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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唐喝了一通，吃了一通，氣氛緩和了許多。錢唐說起時局，痛罵官軍無能，吃空餉，江湖勾心鬥角，不作為，只任由這些山賊坐大。馮唐被周唐打怕了，吃了一晚酒香，這時才恢復了些膽氣，問道：「二哥，路上你還聽到什麼趣聞？」

出乎趙唐意料，先回來的竟是錢唐四人。彼時他們踩著晨曦出發，今日於八台山的餘暉中歸來。打獵的孫唐三人帶著許多兔子、山雉，練拳的王唐二人則順道買了好酒。菜蔬都是園子里新鮮摘的。

馮唐大吃一驚，邊跑邊叫救命，趙唐、李唐棄之不理，就連蔣唐，也爬上繩梯跳進自己的吊床，視若未聞。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過後，不多時，屋子裡傳出了求饒之聲。

「當初唐鷹叔叔帶我逃到杭州城，再向東便是汪洋大海，已無路可逃。這生死絕地，一個人出現了，他讓唐鷹叔叔把自己的頭交給他。作為回報，他可以保住我的命，也保住我們所有人的命。」

馮唐笑道：「五哥你真狡猾，你明明寫了四個字，怎麼說才兩個？哈哈，你這回可難不住我，那四個字我全都認識。」

「這少年人好大的膽氣！」

「二哥回來，咱們能喝酒了嗎？」馮唐不知何時逃了回來，興奮又委屈地道，「大哥，自從來了這村子，我連酒香都沒聞過。」

趙唐道：「二弟，當年這峨眉山雖沒動手，見死不救。方才老三那個反應，你不是沒看見。」

錢唐不緊不慢，喝了口茶，笑道：「十四弟，咱們這些天的事，你來和大哥，兄弟們說說吧。」

「今日沒酒吃，沒酒吃，掃興！掃興！」不滿的聲音咆哮著。

「全都來了？」

敬三哥，敬那幫大人物！

「這兩窩山賊自覺丟了顏面，都是勃然大怒當夜派出人馬追趕。誰料，最後追回來一個死新娘，那少年人反倒逃之夭夭。傳言都說那少年人貪財好色，遠走他鄉，再不敢回來。這事本就告一段落，可沒想到就在幾個月前，這年輕人居然又回來了。」

與趙唐等人不同，周唐的命好，沒被農家瞧上，收養他的是一戶詩書人家。周唐自幼飽讀詩書，更有一手好丹青。他少年聰慧，十六歲便以文章揚名姑蘇，被一鴻儒瞧上了點名要收為關門弟子。趙唐尋到他時，還心有猶豫和-圖-書，怕他不肯舍下這錦繡詩書，跟他們滾入渾濁的泥巴江湖。

「天下英雄，獨少我唐門。」一片沉寂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好，我說。」錢唐不但心思敏捷，口齒清晰，講故事的本事也是了得。眾唐都放下筷子，豎耳靜靜聽。

「你要去就去吧。」趙唐沉默了會，低頭用力打水，「徐庶徐仙人仙福有靈，保佑我兄弟。」

趙唐道：「若是有幸，我真想現在就見見這少年人。」

錢唐急道：「大哥，光憑我們兄弟，窩在這小小的徐仙村，能有什麼出息？要想奪回八台山，鳳玉帝手下上前人馬，談何容易啊。」

趙唐又說起白日的事，眾唐方才醒悟，原來那山賊找的便是此人。如此說來，這故事不但巧，竟還是真的。

錢唐笑道：「這小子被兩山山賊懸賞，誰也不知他藏身何處，說不準大哥已經見過他了。」

「你是說他可能就在徐仙村？」

趙唐奇道：「芥子幫有四個副幫主，被殺的是誰？」

「這些大人物的遊戲，越鬧騰越好。」馮唐舉杯道，「來，咱們喝酒，喝酒。」眾唐端起酒杯，對著巍峨八台山，紛紛一飲而盡。火堆中木柴燒得噼里啪啦，宛如夜空中流逝而去的星雨。

「這人就是折青峰？」這往事眾唐都是第一回聽趙唐說起，無不詫然。

這有酒有茶，葷素齊全，加上錢唐帶回來的調料果脯，零嘴肉乾，就此湊了一桌。在屋外生起一個大灶，拼了七八張桌子，眾唐圍坐在一塊。這頓飯由老六吳唐掌勺，老七鄭唐掌刀，他倆一個從小在菜館里長大，一個在豬肉鋪幫工，也算沒浪費天才。

趙唐問道：「五弟，其他人呢？」

李唐把碗中茶水朝他頭上一潑，笑罵道：「該死的小酒蟲，可惜離馮家莊這兒太遠，喝不著你義父釀的酒。」

看見趙唐等人進來，周唐拋開筆便從書桌後站了起來。他抽出几案上的寶劍，將桌上硯台劈成兩半。他告訴趙唐，他十二歲時候受一位高人點撥，突然清醒，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這些年一邊讀書，一邊拜了個師父習武，就等趙唐來尋他。

「這次峨眉山英雄大會江湖盛世，中州武林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全到齊了。」

馮唐奇道：「這是義和氓？我才不信。大哥你一www.hetubook.com.com定是和五哥說好了，合起來騙我。」

冷靜片刻，馮唐道：「不過這倒離奇了，這少年易容術難道真那麼了得，連那大覺山閻羅也被他瞞過？」

馮唐不能喝酒，快憋壞了：「二哥，快給我們講講，這次峨眉山可熱鬧，去的人有多少？」

「趣聞？倒還真聽到一件，這幾月來傳得沸沸揚揚，也巧，就和那兩窩山賊有關。怎麼，老九還不知道？」

李唐聽了，笑道：「大哥，五弟這是在說咱們呢。我們來了徐仙村，好吃懶做，不務正業，不就是流氓嗎？」

「大哥，我沒醉！我醒著呢，我唐……那峨眉派見死不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孫唐身子一軟，忽而倒在趙唐身上，嘴邊還說著夢話，眼角流出兩行淚來。趙唐讓兩旁的鄭唐和褚唐先抱孫唐進屋休息。孫唐是最不能沾酒的，他今天偏偏喝了太多。

「誰說得准呢？」

「臭老九，你還沒完沒了了。」周唐聽得好氣，上前要打。馮唐早已躲到趙唐身後，連連譏笑，嘴型說著自己有靠山。沒想到話音未落，趙唐就抽身而退。他竟兩不相幫，任他們追逐打鬧，自己和李唐喝茶去了。

趙唐嘆道：「當時他還只是芥子幫一個小小弟子，沒想到他今日已晉陞副幫主，更沒想到他居然會死在峨眉山。」

「折青峰……」趙唐臉色微變，「竟然是他。」

「這勞什子功名，不考也罷。這狗屁的經書，不讀也成。」他既是江湖中人，江湖恩怨未了，自當回到江湖中去。都說讀書明志，修身治世，名字里的這個唐字，於他便是一個義。

烈酒入喉，兄弟重聚，十六人一人不少，一人不多。趙唐心裏高興，早上那黑騎士的不快也漸漸拋之腦後。話匣子也打開了。除了徐仙村的瑣事，耕種漁獵，練武讀書，話題的中心自然還落到了錢唐四人身上。對於他們的這次旅行，眾唐都是滿心好奇。

洗了碗，三人在河邊慢走，趙唐道：「五弟，你今日那兩字說的是山上的那伙賊人吧。竊義之氓，天不收之吾輩收之。」

李唐感慨道：「這次川中英雄大會，天下人物雲集，二哥他們定是大有見聞。只可惜……」

周唐道：「我看你敢不敢去！」說完也跳下了地窖。

沈唐不知和圖書周唐之意，搖頭道：「這倒是不知，只知道大人物們吵得很厲害。少林寺說峨眉山都收男弟子，他也要與時俱進，開分院收女弟子。別說峨眉，武當山就不答應，說成何體統。武當山自己想開拓業務，向錙銖道訂購一批新劍。錙銖道說可以，不過要幫他向北開闢幾條新商道，不然沒戲。武當山說沒問題，可芥子幫卻不給果子吃。他說雍州是他們的地盤，不容外人染指。還拉上了少林一起反對。妙絕山莊和遊俠盟會最太平，一起遊覽峨眉風華，吟詩作畫。本來以為頂多是個不歡而散，沒想到第六天晚上鬧出了人命——芥子幫有個副幫主被殺了。」

「天天種田，早出晚歸，哪有時間了解江湖大事。二哥，你別賣關子啦。」

沈唐正在吃肉，見眾兄長都看著他，差點噎著，忙停下筷子道：

沈唐排行十四，今年不過十二歲，性子有些靦腆，一見女孩子便臉紅。這次峨眉之行，一路上常常被三位兄長調笑。錢唐很愛護這位小弟。也只有趙唐幾人知道，沈唐與錢唐乃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馮唐笑道：「我們兄弟雖是流氓，卻也是講義氣的好流氓。特別是五哥，還是極有才氣的流氓！怪不得才來半年，就把女學生的魂魄都勾走了。」

馮唐躥上蔣唐的吊床上，驕傲地道：「要是四哥樂意，大哥點頭，這釀酒的法子其實馮老爹也教過我……」

周唐道：「這峨眉大會開了整整七天，英雄薈萃，盛況空前。十四弟，那幫大人物又商討出什麼成果？」提到成果二字，眾唐心中皆是五味雜陳。要知道多年前有一屆大會，在武當只開了半天，卻得出了足以動搖武林格局的四個字——覆滅八台。

「你們說奇不奇，誰也猜不到，他改頭換面，變作一個擎寶塔的好漢，外號巨靈力士，隻身上了大覺山。不到半年，便賺取關閻羅信任，挑動兩山紛爭，說服閻羅攻打八台山。又私下在雙方交戰的霹靂谷埋下火器，若非當日一場地震，上游衝下大水，這兩寨的山賊都要死於一處。」錢唐慢悠悠喝了口水，「事發之後，這少年人身份暴露，不得已又再次跑路。這幾月間又是生死不明。」

周唐道：「就算不是英雄，也絕不是狗熊。」

一進家門，馮唐便笑道ｍ.hｅｔuｂｏok•ｃoｍ•coｍ：「五哥，你那女學生來找你請教功課，你怎麼還躲在這兒臨帖？」

「大哥，你認得此人？」錢唐問道。

馮唐道：「峨眉老尼做壽，來獻殷勤的孫子倒是不少。那老尼姑難道是他們祖母？」說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馮唐敲了敲筷子，叫道：「哪個還笑，今晚就到峨眉去，沒準還有機會。」

「五哥又有新境界，這我可得仔細瞧瞧。」

「大哥……」馮唐失望地倒了下去。

周唐就在兩人旁邊，聽得一清二楚，道：「大哥，你也莫太擔心，三哥那裡我去說便是。」

周唐笑道：「我的一點心思都被大哥猜透了。」

沈唐道：「好像是叫什麼折青峰，聽人說還挺年輕的。他出事後，錙銖道的人立刻就下山了。峨眉山人心惶惶，都說要江湖大戰，二哥就帶著我們趕緊回來了。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是呀，不單武當，少林這些名門，連芥子幫，錙銖道，百草門這些大幫都來了。算上其他小門小派，遊俠盟會的，我看到場的估摸著至少有一二千人。」

「過了生日，就滿八歲了。」韓唐、楊唐二人是孿生兄弟，相貌一模一樣，說話的腔調也幾無異處。孫唐突然發問，兩人皆是一怔。

馮唐上前看時，不見硯台，亦未鋪宣紙，原來周唐的字直接寫在了桌板上。卻是『上羊下我，左亡右民』。水跡還未乾透，力度倒是鑽進木心裏去了。字是好字，那形意皆只在一瞬，曇花似的凋了。

光是聽錢唐三言兩語，那少年人的所作所為彷彿就在他們眼前活了過來。眾唐皆是面露驚艷。

「三哥說的何嘗不是？」屋子裡誰都無言，周唐嘆了口氣，「這杯我幹了，敬三哥，敬那幫大人物！」

「故事卻是在兩年前，那大覺山賊寇見官軍勢大，有意與八台山結盟。八台山這邊也有意願。可兩山之前多有流血，就怕弟兄們不服，便打算成樁婚事沖沖喜，也好冰釋前嫌。婚事是：鳳玉帝的女兒嫁給關閻羅的兒子。本都是打好的算盤，沒想到新婚前夜，鳳玉帝的女兒被人拐跑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枉費那鳳玉帝自稱半世梟雄，連自己的女兒也看不住。」

趙唐認真地道：「小九，別人可以喝，唯獨你，千萬個不行。你忘了，你體內還有酒毒嗎？」

馮唐咋舌道：「和*圖*書這麼多副幫主，吃飯都能湊一桌了。」

周唐聞聲不語，道：「九弟，話且打住。你們快來瞧瞧，今日我這兩個字如何，有幾分功力？」

循聲看去，卻是三哥孫唐，他滿臉通紅地問道：「十五，十六，你們今年多大了？」

就在趙唐等人離去后不久，死寂的河水深黑一片，驀地浮出一個人頭。靜謐瞬間即破。烏雲被風推開，利刃被天劃破。凄冷的月光，濕漉漉的手像是血淋淋的劍。

孫唐回頭一看，趙唐的一雙大手緊握在他肩頭。

「我好端端騙你做什麼。」趙唐苦笑道，「今日的義之氓，與老五前幾日寫的的道之賊，倒是般配。」

李唐道：「能被兩窩臭名昭著的土匪通緝，這小子，難不成是個英雄？」

住在徐仙村的十六個兄弟都是孤兒。他們以姓為名，以名為姓。八年前唐門滅門，他們不得已被迫離開八台山，流落中州大地時，最大的不過十一二歲，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當時帶走他們的是老僕唐鷹。可唐鷹八年前便死了，找回兄弟的任務便落在了大哥趙唐肩上。為此，趙唐花了三年時間。兩個月前，他們又回到了這裏。抬頭可見，唐門八台。唐門就剩下他們了，少了哪一個都不行。

在河邊洗碗，錢唐忽拉住趙唐道：「峨眉山最近在招收弟子，我打算明春帶十五和十六就去試試。他們年紀小，唐家拳根基淺，認不出來。」

周唐頭也不轉道：「三哥他們上山打獵，八弟，十二弟在河邊練拳，看時辰也該回來了。」

晚飯吃完，眾唐一起收拾碗筷，吃的最多的蔣唐和馮唐負責給兩個大廚按摩捏腳。

馮唐趁周唐分神，一個打滾滑到地窖口，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叫道：「五哥，你……你再追來，我明天就幫你去提親！」

「好呀，好呀。」孫唐不知是醉是醒，突然拍案而起，「八年了，八台山當年那把大火燒了整整八年了，如今還有誰記得唐門？誰還記得？」晃動著身子，酒壺失手摔碎，發出刺耳的心碎聲。

「三弟，你喝醉了。」

趙唐沒憋住笑，沖棋盤對面道：「算著日子，二弟他們這兩日就回來了。」

趙唐道：「九弟，叫有空別老出去放風箏，多讀點書。這明明就是一個義字和一個氓字。」

他們抬頭看去，八台山上還掠動著幾點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