我們的品牌還是太過陌生,但大眾對時景維這三個字卻並不陌生。」
溫柏言不禁很想問自己,做錯了么?他以為的捨得,其實也是有那麼些捨不得的。
還是一如既往好聽溫柔的聲音,可是這次聽在舒茼耳里,卻是冰冷刺骨。剛才所有的甜蜜頃刻間蕩然無存,甚至消散的連舒茼都不禁懷疑是不是發生過。
她是多要強的人,心裏的苦從不說于誰聽,一個女孩子,孤身在陌生的城市闖蕩,而這些苦和累,全是他賦予她的。他期望她得到成長,卻沒有考慮那樣的成長對她而言究竟需不需要。「舒茼,如果我說,我現在後悔了,我接你回去,你,願意么?」
強忍的情緒再也崩不住,舒茼站在那裡,目光空茫。所以即便是她退一步只要能留在他身邊,這樣的念想也成為了妄想是嗎?他是打定注意要分開的,她不去,他去。她去,或者他不去。兩種選擇,結果卻都是一樣的。
春天到來的時候,舒茼已經可以將一家偌大的旗艦店打理的有聲有色。她不賣衣服,賣衣服自有專業的人去做,但她找到了更能打發時間的事情做。比如,她會坐在樓梯茶水間里隔著一條縫隙看外面進來的一對對情侶,猜測他們初識還是熱戀,或是到了平淡階段,接下來要麼結婚要麼分手。又比如,她喜歡看阿千為女客人賣衣服的樣子,來店裡光顧的大多都是年輕的女孩子,那麼阿千那一張臉絕對無敵,舒茼甚少看到有女客人跟著阿千到處轉聽阿千接受衣服的款式而不臉紅的。不臉紅的情況一般有兩種,要麼她高度近視,要麼她真的臉皮太厚,舒茼覺得自己大概屬於後者。
怎麼可以變臉變得這麼快?上一刻還吻著自己的人下一刻卻出言問自己是不是要去別的城市。未免……讓人覺得心涼。
他已經遠離舒茼的年紀很久很久了,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來對待她,即便她會恨他,那也比日後見到她後悔的眼神要好的多。
舒茼感覺手心傳來涼涼的溫度,他厚實的手掌,若牽著別人,定會讓人感到幸福。
與上次截然不同的感覺。現在的關穎看上去十分幹練,自有一份成熟|女性獨有的魅力。沒想到這個夜晚,將要有兩個曾經或者現在,愛過或者愛著溫柏言的女人離開。
溫柏言上前一步,習慣性的想摸摸她的頭,卻被她輕巧的避掉,他的手尷尬的伸在半空中,手指慢慢收攏,指骨僵硬的疼。有些習慣,不適合太寂涼的夜。
舒茼仰頭,迎著月光望進他迷霧一般的眼睛,伸出手指戳戳他的眉心故作生氣道:「你看看你自己,還沒老,整天皺著眉頭,要不是你長著一張娃娃臉,恐怕連皺紋都滿臉了。」
溫柏言與每個同事一一敬酒,但他卻不喝酒,像紅酒顏色一樣的藍莓汁,似乎也沒有人敢拱他喝酒,就那麼一個一個的敬過來,到舒茼那裡的時候,舒茼卻已有些微醉。她眯著眼睛,眼前模糊的身影熟悉到凜冽,她想笑,頭沉的如千斤重一般,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溫總。」
舒茼的心咚咚得跳個不停,她打電話給他,許久沒有人接聽。再也按奈不住焦躁的心情,一溜煙衝下了樓。
「阿千呢?我偷懶他也跟著偷懶晚上班?」舒茼問身邊一個正擺弄衣服的小姑娘。
原來太清明的人才是最悲哀的人,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不懂得怎樣才能讓傷口不痛,更不懂得原來一味的退讓和妥協最後換來https://m.hetubook.com.com的會是失去。
溫柏言遲疑了一下,還是不動聲色開口問道:「你訂了下周一飛上海的機票?」
眼見氣氛僵硬,機靈的阿千立刻跑來試圖化解尷尬,他以為那只是尋常老闆與員工之間的小誤會而已,哪裡會往深處去想。
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亦沒有聯繫過。舒茼貪婪的望著溫柏言清俊的面容,想記很久很久,很清楚很清楚。以後在陌生的城市,假若想念他,又該以何種方式安慰自己?
「舒茼,公司要在上海成立第一家品牌旗艦店,我需要一名有能力的人過去擔當店長,負責旗艦店所有事由及與這邊總公司保持長久聯繫,你願不願意過去接任這份工作?」
「不急,你可以認真考慮一下,去上海的事真正要到下個月才落實,在那之前,只要你說不,我便另行安排,不會為難你,更不會勉強你。」
「怎麼還是這樣孩子氣,全淋濕了,有換洗的衣服嗎?」溫柏言皺著眉,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大毛巾去擦她的發。
說話的是店內資格最老也最老練最勤奮的員工,叫阿千。阿千是個男人,但是確切的說他還只能算是個男孩,他今年二十三歲,只比舒茼小了一歲,大學畢業,當初看到這家店的招聘啟事便立刻前來報名並被錄用。
關穎沉默了,默默注視這個女孩兒,舒茼沒有大部分女孩故作的嬌柔,她好強,故作勇敢,難過的時候更喜歡用自嘲的方式安慰自己。其實這樣的女孩子該是被珍惜而不是被放逐的。溫柏言怎麼會讓舒茼離開了這裏?
話一說完她便愣住了,正擦自己頭髮的手停頓在空中,僵硬的再開不了口。那個坐在阿千對面的人,柔和的眉眼,噙著慣有的溫柔笑容,是她記憶里連想念都感到奢侈的男子。
「可是溫柏言並不在這裏。」
溫柏言儒雅得笑,酒杯碰撞的瞬間似乎也有什麼在舒茼心裏碎掉了,再也拼湊不起來了。她一口仰盡杯中的紅酒。她要做堅強的女子,即便別人看不到她的傷,她依舊可以笑得沒心沒肺。快樂不是需要別人施捨的,那是只有自己才能給予自己的。
兩個人的空間,遙遠的彷彿舊時再也回不來的記憶。舒茼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明明他們根本沒有像普通戀人一般在一起或者分開,但這種感覺,比分手都要讓人難受。她想他,想得晚上都睡不著覺,想得恨不得立刻飛回去遠遠的看他一眼,這種連想念都找不到理由,連想愛都沒有借口的單戀,痛得直搗人心。可他分明都是知道這一切的,他知道,卻讓她來到這裏。他給她溫情,若有似無的曖昧,卻不給她愛。
上海的旗艦店位於新天地的商業區,地段繁華,當然租金也不菲。不過溫柏言不差錢,即使再多開幾家,舒茼也相信他有這個能力。
「但管理策略營銷手段這些都是一樣的。」阿千倔強的回答,年少的臉,印著對未來的憧憬和嚮往。
舒茼到二樓的辦公室外,只聽到阿千正報告上一季度的營業狀況,口齒清晰字句分明,她忍不住笑笑,推門進去大大咧咧道:「阿千你是要搶我店長的寶座嗎?」
關穎合上筆記本到她身邊坐下,看了眼她龐大的行李箱問道:「旅行?」
彷彿炸開了鍋一般,原本忙得不亦樂乎的人全部集聚到梁兆鈞身邊,噓寒問暖,那架勢,彷彿梁兆鈞是在公司受了多大委屈才選擇離職似的。舒茼看了不舒服,正想低頭繼續剛才沒做完的計劃,發現艾瑪也在同一時刻轉身進了辦公室。一扇玻璃門,把外面的熱鬧完全隔離開來。舒茼皺皺眉,她有些不懂了,難道艾瑪和梁兆鈞不是一對嗎?她從前還撞到過他們在辦公室里親熱,怎麼轉眼好象變成了陌路?
她閉了閉眼睛,緩緩道:「可以給我三天考慮時間么?三天之後我再答覆你,可好?」
溫柏言平了呼吸,彼此的氣息交纏,全是繾綣。女孩子的睫毛抖動著,似沾了水氣,心裏猛然一陣鈍痛。
所以,傻傻的舒茼呀,你是真的愛上了溫柏言了。
「反正遲早都要過去,早幾天或者晚幾天有什麼關係。」早幾天也是離開,晚幾天也是離開,又何必無端給自己增加眷戀,趁著她要走的決心還很強烈,趁著她還沒有後悔。
沒有道別,甚至沒有隻言片語。有些人即使不說再見,日後也還會再見。有些人就算說了再見,最後也是再也不見。舒茼不喜歡道別。她怕別人與她說再見。
「見見我,然後呢?看我過得好不好么?」舒茼閉了閉眼,艱難但是堅定的說,「雖然我喜歡你,雖然我一度怨恨過你為什麼要將我放逐到這麼遠的城市來,雖然我也很想讓自己有骨氣的再也不要理你了。但是溫柏言,你這張臉一出現我就知道自己頂不住。我若頂得住,當初就不會答應你跑來上海。我總想為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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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什麼,可我覺得無論我做什麼都似乎無濟於事,到最後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因為從開始,你就從來沒有打算接受我。你自有你的顧慮,可你也不能剝奪了我喜歡你的權力。你沒有權力決定我要喜歡誰或者我不該喜歡誰,那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然後,她換了電話號碼。舊的號碼仍能打通,只是再也沒有人接聽。就好象她雖然也是在他手下的地方工作,卻隔著遙遠的距離,始終無法面對著面說話或者微笑。
「我出差,飛北京,你是……上海?」關穎看到舒茼捏在手裡的露出一半的機票,再看舒茼,她整個人被寂寞包圍,沒有半分歡愉。
她愉悅的笑臉進入他的眼底,在午後初晴的上海帶給他一片天空的五彩。
這是更年輕時候的自己。是的,她懂,她比誰都懂溫柏言的溫柔是誰都無法拒絕的毒藥。他總是笑著他總是溫柔的,他不說話安靜的時候彷彿世界只剩他一個。他常常把所有的陰霾藏在心底,而那個世界除了他自己誰都無法窺探。
舒茼慢慢的後退,覺得那麼無能為力。他要她離開,上海那個城市,雖然繁華,但沒有他的城市註定蒼涼,她屈了屈自己僵硬的手指,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里卡出三個字:「為什麼?」
許久才找回聲音,溫柏言平靜的開口,抬手捋去她的劉海。
過完年回到公司,溫柏言已經下了任命書,艾瑪由原來的設計部總監調為公司副總,時景維則接替艾瑪,正式成為設計部全權總監。而舒茼,是一紙重新擬定的合約,認命為上海旗艦店總店長,負責管理上海所有事物,任命期為兩年。兩年內,舒茼必須留在上海完成公司對上海市場的開發。
溫柏言挑了挑眉,「你似乎不歡迎我來。」
「我希望自己不會辜負溫總的信任。」
「很有趣吧?晚上人會更多的,不過好象你是今晚的飛機飛回去,本來還想帶你去游黃浦江的,黃浦江的夜景很美。」沒由來的一陣失落,她知道溫柏言不可能離開公司太久,出門前問了阿千溫柏言什麼時候回去,果然,早晨來晚上回,的確是溫柏言一貫的風格。
溫柏言握住舒茼的手,冰涼的皮膚沁著濕意,她身體微微顫抖著,倔強的咬著下唇看他。
就這麼讓她笑著吧,他有預感,這樣的舒茼會是他記憶里最美的樣子。他任她拽著穿梭在人群里,與那些人一起跳奇怪的舞,他們有些擁抱著,親吻,拍照,而他們牽著手,十指緊扣,掌心的溫暖提醒他這不是幻覺,是真實。
他看著她,不點頭亦不搖頭。兩個小時的飛程而已,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呢?
他忍不住將掌心輕輕覆蓋到了她的眼睛上,低頭,親吻她冰涼的唇。開始的時候她還微微退縮,直到唇舌間糾纏的越來越深,她很自然的迎合他,接納他,甚至想給他更多更多。
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關穎倏然抬頭,目光正對上直直盯著自己的舒茼。女孩子朝她咧嘴一笑,分外俏皮。
「你……你怎麼會來這裏?」她結巴了一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從來沒有幻想過哪一天,溫柏言會出現在這個城市,因為是他放她來到這裏,這本就是他逃開一切做下的決定,他不該來的,不該來……
溫柏言收攏手臂,這麼瘦削的她在他懷裡,小的像個孩子。那雙眼睛迷戀的看著自己,為什麼會讓他有些微的罪惡感?她還那麼年輕,她還有那麼多美好的時光,等到她發現他真的已經老了的那一天,會不會這雙看著自己的眼睛就不會如現在般光彩熠熠?
事實上溫柏言雖然偶爾十分冷幽默,但卻內斂低調,很少會在這樣的場合做這麼出格的動作。他很想順著舒茼的心,看她快樂的樣子,這樣的舉動似乎也不賴。
阿千是個好員工,他不偷懶,每天最早一個到店,最晚一個回家,為舒茼分擔了許多事情,她甚至覺得有時阿千比自己更像店長。他不笑的時候,成熟老練的樣子分明不像一個二十三歲的男孩子。
梁兆鈞笑眯眯的瞧著大家,清了清喉嚨說:「大家繼續忙手頭的工作,我說兩句就走,是這樣的,年底放假后我就不再來公司上班了,我打算辭去公司副總的職務,至於接替我的人,我已經向溫總申請由艾瑪全面接替,希望她能幫助公司全面提高。這些年多謝大家的關注,這個周末我請大家吃飯了表謝意,希望大家都能捧個場。」
舒茼猛地低下頭,髮絲還握在他手上,他修長的收拾穿插在自己的發間,多溫情的畫面。最後卻是「的確」兩個字,生生打破了這樣的溫情。
果不其然,關穎點頭道:「認識,我記得他一直在溫柏言的公司。」
公司放假的那天,梁兆鈞在市中心的高級日本料理店請全公司的同事吃飯,他幾乎包下了偌大的上下兩層,才勉強夠塞下公司龐大的www.hetubook.com.com人數。而那夜,溫柏言第一次出席了這樣的飯局。舒茼坐在遠遠角落的位置,隔著人群注視著那個離自己很遠卻無論在哪都無法讓人忽視的男子。距離那天晚上不過一周時間,他依舊神采飛揚,她卻已漸漸消瘦。
「舒茼,我這次來,是想見見你。」溫柏言直言不諱,目光波瀾無禁,透著淡淡的無奈,那樣的眼神最是舒茼無法忽視的,他的那個沒有笑容的世界,舒茼從來也不曾探過。
舒茼換過衣服,帶溫柏言去附近的小吃店填肚子,上海的美食很多,但舒茼最愛的還是小籠包子。一咬,裏面的汁伴著油汁流出來,新鮮又美味,只要一想她就會忍不住流口水。到最後溫柏言只吃了三兩個,倒是舒茼活生生吃了兩籠那麼多,她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說:「啊,我忘了你不愛吃這種玩意兒,要不我們換一家?」
關穎微微晃神,梁兆鈞竟然離開了?怎麼會?
他從自己身邊越過的時候,舒茼心底驀然輕鬆起來。她很想給溫柏言留下完整美好的樣子,但是她偶爾的任性沒能做到自己想要的堅持。
溫柏言搖頭:「我不餓。你吃飽了嗎?要不要再帶一些回去?」
舒茼跳的有些瘋了,最後拉著溫柏言坐倒在中心的露天咖啡椅上。她歪頭好笑得看著這個微微喘息的男子,他連這個時候都要保持一貫的優雅。
溫柏言制止了阿千企圖繼續說話的嘴巴,他對阿千輕輕一笑,說:「你出去忙吧,我和她還有事情要談。」
舒茼搖了搖頭,自嘲道:「被發配邊疆,正準備去任命。你呢?」
舒茼再難安下心來工作。失去了梁兆鈞這麼個得力左右手,溫柏言自己要負擔起多少?她盯著電話呆了又呆,心裏紛亂萬分。她想見溫柏言,比任何時候都想。
「其實你可以不用那麼急。」
「我能問為什麼嗎?」
舒茼愣愣得看著他,心底漸漸冷卻。溫柏言,你難道不知道,你不勉強的溫柔才是最傷人的么?為什麼你總是可以帶著偽善的面具這麼輕易的去傷害。
溫柏言笑著與她握手:「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
「上海真是個好地方,我還沒感謝溫總讓我有機會可以去大城市見見世面鍛煉自己呢,關穎姐,你說是不是很好?」舒茼耷拉著腦袋,貌似天真的孩子,實際上心裏卻難過的想死,不該逞能的好像完全沒有一點事,太堅強的人往往會把自己往死胡同里扯。
所以溫柏言,即使我不在這個城市,你記得的,仍然要是微笑快樂著的我,好么?
「所以,我們之間,必定要分開,對嗎?隔著一個城市,對嗎?」
「他離開了。年前結束全部工作,公司放假之後就離開了,現在是溫柏言自己坐鎮公司。」
溫柏言摸摸她的頭髮,拇指摸索過她的額頭,為她拭去上面的絲絲汗漬,他不願讓她失望,但他是那樣的人,計劃好了的事情不會改變,一步亂,步步亂。他活得這樣謹慎,斷不會容許自己因為貪戀這樣的溫情而打破固有的生活模式。
他對她說謝謝,謝謝她答應去上海,謝謝她遠離他的城市。可這樣的謝謝太過諷刺。
溫柏言看著舒茼進了門才開車離開。他不知道,那一段短短的路舒茼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回頭,他也不知道,沒有三天,在舒茼說出考慮兩個字的時候她就已經輸了。她知道,到最後,她仍無法拒絕溫柏言的請求。因為那不是一個上司對下屬的命令。
溫柏言笑著起身,慢慢朝她走去,每走一步,舒茼便覺得內心那片陰影消散一塊,直到他完全靠近,他微微的嘆息聲響起在頭頂,她才驚覺這一切都不是夢,他是真真實實來到這個城市了。
艾瑪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遠遠的瞧著那個男人。舒茼看不清艾瑪的神情,但她確信艾瑪那個時候心情並不好。她懶懶的姿態倚靠在門框上,目光疲倦。
溫柏言從來不會因為某個人而影響自己的決定和判斷力。
她的幸福,原來連短短的一天都無法維持。
他不得不考慮到這些。舒茼考慮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他也該順理成章的忽略,女孩子的青春最是耽誤不得,曾經錯過一次的事情怎麼能錯第二次?
舒茼是這樣的女孩子,愛恨分明,勇敢果斷,她敢大聲的對他說我愛你,又會不斷膩著他不厭其煩的說我喜歡你,她像個孩子,眼睛純凈的不染一點雜質,那是溫柏言自二十幾歲后就再沒看到過的純粹,在社會上摸索的久了,他開始不相信人心,不相信所謂的永久,因為他所有的相信到最後不是背叛就是遠離。
「我不,我不去。」她斷然拒絕,即便他不接受她,至少她要在看得見他的地方。
心在一瞬間驀地收縮,年少時的酸楚還清晰在目,望著現在的舒茼,關穎覺得像是又把從前的痛經歷了一遍,舒茼的眼神那樣痛那樣迷茫,清楚的照應出多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