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刀
第二刀 棋子命
特別是兩家店挨得這樣緊,外觀上又是這樣相似,尤為能給人靈感。
「解釋,解釋什麼?」馬多舒了口氣道,心累地道,「師父,原來您在這兒啊,我還以為您又鑽地去了。我連鏟子都帶上了。挖了半天也沒看見您。嗯……師父,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今兒日子挺好,藥店里生意不錯。連門口都擠滿了人,抓藥的,看病的,找人的亂成一鍋。客棧吃飯的時候,唐朱就聽鄰桌談起,這家藥店有個破規矩,一天就開子時、午時兩個時辰。時辰一過便放下門板,不走便放狗咬你。
唐朱邊逃邊道:「老人家,原諒我這一次吧。我下次不敢了!」
「好嘞您,這邊付賬,十兩。等等,你剛說要抓什麼?」
「我的天,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姑丈山,那姨媽山在哪兒?」馬多大笑道,「絕妙山莊,那是個什麼玩意?」
「我故意打擊你的話,你竟還當了真。」
唐朱見馬多還要叫肉,連忙道:「馬多,我們是不是……」
「好,這可是你說的!」大漢把牙一咬,多大的氣也消了下去,二話不說便走。
「也不怪你,我事前沒對你說。」
叫著將桃木劍往腰帶上一插,上前撲去雙臂胡亂一抓,將散落書頁緊緊攬在懷裡。可他動作再快,也只有兩隻手,這成千上百的碎紙片如何能抓得住?
唐朱忙道:「老人家,您誤會了。」
好不容易輪到唐朱了,他還在對上個人說話:
扁子真滄桑的兩頰掛滿了淚珠,一把白鬍子都在顫抖:「他們……是他們回來了嗎?」
唐朱瞧見桃木劍上靈氣躍出,知曉對方動用了道器。若是與他動起手來,一個不好這半間屋子都要倒塌。當下再不敢託大,急忙往窗外跳去。
「吃貨所見略同,老闆,再來五盤!」
「對,就是這位堂堂芥子幫副幫主。」
唐朱聽了這才意識過來:「難道你就是扁子真?」
「不是蘇州那個,離這兒太遠了。你聽清楚了,是絕妙山莊,就在離這十里的姑丈山上。」
說到那個賒字,他說不下去了,嘴巴卻張得能塞下一個核桃。
「這病能解嗎?」
「你猜我在巴州遇見誰了和圖書?你一定不信。」
「唐門……」叫囂著的白鬍子突然愣住了。
「唐朱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了。像你說的,我那點本事救人不夠,害人有餘。我沒什麼志向,就賣點烏龍茶和板藍根混混日子就行了。」
櫃檯后一遍遍重複著,當值的是個藍帽藍衫的小夥計。
天靈弟子,醫聖傳人,十三高手?
白鬍子見他沒什麼反應,大為不悅,又跳起來道:「我的醫術可是很高明的!放眼這中州天下,你隨隨便便舉出一種毒來,都難不住我。我最多十二個時辰,就能給你調出解藥!」
「師父,快別這樣,快起來。」馬多伸手去扶,扁子真全沒理會,反哭得更大聲了。
有幾片被吹倒唐朱身前,他抓在手中想還給這老頭。
馬多搖頭道:「這年頭莫名其妙,什麼沒頭沒腦的事都出來了。」
「大伙兒都當他死了,誰知他這人根本沒死,還改了個林客病的化名。」
唐朱見他掉了幾滴淚,不禁有些感動。忽而又想起當初他向自己推銷假藥時,似乎也是這副神情。
「你,你回來了?你個……」小夥計激動起來,不小心打翻了算盤。地上頓時一陣噼里啪啦滾珠聲。抓藥的人都停下手來,齊齊看向這邊。
「別告訴我,偷書不是偷!你這小娃娃,年紀輕輕就學人做雅賊,老大不小那怎麼得了?」白鬍子擎著桃木劍怒目相向,唐朱不敢和他動手,只得悻悻後退。兩人繞著圓桌一追一逃,動作場面像是驅鬼一般。
不料這老頭氣勢洶洶,早衝上前來,一把奪去,口中大喝道:
「唉,八台山!」
「你說折青峰?」
「唐朱,這三個月你跑哪兒去了?」馬多終於吃飽,打了個嗝。
「朱無救,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這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事。」馬多氣得喝了滿滿一杯酸梅湯,氣鼓鼓地道,「妙絕山莊,整個中州的武學寶庫。平日里戒備森嚴,沒有武當道尊的接引信,連只鳥都飛不進去。我上回想進去參觀參觀,沒等到大門就被扔下山了那幫狗眼看馬低的傢伙。」
「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你好,我來抓點……」
https://m.hetubook.com.com「變成蚯蚓?」
小夥計從櫃檯里蹦了出來,一把抱住唐朱,高興地跳了起來。又邊跳邊叫道:「殺千刀的朱無救,你總算回來了!」
「你遇見的人是折青峰?」馬多驚得噴出一口茶水,顧不得擦,叫道,「你確定沒看錯人?」
燒烤攤老闆送了一壺茶,讓二人漱口。唐朱喝了口,贊了聲茶香。
「能解,可說的輕鬆,當世只有一個扁子真啊。一輩子學了一身醫術,卻救不了自己。」「來來吃肉吃肉,敞開了吃!今晚我請客。都不提了,咱們這麼久沒見,聊些開心的事。」
房間里空蕩蕩的,沒看到人半個影。地面上一片狼藉,書卷亂飛,桌上放著一個飯盒。
「一個一個來,不要擠。」
「等等!」唐朱突然喝了聲,「我……我是想說,你可聽說過絕妙山莊?」
「一包板藍根,包治百病,價格無欺!」
門口響起一陣迅疾的木鞋聲。唐朱只當是馬多回來了,回過身去看見的竟是一道昏黃劍光。劍光模糊了劍影,劍鋒直朝他胸口刺去,破空之速幾容不得他半點考慮。情急之下,他唯有將手中那本《百草靈物》往前一擋。
晚上出了月亮,馬多在紅茶鎮最破的燒烤攤請唐朱吃飯。
「賒什麼?」唐朱笑了笑,轉了半圈道,「人我不賒,馬我也不賒。你看看,我什麼都不多,也什麼都不少。」
出乎唐朱意料,扁子真非但沒有拿桃木劍戳他,而是抱著劍在門檻上坐了下去。然後竟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嘴裏嚷著:「別跟我提那種毒,別跟我提!那種毒連他們自己都沒有解藥!」
「明兒第一個位置留你。」小夥計打了個響指,院子里響起一個獅吼般低沉的狗叫聲。
「哪兩個字?」
「我的身家寶貝!來人啊,快救書!」
馬多回過神,大驚道:「朱大俠,你剛才都和我師父說什麼了?」
白鬍子呸了聲:「你是哪個洞里鑽出來的,我怎麼沒見著?」
唐朱有點心疼燒烤攤老闆了。
「我排了兩個時辰的隊,現在一句話就讓走,你當我是傻豬?」站在隊伍最前頭的大漢聽了,怒火三丈,一把就抄和-圖-書起腳邊的那根板凳。
「給我站住了!」白鬍子挑動木桌,將唐朱的去路封死,手中桃木劍尖靈氣一瞬即逝。
「這人呢,又跑狗窩裡去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吶!你知道我有多脆弱了吧!」馬多邊推開門,邊叫道,「師父,我進來了,我帶了個朋友給你認識。我同你說過的,江東巨匪朱無救。」
一個人一兩銀子隨便吃,他起碼吃了四個人的份。
唐朱道:「馬多,別人又不是來打劫的,你總該客氣些。」
馬多聽罷,奇道:「你是說有人打著我師父的名頭招搖撞騙?等等,我師父早不在江湖走動,他們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兩個月前還好好的。有一天夢見我師母,就這樣了……她就是中了唐門的毒死的。」
馬多卻沒聽見,道:「唐朱,你坐會,我去找找我師父。他沒準又變成蚯蚓了。」
「你是不是提那兩個字了?」
也許這家燒烤攤過去也曾是一間剪刀鋪。
唐朱不知他玩的什麼花招,謹慎地道:「扁前輩有何指教?」
馬多端起茶杯在鼻口嗅了嗅道:「為他的死,峨眉山上芥子幫和錙銖道好好鬧了一場,流了不少血,現在還沒消停呢。聽消息說,這兩派的頭頭下個月就要上武當山公論去了。」
「蝙蝠陣?原來你是玄冥教妖人!」白鬍子吃了一驚,退後抓起一張紙拍在桃木劍上,變幻方位喝道,「急急如律令,大胆鬼祟,中!」
白鬍子驟而嚴肅起來,不知為了又大怒道:「吾乃百草門天靈藥尊親傳弟子,當世最後一個醫聖傳人,二十年的中州武林第十三高手,當今江湖第一見義勇為大好人,第一德高望尊老爺爺,第一風流瀟洒老帥哥。連現今的百草門主見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師叔。就算是武當道尊來了,也不敢對我稍稍不敬。就連……說出來怕嚇死你。哼,你這哪裡冒出來的野小子,方才敢直呼我的名姓?」
白鬍子兇巴巴地道:「原諒了你,我的書就能還原?這本書跟了我快四十年,我學種第一顆魔草的時候它在,我煉出第一顆金丹的時候它也在。這書上還有百草門三代門主的簽名,如今早沒得賣了!
和*圖*書」
馬多站在門口,看著屋內飄飛的碎紙片,一臉的錯愕。
「呔,哪裡來的小賊,敢偷別人家的書!」
唐朱沒吃多少,馬多吃得津津有味。
馬多嘿嘿笑道:「我又沒真放狗咬他們,你怕什麼?咬傷了不還得我來治。」
唐朱大喜,忙將他往身前一推道:「馬多,快給幫我向你師父解釋解釋。」
唐朱變了眼神,喝的是熱茶,吐出的卻是一口寒氣:
「到底怎麼回事?」唐朱追問。
「我從大門正經進來的。」唐朱哭笑不得,「我真不是賊。」
「幾個月不見,看來馬大夫醫術見長。」
他撿起來看了一眼道:「你師父好久沒出過門了吧。」
按他的話講,好吃不貴,不能浪費。喝了幾口酒,唐朱破口大罵。
「我回巴州處理點事兒,遇上點麻煩耽誤了。我的信你收著沒,我叫你幫我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這一連串的名頭,都是自封的嗎?唐朱也有些發懵,心想總之應該很厲害就是了。
馬多連忙打斷他的話,又氣又惱:「你……你怎麼好跟他提那兩個字呢!」
把所有人都趕出門,馬多迫不及待地裝上門板關門大吉,引著唐朱往裡屋走去。
「對不起,我……」
也許他一天的辛勞就要毀在馬多這種人手裡。
「對不住,小店小本買賣,恕不賒……」
「我來抓點冰糖、山楂、花生、蜜棗……」唐朱見他根本沒在聽,又道,「這些統統給我來一斤。對了,我沒現銀,能直接賒賬嗎?」
「不是不是,說實話,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燒烤。」
時而傳來老師傅的喝罵和小學徒的嘀咕。
「他還活得好好的呢!」
「對,就是唐門。」
唐朱納悶道:「我……我什麼也沒說啊。」
唐朱道:「這我一時還沒搞清,只等我下山再去時,那大門后已人去樓空。若不是心虛,那人逃了作甚?」
「你是說,唐……」
這不,唐朱才往裡走了幾步,前面嚷著叫著,便進不去了。從絕妙山莊下來,他換了一身素凈衣裳,扎人堆里也不刺眼,整個人散發的感覺好像還在半山坡曬太陽。一堆人里就他不像是來買葯的,倒像是來賣的。
「變什麼陣?」
唐朱hetubook.com.com連忙打斷道:「馬多,你師父還好嗎?」
「我的天,這可真是件大事。那那天死在峨眉山的人是……」
不待唐朱開口,馬多就急匆匆地沖了出去。唐朱閑著無聊,一本本撿起地上的書,堆在桌上放好。他坐了一會,目光又落回到那本《百草靈物》上。發黃的紙縫間閃過一道亮光,似乎塞著什麼。唐朱想打開看看,手又猶豫在半空,不知該不該碰。
第一大好人,第一老爺爺,第一老帥哥?
「師父,他們早就死啦,死光啦!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馬多坐在扁子真身邊,安慰了半天,才哄得他吃了顆寧神丸睡著了。馬多將扁子真背回房間,一個時辰后才出來。唐朱剛剛把地上散亂的書葉收拾完。
「連唐門的毒也有解?」唐朱脫口問道。
唐朱不由得有點同情這怕狗的男人。
馬多打開飯盒,發現裡頭一口也沒動,不由得更是納悶。
「扁子真!」
「誰?」
只見扁子真像是換了個人,神情灰暗,拖著木屐朝他們這邊走來。肩頭幽靈一般晃蕩。
一聲悶響,劍鋒刺中書皮,卻沒刺穿。唐朱低呼了聲,雖沒受傷,半個手掌一震之下,那本書也挑飛上天,書頁如蝴蝶般漫天飛舞。他踉蹌退至牆根,視線中一個白鬍子老頭手忙腳亂,慌叫起來:
燒烤攤對面是一家剪刀鋪,晚上煙囪里還冒著煙,看來生意不錯。
小夥計終於轉過頭來,一本正經地道:
燒烤的味道一度讓唐朱心生懷疑,這燒烤攤和剪刀鋪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勾當?
「你想說什麼,是這家店的肉不好吃嗎?」
唐朱便把來時的見聞與馬多說了,嚴肅地道:「你若是也站在大門口,定也和我一樣,除了那門匾上兩字先後差異,絕找不出任何破綻。」
又聽小夥計沖四面大叫道:「都看什麼看,都給我滾出去!你們也不看看時辰,午時都過了一刻啦!」
馬多搖了搖頭,口中仍在忙著咀嚼,來不及嘆氣:「朱無救,我師父瘋啦。」
若是他知道那「狗」是木頭鐵塊做的,連牙齒都沒有,不知心裏會如何惆悵。
唐朱抬起腳,發現底下是一本散開的《百草靈物》,書頁上滿是油星,像是剛從油桶里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