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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啊，來，來，坐這裏說話。」周母讓出一塊地方。

周母打量著佳楠，眼眶濡濕，「唉，真好，可把你盼回來了。那時候你突然走掉，我真急死了，後來列安跟我說你是出去讀書，哎，你們年輕人就是要強，懷孕了還讀書……」

「怎麼才來就要走啊？」周母拉住佳楠。

「真真啊，真苦了你啊，也難為你啊。列平他有感知，看到你生下他的孩子，會保佑你，報恩你的……」

「唉，我沒事的，倒是你這個當老公公的，可別掉眼淚，在真真面前，坍台的。」周母拍拍周父的手。

佳楠嘆了一聲，說：「我也不知道。」

「伯母，您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孩子還期待著跟奶奶見面呢。」佳楠也不知為何自己會說出這番話來，彷彿就是一瞬間，她希望給這位病重的老人一點鼓勵、一點希望、一點快樂。

次日，佳楠在要紅的指引下，來到醫院探望周母。

「你看看你，我還沒去，你就這樣子。」周母嗔周父一眼。

「唉，不說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周母說著，含淚望著佳楠的肚子，「就是不曉得，我撐不撐得到孩子出生……」

佳楠說完，握了握周母的手，和要紅一起離開。

「您別想這些，多想點開心的事。」和圖書

要紅陪佳楠去坐電梯，等待的時候，問佳楠：「還打算再來嗎？」

短短數月未見，周母樣貌大變，人瘦得不成樣子，雙目凹陷，頭髮稀落，戴了一頂絨線帽，更顯蒼老。不到七十歲的人，已形容枯槁。佳楠被此情此景所震懾，病魔竟有這樣強大的威力，令人恐懼。

佳楠看出來，這個節骨眼上，周父比這陌生護工更六神無主。然而畢竟，事情輪到自己的至親、髮妻，換誰都不見得更堅強。

電梯走空了，佳楠走進去。

「那就看老天爺給不給我這個老太婆機會咯。」周母說著笑了。佳楠可以看出，周母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笑過了。

周母見到懷著八個月身孕的佳楠，黯淡的眼睛里閃出光來，「真真？是真真回來了嗎？真真啊……」

「看到你我就開心了啊，要是有機會看到孫子，那就更開心了。」

「真真啊，我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回來了。你怎麼突然就回來了啊？蠻好早幾天告訴我，讓我早幾天高興的，不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周母聲音虛弱，強撐著起身說話。

「真真，沒事的，你回去吧。」周父對佳楠道，「謝謝你今天過來。你有孕在身，多多休息。」又對一直默默立在旁邊的要紅說，「小和*圖*書邱，你送送李小姐吧。」要紅連連附和。

「我沒事的。」佳楠溫和地應道，心中猜想周列安應該一直對二老謊稱她在國外讀書，學業繁忙云云。

周父悲慟難忍，索性哭出聲來，拿手帕抹淚。

護工又說：「上次那種軟蛋糕，阿姨還能吃幾口，看要不要讓周先生再買幾盒來，原來的吃完了。叔叔您在這裏也需要墊墊飢。」

「沒事的，真真，我現在不忌諱說這些……」

電梯門終於關攏，閉緊。

「我就想啊，哪一天我不在這個世界了，是我對這個世界來說消失了，還是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消失了？」

周父沒精打采地說：「不用帶什麼，人來就好。」

佳楠起身告辭，「伯父伯母，你們保重。」說著對二老欠身。

佳楠發現，周母其實比旁人想象得要堅強，還比從前多了些許哲思和幽默感，或許死亡的壓力會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走出病房，佳楠長吁一口氣。

「伯母，對不起，那時走得匆忙，沒來得及……」

「伯母，您別操心了，我自己都會安排好的。」

「Mary啊，你就讓真真回去休息吧，她這樣子一直陪你說話，也辛苦的。」周父這時說。

「唉，能來看看就看看吧。」要紅這時說，「你也沒什麼損失。周www.hetubook.com.com太太看到你心情就好了，她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了。」

她伸出手，按下1層的按鈕，接著按下關門的按鈕。

佳楠潦草地「嗯」了一聲，心裏有點亂。

「唉，列安那個房子要給他和靖南結婚用了，你住在那裡也不方便了。其實照道理你應該住到列平浦東那套房子去，就是那裡遠，你來來往往吃力，而且列平的房子，唉，誰住在裡頭都傷心的……」

佳楠也不見外，就在周母床沿坐下。

佳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可實際上，她有一半是為自己及時脫身，沒有遇上周列安和鹿靖南而感到慶幸。

「好，好，都行。」周父心不在焉。

佳楠也看到了列安。她的心並不穩當，但她表現出來的，卻是沉著的、淡然的、穩當的。

「伯母，我走了，我會再來看您的，祝您身體好起來。」

佳楠想著，起身對周母道：「伯母您多休息，我改天再來看您。」

這時一直在旁邊的護工對周父說：「周先生剛給我發簡訊了，他和鹿小姐現在過來，問這邊要帶點什麼。」

「伯母，我知道的，您……」

電梯門緩緩地合攏……

重新見到周母，佳楠驚呆了。

電梯終於上來了，門一開，滿滿的人。佳楠和要紅站在一邊等人先下。人群ｈｔｔps://www•hｅtｕｂｏok.ｃom•ｃom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先跳出來了。那不是……鹿靖南大小姐？

佳楠竭力維持鎮定，不讓心中的驚訝和難過流露出來。

佳楠最後看到的，是列安眼中無聲的，千言萬語。

「其實也沒什麼的，人吃五穀雜糧，身體又不是保險箱，用著用著哪個零件壞掉，也是正常的。年紀大了，早走晚走都是走，想想五百年後，也沒什麼分別的。」

這時佳楠看到，鹿靖南正夾在一群人中間從電梯里走出來，她一邊走一邊拿著手機正和什麼人通話，說說笑笑地沉浸在電話里，絲毫沒有注意到在外頭等電梯的佳楠。倒是她身邊的周列安看到了佳楠，眼中閃過驚訝。他沒想過佳楠會突然回國，更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她。

其實來之前，她只是單純地想來探望一下周母，減輕心頭的愧疚，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可沒想到，來了之後，在那一時那一刻，情不自禁地就說了那些話，現在反而把自己重新卷進去了。

聽了佳楠這番話，周母動容，一邊哭一邊笑，「真的謝謝你，真真，謝謝你……」她說著拉住佳楠的手，「有時候我就想，哪一天我走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對我還有沒有意義？」

周父忙起身招呼，「我還好，還好，就是難為你啊，學業這麼忙，還趕回國來和圖書。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好讓人去接你。」

兩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過去的一切，烏斯懷亞的一切，瞬間變得鮮活。穿越人群、噪音和許多肩頭，目光和目光交纏著。

佳楠沒想到自己會被這連續的幾聲「真真」弄得哭了，上前道：「伯母，是我，我來看望您了。」又向陪在病床邊的周父欠了欠身，「伯父您好，您辛苦了。」

「一會兒列安和靖南要來，真真你別走啊，一起坐坐，到時讓列安送你回去。真真你現在住哪裡啊？」

「我……我租了個房子。」

「伯母……」

他的腳步沒有停下，她的也沒有。

「Mary啊……」周父老淚縱橫，摟住妻子。

要紅問她怎麼了，是不是跟病人待在一起覺得精神壓力大，出來了便鬆一口氣？

還有，周列安和鹿靖南要來了，那麼，她還是告辭為妙。

在兩扇金鋼門封閉的前一刻，她看到列安回過頭來，隔著鹿靖南，隔著人海，隔著遙遠的距離，搶在最後一秒，再次尋找她的目光。

「您放心啊伯母，我這次回來不走了。再說無論我人在哪裡，孩子總是您的孫子。您就放寬心，啊，多笑笑。」

「伯母您別起來，您歇著。」

「我……」佳楠一時想不出恰當理由。

周母不舍地拉著佳楠。

「伯母，您別說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