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她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不舒服，想早點回去，可以嗎？」

比起那些四季分明的城市，N市幾乎只有兩個季節，一年當中春季和秋季加起來的天數不過百來天。開學時彷彿還是深冬季節，不過兩個多月而已，夏天就已經躍躍欲試地登場了。天氣漸漸炎熱起來，而人們也漸漸淡忘了那個陰森的雨天里消失在血泊中的年輕生命。

周穎明顯一愣，他這話說得很明白了，可惜周穎卻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

門外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紀念掐了煙，沖了馬桶，從裡間走出來。

劉峰更加懊悔，他過去這二十幾年的人生中遇到的所有尷尬加起來都不及今天的分毫。

他怔怔地看了紀念半晌：「這麼快啊……我能問一下嗎？」

兩人打了個照面，劉峰問：「聽說你負責的那個項目現在遇到問題了？」

劉峰說：「不管怎麼樣，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跟我說。」

沈慕清默默地看著她這一系列舉動，微微挑眉問：「有事？」

「為什麼？她那麼大一個人了，有什麼理由非要讓你照顧嗎？」

紀念聞言抬起頭來等著他的下文。

紀念應該很瞧不起他吧？劉峰抬頭看了一眼面前一直沉默不語的紀念，最終還是認命地點了點頭：「看來我又晚了一步，那祝你幸福。」

好一會兒，沈慕清才緩緩開口：「別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了，你不是說你回來是想有一番作為嗎？」

面對周穎的疑問，沈慕清並沒有躲閃，可她說了這麼多，他卻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從來沒指望她原諒我，但我現在不能不管她。」

她的咄咄逼人終於讓沈慕清開始煩躁了。他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校園裡的綠樹噴泉，多少年了，這裏始終沒有變化，但是看這風景的人卻換了一撥又一撥。

「哦，那個啊……是別人送給我的，但是我一個大男人也不愛吃甜食，辦公室里就你一個女孩，就順手放你那裡了。」

劉峰微微一怔，明顯鬆了口氣：「項目上的事情。」

她回過頭，看到沈慕清站在辦公室門前，對她說：「來一下。」

她終究還是說出了心裡話，在她心底藏了多年的話，可是即便在心裏演練m.hetubook.com.com過無數次，聰明如她也無法判斷沈慕清會給以什麼樣的回應。

沈慕清對她的問題倒是不意外，他沒承認也沒否認：「你這興師問罪的架勢就是為了這個？」

是紀念剛才隨手放在門外那張桌子上的。

紀念正要開口回答，而對面的劉峰已經後悔自己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他尷尬地笑了笑：「你看我都瞎想些什麼，對不起啊紀念，其實我就是有一次晚上看到你上了沈老師的車……是我思想齷齪了，你千萬別在意……」

「這也不算求吧，就是協商。」

沈慕清已然信步走過來，把馬克杯放在咖啡機上，按了開關，然後轉過頭看他：「都聊什麼呢？」

「嗯，晶元太大，划片工藝無法滿足要求。」

「我桌上那盒巧克力是你放在那兒的嗎？」

這話讓劉峰覺得汗顏，他完全是出於幫紀念解決問題的想法，但是項目太難，沈老師都沒辦法的話，以他的專業水平就更加幫不上忙了，就只能想別的辦法。他想了幾天也只想到這麼唯一一條解決途徑，沒想到不但不被感激，反而可能讓紀念瞧不起。

沈慕清瞭然地點了點頭。

之前那版流片的測試數據都在學校的電腦里，紀念想趁著今天在實驗室把測試報告整理一份給沈慕清過目，之前那版圖紙雖然不能再用，但是對工藝線的誤差摸底卻有很大的幫助。

「那流片為什麼要反覆幾次？」

「謝謝。」

紀念剛回到位置上坐好，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知不知道為什麼讓你把之前那版廢掉的測試報告整理出來？」

紀念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

劉峰聞言先是一愣，繼而笑了：「是啊，我也聽說了，其實我覺得早該分的，畢竟不是一個圈子……」

「謝謝你，不過我最近在減肥。張師兄好像很喜歡吃巧克力。」

周穎有幾天沒見到沈慕清，這天聽說學院領導要開個會，沈慕清必然會參加，於是她掐算著時間等在沈慕清的辦公室附近，後來聽學生說沈老師回來了，她立刻就趕過去。到了沈慕清的辦公室門外，她特意看了看學生辦公區，不出意外地看到紀念也在。

「馬上要驗收了吧？m.hetubook.com.com就算現在立刻把圖紙發給流片廠家也不一定來得及，更何況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問題，一般的流片怎麼也得兩三輪吧，你這第一輪相當於浪費了。」

見紀念沒說話，劉峰猶豫了一下說：「我倒是有個辦法。」

百葉窗已經被拉了起來，一室的光明中，紀念看著面前的男人如常的神色，心裏不由得就冒出一個詞來：兩面派。

聽到聲音，她抬眼從鏡子裏面看了一眼，看到是紀念，她笑了：「喲，小紀念呀。」

無數個問題攪得她頭暈暈的。

紀念看著他，沒有回話，過了一會兒，她像是做了什麼決定，說：「師兄，你知道我和徐志宇分手了。」

走到沈慕清的辦公室門前，她才看到辦公室的百葉窗是拉上的，這還是她印象中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形。她不確定地輕輕敲了下門，發現門只是虛掩著，而且在她不算重的力道下悄悄敞開了一條小縫。就是從這個虛掩著的門縫中，她看到周穎正緊緊擁著沈慕清，而她埋怨沈慕清不解風情的話也一字不落地鑽進了紀念的耳朵里，乃至心裏。

沉默了片刻，他毫不費力地掰開了她纏在他身上的手臂，轉過身看著她：「你這麼說，我會失望。」

沈慕清突然微微皺了皺眉，抬眼看著貌似恭順、實則總是有點叛逆的女孩，敲了敲他手邊的一沓報告問：「怎麼放在那裡了？」

「一個意思，都是為了工藝摸底。你過來，我再給你講一遍。」

她有點後悔，應該在門口多待一刻的，聽聽沈慕清究竟會如何回應周穎。可是轉念她又覺得自己很無聊，聽了又怎麼樣呢？畢竟周穎那樣的人，很少有男人不喜歡，他有理由拒絕嗎？那他對自己呢？一絲好感都沒有嗎？可是如果不喜歡，何必招惹她？如果喜歡，又何必招惹周穎？

紀念無波無瀾的一句話，讓劉峰的長篇大論戛然而止。

沒有什麼比愛情更讓人患得患失了。

「你是說讓沈老師去求用戶？」

劉峰繼續說：「划片崩邊純屬是因為晶元面積太大了，面積大是因為功能過於複雜，其實當時軍方用戶下這個指標時自己也未必有很清晰的概念，你看要不請沈老師去和-圖-書跟他們協商一下，是否能降指標，或者去掉一些功能？」

雖然心裏早就有所猜測，但是當這個猜測一次又一次地被驗證之後，她心裏的不滿也在一次又一次地升級。她深吸一口氣，直接推開沈慕清辦公室的門，不等他開口就將辦公室的百葉窗拉了下來。

都說愛是藏不住的，關於她喜歡沈慕清這件事，她自己很清楚，眼下一個沒什麼交集的師兄劉峰也清楚，那麼還有多少人清楚？作為當事人的他又清不清楚？

沒有人回答他。而當他正要轉身時，卻感到腰間一緊，一雙纖細的手臂輕輕纏了上來，慢慢收緊。

劉峰臉漲得通紅，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你沒經驗才會這麼說，不信我們看下去，結局無非也就是這樣。」

紀念把測試報告隨意丟在身邊的一張書桌上，轉身往衛生間走去。

關於項目的事情，沈慕清終於想到了辦法，但卻是紀念認為最不可行的辦法——他要將整顆系統晶元一分為二，並且在兩塊晶元的截面實現異質集成，這是目前一直沒有突破的技術。

劉峰迴過頭：「怎麼了？」

「這是我的事。」

劉峰面紅耳赤地解釋著，他多想時間倒流，那他一定不會一時衝動問出這樣的話。沈慕清是什麼人，先拋開他的身份不說，他那人一向潔身自好，連個女學生都不願意收，又怎麼可能跟自己的學生曖昧不清？而且那也是他劉峰打心底里很敬佩的人，但是就在剛才，他卻為了一時的不甘心把最尊重的老師和最喜歡的姑娘都傷到了。

紀念轉過身，對著那盒費列羅有點發愁。

「這個項目之所以讓我們來做，就是因為它足夠難，不然其他哪所高校的研究所不能做？項目快要驗收了，卻去協商降低指標要求，這不是坑人嗎？」

「這樣啊。」從剛才到現在，劉峰已經夠沒面子了，只好說，「那你把巧克力給大家分了吧。」

她不由得又想起周穎剛才笑著跟她打招呼的樣子，不情不願地朝他的辦公室走去。

紀念有一下沒一下地吸著煙，回想著自己究竟是怎樣一步一步愛上沈慕清的。然而愛情又不是解題，哪有什麼固定步驟和思路。想到自己多年前或許也曾這樣愛上過他，她htｔps://ｍ•hetuｂook•coｍ•cｏｍ無奈地意識到，他對她而言就像宿命一樣，躲不開避不掉。

雖然對她而言，他多少有些自私了，可是他卻不願掩飾這種失望。

劉峰說的這些，紀念當然知道，所以說起項目的事情她也很沒底，但是自從遇到問題后，項目就已經交由沈慕清負責了，具體怎麼改進的她還不清楚。

「那沈老師、紀念，我先去忙了。」

「沒有。」紀念擦乾了手，看也不看她一眼，出了衛生間。

她拈出一支點上，隨即而來的煙草味讓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劉峰走後，紀念慢騰騰地給自己倒了杯紅茶，她以為他至少會說點什麼，但是卻什麼都沒有。

他低頭猶豫了片刻，再抬頭時卻是直直地望進紀念的眼中：「是沈老師嗎？」

「但我又有喜歡的人了。」

沈慕清挑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時間，倒是也不早了：「既然如此，那就回家再說吧。」

周穎忽然雙手撐在他的辦公桌上，半彎著腰逼近他，開口卻有幾分苦口婆心的意思：「師兄，你不會還對她抱有什麼想法吧？她當年那態度多傷人啊，說翻臉就翻臉，也真是小孩子心性！現在雖然過去幾年了，但我看她未必就成熟了多少，萬一她想起以前的事情，你以為當初她不能原諒你，現在就能原諒你了嗎？」

但是紀念也知道，沈慕清肯定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冒這種險，他定然做了很多準備。

回到實驗室，紀念發現自己的桌上多了一盒費列羅。這顯然不是沈慕清的做派，那會是誰送的？她回頭四下看了看，見一眾師兄都沒有留意她，唯獨劉峰似有若無地往她這裏瞟了一眼。

他心灰意冷地轉身，然而完全沒想到的是，他看到沈慕清正端著馬克杯站在距離他不遠的位置。

周遭的空氣彷彿都因為這一句話而變得黏膩。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溫柔、這麼小鳥依人的小周老師，果然，無論什麼樣的女人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都會化作一汪柔軟的水。

紀念突然覺得自己也有點可笑，她怎麼能試圖叫醒一個正在裝睡的人呢？

可是她忘了沈慕清是什麼樣的人。

「你以為別人的事我願意管嗎？」

周穎趴在他的背上，將臉埋進他的襯衫中，鼻子齉齉地m.hetubook.com.com說：「為什麼你什麼事情都那麼明白，卻唯獨在我的事情上裝糊塗？什麼作為不作為的無所謂，我是想待在你的身邊。」

「嗯，去吧。」

紀念低著頭過去洗手，周穎補好妝皺了皺眉：「怎麼一股煙味，你聞到了沒有？」

女衛生間里空蕩蕩的，紀念一間一間推開門，最後走進了最裡面的一間。她鎖上門，放下馬桶蓋，直接坐了上去。牛仔褲的口袋鼓鼓囊囊的，裏面有一個被捏得扁扁的煙盒，煙盒裡還剩幾支煙。

「師兄。」

「你問。」

他原本以為周穎跟他是一類人，可沒想到她在他面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迎合他而已。

「有個事緊急出去一下，就隨手一放。」

一顆心搖搖欲墜地等待著……哪怕被感情綁架也好，哪怕不那麼情願也好，只要他不拒絕，她就不會放棄。

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新的設計，沈慕清特意在藍山公寓購置了一台伺服器，方便紀念進行電路模擬。而沈慕清在學校沒課時也會留在公寓指導紀念的工作。這樣一來，他們出現在學校的時間就少了。

完全看不出被拒絕的跡象。

他悻悻地嘆了口氣，正欲轉身離開，突然又聽到紀念叫他。

下午的時候，她去休息室打水，一轉頭髮現劉峰也跟了進來。

劉峰看著紀念漠然的表情，猜測她大概是不會請他幫忙了，而且就算真的找到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幫些什麼。

「紀念是不是住在你那裡？」

紀念依舊搖頭。

周穎剛剛洗完手，正從一個小包中拿出一支口紅補妝。

聽到這話，紀念也在心底問自己，這麼短的時間內，沈慕清真的能靠一己之力想到辦法嗎？

他熱愛他所忙碌的一切，把眼下做的事情當作事業來對待。幾年前，當紀明老師還在世時，老師就曾提過，我們國家的這個行業還不夠成熟，包括很多軍用設備的核心晶元全部需要進口，這是遲早都要解決的問題。顯然已經有不少人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這些年，他們的研究備受重視，而沈慕清作為最年輕一代學者，肩上的擔子可想而知。所以當大家都只是把畢業當成目標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更深遠的想法，哪怕只是把行業水平向前推動一點點，窮其一生也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