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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卻舉在手裡，好像不知道我給他餐巾紙是幹什麼用。

如果不是因為教我們數學的江老師用詩人一般的語言給我們描繪過藍湖中學，如果不是因為他課堂上一直嚴肅的雙眸里突然放射出那麼熱切的光芒，我們哪裡想得到要跑到這麼一個遙遠的地方來念書呢！

所以，我和蕭瀟簡直可以說是最幸運的兩個人。

我一笑，他更不好意思了，他也嘿嘿地笑起來了。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呀，幾片蔚藍色的大湖散落在城市的幾個部位，將城市分割成了幾座巨大的湖中之島。在島嶼的邊緣，到處都婀娜地伸展著有著美麗的弧度的湖岸線，它們綠樹成蔭，鮮花成群，這裏，那裡，時不時藏著一些美麗的漆著白漆的木椅子。它們共同營造著這個城市裡最浪漫的風情。

我還是沒說話，好像在這樣的畫面里，我的舌頭已經喪失了功能。我只是很用力地點著頭。

在從秀水汽車站出發以前，我和蕭瀟都不認識韓牧，我想不通他怎麼會也跑到藍湖中學來念書的——難道他們學校也有一個江老師給他描繪過藍湖中學嗎？他可是一個比我和蕭瀟更加地道的鄉下山裡孩子呢！他的家在我們秀水鄰近的一個更加貧窮的鎮子上，他個子高大而笨拙，有著我們當地的農村孩子慣有的結實的身板和黑紅的臉龐。他皮膚黑，眉毛黑，和_圖_書眼睛更黑。他不喜歡說話，卻老喜歡皺著他黑黑的眉頭。在蕭瀟決定回家讀書以後，他只開口勸過一次，其餘的時間，他就一直這樣緊緊地皺著他粗粗黑黑的眉毛。

「哦……對不起……」韓牧看到了那濕濕的手指印，慌忙又將餐巾紙搶過去了。

「真的跟江老師描述的一模一樣哎！」蕭瀟繼續用那種低沉而激烈的語調說著話，同時她牽著我的手突然用力，狠狠地在我的手掌心裏掐了一把。

可是，蕭瀟，現在，時間才過去了兩個星期啊，你居然就這麼跑了？所有這些大樹、湖水、草地、玫瑰，還有這些有著波浪一樣捲曲的靠背的白椅子，你都不想要了嗎？難道你就忍心把你歷史最悠久的死黨一個人扔在這樣一個險惡莫測的環境里，自己一個人跑回去？

這是蕭瀟心情激動時的常見動作之一。越激動她用的力氣越大。她把我掐得好痛啊，可是我沒有叫起來，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猛烈地回擊她。我的舌頭好像還是不會說話，我只是更加用力地點著頭，一邊點頭還一邊朝湖那邊籠罩在一片朦朦朧朧的霧靄里的美景傻笑。

所以，在我們秀水這個小鎮，好像從來沒有過家長願意花那麼一大筆冤枉錢送孩子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念書的先例——只是念高中而已，又不是念大學！所以，我們秀wwｗ•heｔubｏｏk•ｃoｍ•ｃｏm水完中以前從來沒有人報考過藍湖中學，成績好的都報考縣一中，或者師範，或者農校，成績差一點的就留在我們秀水完中高中部就讀。當然也有一小部分的同學會就此輟學，外出打工。

現在是正午，九月的太陽一點也不比盛夏的溫柔。即使走在銀杏樹那麼多小扇子一起簇擁成的寬大的樹陰下面，我還是感覺到了熱浪一陣陣的侵襲。側臉看看身邊走著的依然眉頭緊鎖的韓牧，他額頭上都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我默默地看著她。在我們小學六年加初中三年的同學時間里，我從來沒有看到蕭瀟流過眼淚！

這條湖岸線同樣有著流暢婀娜的身段，在它的兩邊，站立著兩排高大的銀杏樹，它們安靜整齊地排著隊，一直排到藍湖中學的校門口。

我真的沒想到，半個月前那麼豪邁光榮的出發，會迎來這麼短促而匆忙的一個結尾。

「哦……」韓牧黑黑的臉一下子紅起來了。「不用吧，這有點太浪費了……」

一走出校門，我就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幅畫里。

在我們秀水，雖然滿山都是樹，可是它們從來都是東一棵西一棵地亂長，從來不會像這樣安靜整齊地排著隊；雖然秀水河清澈見底，可是它不是這樣碧綠碧綠的，也不是這樣一大片一大片的；最重要的是，它的邊上只是粗礪的和-圖-書沙灘和雜亂的蘆葦，有時乾脆隱沒在山裡不見了，它從來也沒有這樣美麗動人地一直伸展出去、伸得多遠都能看得見的岸線。還有那些矮矮的、有著波浪一樣捲曲的靠背的白色長椅子，我們只是在那些浪漫的愛情電影里才看到過呀！

我一直認為，我們秀水沒有人想到要報考藍湖中學，除了上面說的種種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沒有遇到江老師，沒有站在數學教研室那窄窄的過道里，聽江老師眼睛閃亮地描述過藍湖中學。

我跟韓牧默默地朝學校的方向走。

這一下輪到我手足無措了，我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我只得傻傻地伸手出去，將餐巾紙重新接過來。可是，那上面已經有了濕濕的手指印了。

我不再勸她了。

還據說，藍湖中學的學費非常昂貴，還有住宿費和伙食費也非常昂貴。

我們相互揮手告別。

說完這些話，蕭瀟看著我，突然哭起來了。

「我們要在這裏待三年呢！」蕭瀟將眼光從那些綴滿無數扇形樹葉的樹頂上收回來，朝我幸福地傻笑。

是啊，長長的三年，長長的三個365天，我們可以有多少次走進這片夢幻一樣的光影里呀！

我掏出餐巾紙，遞給他一張。

「我沒辦法啊！我現在才知道，藍湖中學不僅有美景，還有那麼多嚇死人的東西！你知道嗎？我都感覺自己沒辦法進寢和_圖_書室！而且我連進教室也害怕。我不知道城裡的女人這麼難弄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跟她們打交道！」

他舉起袖子，使勁在額頭上擦了一把。然後，把手裡拿著的餐巾紙重新還給我。

這個男生怎麼這麼好玩的呀！

這一次，我也哭了。我的哭沒有聲音，但眼淚卻比有聲音的時候更加洶湧。

我和韓牧就走在這樣的一條通往我們學校的湖岸線上。

當廣播里響起「到秀水的旅客請進站」的聲音，當蕭瀟即將走進檢票口，跟我們擁抱告別的時候，蕭瀟又一次哭了。

我再一次在心裏笑起來。

「你擦汗啊。」我只得提醒他。

九月的太陽已經收斂了逼人的光芒，只是有些慵懶地伸出神奇的手指，隨意在天空中塗抹著橙黃的顏料。於是雲彩呀，遠山呀，樹呀，人呀，就都懶洋洋地融在這黃橙橙的光影里了。

據說，如果是別的地方的孩子到藍湖中學去念書，周末的時候他們是可以比較方便地回家的；再遠一些的一個月左右也是可以回去一次的。我們可就不一樣了，如果我們到藍湖中學去念書，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一般一去就得待上一個學期，一直到放寒假或者放暑假才能回家。

送別蕭瀟帶來的沉悶的氣氛終於衝去了一些。

「謝謝……」韓牧笨拙地接過，笨拙地說著謝謝。

我也將我的眼光從湖那邊籠罩在白霧裡的海市蜃樓ｗｗｗ.hｅtｕｂｏoｋ.com.com般的美景里收回來，朝她幸福地傻笑。

「啊，真是太美、太美了！」蕭瀟說話了，情緒激烈，但語調低沉，聽上去，就像在喘息著耳語。

記得第一次與蕭瀟走在這條銀杏道上，是我們到校后的第一個黃昏。一吃完晚飯，我就迫不及待地拉著蕭瀟走出了校門。我是多麼想去仔細地看一看剛才在車窗外一晃而過的那一條神奇的道路呀！

我和蕭瀟心神恍惚地走在這黃橙橙的光影里，看著眼前高大挺拔的銀杏樹，看著銀杏樹下和春天一樣嫩綠的青草，看著青草叢中悄悄地吐露著芳香的玫瑰花，看著玫瑰花邊上矮矮的、有著波浪一樣捲曲的靠背的白色長椅子，以及腳邊碧綠的、蕩漾著微波的湖水。我們一句話也不說，我們只是睜大了眼睛，手拉著手，熱切地看呀看，看呀看。

「哈哈……」我一下子大笑起來。

他的手裡，還緊緊地捏著那張餐巾紙呢。

只可惜現在我們已經到達校門口了。進了校門以後，我要往左拐，而他要往右拐。女生宿舍樓在校園的左邊，男生宿舍樓在校園的右邊。

據說，我們秀水是藍湖中學錄取範圍內距離最遙遠的一個小鎮子。從我們秀水到藍湖中學，得先坐2個多小時的小客車到我們縣城，再坐4個小時的大客車到藍湖市，然後再坐一個小時的計程車或一個半小時的公共汽車到藍湖中學——這是江老師告訴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