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個故事 藏字石
通往成都官道都是用極厚的黃土鋪墊而成,如果不下雨的話相對還算好走。一般只有皇帝經過時才會重新修路,也就是用更厚的黃土鋪墊。有時候在驛站附近或靠近城市的地方會連接一段石子路,但由於道路的年久失修,其實那樣會更難走了,好在通常都不是很長。官道周圍都是層層疊疊的梯地,能利用的地方都種著莊稼,如棉花和小麥,但似乎大都不能得到很好的灌溉,因為它們的長勢都不太好。另外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這裏每隔一段路就能見到農田中的一座很小的廟宇,供奉著當地的神明,旨在請求風調雨順吧。
就像我前面說的那樣,走官道相對更好一些。雖然中國的馬車並不舒適,也沒有任何可以減少顛簸的設施,但沿途官員殷勤的款待使整個旅途變得還能讓人接受。而我也可以從中和隨同前往的劉大人了解到整個案件的過程以及我的職責。因為在離京之前我沒有得到任何關於案件的信息,他們只告訴我需要參謀一件事情而已。
直達此時梅若翰才明白敏大人邀請他來的意義所在,據劉大人說此次「祥瑞」非同小可,除昭示聖主安康萬年以外,還預示金川用兵順利和皇帝下決心清理吏治的成果,所以請梅若翰勿要小心。而梅若翰則斟酌再三后,終於從地質學角度闡述了「祥瑞」的生成原由,據實寫了題本並代由敏大人呈上。而另外六位大學士則聯名俱書此「祥瑞」系天然形成,並以梅若翰的題本為依據做了闡述。
第二天,周宛大人親自派了車馬接梅若翰到敏大人的行轅,除了敏大人以外還有宋劉等一干來自北京的高官在這裏等待著梅若翰。而那個來自韃靼族的敏大人則十分關心梅若翰在專業領域的能力,好像他們需要的是位地質學的權威,這讓梅若翰非常等待即將見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可當他坐了幾個小時候的馬車又爬了很久的山路,終於見到山頂上一非經人工用特殊手段製作出的所謂「祥瑞」時,感覺到十分失望,甚至有種被愚弄的感覺。
亦如《中國的一百年》結束語里引國德國哲學家黑格爾的話一樣:「中國歷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只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而已,任何進步都不可能從中產生。幾千年的中國,其實是一個大賭場,惡棍們輪流坐莊,混蛋們換班執政,炮灰們總是做祭品,這才是中國歷史的本來面目。事實上,中國任何一次革命都沒能使這個歷史改變。」
離開成都后,我們又乘坐一艘小一點的帆船沿江而下,順便領略長江沿岸的各色風光。中間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碼頭裝卸的工人,他們都有著古銅般的健碩皮膚和孔武有力的雙手,可以輕輕鬆鬆地用一根繩子把幾近自己體重的貨物裝到後背上,然後順著堤岸往前走。這些工人的都在腰間掛著裝了口糧的小鍋,每到吃飯時都會湊在一起,將hetubook.com.com鍋埋在地上煮東西吃,然後再起身趕路,無論颳風下雨,從沒有過停滯。
我來這裏已經多年,可離開北京的機會卻並不多。通常我都和另外一個來自義大利傳教士幫助皇帝修建一個只屬於他自己且龐大到令人咋舌的皇家花園。這項工作已經進行了很多年,目前還看不到完工的希望。我想如果不是成都府的案子過於撲朔迷離,乾隆皇帝絕不會放我離開。
同行的劉大人說石壁上這八個字是用中國古代的某種篆體文字寫成的,上面的字是「康乾錦繡,盛世永清」,從字面上理解應該是相當不錯的意思。宋大人問我能不能看出這東西是什麼什麼年代形成的。他解釋說希望我能從地質學的角度來分析一下這八個字的形成原因以及時代,然後由我們聯名寫一些東西出來,以便回去和皇帝解釋清楚。
本來藏字石的故事沒啥說頭,就像「重慶紅衣男孩」一樣是個純粹的以訛傳訛。後者本身就是一個比較特別的愛好導致的悲劇而已,如果把資料和相關醫院文獻對比則很容易得出結論,所以我開始就沒有放到書里的打算。而藏字石之所以要寫是因為這事在歷史其實並不鮮見,最起碼幾百年內就周而復始地出現過很多次。所以在撰寫本書伊始,我整理了幾年前看到的,關於乾隆年間蔣有仁、艾儒略等幾名傳西方教士關於當時發生的「藏字石」案記載,雖然是拼湊出來的結果,但內容卻相當驚人,亦與今天要說的故事有些相似之處。
1757年6月24日,在前往成都府。
我們的交談雖然不是十分愉快,但劉大人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不快樂。他只是說我們在這裏的時間還很久,希望我能仔細考慮。下山的時候,我乘坐的人力轎走在最前面,劉大人和宋大人則跟在後面,同行的還有另外一位滿族的敏大人,他們品階似乎還在劉宋二人之上,但始終未與我直接交談。
我們首先被帶到一個叫做「御風嶺」的地方,這裏與整個成都郊外一樣,都是山高林密的深山地區。只不過此時已被人為地開拓了一條很細的小路,蜿蜒曲境,直入深渠。宋大人給我們準備了一種叫做「二人抬」的涼轎,其實就是兩個人用粗竹竿抬坐在椅子上背我上山。雖然這樣能讓我舒服一點,可隱隱仍讓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習慣。就這樣,我們大約兩個多小時以後才來到「御風嶺」的最高峰,一個被宋大人稱為「神仙台」的山頂。
這次西南之行,我前前後後共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其中多半是在趙官員的陪同下度過的。當我們從雲南回到成都府之後,劉大人宋人都俱都離開了,據說是為了參加乾隆皇帝的一個大型宴會並報告這次的事情。至於我除了旅途見聞外倒沒什麼值得多說的事兒,也算是一种放假休憩吧。後來我們又順著原路回了北京,而一路跟隨的和-圖-書則是劉大人留下來專門等待我的下級官員。
本來梅若翰以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誰知過了大約一個月有餘,周宛大人突然陪著另外一個韃靼族的高級官員到教堂拜會了梅若翰,並要求梅若翰從速進京見駕,說皇上要親自召見。對此梅若翰受寵若驚,即刻在來人的陪同下前往京城見駕。
與歐洲相比,中國道路似乎更能體現出皇權的至高無上,比如官道的寬敞平坦絕非顛簸崎嶇的民間小路可比。縱然這樣,我們在整個旅途中仍然盡量多走水路而少走旱路。雖然這樣會多繞一點路,但總體來說這仍不失為更好的選擇。
離成都不遠地方有很多密林和不太高的小山,開始鬱鬱蔥蔥地長滿了灌木和喬木,看樣子應該是四季不謝。這裏的山雖然不高,但山上很適合打獵,野兔、大雁和野鴨子成群,著實讓兩個中國隨從興奮。而且氣候也變得宜人起來,與炎熱的北京相比越接近成都的地方反而越涼爽舒適。只是這裏的峽谷小溪開始多了起來,到處都有陡峭的山崖和下坡,使我們的速度開始放慢。直到我們在地方官的協助下搞到一條船,可以順著江水直入成都才變得好走一些。
原來據梅若翰記載,他在山上見到的是一塊巨大的山上長出的各種植物,而植物的鏤空處形成了「康乾錦繡,盛世大清(原文如此)」八個漢字。很顯然這些漢字是有人通過在石壁上日復一日的清理、雕琢后出現的,而非天然形成。不過敏大人卻很鄭重其事地問梅若翰是不是能從專業的領域解釋這八個形成的原因。他甚至有意提示梅若翰說乾隆皇帝很重視這件事,專業派了由他領銜的上書房六大學士共同出馬查驗真偽,而從科學角度出發的解釋就需要他來完成。
一
不過很遺憾的是我沒有找到梅若翰對此事的直接記錄,甚至這位時任中國區主教大人的生平事迹都沒有完整的得到保留。當然也可能因為我不是基督徒亦不能掌握到核心資料有關吧。不過好在我從另外一本叫做《中國的一百年》的德文書中找到了梅若翰的事兒。這本書是一八九六年出版的,正值晚清重臣李鴻章訪德前夕。而出書里同所描述的則是一七九六年前後的中國,多數是傳教士的筆記事整理或口述傳說等記錄。
本書之後再無再版,當時的發行量也不似乎不是很大。給我的感覺出版這本書的小出版社就是為了蹭李鴻章訪德的熱度而作的內部刊物,故此漏洞錯誤不少。但總體上瑕不掩瑜,可以管中窺豹,一探兩百年前中國的面貌,也能將我們的這個故事銜接得完整些。不過由於這本書是以不同人物的採訪形式刊出的,而且數字化后的稿件清晰度著實不高,所以我只能託人翻譯后以自己的理解重新撰寫出來,加工過程難免有些主觀臆斷,亦請大家原諒。
從此之和_圖_書後至到今天,三年來我再也沒見過劉大人宋大人,也未再獲得乾隆皇帝單獨接見。我仍然從事圓林修葺,一項能發揮我專長的工作。
二
在交談中,梅若翰了解到成都府此去不遠的地方有處非常罕見的風景,需要梅若翰前去確認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會直接向皇帝彙報。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直覺告訴梅若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接見高級別中國官員的好機會。於是他一口答應了周宛大人的請求,雖然在筆記中隱隱透露出困惑,可梅若翰並沒有表現出來。
據保羅所說,梅若翰在就任中國區主教的第四年夏天,當地一位叫周宛(音譯)的大人夤夜來訪,這讓梅若翰感到很吃驚。在此之前,梅若翰很少和這麼高級別的官員見面,所以一直保持著很警惕的樣子。不過這位周宛大人很友善,待人也相當和氣。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來自武漢的德國傳教士夏海澄和京城的王大人。在夏海澄的介紹下,梅若翰得知周宛大人是代替皇帝特使敏大人向他請教一些地理學上的問題,看樣子非常著急。
中午的時候他們在山上臨時搭就的帳篷中休息,為了照顧梅若翰的飲食習慣,敏大人特意讓周宛大人從山上運了一頭乳牛上來,以便在山上的幾日讓梅若翰有新鮮的牛乳飲用。除此之外,供應之豐皆讓梅若翰「感到不安」。當夜晚間,劉大人告訴梅若翰,今年皇帝南巡,豁免天下錢糧,皇恩浩蕩盛世興隆。聖駕還京時已示冬示祭天時要興大典,正值此時西南現此「祥瑞」,皇帝異常高興,特降旨六大學士親辨真偽並據實上書,同時還邀請外國傳教士三名共同參贊。由於其中一人身體不適離,故才邀請梅若翰牽頭。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沒有見過他們,直到第三天宋大人才來和我探討地質學問題。面對這位幾乎沒有任何科學概念的官員,我不得我將自己的看法又重審了一遍。我覺得任何所謂的文字都不可能天然形成,這不僅是我自己的看法,相信亦是所有略具地質學基礎的同行一致觀點。我告訴宋大人,如果在歐洲,任何一位君主都不可能相信天然可以形成這種文字。與乾隆皇帝一樣,他們都是相當睿智並具謀略的雄主。
劉大人對我的表現顯然很不滿意,他和宋大人花了好幾個小時試圖讓我解釋清楚這東西和國家命運相關。似乎在這些中國官員的眼中這八字已定是天然形成的無疑,只是在理論上需要更加完善而已。事實上我雖然並非完全了解他們的全部想法,但下級官員們想取悅皇帝那是必然的事情。能看出弄這些字花費了很長時間,也用了相當的手段。所以如果不能達成目地反倒是比較讓人奇怪的事情了。
第二個登場的也是個傳教士,不過此人的身份卻著實不低。原來這位叫做梅若翰的傳教士卻是羅馬教廷正式委任
https://m.hetubook.com.com來華的地區主教。當時住在成都西門石塘街大教堂的梅若翰雖然貴為主教,但與清廷來往不密,甚至傳教工作也一度停止,直至乾隆二十二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梅若翰在當地官員的推薦下見到了北京來的劉大人之後,他在中國的傳教事業才算伊始騰飛。說到這次轉機,其實與我們要說的事兒也有著直接的聯繫。
成都府在中國的西部,再往南就可以到達錫蘭、印度、緬甸以及暹羅。從北京出發要越過黃河和長江兩條天塹。我們沿著黃河逆流了一段路程,但由於中國的帆船不能吃水太深,所以我們只得轉走陸路,通過整個中國內陸腹地前往成都。這期間要經過黃土層疊的高原和再處都是風化黃土的平原。我在這裏不只一次看到過痕迹明顯的煤礦,與我曾經在東英格蘭地區見到的煤礦幾乎相同。但與英國人不一樣,中國人似乎很少使用這種唾手可得的燃料,而是通過雇傭的方式通過人工來採伐、燒制柴炭來滿足北方地區漫長冬日的取暖需求。對於普通窮人家來說,冬天柴草的準備不足簡直就是末日來臨。所以每年秋天整個北京城無論是在圓明園還是天壇,似乎每個郊外都能見到全家動員拾揀柴火的情景。
這是全書的第十三章,主人公是一個來自中國的德國地質學家、傳教士保羅。根據保羅和作者的對話。當時年逾五旬的保羅二十多年來斷斷續續地到過中國的很多地方,不僅研究地質,還通過傳教士的身份佈道傳教,著書立說;甚至與德國著名的地質學家李希霍芬相攜遊歷過西部中國。與李希霍芬不同,保羅精通中文,甚至很多時候都成了前者的翻譯兼同伴,給了他很多幫助。而梅若翰的事則是本章的重點。
我相信自己的觀點得到了宋大人的認可。因為我們兩個多小時的交流中他多次表現出了異常誠懇的態度,甚至還專門做了記錄。就像我之前猜測的那樣,宋大人對自己在地質學上的所知做了解釋,果然知之甚少。不過我們這次交流過後,他覺得可以從基礎的角度向劉大人甚至是乾隆皇帝解釋清楚,甚至有必要時還可以由我直接向他們做出說明。
至於梅若翰見沒見到乾隆皇帝和以後的事情,《中國的一百年》書中並未提及。只是通過這件事和另外一個傳教士受慈禧太后之邀請進宮的事做了對比,通過此節表明一百年來的中國並無實際改變,甚至通過在後面這位傳教士進京進對北京城的描述來告訴德國讀者,中國的一百年來像是沼澤中的一艘大船,變化進境之慢著實讓人咋舌。
晚上我們就在船上休息,周圍由全副武裝的士兵帶著武器保衛安全。趙官員警告我們說這地方並不太平,有時候會有水賊和小股的強盜出沒,所以希望我們晚上不要下船。但有一天晚上方便的時候,我分明看到幾個士兵和乘小船路過的強盜秘密地交談了一陣,還交換了什麼東西,似乎是和圖書某種交易。第二天我和趙官員說起此事,他開始答應幫我們查清楚,可後來我們再也沒找到過那幾個士兵,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中午飯後,宋大人派遣當地的兩個官員接我前往另外一處行營居住,據說也是為了瀏覽西南風光方便。他們二人的出現使我本次相對糟糕的旅行突然變得舒適起來。最起碼我可以根據自己的胃口選擇喜歡的食品了,這一點與在圓明園時幾乎相差無幾。其中一個姓趙的官員說話辦事都很乾脆,所以我和我的幾個隨從都喜歡他。我們在趙官員的安排下參觀了成都府附近兩處頗具規模的寺廟,其中一個叫做大慈寺,有一口碩大的銅鐘非常醒目。另一個寺廟中的佛塔非常高,讓人有種肅然起敬的感覺。在旅途行中當我問起宋大人後來對那些所謂「祥瑞」文字處理方式的時候趙官員他們顯然一無所知,不過我從分別時的態度猜測,宋大人他們顯然是聽取了我的意見並及早地完成了任務。
首先登場的人叫蔣有仁,是個來自法國的傳教士。這個人精於天文物理等諸多學科,曾經協助乾隆朝著名教士郎世寧督造圓明園大水法及十二獸首,後來寫過不少東西。在他給友人的一封信中曾經提到過乾隆年間的一個案子,撲朔迷離且絕不遜於任何一個小說家,大家可以在閱讀的同時感受一下兩百多年前西方傳教士的博學多才。
這裏搭了兩個帳篷,還有士兵駐守。稍做休息后,宋大人就帶我們來到山頂最東面的某處看「祥瑞」。此時我才清楚原來山上光禿禿的石壁上生滿了植物,環繞中可見八個碩大的漢字鐫現其中。我此時雖然也已精曉中文,但對於這種造型古樸近似於圖畫的古文字仍然半字不識。這東西與泥板上的蘇美爾文上看去沒什麼不同,事實上也同屬大致相同的年代。
(本篇內容節選自《蔣有仁的日記及書信選》十九世紀八十年代英文版,台灣華順書局民國六十一年譯本,有刪改)
坦白地說,劉大人的話讓我很吃驚。我雖然對中國人的自然科學知識匱乏有所了解,但沒有想到他們竟然無知到認為這八個字是天然形成的,還必須讓我來寫出原委。事實上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如果我真的能把這東西寫清楚那我一定能到巴黎皇家科學院接替豐特奈爾做院長了。
成都物產豐腴,尤以魚鹽茶蜜為最。這個地方的中國人飲食與北京大不相同,善用滷水、川椒(Sichuan Pepper)和蔗糖烹制菜肴,無菜不甜,也算味美。很多新鮮的豆類植物和製品我還是第一次吃到,不僅在法國英國普魯士沒有見到過,甚至北京都不曾食用。而且我到過的兩個縣衙門都頗俱規模,士兵雖然個子不高但神采奕奕孔武有力,與中國其它地方不太一樣。也就是這一天,成都府的一個宋姓巡按大人迎接我和劉大人同時才第一次將情況對我做了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