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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邊界

作者:林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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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8月,炎炎盛夏,微博熱搜榜上有一條跳轉新聞置頂,點進去就能看到康珈案即將開庭審理的新聞。
「嗯,太想你,就回來了。」
天狼倒是睡得熟,一覺到天光微亮,卻在第一縷晨光灑落時突然坐起,發出持續熱烈的喊叫。虞小嬋按住它的背,示意它保持安靜。它卻雙眸明亮,掙脫她的束縛向遠處的沙丘奔去。
他點頭,輕輕親吻她的發頂,每一個字都是脈脈含情。
他不再笑了,若有所思地靜默,然後向她張開雙臂,一本正經地問:「充個電?」
他們在一起時,他從沒說過這三個字,她也從未想要聽他講。情話再好聽,也不過須臾,一輩子那麼長,她不在乎那三言兩語,可看到眼前簡短的一句,她卻一邊哭一邊笑。
就這樣到了8月。
事發當天,他被衝到大壩下游,因失血過多,意識渙散,幸好搜救隊在第二天找到了他。下游鋒利的石塊在他的身上留下累累傷痕,康珈開出的那致命一槍害他長久昏迷,徐輕歌告訴他,醫院的病危通知書一封接著一封,大家都以為他活不下來了。
遠處響起陣陣喧囂的雜訊,她循聲看去,一輛紅色的荒漠四輪越野摩托車由遠及近,向她所在的營地駛來。那一抹紅從沙丘疾馳而下,輪底沙浪翻騰,兩道平行的車轍沿著沙坡直直抵達她的面前。
她猜測季菏澤背地裡跟她爸媽打了招呼,回到常水以後他們什麼也沒問,就像她旅行回來一樣,半個字也不提邵潁川,更不關心她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老兩口越是這樣心照不宣,她越自責。
虞小嬋又意外又驚喜:「你、你喜歡……」
虞小嬋呆愣在原地,一時之間好像什麼都忘了,痴痴地應著:「沒、沒電了。」
她排在等待拜佛祈願的隊伍最末,頻頻回望那棵被她系了許願帶的古樹,枝繁葉茂,樹下人群密集,被她寄託了樸素願望的紅色綢帶早已不知所蹤。
陸寶澄的聲音小得幾近於無:「嗯,季菏澤。」
她有些替寶澄開心,她希望他們能在一起。
季菏澤為他感到可惜,到處幫他聯絡耳科名醫,他對此卻不執著,能活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已經很好。
庭審當天,旁聽人員眾多,到處都是媒體記者,虞小嬋和「獵戶座」全員混雜在後排,等庭審結束就離開了法院。
虞小嬋的眼前一片模糊,腳踩細沙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生怕這是夢。又在觸及他的身體后,緊緊擁住他的腰,暗下決心,要把這場夢做得長一點久一點。
那佛依舊慈眉善目,普度眾生相,佛前的人卻變了又變。
9月,秋風習習,法院的宣判結果如大眾所願,虞小嬋卻沒有網友們那麼激動的情緒。她覺得康珈死一萬次也不足惜,可縱然再怎麼嚴厲地懲罰他,她失去的都回不來了。
夜深露重,白日和煦的秋風霎時變得瑟瑟,幸好她穿得足夠多,夜裡睡在睡袋裡也不覺得冷。只是準備得再充分,還是沒能萬無一失,充電寶忘記帶了,手機電量用盡,自動關機。她失眠沒有手機玩,只好掀開帳篷坐在沙坡上數星星。
天狼在揚起的沙土中奔向太陽即將升起的東方,又數次在察覺到她緩慢的步伐后折回她的身邊,雀躍歡騰地圍著她打轉。
她卻在走近時愣在了原地。
養傷的過程像在經歷酷刑。他受過太多傷,大痛小痛都熬過,唯獨這一次,每夜都要依賴止痛針入睡,又在清晨中被傷痛折磨而醒。數不清一共做了多少台大大小小的手術,等他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下床走動時,春天已經結束了。
這條評論被贊到最高的位置,虞小嬋的指尖也在點贊的位置上停了一瞬,隨後便把手機丟在一旁,一把掀下擋光板,繼續嚮導航指引的方向進發。
他曾經歷兩次生死掙扎。
一次,憑藉一定要為父母報仇的執念,重獲新生,攥緊雙拳一頭闖入和黑暗無休無止的周旋與博弈中,枕戈待旦;一次,因為放不下他最愛的女孩,只好跌跌撞撞地在死亡絕境中忍受苦痛,探尋生還的出口。
凌晨回來,她睡得迷迷糊糊,依稀聽到隔壁有響聲,忽然困意全無,豎起耳朵聽,窗外樹梢,鳥雀啁哳。
康珈案在沙都的公開庭審在即,季菏澤提前和圖書半個月就問過她想不想去現場旁聽,她當時搖頭說不想,卻在距離開庭越來越近的日子里反悔。沒告訴任何人,獨自開車踏上了前往沙都的旅程。
沒人知道,邵潁川失蹤后,她的心口也像被人開了一槍。
新聞羅列了康珈販毒的罪行,評論區網友義憤填膺,高呼建議死刑,總是有部分人願意唱反調,嗆聲說網民冷血無情不人性化,被其他網友群起而攻之,其中熱評第一自稱是內部警員,直接反駁:「樓下那位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跟毒販講人性?你知道一年有多少個家庭、多少條人命葬送在毒販的手裡嗎?你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兄弟有去無回是什麼心情嗎?同情心可以給可憐人,不能給十惡不赦之人。」
陸寶澄的假期有限,她怕虞小嬋整日胡思亂想待出病來,不管她願不願意,強行讓她來自己的網店幫忙。網店剛剛經營不久,還在起步期,因為她經常飛國外,店裡多是護膚品,也有小眾品牌服裝。她一個人能力有限,也沒有多餘的錢額外請人,乾脆讓虞小嬋來店裡客串模特。
距離邵潁川失蹤,也過去了五個月。
人一旦忙起來,時間就會被瑣事填滿,站在鏡頭前的虞小嬋覺得那個跟邵潁川翻山越嶺的自己好像來自另一個時空,而那些每每想起都能讓她會心一笑的美好,短短數月,恍如隔世。
她沒坐觀光纜車,從山腳開始,拾級而上,中途喘喘停停,最後抵達觀景台。
虞小嬋被他一句話逗得哭笑不得,卻老老實實答:「嗯,每天都睡得不好。」
她說,明天就起程。
起初她試著強顏歡笑,當作無事發生過,可是每當夜晚,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想起和邵潁川同在一個屋檐下的時光,就再也無法掩飾鬱結在胸腔里的難過。
治療漫長,每度過一夜就離死亡遠了一步,可是面對他長久的昏迷,沒有人敢告訴虞小嬋真相。他身上的傷,觸目驚心,他這條命,隨時都在面臨考驗,讓她知曉他還活著是驚喜,但如果他死在手術台上,她又該怎麼承受?
摩托車減速,緩慢地停在她的面前。
徐輕歌怕她觸https://www.hetubook.com.com景生情,不同意她入住邵潁川的房間,只給了她隔壁房間的房卡。
「他說,咳,謝謝你,我要認真考慮一下。」陸寶澄故意模仿季菏澤說話時的語氣。
秋季星空暗淡,她能找到的也只有邵潁川曾經親手為她指認的仙女座。
車上的人穿著專業的賽車服,頭盔把他的臉擋得嚴密,她逆著光,睜不開眼,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他走去。
她哽咽出聲:「你回來啦?」
因為在水下潛得過深,他的鼓膜受到損傷,起初被界定為失聰,後來專家會診,在長達數月的治療中勉強保住了他的聽力。但是他的聽力下滑嚴重,從前那雙能夠靈敏捕捉任何異動聲響的耳朵不復存在。
7月,暑氣難耐,青峽寺即將迎來建寺百年慶典,虞小嬋看到公眾號推送的消息,即興前往。夏天的青峽與冬日里截然不同,正是旅遊時節,人聲鼎沸,香火旺盛。
說來奇怪,她在客棧住了這麼久,從來沒注意前台背後的照片牆,偏偏今時今刻,她的視線越過徐輕歌,定格在她身後的照片上。畫面里她在煙花的照耀下臉頰緋紅,那一晚是除夕夜,所有人都鬧著笑著,卻有一個男人,趁她沒留意,為她拍下這張照片,並留下一行「新年快樂,我愛你」。
苦味生活需要一點甜,哪怕這份甜和她沒什麼關係。
文身圖案是她自己設計的,一把被花藤纏繞的左輪槍,很小的一顆,點綴在她的心口位置。那位置也在她的胸部上端,穿上領口大一點的衣服就會半遮半掩,很是性感。寶澄的淘寶店上新項鏈,請她做實物模特,文身圖案尤其引人矚目,甚至有客人效仿去文了個一模一樣的。
她有些茫然,站起來,追上去,細軟的沙在她的腳下滑動,她踩下的每一步都留下一道清晰的足跡。
像少女時躲在被窩裡說悄悄話,陸寶澄趴在她耳邊說:「小嬋,我有喜歡的人了。」
在他的世界里,虞小嬋就是晝與夜的邊界。
6月,綿綿雨季,虞小嬋約好時間去文身,就在附近商圈,網上評分很高。文身師傅是個很酷的短髮中性小姐姐,手背上文著一個長發https://m.hetubook.com.com女孩的側面剪影,手法極穩,過程中一點血跡都沒有。
虞小嬋的心態慢慢調整趨向平和,雖然還是經常睡不著。
後來寶澄聽說她回來,專程請了年假留在家裡陪她,給她做飯煲湯,勸她出門多走走,從來不講那些人盡皆知的大道理,只跟她講身邊的八卦,想方設法逗她開心。
她站在哪裡,哪裡就風和日麗,星河旖旎。
有時候睡午覺,陽光正好,她在暖洋洋的夢裡被邵潁川攬入懷中,醒來身邊空無一物,枕邊一片溫熱。
陸寶澄擔心她,給她打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
太陽從沙丘的背後慢慢升起,映得廣袤的沙漠像一片金色的夢鄉。
經歷了江湛這個情場高手,虞小嬋篤定認為陸寶澄看男人的眼光是負分,怕她又一跟頭栽進去摔得遍體鱗傷,再三盤問對方的人品。
觀景台上遊客聚集,幾乎沒有她容身的地方,她只向山野望了一眼就轉身從熱鬧里抽身而出,孤身前往正殿。
事過境遷,不禁唏噓,萬千世界,得勢失勢不過眨眼。
她覺得莫名。
拜倫說:「她以絕美之姿行來,猶如夜晚,晴空無雲,繁星燦爛。那最絕妙的光明與黑暗,均匯聚於她的風姿與眼底,交織成如許溫柔光輝,是濃艷的白晝所無緣得見。」
他終於再次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她的身邊。
都說文身疼,也因人而異,對她來說,這種疼度就像抓癢。文身針在她的身體上每遊動一寸,她都能想起和邵潁川討論文身的那個夜晚,他們在午夜空寂的美術館接吻。
「跟他告白了嗎?他怎麼說?」虞小嬋替她著急。
虞小嬋聽到這個回答心裏就有了底,像季菏澤那麼要面子又悶騷的人,就算喜歡一個人也不會主動說,只會藏在心裏。但他討厭一個人向來毫不掩飾,如果不喜歡寶澄,他會直截了當地拒絕,但他說「考慮一下」,就證明他對寶澄也有喜歡的感情,只是還不確定,需要時間嚴謹地思考後才能給她一個負責的答案。
聽說江湛因為性騷擾事件被開除后不久,就有專門的調查小組瞄準了他的家庭背景。這位曾經紅極一時的網紅機長已經很久不更新微博了,和*圖*書有人傳他家道中落,早就躲了起來。也有厲害的網友扒出了他們那個圈子裡的富二代出遊,再也不見江湛混在其中的身影。
她已經離開沙都五個月了。
牧馬人疾馳在靜謐的無人區,方圓百里連一個遮擋物都沒有,只有風車在道路兩旁孤獨地矗立。
寶澄問她圖案的寓意,她囫圇敷衍著「隨便文的」。
「噢,這樣。」他氣定神閑地應著,隨手把頭盔撂在車座上,打趣她,「你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怎麼?也沒電了?」
這樣也好,留一絲余念給她想,總比直接泯滅那一抹微弱的希望,更讓她容易接受得多。哪怕不用別人告訴她,她也知道,那希望就像沙漠里的螢火,忽明忽暗,近乎奢望。
5月,皓月當空,陸寶澄偷偷分享了一個秘密給她。
在沙都的最後一晚,她租了一頂帳篷,帶著天狼跟隨鳴沙山上的露營組織者宿在了新月湖畔。
死於和康珈案相關的警務人員不止邵潁川一個,可是在季菏澤已知的死亡名單里,邵潁川的名字後面始終備註著「失蹤」。
網上鋪天蓋地是希望判康珈死刑的聲音,虞小嬋卻對他的生死無所謂。她只記得邵潁川說過,鳴沙山的星空有多美。在等待庭審結果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去山上拍攝星軌,回到客棧已經夜半。
有些人一旦相遇,愛與不愛都是過錯。
他們只好不約而同地選擇緘默,就連季菏澤在回程的飛機上知道這個消息后,都不得不選擇保密。
頭盔後面,邵潁川輕抿嘴唇。
陸寶澄臉紅招認:「你認識季菏澤這麼久,他人品好不好,你還不清楚嗎?」
她承認自己這是久病未愈,在他的領地,聽到一點聲響,就以為是他。
這條路她是第二次走,一路走走停停,經過當初拋錨時的地點,她不由自主放慢了車速。依舊是漫天星光的8月,這一次,她一個人拎著行李箱推響了客棧的門,風鈴聲清脆,前台接待抬頭,徐輕歌意外看到她,驚呼:「你回來了!」
他走下車,一把摘掉沉悶的頭盔,甩了甩頭,看著眼前這個被朝霞映紅了臉的女孩,仿若隨口問:「季菏澤是不是故意給了我一個假號碼,你手機怎麼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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