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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片日光

作者:顧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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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運氣

第二章 運氣

蘇予安摁滅了最後一截煙尾,冷冷地說:「我老婆都沒你管得這麼多。」
這種感覺,他在方倩身上從來沒得到過,在佟那那身上則是丟失了。
葉菲把車窗關上,「親愛的,咱們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幹什麼啊?剛才上廁所差點掉進廁所里,太可怕了!」她的聲音一慣黏黏膩膩的誇張。
學生們得到要去軍區軍訓的消息時都興奮不已,因為大都是頭一回離開父母,又是和同學一起生活,都滿心滿懷的憧憬。
方倩煩透她了。可是她那無辜的模樣,想吵架都吵不起來。只能選擇無視。
這時候汽車正過一個減速條,佟那那差點被顛起來,手忙腳亂地去抓什麼東西可以固定自己,結果卻抓住了一隻手。蘇予安遞過來的手。
「給你。」突然有人遞了一支筆給她,佟那那抬眼看到是喬羽。「沒帶筆?」
喬羽指了指屋子另一邊的床,「那不是還有張床嗎?先湊合湊合唄。」
佟那那恨不得要鑽地洞了,怎麼自己能笨成這樣?最後她把演算紙拿了過去,「我好像懂了,我仔細想想。」
劉雅麗很誠實,他喜歡不矯揉造作的人。
所以當方倩指責她根本沒那麼愛蘇予安的時候,佟那那後來認真地想過,也許方倩是對的。只不過蘇予安屬於了自己太久,她能接受不愛,卻沒法接受被人染指。
「不是,別人給我畫的。」
佟那那跺著腳驅趕著寒意,看他來了,頓時眯起笑眼,「手機還在吧?」
其實他和佟那那很是熟稔過的,只是他和她之間似乎總是差了半步。
佟那那想,他不過住個一兩天也就要走的,誤會就誤會吧。只好吃了個啞巴虧,悶頭吃飯。
「我是無業游民。」喬羽一本正經地說,在看到她臉上閃過不信任的表情的時候,馬上又加了一句,「我需要你的收留。」
心裏打翻了苦瓜湯一樣澀澀的,他真想走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扛著回家。
「我叔叔的。他也愛畫畫,我從他筆筒里隨便拿的,不知道合用不合用。」
「不行,你找那誰給你編唄,我給你編算個什麼事兒啊?」
最後彙報表演的時候場面簡直要失控了,歡呼聲、叫好聲、口哨聲不斷。哪裡像是軍訓的彙報表演,簡直就是偶像的演唱會嘛!軍訓結束后,這一個方隊的男生女生各個都成了八中的明星。
不遠處的停著一輛車。口裡吐出的煙霧幾乎快要模糊他的視線了。直到遠處的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消失了,蘇予安都沒有回過神來。
喬羽索性起身。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佟那那也坐起來,人裹在被子里,手在被子里不知道幹什麼動來動去的。
今天畫室里畫阿格里巴的石膏像,佟那那心不在焉,等打完型,老師走過來問她:「你畫得是阿格里巴?」
聽著水落在瓶底的聲音,喬羽突然有了三急的意思。清了清喉嚨,問:「廁所在哪裡?」
佟那那對鍾毅說:「幸好我是藝術生啊,不然光是數學就能逼死我。」
「哦,我的筆掉出來了。」邊說邊彎著身子在座位下找。
除了小學有過一兩個女同桌,整個初中蘇予安的同桌都是男生。因為即便是被分配到了女同桌,他媽一準兒去老師那裡提意見換成男生。後來老師乾脆自覺主動地只讓男生做他的同桌。
佟那那剛洗完頭,披著散頭髮,也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的,別提多狼狽了。她只好不停地抬手去理順頭髮。
窗戶隱隱有天光透進來。燈也不用開,喬羽走過去在她床邊坐下,「既然都睡不著,那就聊聊天吧。」
「是你自己要畫畫的,想畫出名堂來,不吃苦你靠什麼上大學?不上大學你幹什麼去,一輩子在家裡當老姑娘啊?」那美雲看佟那那在外人面前一點也不端著,忍不住想給她點教育。
佟那那燒上新的水,找了一隻新牙刷給喬羽。兩人慢悠悠地洗漱好,穿戴整齊一起往街上走。
她只知道她打的電話蘇予安三言兩語就掛掉,那一定是敷衍;她只知道逢年過節他就該出現在佟家,但他沒出現,那是忽視;她知道就算她已經表示,如果他再跟方倩往來他們就一刀兩斷。可方倩仍然在蘇予安的公司里上班,那就是奸|情。
從前只覺得她相貌還說得過去,可是一旦畫起畫來,那種專註的投入,別有一種特別攝人心魄的力量。
「幸運手環。」鍾毅說。
風從車窗里灌進來,林娟是長頭髮,雖然扎著馬尾辮,但是被風吹起一路飄灑。蘇予安為了躲開她的頭髮,只好把身體往旁邊側。
佟那那環上他的腰,「什麼都別說好不好,就這樣吧。」不知道這算是一個拒絕,還是一個肯定。喬羽甚至不知道,這是他們的終點,還是他們的起點。
「什麼東西?」佟那那去抹兩頰和唇角,卻什麼也沒發現。無論對面的男子是誰,她仍舊不想在異性面前失態,這時候有點懊惱怎麼不隨身帶個小鏡子來。
喬羽穿上鞋子披上外衣,「佟那那你真是黑心。」說著在她臉上捏了一下。
她是個處處要強的人,偏偏就是時運不濟,開始在國營公司做會計,公司倒閉後年紀也不小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打打零工的日子過得很是艱辛,丈夫也只是普通工薪階層。可是喬羽的母親不一樣,她們是打小就認識的,學習沒她好,長相也一般。可就是運氣好,嫁了個好男人,一路順風順水,是個從來不操心的命。
當佟那那把喬羽帶到操場一側的廁所邊的時候,喬羽才知道,原來她真沒有跟自己虛,確實說不介意是假的。但是作為一個大男人,能伸能屈那該是自然的秉性。
喬羽難得沒和她拌嘴,揚了揚唇角,看看畫又看看遠方。有那麼一刻,他很希望他能被她畫進畫里。
人和人相處的時候有時候,不見得憑藉什麼具體的事件來決定相處的態度,而僅僅是一種感覺。方倩對佟那那的感覺就是:這是個完全不同於自己世界的人。她有一隱匿而卑微的自負,也許她自己都不承認這種在暗處的自卑,是在骨子裡的。
喬羽和蘇予安理所應當地在方隊里做了排頭兵。校長特意找軍區的領導為這些顏值擔當們借來了筆挺的禮服,大蓋帽加上白手套,再穿上長筒軍靴、紮上武裝帶,直襯得其他穿著普通綠色軍服和解放膠鞋的學生們都變成了醜小鴨。
方倩皺著眉頭,忍了很久,一頁單詞看了半天一個都沒記住。她很煩躁。
吃完飯已經八點多了,村裡夜間特別的安靜。從周家出來,佟那那說:「我送你去找個旅館吧。」
「不早了,我得起來刷牙洗臉,還得去街上吃早飯,七點半學生就要早自習呢。」邊說,佟那那邊去推他。
佟那那有時候也生氣,可是不太會罵人,她常常用來「罵人」的句子大約就這麼一句:「你這人真是太沒審美了!」在她眼裡,得罪她的人都是粗人,沒有審美能力的粗人。沒有審美就如同沒有思想,所以她從不跟沒有思想的粗人一般見識。
佟那那在他身上捶了一下,「凈瞎說!這雞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你瞧他多幸福啊,你看到沒有,那一群母雞都是他的後宮。」
晚上的時候,宿舍里的其他女生都到齊了。佟那那是個自來熟,跟誰都聊得來。她帶了一堆零食,不僅自己吃,還拿出來到處去散。就這樣出門轉了一圈下來,連高一的學妹都混熟了。
佟那那這才注意到她的包佔了一整張桌子,忙掛了電話,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一邊手忙腳亂地把攤成一片的零碎往包里塞。
喬羽詫異地看了看她,她笑著解釋道:「拍回去畫畫用的。」
葉菲抿了抿唇,心裏想你和那個女人又沒結婚,整天老婆老婆的叫給誰聽呢?
佟那那餘光看到他,咧嘴一笑,「咦,今天粉紅色的T恤很漂亮啊!我們老師說粉紅可騷氣了,真適合你。」
一周的軍訓下來,大都變成了黑炭。除了各自班級的方陣外,校長突發奇想,弄了一個標兵方陣。簡單的說,就是把每個班軍姿正步走得最好的整合到一處,單獨彙報演出。
那一年,喬羽是真的把佟家當成了自己家的。反正他和蘇予安是親戚,那麼算來,以後和佟那那也會是親戚的,現在不過是提前到親戚家吃飯而已。他想。
喬羽臉都黑了,「佟那那,你再說我翻臉了啊。」
她痛恨自己,怎麼他們就走到了這一步呢?雖然沒有實質性的發展,可如今躺在一張床上算個什麼事兒呢?
佟那那在飯桌上就是話嘮,把饅頭分成兩層,裏面鋪滿厚厚一層辣椒炒雞蛋。一邊吃一邊嘮叨她苦不堪言的「牢獄生活」。
喬羽很不喜歡他們之間的這種客套的見外,「你怎麼現在這麼虛呀?」
這話說得很不友好,旁邊幾個女孩子怕她們吵架,都準備上來去勸架。
「我幫你找吧。」
佟那那很想和他好好談談,可是該怎麼談,如何談,叫她發愁。他既沒有明確示愛或者求婚,倒叫她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除了第一天晚上,其他的時間喬羽都老老實實地縮在另一張床上,真像個同寢室的室友。
佟那那又把那個厚本子打開來給她看,「這也不是我的筆記本,是我的速寫本。有時候也畫畫水彩畫,但是紙太薄了,不是太合適……」
「佟那那?」
勇氣是個奇怪的東西,剛開始是雄心萬丈,再後來是手足無措,最後就變成了畏首畏尾。喬羽忍不住笑自己,在佟那那面前,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可是彷彿已經等了那麼久了,再等一時,又怎麼樣呢。
方倩在佟那那的下鋪,麻利地把行李安置好,坐在床上拿出英語書開始背單詞。她沒有手機,即使有也不知道打給誰。
佟那那向後努了努嘴。
佟那那這才轉過頭,有點不好意思,但又不想騙他。「其實還好……就是用順手了,有點捨不得。」
佟那那一口咬在蘇予安胳膊上,趁他吃痛放開手的瞬間,衝到床前掀開被子去拉方倩,「誰讓你睡在這床上了!」
佟那那搖搖頭,他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呢。剛才心旌搖蕩的,不只是他一個人而已。
佟那那帶著手機,一到宿舍就給家裡人打電話。「房間好小呢!嗯,上下鋪。哎呀,我被分在上鋪呢。好高呢!我要是半夜滾下來怎麼辦呀?」
蘇予安對母親的嘮叨的容忍度是很大的,這一點很像他的父親。每當母親開始嘮叨的時候,父親都是救火隊員,兩個人只要互相對看一眼,就彼此心照不宣。然後父親大都是沖他擠擠眼,然後找個什麼借口把他支開,讓他逃離母親的「車禍現場」。
她臉上是自己都看不到的憂愁。喬羽想,現在我幫你抹去了,就再也沒人會讓你難過了。
佟爸爸總愛把孔子的話掛在嘴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說得就是佟那那這個小女人,佟那那常常對此不忿。可後來和蘇予安相處之後,她自己也都覺得父親描述地還滿準確。
軍區在市郊,周圍也沒什麼可以玩的地方。
可是她哪裡知道佟那那的度日如年呢?
蘇予安垂目笑了笑,又拿了新的演算紙,換了一種方法又解了一遍。
喬羽不說話,不想解釋,也懶得解釋。但是劉雅麗自己就給了自己解釋:佟那那是他的同桌,是蘇予安的女朋友,這個大家都看得出來。
佟那那謝過他關上門,回頭就看見一臉陰陽怪氣的喬羽。「行情不錯啊,那那www.hetubook.com•com同學。」
喬羽頓時冷靜下來,將她攬進懷裡。「對不起。」他輕輕地說。
「不用,謝謝。」方倩拒絕地很不客氣。
鍾毅對他這副死人樣早就習以為常,眼睛盯著屏幕哀怨地埋怨了他一句:「你腫么這樣傷人家的小心心啊?我跟了你多少年了,你對我還不如我的同桌!」
方倩沒有接她話的意思,佟那那卻主動打開了那個黑色的鐵皮盒,「這是我的水彩顏料,看,我的小心肝寶貝!」
房子是喬羽叔叔的,他叔叔常年在國外,這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有時候喬羽就會和幾個狐朋狗友在這裏聚會。因為機會難得,鍾毅特別想單獨約林娟兒出來玩。可是林娟兒膽子小,又覺得喬羽名聲不大好聽,說什麼都不願意來。所以東拉一個西拉一個,屋子裡倒有8個人了。
方倩的耐心被佟那那的磨蹭勁兒消磨殆盡,她站起來二話不說,三兩下就把她包里的東西分門別類給塞進了儲物櫃。那雷厲風行的模樣把佟那那看呆了。
但是等他開始注意觀察佟那那的時候,他彷彿打開另一扇大門,那裡是他從來沒接觸過的世界。
佟那那點點頭,並不太知道喬羽心裏的小算盤。於是兩個人一起去了那個叫周偉的學生家去。
做完值日,佟那那是最後一個走的。鎖上教室的門一抬眼發現蘇予安還站在門口,「你有東西落在教室了?」
可惜他們同桌不過一個月,佟那那就請假去外地封閉訓練了。臨走的前一天,佟那那說:「你記得把筆記記詳細點啊,好好學習,我回來以後就靠你了哈!」說者無心,聽著有意。這種托賴讓喬羽的整個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佟那那忙彎身去撿,蘇予安已經幫她撿起來了。他把包遞給她,佟那那忙說了聲謝謝,還是碰到了他的手,連手都熱得發燙了。
後來長大了一些,他總算明白了,母親比的哪裡是孩子,而是她自己。
「沒有。」頓了頓,蘇予安問她:「昨天說的題目,你是不是還不懂?」
鍾毅說:「那你也順手給我編一根吧,不,編兩根,我正好送給那誰。」
講完了一遍,蘇予安停了停。佟那那滿臉懵懂地望了他一眼,「聽不懂」三個字居然有點難於啟齒。
不能。既然不能,何必結什麼婚呢。佟那那在賭氣,跟蘇予安賭氣。
司機卻說:「今兒又不熱,年輕人要多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總吹空調不好!」
而這樣的方倩,這樣為蘇予安付出的徹徹底底的方倩,反而叫佟那那啞口無言。然後,佟那那發現,蘇予安和方倩走得越來越近,而她卻無法說出半個「不」字。
「你等等。」喬羽說完鑽出被子,在行李包里翻出一個小盒子來,扭開蓋子,指尖挖了一點膏體出來,拉過她的手,「給你揉揉。這個是萬用紫草膏,大概對付凍瘡也是有用的。你的手要多活動,血液流得快了,就沒那麼容易生凍瘡了。」
蘇予安最近總是被佟那那各種各樣的微表情所吸引。不過是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怎麼,突然覺得那樣子傻得可愛,像是等待被拯救的小可伶。於是破天荒地說了一句:「拿來。」
方倩沒有回應她,只是拿著一個黑色的鐵皮盒子和一個厚本子問她:「這是你的學慣用品吧?你想放柜子里還是放床頭?」
看他一動不動地望著前面,葉菲也順著那個方向望過去,可除了一群正在啄食的雞,什麼也沒有,她不知道這有什麼看頭。
「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自私嗎?你男朋友在外頭打拚,忙得吃不了飯的時候,你在幹嘛?你男朋友做生意要應酬,喝酒喝得進醫院的時候,你在幹嘛?你男朋友有煩心事的時候,你在幹嘛?你男朋友熬夜做項目的時候,你在幹嘛?你男朋友想上床解決生理問題的時候,你在幹嘛?……」
佟那那這一天編了幾根紅繩子她自己都記不得了。自習課上,她把編好的兩根給鍾毅,然後咬了咬唇,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一樣,又拿了兩根,冠冕堂皇地說:「你拿給方倩和她同桌。」
佟那那翻了他一個白眼,臉熱得紅撲撲的。「想得美!」
方倩,是她高中時最好的女同學。
這大概是蘇予安第一次這樣認真地跟她說話。
「為什麼啊?」
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間,佟那那心跳如雷。她想自己一定是花痴透頂了,才會覺得那個目光好看又深情。
一個漂亮的女人忍不住按下窗戶,換換新鮮空氣。「親愛的,你抽煙抽太多了!」
「出來玩還帶著筆和本子,沒看出來你這麼愛學習。」
「你啊,進來吧,外頭風太涼了。」聲音里沒有一點的情緒。說完,方倩徑直走回卧室躺到床上去了。
佟那那不知道接下來她應該怎麼辦,她想哭,卻不想在方倩面前示弱。只能自己氣得喘著氣,咬著唇狠狠瞪著方倩。
方倩嫌她話多,拍了拍她肩膀,「算了,忍忍吧,應該也沒多遠吧。」
然後她把手機放在自來水裡狠命地沖了沖,第二天眼巴巴地放在太陽下頭晒乾,等待著奇迹發生。不是捨不得手機,而是那時候還心存僥倖。萬一蘇予安會打電話呢?萬一呢?
是在佟那那外訓走後的第二天,他才看到他的畫像的。劉雅麗仔細地用小小的木紋相框裝裱好了,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他的。兩幅畫都不大,被裝在一個相框里。因為就算他不打算要他們的「合影」,誰也不會把自己畫像扔進垃圾箱。
她是習慣在鍾毅面前頤指氣使,那是因為鍾毅總是有求於她,有時候想給林娟兒打電話還都是讓佟那那出面。出去玩的時候也一樣,佟那那是鍾毅和林娟兒的法定電燈泡。但是喬羽不一樣,他對佟那那可是無欲無求,所以對她那些也從不忍讓。「互懟」是他們的生活方式。
佟那那最怕玩牌,開始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看不大懂就覺得無聊。站起來四下里隨意逛了逛。在露台轉了一圈再進屋子的時候就看到蘇予安目光專註玩牌的樣子。她突然很想把這畫面畫下來,忙打開包拿了速寫本,才想起來筆掉了,頓時有點掃興。
佟那那忙點頭。
我們有時候膽小的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有時候又膽大的敢用一輩子去做一個賭注。
「你都不用上班的嗎?」佟那那忍不住問喬羽。他已經在她這裏住了三四天了,一點要走的跡象都沒有。他的到來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當然也不是什麼很宏大的計劃,只是他在這裏的時候,她完全沒辦法畫畫。
佟那那回頭看到蘇予安那一臉的焦急惶恐,終於讓她的怒氣有了發泄的出口。她迎著走上去,先是打了他一個耳光,然後扯著蘇予安又抓又打,哭得滿臉眼淚,「你幹嘛這麼對我!你幹嘛這麼對我!」反覆都是這麼一句。
「你上回不是都給喬羽編了一根了嗎,怎麼就不給同桌編?太那個重色輕友了吧!」鍾毅撇撇嘴。
蘇予安一把把佟那那推開,「你瘋了!她才打了孩子!」然後蘇予安慌亂地抓起床單去給方倩擦水。他一低頭,床上又映出了一灘紅色。蘇予安趕忙把方倩抱起來,匆匆忙忙往外頭跑。
喬羽搖頭,「叫大公雞?」
「戴上吧,很靈的!」鍾毅想,如果方倩都不要這東西,那麼蘇予安肯定對這東西更不屑一顧。這些學霸的腦迴路大都差不多。「佟那那親手編的,瞧這手工,未來的畢加索的真品你還不早點收藏起來啊。以後人家成名了就能賣大價錢!」
喬羽看見過佟那那的速寫本,也見過她的課本上各種被篡改的插圖。回想起來,大約對她產生好感就是從那些充滿了想象力和搞笑力的插圖開始的。他很想知道怎麼會有人的腦袋裡有這麼多奇怪的想法。
「去哪裡玩?」
她在包里摸了摸,少了一樣東西,於是又彎身去找。
劉雅麗請她畫兩張畫,一張是球場上的喬羽,另一張是相擁的她和他。佟那那聽到她的請求的時候臉紅了一下,畢竟她還真沒畫過這樣的畫。雖然在腦海里畫過許多次,但從來沒真的動過筆。
「然後就沒有了,不然呢?」佟那那笑。
從前佟那那飯量一直很大,甚至有點大得驚人的意思,但是人卻不怎麼胖。現在的她只是吃了半個燒餅,細細地撕成一小塊,慢慢地咀嚼,然後咽下。直到所有的燒餅都吃完了,她才開始喝豆漿。她的飯量小了,臉卻因為天氣寒冷而有些發腫。
兩人往學校走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群散步覓食的雞。佟那那指著雞群里唯一的一隻公雞問喬羽:「看那隻公雞怎麼樣?」
雖然蘇予安並不知道卡薩特是誰,可是佟那那說這句話的時候唇角含著笑,眼睛閃著光,那樣有生機的倔強模樣讓人心跟著一動。
佟那那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麼,還糾纏什麼。可是就是不捨得啊。她太明白一段有問題的感情,問題一定是出現在兩個人身上,而不是單方的,或者是第三方的。但她就是不肯承認,不肯面對。她怕失去的不僅僅是那樣一個人,還有他長久以來帶給自己的安穩。
爐子上的水開了,佟那那走過去拎著水壺往暖水瓶里沖熱水。喬羽在邊上看著她揚起壺嘴,準確地落進瓶口裡,想起賣油翁里的話「無他,唯手熟爾。」
「你都知道了吧?」方倩掙扎著坐了起來,點了一隻煙,吸了一口。這種場合總得有個人起個開端。
晚上回家做功課,雖然蘇予安的解題紙就在眼前,可是怎麼都看不懂,越看越亂。她也不想一抄了事。於是還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瞎寫一通,第二天發回來理所應當的是個大紅叉叉。
佟那那把早就準備好的託詞一口氣說出來:「你傻啊,就你跟那誰帶著這個情侶紅繩,老師還不一看就看出來你們早戀了。你讓其他同學也戴著,老師就會以為這是流行飾品,就不會往那方面想。我這可是在保護你啊!」
大部分的時候,她不太願意到街上來吃東西。夏天太熱,冬天太冷,在宿舍里沖杯麥片也就是早飯了。其實還是不喜歡一個人走路,有時候會覺得害怕,更重要的是因為一個人走路太寂寞。
佟那那笑得很是壞水,「你故意的是不是啊?那隻公雞叫喬三呀。我一看到它,就想起你來了。你看,那隻黑毛多的叫劉雅麗;那隻白毛的叫宋婷婷;還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就叫A女郎,B女郎……」
這是她記憶里第一次和蘇予安吵架,彷彿打開的潘多拉之盒,然後是無窮無盡的爭吵。而此前,佟那那是一個只會用撒嬌來表示不滿的人。
方倩一點都不想聽她嘮叨,特別煩她總拿她爸媽說事兒。書一合,冷冷地說:「佟那那,是不是你以為就你有爸媽?」
可是今天他的心空得難受。喬羽回來了,果然還是找她來了。他從來都知道喬羽對佟那那的那一點小心思。他那樣篤定佟那那這一輩子只能有他一個男人,怎麼都想不到,她是會對著別人笑的,笑得那樣開懷。他看到喬羽的手在她唇上,他忍住衝下車給他一拳的衝動。
方倩一點都不想和佟那那出去。可佟那那太能磨人了,她實在被磨煩了,只好繳械投降。
還是不懂。佟那那的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到了地方下了車,才發現是一排排的別墅區。鍾毅拉著林娟兒的手一間一間數著門牌號。佟那那看著絕塵而去的計程車,依舊表現出一副戀戀不捨https://m.hetubook.com•com的樣子。
梁飛有一茬沒一茬跟方倩聊天,最後是蘇予安和佟那那落在了後頭。
「那我也跟你去。剛才好像聽見一個孩子說要跟他媽媽說晚上加飯。」說完看看表,「是不是該吃晚飯了?我都有點餓了。」
第二天劉雅麗和他鬧了點小彆扭,喬羽向來不耐煩哄人,更心煩的是母親和繼父要回國,母親堅決要求他去一起吃頓飯。五心煩躁一個人在街上閑逛,走著走著就走到佟那那家那片小區。等到想起來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他已經按響了佟家的門鈴。
相處了一陣下來,方倩的性別也在蘇予安的眼裡模糊了。大約她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似乎和鍾毅沒什麼兩樣,生氣的時候也會跟鍾毅一樣爆兩句粗口。他居然一點沒感到違和。
劉雅麗是捨不得送出去的,可是她需要送給他,因為有時候畫比語言更豐富。這一次她賭對了。
佟那那笑眯眯地問:「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鍾毅被人掀了老底一樣哀嚎了一聲,「喬羽你今天吃錯藥了!」轉念想了一想,果然不是被逼的,就是被他死纏爛打求來的。但是他不管,「那那集訓回來了,還給我帶了小禮物呢!這個可不是逼的,人家自己主動買的,瞧見沒有?大師開了光的符,帶著招桃花呢!」鍾毅從錢包里拿了張黃紙符卡在他面前甩了一甩。
佟那那笑得更開,「那你比我強多啦,我頭一天晚上上廁所,拿手機當電筒,結果手機掉廁所里了。」
他很想走過去,走到她身邊把她攬在懷裡。這樣的夜晚,是不是兩個人會特別溫暖?
佟那那訕訕地說:「也不總是用的。」運氣好才有的。
有一次他從佟那那和鍾毅桌子邊走過的時候,瞥見鍾毅正拿著一團紅繩子在求佟那那。他坐回座位,耳朵卻豎著。
他的東西,永遠都是他的。燒成灰、化成煙也都是他的。這輩子,沒人可以再從他那裡把什麼東西搶走。就算是他不要的,也不代表他要讓給別人。
喬羽「哦」了一聲,顯然是不信。頓了頓問道:「你是打算讓我去跟他睡?」
那個床單,還是自己挑的呢。
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畫,喬羽就知道是出自佟那那之手。那副他的單人畫像,只有他知道,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場景。
一邊走,佟那那一邊跟喬羽說這村子里的趣事。快到街上的時候人漸漸多了起來,道路也漸漸有了煙火的氣息。吆喝聲,人聲,車鈴聲,是一副原始味道十足的農村小景。佟那那拿了手機出來,照了幾張相片。
佟那那最後還是幫鍾毅編了兩根,蘇予安看到數學課上鍾毅幫佟那那打著掩護,她做賊一樣一會兒低一下頭、一會兒低一下頭在桌洞里搗鼓。
佟那那咬著筆,先看了看球場上飛奔的蘇予安,又默默在心裏想象了一下情人間的擁抱的模樣。最後迅速下筆。
佟那那鼓著腮幫子不依不饒,「您看哪,這車裡人太多啦,風都把我頭髮吹亂啦,您就開開空調吧。」
司機大叔卻絲毫不為所動:「是你們非要做一輛車的,我這可是冒著罰款的危險帶你們的。」
方倩一點都不喜歡佟那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不太喜歡。
佟那那低頭不說話。喬羽知道自己的語氣重了,也有些後悔。他知道他在她心裏是什麼樣的形象,所以並不怪她。
不像普通人家的家長生怕女兒和男生接觸,那美雲和氣地把喬羽讓進來,喬羽有些遲疑。他還真沒去過女生的家裡,突然有一種女婿上門的錯覺來。
佟那那的臉舒的紅了,想把手抽走,卻被他牢牢握在手裡。
兩個人真是多年夫妻,連說話辦事的方法都是一樣的。他們的鼓勵不過是比著誰給的生活費多而已。喬羽早猜到了,所以也沒什麼感覺。掛了電話就只覺得煩。
喬羽一邊打牌,一邊偶爾飛快地用餘光看看佟那那,她的目光專註在蘇予安身上。喬羽注意到蘇予安的手腕上系著兩條精緻的紅繩子,他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頸間,那裡也有一條精緻的紅繩。
這樣有點不知所措的佟那那似乎才是他記憶里的樣子,喬羽笑了笑,手指裝模作樣地在她眉間輕輕抹了一下,「現在沒有了。」自始至終也不告訴佟那那她臉上到底是什麼。
「五點半。」
喬羽很快就看出來了,佟家是個父慈母嚴的家庭。當然,母親也不見得是真嚴厲,只是和父親對女兒的膩歪勁兒比起來,確實算是嚴厲。
佟那那一眼瞥見愜意地躺在床上的方倩,她居然閉上眼睛在睡覺!那臉上的表情是什麼呢?對,是在看一齣戲一樣的。
佟那那詞窮了,和喬羽一起回了宿舍。「那你晚上住那兒啊?別跟我說你要擱我屋裡打地鋪啊。」
「還在畫畫嗎?」但是在她的宿舍里並沒有看到畫架、顏料。他以為她不畫畫很久了。
蘇予安的媽媽不大同喬家的人往來的,蘇予安和喬羽家的親戚也不大認識。那時候雖然覺得這所別墅空間大、布局好、裝修豪華,但是並沒有太入心。因為那時候還年輕,覺得一切都有可能。
「我們自己的事情,你有什麼資格說稱不稱職!」
佟那那很喜歡畫她。她們開始並不熟悉,佟那那畫過劉雅麗一次,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徵得對方的同意。
佟那那想自己應該衝上去揪住她的頭髮狠狠抽她的耳光,或是劈頭蓋臉用世界上最難聽的話去罵她。可是她發現自己完全不會,既不會打人,也不會罵人。
開門的是一個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笑著問他找誰。
葉菲咬了咬唇,她知道蘇予安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就算他冷言冷語,她也就默默忍受了。
「謝謝。」佟那那接過他的筆。喬羽也沒再說什麼,拐到廚房裡拿了一罐啤酒給COCO。COCO一邊喝酒一邊打牌,聲音叫得比誰都大,笑聲笑得比誰都亮。高興的時候也不在意旁人怎麼看,直接在喬羽臉上「叭」地親一口。
他找鍾毅一起去打遊戲,鍾毅一邊打一邊抱怨和他同隊的隊友技術差。
她擦過的黑板,他順手就拿黑板擦在頂上拍一排,害她跳著去擦也擦不到;她掃過的地,他故意走過去「不小心」踢翻了垃圾簍,氣得她牙痒痒。他自己都覺得幼稚。
而喬羽是後來才知道,這一次的集訓營,讓佟那那和蘇予安的關係有了質的改變。如果說從前只不過是男生和女生之間的小曖昧小喜歡,而這次之後,佟那那徹底成了蘇予安的女朋友。他們的愛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生根發芽,長成參天的大樹。而他,不過就是一個看客。
喬羽猛然將她推到在床上,壓住她的雙手,毫無徵兆地吻住她的唇。放棄了一切的溫柔,從來沒這樣想吻過一個人。只是吮吸不夠,只是舔舐也不夠,舌尖只想深入再深入,迫切想要得到她的回應,在她唇中攻城略地。悉數笑納她越來越重的喘息,還有她漸漸喪失的抵抗。
佟家正在吃飯,佟家爸媽都是溫和熱情的人,讓喬羽也坐下來一起吃。喬羽已經不大記得家常菜的味道了,所以看著熱騰騰的一桌飯菜,不知道怎麼心裏會覺得酸酸的。
舅舅吳文正聽說他要找家教的時候,眼鏡差點掉到地上。他之前三番兩次給喬羽找的家教都被他趕走了。這次主動要求家教,簡直像活見鬼。但是他做過那麼多年的學生工作,這種突然轉性的孩子他見過,所以克制著自己的驚訝,表面淡定、私下熱火朝天地托老友在本市給他找了最好的家教。
然後他聽到佟那那彷彿低低地笑了一下,「我也睡不著。有人在邊上我睡不著。」其實沒有人睡在邊上的時候,她也睡不著。
他的腿壓在她身上,某處昂揚的鬥志顯然讓佟那那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她一動不敢動。打著商量小聲說:「我得起來了,今天還有課。」
佟那那畫得速度很快,筆下是不同姿勢的蘇予安:或凝思、或蹙眉、或微笑。她從來沒有這種肆意觀察他的機會,所以分外珍惜。
「小心點。」
喬羽很老實,可以說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興。他隱隱覺得這不該是戀人間應有的關係方式,只是他也不知道戀人間應該是怎樣的。父母給他的是反面教材,鍾毅和林娟兒後來的老死不相往來,也是反面教材。於是他想,他應該就像蘇予安那樣對她好,才是正常的相處方式。
蘇予安卻突然拉了拉她的胳膊,「你以後有不懂的,就來問我吧。」
劉雅麗的眼睛只會盯著球場,有人說話她也不大搭理。佟那那提出畫像的請求時,她只是「嗯」了一下,說了一句「隨便」。
佟那那終於明白歇斯底里是一種什麼狀態了,一如此刻的她。
愛情里從來沒有公平可言,她愛他,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她試過欲擒故縱,試過高貴冷艷,他從來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算了,手段用在對你有意思的人身上才有用。如果你愛的比他多,註定要做委曲求全的那一個。
佟那那心裏甜絲絲的,露著一雙月牙眼,「要去廁所那邊打水。你小心啊,外頭黑,別掉廁所裡頭了。」
自習課上,佟那那對著一道思考題發愁。這道題再做不完,今天晚上去完畫室還得回家接著做,而這是會影響她的情緒的。佟那那轉過身去問方倩,方倩看了一眼題目,拿過演算紙三兩下寫好了解題思路,然後推給佟那那。她向來沒什麼耐心,願意給佟那那解題已經是「天大的慈悲」。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她是美術特長生,難怪邱莉讓她做宣傳委員。他也才開始留心她辦的板報,甚至偶爾也看看校報,因為她是校報的美編。
吳文正高興地給他爸媽打電話報喜,說這孩子前途無量。父母給予他的,不過是電話里的「好樣的,好好學習,爭取上重點本科。」
難怪數學考得差,上課凈不幹正經事兒。蘇予安想。
佟那那留著長發,雖然也是扎著馬尾辮,但是仔細一看,你會發現兩鬢邊精心編著兩三股細細的麻花辮。她的頭繩每天都是不同顏色,一周內從來沒重複過。她也是穿著校服,但是脖子里露出裏面的白襯衫卻有很精緻的花邊。
雖然覺得十分的不合適,可是還是容忍喬羽和自己同處一室了。佟那那恨得直跺腳,她這名聲明天得壞成什麼樣啊。所幸在這裏也就呆十幾天,也無需在意旁人的風言風語。
「為什麼?大概是覺得你照顧得不好,所以我就親自出馬。那那,你太不稱職了,所以我看不過眼。」
方倩收回目光,繼續做作業。
「那是因為我撿到他的掛鏈,看那個繩子斷了順手給編了一條。」佟那那義正言辭地,故意聲音高了兩度。
佟那那覺得這場面不真實得如同一場夢。好像曾經也有一個男人這樣在清晨醒來,也喜歡在她的臉上捏一捏,說「老婆我上班去了,你好好睡覺。」
喬羽低頭問:「怎麼了,凍瘡癢了?」
出門的時候正碰上張言,張言見兩人神色如常的從一間屋子裡走出來,不誤會也都誤會了。他反而尷尬地笑著說了聲「早」。佟那那渾身不自在地回應了一聲,覺得自己的一世英名果然是毀了。
喬羽離開的時候,心裏居然有一點戀戀不捨的意味。他寧可不要什麼大房子好車,就想讓爸爸媽媽每天都這樣在一起吃頓熱飯,閑話家常,對他來說就夠了。可是他們從來不給他,他怎麼都得不到。
和_圖_書有一回鍾毅藉著佟那那外出寫生的由頭和林娟兒實約會之實,他順帶把喬羽也叫上了。喬羽來得晚,到地方的時候,佟那那已經支好了畫架開始畫起來了。
喬羽覺得煩透了。
「一個人閑著就畫畫。」
佟那那也懶得跟他說掉在車上,只是「嗯」了一聲。看了看筆,居然和自己原來那支是同一個牌子的,就疑惑地望了望喬羽。
佟那那的頭被撞在前座的後背上,她想自己大概是撞傻了,要不然怎麼不知道把手從他手裡拿出來呢?
佟那那翻他一眼,「什麼呀,我們一起過來支教的,這是同事間的關懷,懂嗎?」
軍訓結束的那一晚,全體自由活動。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大家各自放羊在宿舍里串門子。鍾毅的小女友林娟兒跑來找佟那那,拉到無人的角落紅著臉問她:「那那,你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她喜歡蘇予安,理智而克制,是那個年紀女孩子稀缺的冷靜。方倩有一種直覺,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人。
「是你們用的那種裸體模特嗎?」喬羽立刻接上她的話。
佟那那偏了偏頭,躲過他熱浪滾滾的目光,才注意到他整個人在被子外頭。於是另一隻手又掀開被子,一本正經地說:「你不冷啊,快點進來。」
原來她是記得的,她知道他對蟲子過敏。喬羽不語,只是無聲地笑笑。
劉雅麗的眼睛亮了亮,並不否認,點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很貴的筆嗎?」蘇予安突然問。
鍾毅感動壞了,忙不迭接了那兩根紅繩子,轉身送給蘇予安和方倩。
喬羽突然有點難過,他喜歡的那那啊,怎麼被人傷成這樣?
她是不信的,她最愛的人啊,全心全意愛著的人,原來早就被別人染指。這是後來佟那那在反思從前的時候才發現的事情,她生氣不是因為背叛,而是因為自己的東西被染指。
大約唯一能比得過的就是兒子了,喬羽那是喬家出了名的糟心孩子。而自己的兒子,多麼出色!所以,蘇予安彷彿是她人生逆襲的唯一出路,她提著十二萬分的小心,替兒子掃清成功路上的一切障礙,特別是那些「小妖精」們。
「不會啊,我見過那那的畫,很好看。她上美院肯定沒有問題的。」喬羽說。
曾經信誓旦旦要給她好生活的他,如今怎麼也會堂而皇之帶著其他的女人在身邊?他想偷窺她的生活,想知道沒有他在的生活,她過得好不好。
那時候是蘇予安最艱難的時候,佟那那並不知道。
後來喬羽就經常能在電梯里碰到那美雲和佟家聲。喬羽人長得漂亮,嘴巴又甜,在佟家爸媽前收起所有的輕浮、不正經。那美雲無意中聽說他爸媽離婚,是自己在這裏住的以後,更是三天兩頭喊喬羽來家裡吃飯,甚至一度動了收他做義子的念頭。
蘇予安滿腦子都是佟那那笑著的樣子。她的眼睛笑起來像是兩彎新月,看一眼就覺得開心。他記得她第一次站在球場上討好地衝著他笑的樣子,再硬的心都會柔軟。然而她多久沒對他笑過了?還是相愛的久了,連微笑都吝嗇了?
兩個人都是盤腿坐在床上,一個被子將兩個人捲起來還需要捏住被沿防止散開。「你知道我沒正經還讓我上你的床啊,佟那那,你真太看得起我了。」喬羽說地一本正經。
「請我很貴的。不過……」他拖著長長音,抬起眼睛迎著她的目光,煞有介事地說:「如果是你,我可以考慮免費。」
「我說,你能不能收拾快點?」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
很久以後他看到一句話,意思大約是,年輕時候我們總愛欺負的那個女孩,不是因為討厭她,而是那時候眼睛里只有她。他的心突然就緊緊收在一起,勒得他喘不過氣。
佟那那彷彿被人戳到了痛處。她不是不知道的,她知道喬羽不遠萬里來看他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和他靠近會怎麼樣。
又好像根本不存在過,那些一直是自己曾經臆想的生活。就像自己教英文語法的那個「過去將來時」一樣。是啊,她和蘇予安居然從來沒在一起生活過。
佟那那知道自己太習慣去依賴別人了。從前是依賴父母,後來是依賴蘇予安。無論什麼問題,她都會先去問別人,哪怕自己早就有了想法,卻總是下意識更願意執行別人的意見。
「在學生家裡呀。」
在佟那那的糾結里,喬羽也醒了。側頭看了看睜著眼睛滴溜溜亂轉的佟那那,微微一笑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佟那那嗔了他一眼,「你怎麼老這麼沒正經啊。」
喬羽並不挑食,隨著佟那那吃了油條燒餅喝了豆漿。
一坐進車裡佟那那就覺得熱得慌,熱得臉發燙。她儘力靠前坐了坐,問司機:「師傅您能開一下空調嗎?」
操場邊有一隻昏暗的電燈,高挑在已然暮色四合的空中。燈灑下的光都籠在她頭頂,每一次口的翕合都能看到團團的白霧。
佟那那「嗯」了一聲。
佟那那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在電話里說個沒完。
而現在,她突然驚醒,蘇予安不再是那個只給她遮風擋雨的人,而是一樣會帶給她暴風雨的人。也是那一次,蘇予安第一次向佟那那提出了結婚的事情。結婚?多可笑。用結婚打發誰呢,當她是叫花子嗎?結婚是施捨嗎?你給予了,我就一定要接受嗎?結婚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
佟那那簡直要瘋了,這是一種進了別人家的感覺。可這房子里的所有東西都是她親自幫蘇予安挑選的。大到傢具,一桌一椅,小到一杯一碟一幅畫,那都是她的心血,她的品味,她的愛好。這本是她的家!
老師只是笑笑走開。
她偷偷去學校里觀察了幾次,大約覺得方倩不是那種不安分的女孩子,所以也就安了心。這種判斷多是從方倩的外貌上得出的結論:方倩皮膚黝黑,衣服是寬寬鬆鬆的校服,短短的頭髮乍一看像個小男生。這挺好,不是那種「妖艷」的貨色。陳媽媽把心放了回去。
「求你了,幫我編一條吧!」鍾毅求人的時候,尤其求女生的時候,總是陰陽怪調的。
喬羽眉頭挑了挑,「佟那那你現在怎麼說謊都不打草稿了呢?」然後直起身往前走,手背在後面沖她招了招,示意她快點回屋子。
結果沒有。
佟那那在床上再也呆不下去了,趁著喬羽出去,趕緊換好衣服。衣服剛換好,喬羽就進來了。
後來有一天,劉雅麗突然走過去對佟那那說:「我能看看你畫的畫嗎?」
「嗯。」
蘇予安的腿很長,卡在中間那裡,蜷著腿很不舒服。為了避開林娟兒的腿,他也只能盡量往旁邊放,這樣就只能擠著佟那那。
「咱們這可真是蓋著被子純聊天了。」喬羽笑道。
佟那那熟練地擺正好暖水瓶,把爐子封成小火,「喲,這邊上廁所可不太方便呀,你可別太介意了。」
佟那那被他說的不敢動了。被他圈著,整個人都暖暖的。腦袋在外頭,冷颼颼的空氣讓臉冰冰的。這樣的天氣誰願意起床呢?於是佟那那決定任性的再躺半個小時。
她帶著一個小包,包里放著她的小寶貝。車子突然轉了一個彎,她膝蓋上的包就掉了下去,正砸在蘇予安的腳上。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
她的手靜靜的躺在他的手裡,被他的手指一一摁壓摸索,是一種被寵愛著的感覺。這感覺多陌生,又多麼熟悉。那個曾經在冬天也這樣給她搓手的男人哪裡去了呢?那個答應永遠給她捂手的人,如今拉著誰的手呢?
原來再美好的從前,都有變臭的一天。被人染指的愛情,就如同掉進糞坑裡的手機,丟也不是、撿也不是。
「我以為她都是被逼的。」
喬羽來者不拒,英語、數學、政治,無論什麼科目他都願意去學。他見過佟那那仰望蘇予安的那種眼神,他突然很羡慕。他想象著有一天也可以將演算紙推到她的面前,像蘇予安一樣,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邊剛說完,就響起了敲門聲。佟那那過去開門,敲門的正是隔壁支教的一各位叫張言的年輕男老師。
「你畫的?」喬羽問她。
方倩瞥了一眼,文具盒大小的鐵皮盒子里放著二十多塊五顏六色的小方塊。她從來不知道水彩顏料還有這種樣子的。
蘇予安想攔著的時候已經晚了,方倩已經被澆透了,她打了一個冷戰。
鍾毅把玩著手上這兩根,冷不防佟那那又給了兩根。「給誰?」他沒聽清。
「沒,怎麼了?你呢?」他回答。
方倩看佟那那還楞在哪裡,笑了一聲。佟那那分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意義的笑,無奈?冷笑?憐憫?
蘇予安奇怪自己哪兒來的這許多的耐性,居然並不覺得厭煩或者膩歪,甚至享受這種新鮮的體驗。佟那那過著和他完全不同的生活。雖然他們每天都能見面,生活在同一個星球,呼吸著同一種成分的空氣,可他仍舊覺得,她所在的那個世界是完全不同於自己這個的。
從學校到街上要走十多分鐘,平常一個人的路途變成兩個人走,別有一種輕鬆。佟那那才知道,原來她寂寞了那樣久了。
「什麼東西?」方倩問。
他應該覺得沒什麼吧。是啊,他是風流慣了的人,上床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大約是不會覺得兩個人躺著在一張床上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可她卻隱隱有一種報復后的痛快,她這一輩子,除了蘇予安,沒和別的男人躺過一張床。
但是蘇予安對於母親總拿喬羽說事兒這件事很不能忍。他從小耳朵里就被這兩個字折磨壞了,高中之前他根本沒見過這麼一號親戚,卻總是被拿來說來說去。彷彿自己一不小心就要步他的後塵一樣,母親未免太小看了自己。
從飯館出來,路過一個澡堂子,佟那那說:「這邊條件就這樣了,就這一間澡堂子,我晚上過來洗澡,你要不要一起?」
她捨不得眼前形同雞肋卻又現世安穩的工作,捨不得離開父母的小窩。她見過蘇予安和他的同伴,是怎樣在異鄉打拚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的下那樣的苦,所以寧可蜷縮在原地。所以,她看著蘇予安感情的天平傾向到別人那裡,束手無策。
有一次蘇予安彎腰撿筆,無意中看到她的鞋。普通的白色球鞋,上面印著好看的畫,兩隻鞋子上的畫面居然還不一樣。他忍不住仔細研究了一下,發現是畫上去的。
第二天,佟那那早早的就醒過來了,卻沒敢動。兩個人的床顯得格外的擁擠,也格外的暖和。
佟家爸媽不讓菜,卻也催著他多吃點,因為佟那那的飯量實在是大,襯得喬羽的飯量簡直像貓食。
佟那那畫得真好。劉雅麗後來拿到畫稿的時候也忍不住在心底讚歎。她特意用了水彩紙,給畫上了顏色,清清淡淡的。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被歲月侵蝕消失一樣。畫面上不是球場上的喬羽,而是穿著校服手插口袋靠牆而立的他;是兩個相擁的他和劉雅麗。他的臉上表情淡然,她的臉上有著似有似無的憂愁,一如她的單戀。
「你不做模特真可惜。」佟那那喃喃地說。
佟那那沒想到,她也是有慾望的。面前的男人多麼不錯,他曾遊刃有餘于無數的女人中間,所以輕易的知道什麼樣的姿勢、什麼樣的輕重最能得到女人的歡心。
「不是。」
鍾毅表示深以為然。
佟那那徹底呆住了,她慢慢消化了這一切。孩子都有了啊?她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走過去蹲下去把自己的包撿起來,一抬頭就看到那刺眼的一灘猩www.hetubook.com.com紅色。
「那那……」
蘇予安想了想,開始用最最笨的方法把這道題一步一步解出來。
他的手裡有滾滾的熱浪和濃得化不開的潮氣。還是他先撤回了手,看她頭髮被吹散的樣子,突然覺得可樂,心頭又有點痒痒的。他忍住為她撫頭髮的衝動,問她:「你找什麼?」
「你那麼多筆,又不少這一支用。」方倩冷冷地說,然後把頭扭向車窗看窗外。在她看來,佟那那不過是沒事兒找事兒。
那是她人生里最灰暗的日子吧,她都沒來得及告訴蘇予安,她一時興起參加的一個比賽,連入圍都入圍,那樣灰心失望。所以,她是為了什麼而畫呢?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廢人,原來還覺得自己有藝術天分,但那只是和普通人相比。進入了專業的領域,她才發現牛人輩出,而她就像一支廢柴。
林娟兒坐在鍾毅腿上,蘇予安坐在中間,佟那那坐在蘇予安的旁邊。
喬羽覺得自己對她真是太縱容了,這時候就應該用唇堵住她的嘴,讓她再也說不出什麼叫他難受的話來。
「沒有空調,好熱的。我剛才去看浴室了,公共浴室,大家要一起洗的。對,熱水也要自己打。哎呀!防晒霜我忘帶了!……不行不行,老師說了,不讓家長來送東西。那怎麼辦呀,我肯定要變黑鬼了……」
不遠處鍾毅和林娟兒正在樹下卿卿我我,喬羽覺得無趣,於是走到佟那那身後看她畫畫。
喬羽沒有動,靜靜地望著她,「那那,你別給我甜頭。我沒那麼好的自制力。」
「太不人道了!每天畫12個小時的畫啊!我的手全花了,你看你看!」她伸手在眾人面前搖了搖,雖然他沒看出有什麼不同。
佟那那回到屋子裡看了看鍾,已經快七點了。她平時自己並不開火,交了伙食費在一個學生家裡吃飯。她想起喬羽大約是不太能吃慣那些粗茶淡飯的,於是問他:「要不要咱們去街上找個餐館,正好順便找個旅館?」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佟那那的聲音,「喬三,你睡著了嗎?」
佟那那誠惶誠恐,因為蘇予安向來不大搭理人。為了給她解題,蘇予安往前坐了坐,盡量靠她近些。而佟那那則轉過身來努力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特別幸福的大公雞?」
話沒說完,佟那那想也沒想就把手裡的包扔了出去。那麼准,正砸在方倩頭上。她和蘇予安之間,原本就有些旁人,甚至自己都不能觸碰的角落,她更無法接受別人的指手畫腳。
高一學生和高二學生要一起進行軍訓,學校的場地不夠大,最後學校決定把學生們一同放到軍區進行封閉訓練,也算是一種新的嘗試。
她知道身體里沸騰著一種報復的慾望,涌動著一種想要自我摧毀的瘋狂念頭。她不過是在一步一步試探著自己的自制力而已。
高二上學期沒多久就開始分文理班,佟那那和喬羽分到了一個班,喬羽成了她的同桌。大約離高考越來越近了,足球隊的同學們都自動減少了踢球的時間,除了喬羽和蘇予安。喬羽對未來是滿不在乎,蘇予安對未來是胸有成竹,所以反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
佟那那把垂到腮邊的頭髮掛回耳後,露出一張緋紅的臉,悻悻地說:「算了,不找了。」其實她很想解釋一下這支筆是畫畫用的自動筆,還挺貴的,不是普通一兩塊的筆。但是她這幾天和方倩相處下來,並且又從同學那裡聽來的消息讓她知道了方倩的家庭情況。所以她盡量在她面前提避免去提錢的事情。
「幾點了?」
佟那那這幾天也被關得太悶了,聽說要出去玩當然開心。可是她一走,寢室里就只剩方倩一個人了。佟那那知道方倩人緣向來不太好,覺得她一個人在這裏太可憐,於是拉著方倩一起去了。
喬羽「嗯」了一聲,伸手抓了手錶看了一眼,「還早。」
那個散發著臭氣的手機雖然奇迹般的復活了,然而蘇予安的電話卻從來沒有響起過。
方倩似在病中,說話都有點無力。這和佟那那印象里那個無所不能的女漢子形象完全不搭界。
看到各班被選出的人,鍾毅直嚷嚷:「這簡直就是在選美好不好!」他表示異議的原因是因為他沒有被選到標兵方陣里。
他想的幸福多簡單,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心愛的人。彷彿是一場夢,夢了許多許多年頭,終於到了美夢成真的一天。美的有點不真實。所以他一翻身把她卷在懷裡,一動不想動。
方倩並不想了解她的那些東西,但是看到她本子里的畫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裏面有花、有樹、有高樓、有亭台、有行人,各種各樣的東西,都被她畫在本子里。如果說方倩對佟那那有什麼羡慕的,大約除了她得到了蘇予安的愛之外,就是羡慕她能畫一手好畫吧。
下樓的時候,他無意中看到電梯間有人貼的廣告:八樓出租。
佟家聲又心疼地夾了塊紅燒肉在佟那那碗里。
相同世界的人,有一種只有他們自己才能嗅出的味道。方倩的喜歡埋得很深,不像佟那那。她一一眼就看出來佟那那看蘇予安的眼神是不一樣的。可是方倩從來沒把佟那那放在眼裡。不同世界的人也許會相互吸引,但能註定不會長久走下去。這是屬於方倩的驕傲。
佟那那的鼻子酸酸的,不是為了蘇予安,而是為了喬羽這一份細緻的溫柔。她抬起目光看著他。漂亮的過分的面孔,有一雙犀利的雙眼,此時收起所有的鋒芒,只剩下繾綣的溫柔。鼻子是高挺起來的,像她畫畫用的石膏像小衛。
蘇予安聽到了,心底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的感覺。
他望了望佟那那一眼,目光專註地說「謝謝了。」臉上是淡淡的笑容。
「嗯,呆得越久,越覺得這裏哪裡都美。」她微微笑著。
蘇予安記得開始真正去注意佟那那的時候,就是從喬羽的那一句話開始的。
佟家聲心疼壞了,「這幾天在家多休息休息。」
為了這份雲淡風輕,喬羽開始每天晚上三點睡覺早上六點起床的生活。因為前面落下的太多,想要補回來,需要比旁人付出的更多。學期期末的時候,喬羽的成績從年級300名進入到了前50。
「然後呢?」喬羽笑著問。
「你這麼跟她計較,會讓她誤會你對她有意思的。」喬羽難得一本正經說什麼,說這句話的時候卻特別正經。但是蘇予安卻隱約似乎嗅到不太尋常的味道,因此他難得的去留心前排的這個女孩。
佟那那望著空空的床架,上頭堆著自己的行李箱,總不能睡箱子上頭吧?於是問他:「要不,你去旁邊小張老師家睡吧,你們兩個男生住一起也方便呀。」
喬羽搬家吳文正並沒有反對,因為住得地方確實是離學校比較近,又是一個不錯的小區。雖然住在外婆家照顧的人多,但家裡人多口雜,環境確實也算不上太好。
喬羽瞧了一眼,「看著離被燉湯不遠了。」
喬羽冷冷瞥了他一眼,「鍾毅我說你再不好好說人話,當心我削你。」過了一會兒,才很是隨意地說:「你那同桌對你好?」
到了軍區大門口,鍾毅已經叫了一輛計程車在等她們了。梁飛坐在前座,後座擠了蘇予安、鍾毅、方倩、林娟兒和佟那那五個人。
「為什麼?你明明知道蘇予安是我男朋友,為什麼要這麼做?」佟那那這時候居然平靜下來了。
佟那那從來都不恨蘇予安,因為他對她曾經那樣好過。所以她再怎麼傷心,她都不覺得恨。她再怎麼鬧,都說不出「分手」兩個字。因為害怕一旦成真了,那個曾經對自己那樣好過的人就再也沒有了。她甚至覺得守著那份「曾經」,大約也能過一輩子。
「鍾毅說去他朋友家玩,可是就我一個女生,我不想去。他讓我來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必須的!」佟那那咽了一口飯。「瞧我身上這松節油的味兒!」
佟那那有點語結,「不是,帶的是畫筆和速寫本。」說完又覺得在學霸面前說這些,是不是有點自討沒趣?所幸蘇予安沒再說話,抬頭看見鍾毅他們已經找到了住址。開門的是喬羽,胳膊上掛著一個妝化得很濃的女生。
方倩埋頭做著作業,眼角卻瞥向蘇予安的手腕。他的手長得修長而好看,手腕骨有一條很優美的起伏。白皙的皮膚襯的那兩根紅繩子特別耀眼,大小剛好。確實是特意為他做的。
長長的一個吻下來,兩個人都有些喘不上氣。喬羽輕輕放開她的唇,能看到晶亮亮的閃光。而她的表情卻有一種悲哀。
沒過多久,佟那那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捏著個大饅頭也蹭到門邊,「咦,是你啊!」
但就算是撒嬌抱怨,他也總是被她仰望的。他喜歡這種仰望,喜歡這種被依賴,因為可以給他一種無所不能的感覺。這種感覺會給他無限的自信,但他曾一度丟失過這種自信。所以後來當方倩冷笑著問他,葉菲這樣的女孩子好在什麼地方的時候,他說,「大概是因為有一種被需要的感覺吧。」
雖然都被晒黑了,可男生們個個英俊挺拔,女生們個個英姿颯爽,每一個人單獨拿出來都能代表八中的顏值。
然而這個威脅對佟那那來說並沒有什麼用,喬羽很忌諱佟那那把自己那點風流韻事記得那樣清楚。他走過去捂住她的嘴,「你再說下去,堵你嘴的可就不是手了啊。」
蘇予安瞥了她一眼,「你不就是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長大的嗎?你才多大,這麼快就忘本了?」
可是喬羽卻出現了,讓她怎麼把那一丁點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勇氣再丟掉?用另外一個人做溺水時求生的浮木嗎?她做不到。
喬羽笑著說:「你平時在哪裡吃?」
佟那那分了一床被子給喬羽,爐子燒得旺旺的,也低擋不住深夜的寒冷。喬羽聽到窗外打著哨子的風,呼呼的一聲接一聲,在靜靜的夜裡分外的清晰。彷彿,還能聽見不遠處佟那那的呼吸聲。
佟那那有點手忙腳亂,因為速寫本里有好多好多的蘇予安。於是她快速地把畫了劉雅麗的那幾張翻好遞給她,生怕她翻看其他的。劉雅麗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幾張畫,隨手一翻,看到了蘇予安的畫像,頓時就明白了,然後裝作沒看見。合上速寫本還給佟那那,「你能幫我畫兩張畫嗎?」
佟那那也不拘謹,笑著讓他進來。大概真是心底坦蕩,所以才這樣大方。喬羽想。不知道蘇予安是不是也來過?
佟那那笑嘻嘻地接過去,「我才沒有帶學慣用品呢!好不容易放個羊,誰還帶那個?咱們不跟你們學霸比。」
果然,周家媽媽晚上特意多做了幾個菜。佟那那私下裡想多交一些錢,周媽媽卻堅持不收,佟那那也不好再堅持。飯桌上周偉一口一個「佟老師的男朋友」,叫得喬羽很是心花怒放,完全不給佟那那的解釋的機會。
那是因為有雙願意發現美的眼睛,他想。她的眼睛里,終於不再只有蘇予安了。
佟那那覺得他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彆扭呢,「是借宿一宿而已。」
他媽總是在他耳朵邊不斷地嘮叨: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出人頭地。不要跟喬羽一樣不學好,你們不一樣。
學校用大巴士把學生們拉倒了軍區,這群第一次離家的孩子興沖沖地在宿舍里左摸摸、右摸摸,要麼就三三兩兩聚著聊天。
喬羽卻掀了被子起來,佟那那剛想起來又被他壓回去了。「你再躺會兒,多冷啊。我給你倒好水你再起來。到哪裡打水?」
因為和*圖*書是四男四女,痕迹有點明顯,林娟兒老大覺得不自在,吵著要回去。喬羽的女友叫coco,年長大家兩歲,是個頂會玩兒的自來熟。拿了牌出來讓大家玩牌,沒多久氣氛就放鬆了。
佟那那請他進來,張言一眼望見姿態愜意坐著的喬羽,搖搖頭,「不了不了,你看我那邊燒水燒多了用不完,給你一瓶。哦,你有朋友在呀?」說著遙遙地向喬羽打了個招呼。
蘇予安卻是什麼解釋都沒有,攔腰緊緊抱住她,只是想先把她拖出去,「那那咱們出去說……」
伴隨著匆匆的腳步聲,門鎖開合聲,蘇予安還是來了。
他的聲音在胸腔里有低低的共鳴,屬於男子的低沉和他特有的悅耳,在這靜夜裡聽起來尤其的誘惑。
佟那那突然覺得委屈,猛地把手抽回來,「喬三,你還當我是朋友就別在我面前做撩妹高手!」
所以在昏暗的廁所里,藉著天光一步一個驚心好不容易解決問題后,他想的卻是:佟那那那樣一個愛乾淨的女孩子,也能吃得下這樣的苦?
這是她後來才想明白的。
喬羽不知道怎麼臉就紅了,吞吞吐吐地說找佟那那,後面又加了一句,「我來送筆記給她,我是她同桌。」
佟那那看他身上脫了外套,不過一件長袖T恤。她大方地掀了被子一角,「趕緊蓋上被子,回頭凍壞了可不得了。」
佟那那眨眨眼,抿了抿嘴:「對不起啊,我話太多了,你別介意啊。」還有一點撒嬌的意思。
從前做廢柴,她很享受。喜歡畫畫,和把這種喜好當做職業是不一樣的。她混著畢了業,父母跑斷了腿幫她在林業局找了個小工作。每日處理些文書、會務,偶爾做做宣傳,連畫都不用畫了。她居然也很享受這樣的生活,不用再那麼辛苦了。拿著微薄卻牢靠的薪水,同爸媽住在一起。她從不覺得自己在啃老,只是覺得自己幸福又幸運。她不用擔心未來,她的蘇予安,是無所不能的蘇予安。
佟那那想起那時候,當她知道方倩住進蘇予安的出租房的時候,怎樣的一種要掀翻天的氣頭。班也不上了,爸媽那裡也沒商量,她從辦公室里直接打的去火車站,然後在火車上煎熬了四個多小時,再從火車上衝下來,打車直奔蘇予安的住處。
喬羽把她的肩攬過來,在她耳邊很認真地問:「是情侶間嗎?」
佟那那氣得牙痒痒,喬羽猜的沒錯,她確實是說謊了。其實那天她一手套了幾個塑料袋,另一隻手捏著鼻子,費了老牛鼻子的力氣才把手機從廁所里撈起來。
佟那那這才發現畫得哪裡是阿格里巴,簡直在畫蘇予安。她吐吐舌頭,忙扯了畫紙,「今天手好疼哦,不聽使喚了,重畫、重畫!」
方倩出院后找過佟那那一次,蘇予安不願意解釋的事情她都解釋清楚了。那孩子不是蘇予安的,但是事情卻是因蘇予安而起的。
喬羽低聲笑道:「我說佟那那,你腦子裡整天想什麼呢?」
佟那那被他盯得發窘,「我臉上有東西嗎?」她訕訕地問。
喬羽又把她裹得緊了緊,「你別動,再動我就不保證要發生什麼了啊。」
喬羽摸摸口袋,點點頭,「在呀,怎麼了?」
她曾經也是獨來獨往地上班下班,但那時候心裏還有蘇予安。等到她徹底把蘇予安從心底拿走以後,她明白,未來不論走哪條路,不論怎樣走,都只有她自己了。她要把失去的獨立生活的勇氣一點一點找回來。
喬羽頭搖得跟波浪顧似的,「我可不跟陌生人同床,佟那那我跟你說,你想都別想把我趕走。」
佟那那再也坐不住了,「除了畢加索你還知道什麼呀?我愛的是卡薩特,快叫我卡薩特。」
佟那那像個玻璃球,一直就是透亮透亮的,好像就沒有發愁的事情一樣。看著單純,雖然不見得是真單純,但是確實沒有陰暗,就是那種被父母仔細放在手上珍重的孩子。而這,是方倩的逆鱗。
剛上高中的時候,他對於同桌是一個女生這件事情適應了好久。陳媽媽當然也去找班主任反應了她的意見,但是邱莉是那種帶著火熱勁頭走出校門的新老師,對於家長這種「不合理」的要求根本就是不予理睬,所以陳媽媽也只能作罷。
「哎呀,看到沒,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也不用畫出名堂,有口飯吃餓不死就行啦。」佟那那咬了一口饅頭,笑咪|咪地望著喬羽。她笑起來的樣子,讓人想拉進懷裡好好疼。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趕緊挪開了目光,專註地吃起東西來。
她聽他解了一遍題,但是心思完全沒辦法集中。滿眼都是他的手,修長的手指里握住一隻墨藍色的圓珠筆。筆下寫得字很整齊,原來公式也可以寫得這樣漂亮。
她回了寢室,又是先跟父母打了一個長長的絮叨無比的電話。然後又翻出一包零食,看到方倩正靠在床上看書,就坐到她邊上,一邊拆一邊說:「你愛不愛吃這個?好吃是好吃,不過是大蒜味兒的。我都讓我媽別帶了,她非要帶。你看帶了我就發饞,忍不住去吃。要是回頭教官來了讓我說話,你說我得多尷尬呀……」
方倩仍然沒有接受那根紅繩子,蘇予安卻從鍾毅的手裡接過來,「給我吧。」然後很自然地把兩根都戴在了左手手腕上。長短合適地像是專為自己打造的。
大約沒人能拒絕劉雅麗的請求。她的雙眼看著別人的時候,就給人一種盈滿淚水的感覺,但有沒有哭泣的跡象,就是一種你無法拒絕的表情。
「我都沒嫌棄你,你還好意思嫌棄別人?」喬羽被他絮絮叨叨煩了,涼涼地懟了他一句。
她們彼此遙遙地坐著,從不像別的女孩子一樣湊在一起聊天八卦。但是佟那那還是從林娟兒那裡聽了不少關於劉雅麗的八卦。她在追喬羽,當然,愛慕喬羽的人很多,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喬羽立刻打開書包,把筆記本都掏了出來,「嗯,我聽鍾毅說你回來,所以拿筆記給你。」說得好像真的一樣。
鍾毅轉向他,很認真地說:「那還用說啊?幫我抄作業,幫我編紅繩子,幫我畫畫給娟兒……」
就算自己家的房子相比之下顯得相形見絀,但是他也沒有什麼自卑、羡慕或者嫉妒。那時候對物質的渴求真是低到無痕,是到後來父親生病以後,他才驀然懂得母親對喬家的那一口氣——多少還是有羡慕和妒忌的。也是到後來他才懂得,他和喬羽之間物質的差距有多大,他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擁有喬羽輕鬆擁有的東西。
「瞎說什麼啊!」佟那那的小拳頭一下落在鍾毅身上,臉上卻是緋紅了。鍾毅的聲音太大了,萬一讓蘇予安聽到怎麼辦呀。
所以她很珍惜如今不多見的獨立和自主。
「方倩,你怎麼這麼厲害啊!太謝謝了!你看,都怪我媽給我弄這麼多零碎。」
是啊,這房子都是別人的了!不屬於她了。
她怕曬,下午西晒的時候,太陽還沒過來,他就已經站起來把窗帘先拉了起來;她晚上去畫室,他開始了當「護花使者」的生涯;她嘮叨哪個老師沒「人性」,哪個老師特「奈斯」,他都認真地聽。
方倩的額頭被包鏈子劃了一道,可是她一動沒動,皺著眉頭笑了笑。
方倩被她拽得眉頭皺在一起,卻是一點也不反抗,只是臉色越來越白。佟那那根本拽不動她,順手拿著床頭的水潑到她臉上。那水是昨晚的,這樣的天氣放了一晚上,早就是冰涼的了。
「畫鄉村?」
喬羽有點不太高興,「我說佟那那,你怎麼老要趕我走啊?你看我來看你一面多不容易,現在還在倒時差呢。你忍心讓我一個人大晚上的在陌生的地方瞎晃啊,我要是出點什麼事兒你特高興是不是?」
方倩從來沒體會過父母的珍重。父母來自小鎮,她是家裡的老大,下面有一個弟弟。父母的天平完完全全地傾向到弟弟身上,留給她的愛有限。
來過幾次,他很滿意。她雖然是笑著的 ,可是他知道她並不開心。那都是因為她離開了他吧,所以才那樣不開心。至少他那麻木的心是能體會到,她是愛他的。
喬羽心裏沒她那樣坦蕩,卻無法拒絕那個溫暖的邀約。他記得有一年幾個人一起去看流星雨,幾個人也是不分男女一起蓋著一個大被子取暖的。
「那就叫幸福的大公雞?」
喬羽在她笑顏里走進了幾步,俯身下來細細地盯著她的眼睛看。佟那那被他看的發毛,「你幹嗎?」
佟那那的手因為身體溫度的升高而開始發癢,於是低著頭搓著癢得鑽心的凍瘡。
佟那那笑,「喂,有點想象力好不好?」
蘇予安也是被鍾毅拖著出來當陪襯的。
或者說,「父愛」「母愛」這兩個詞對她來說太陌生並且矯情。似乎能把她拉扯大並願意讓她繼續讀書,就是他們的愛。方倩感激而珍重。她從小就知道,除了讀書上大學這條路以外,她再無旁路可走。如果她不想重複父母的生活。
佟那那總是坐在球場看台上看書,或者畫畫。八中不少體育特長生,放學后的操場並不寂寞。劉雅麗總是風雨無阻地在看台上,她個子小小的,皮膚白得發亮,眼角有點下垂,有一種天然叫人憐惜的味道,像漫畫里走出的少女。
佟那那咬著唇像看天書一樣,還是不懂,一臉的生無所戀。
也說不清什麼時候開始的,漸漸地,佟那那露出了她全部的「廬山真面目」:她做不出題目的時候會發脾氣,而他就在一旁耐心等她發完脾氣,然後再用他覺得世界上最笨的方法幫她解題;
兩個人果然是溫暖地令人髮指。鼻息相聞,充斥鼻端的是陌生的異性身體的味道。暖暖的一種香,流進身體里,也是能發熱的。
佟那那就是最不矯揉造作的一個人,可以說她對他一點都不客氣。他們的同桌生涯也算不得「相親相愛」:佟那那總是會和他拌嘴,直接稱呼他「喬三」,很不客氣。是那種熟不拘禮的不客氣,揶揄搶白絲毫不讓步,似乎是把最乖巧聽話的一面都留給蘇予安了,所以在同桌面前格外張牙舞爪。
她從來都不去問問自己,為什麼別人都不行,喬羽卻可以。她心裏總是篤定,喬羽那樣的人不會在乎的。有什麼、沒什麼,以後依舊可以是朋友。
佟那那隻覺得腿沒處放。她出來的時候換了軍服,穿著一條連衣裙。蘇予安穿著一條工裝短褲,兩個人儘力刻意分開,可兩條腿還是時不時要碰在一起。
佟那那有點發窘,「嗯,是不大懂。」然後低著頭就想走。
他有屬於自己的驕傲,於是冷眼旁觀著他們的故事。只是從來沒想到過,這個故事聽了這麼久。再回首時,青春都快燃燒殆盡。
可是這樣的夜晚,人心難免脆弱,總想有個懷抱靠一靠。蘇予安可以左擁右抱,她為什麼不可以?只不過她從來不是隨便的人,就算要找一個平衡她那失衡的心理的人,也不會是隨隨便便的人。別人都不行,但是喬羽卻可以。
因為高中入學的時候遇到多年難得一見的暴雨,軍訓就被推到了高二。這一年八中換了新校長,自然有了新做派。
佟那那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可就忍不住地想笑,又怕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忍得很是內傷。
「你還怕蟲子咬啊,大冬天的都帶著這些。」佟那那笑。
方倩打開門看見站在門外的佟那那,一點也沒覺得驚訝。她的臉色很蒼白,穿著一身家居的衣褲,一隻手扶著肚子,很痛苦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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