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解悶良物
「節制?」東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讓她有種羊羔被狼盯上的錯覺。
不過,即便她走的是佞臣道路,然而這樣不嚴謹的作風,薄倖的名聲也是會影響她陞官之路的,故而,陽琮決定在皇帝面前好好解釋一番。
陽琮剛想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時候,卻看到他眼裡的寒意褪去,明白她剛剛所說的話已有了一些效果。
說完,她心裏想著,這真的是夢嗎?她的屁股怎麼摔得如此之痛!
「臣絕對會滴酒不沾!」陽琮立馬保證。
「愛卿。」他突然打住她。
東羡看她那副畏縮惶恐的樣子,隔了半會,垂下眸光:「起來吧,今後便好好效命吧。」
她獃獃地看著房間里熟悉的布置,彷彿昨夜真的只是一場夢。心裏始終放心不下,她將夜合叫來,問她昨晚府上有沒有人來拜訪。
陽琮深沉地得出了個結論,皇帝果然是忍者神龜啊!
陽琮從御書房出來后,心裏既憋屈又惱怒。瞞著夜合,偷偷拎了一大壺酒跑去找顧玠想喝個痛快。但顧玠此刻的狀態卻是平常那不解風情的模樣,深沉地告訴她,他此刻有許多公務要處理,探花郎不要打擾他。
長公主極其和藹地看著她,目光甚是溫柔,讓陽琮不由得心中忐忑— 莫非,莫非她真的老少通吃,以至於這長公主對她起了傾慕之意?
冷風一吹,她腦海不由得清醒了幾分,聽到他這話,心裏一「咯噔」,話語已經控制不住地從口中說出,說道:「陛下!臣剛剛是胡言亂語不經大腦思考的,您看在我有一顆忠君愛國心的分上,不能罷免我的官職。」
「愛卿還真是見異思遷,給朕說了個驚天秘密。」東羡聲音不咸不淡,聽不出喜怒,然而陽琮卻猛然間驚覺這句話不是傷害了陛下的自尊心么?不是擺明了說陛下不如狀元郎的風儀嗎?陽琮恨不得自掌嘴一下,只能惴惴地等著他的後文。
說完,她又自行解答道:「不大可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北朝底子比南朝深厚,即便如今實力不濟,南朝勉強攻下北朝,也會實力大損,讓人乘虛而入。否則不會沒有什麼遲疑便答應聯姻。」
「曲陽春。」她在這邊費了半天的口舌,東羡終於道,「朕給你升個官吧。」
「放肆。」皇帝「美人」怒道,又隨意地整了整衣服,卻越整越亂,那從容淡定的表情終於不再。
「陛……陛下?」她再度嚇了一跳,「您怎麼會出現在此處!」
「適才愛卿不是誇朕的記性好么,怎麼這回就是記錯了?」東羡微微眯眼,目光有些迫人,「不要妄想著糊弄朕。曲陽春,你說朕要怎麼罰你的欺君之罪?」
倘若是生亂了呢?陽琮如此一想,遍體生涼,不由得問夜合道:「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南帝故意將北朝給逼反了,想要趁此機會將北朝滅國?」
陽琮不想聽她的連珠炮語,急忙以公事為理由,出了府,去了翰林院。
東羡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無奈,轉身就要走,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他,居然就將他撲倒在地,她得意洋洋地壓著他,然後朝他身上聞著,舌尖試探性地鑽入他的嘴中。
她張大眼睛,道:「陛下,你怎麼變得好多個,您剛剛說什麼,臣好似聽不到,臣剛剛又說了什麼,臣應該在做夢?」
陽琮點頭:「我小時候總是吃飽了飯再去讀聖賢書。」
長公主並非東羡同胞,然而在奪嫡之爭中,給他起了很大的助力。東羡對這長姐,也頗為敬重,因而長公主在朝中也擁有一定的權勢,只不過自從皇帝登基后,她便慢慢隱退了。
「食色性也。臣有疾,臣好色。」陽琮長嘆道,肯定地看著東羡,「何況陛下這副容貌是百里挑一的。」
陽琮不以為意,笑看著他,心裏別提多得意了,「陛下,您平日里那麼記仇,讓我敢怒不敢言的,也合該在我的夢裡憋憋屈屈了!」
身體酸痛得懶得動彈,頭枕著手,翻了個身,再度睡了過去,這一覺醒來,已經是天明。
知己啊,她驚喜道:「陛下您怎麼知道?」
她緘默,好似她也學會了醉酒後的顧玠滿嘴跑馬的本事。望天,她想著以後給自己面部做修飾的時候,是不是應當將自己的臉化得苦大仇深忠君愛國呢?不過她說的也是實話吧,當越大的官,接觸到的臣子才越多,百利而無一害。
《佞臣手冊》第二條,陛下說的都是對的,都是需要擁護的。她討好地繼續湊近他,然後學著討好爹媽的樣子,輕輕地在他的背後捶了起來。
聽著聽著,還真的就這麼睡了過去,做了一場極其香艷的夢。夢中她左擁右抱著各色美男,正不亦樂乎的時候,卻看到一個人冷著臉出現在她的眼前,容顏美好得讓萬物失色,此時再看她身旁伺候的人,卻覺得「三千粉黛無顏色」。
真是世態炎涼,她乃是堂堂北朝公主,父母兄長皆寵她,在家中也是呼風喚雨,眾星拱月的,偏偏到這北朝為官,卻憋屈得和什麼似的,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只能憋著一股氣,然後蔫巴巴地道:「是,給陛下解悶是臣的榮幸。」
「閉嘴。」
陽琮仍然笑眯眯的,和*圖*書趁著他被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再度朝他撲了過去。果然是夢裡她最大,身體里好似有使不完的蠻力,可惜這蠻力最後都交到自己的身上去了,皇帝身體避開,她撲了個空,摔倒在地。
「愛卿文不成武不就的,應當慶幸還有能給朕解悶的良用。」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很愉悅,「滿朝文武,曲愛卿可是獨一無二的。」
當她說到「胡作非為」四個字的時候,他又用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她,讓陽琮如跪針氈,東羡道:「朕記得初見愛卿的時候,愛卿可是膽大妄為的,卻沒想到,不過數日,愛卿就變成了個懼內之人,不如朕賜她一杯毒酒,以全愛卿的自由之身,順便再賜愛卿幾個美貌男子?」
翠花千里尋夫,曲府新添一房人……很快便成了市井之民茶餘飯後的談資。人道曲陽春口味甚重,偏好明日黃花,半老徐娘。而後又有人道,這曲陽春,和長公主瞅對了眼,拋棄了糟糠之妻,做下那陳世美之事,結果被對方找上門來。
她對他如此冒犯,他應該要不留餘力地將她從這殿中扔出去,或者當場直接將她拉出去砍了,結果卻是這樣裝作沒事人一樣同她聊了這麼半會兒的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如何不能出現在這兒?」皇帝陛下淡淡道。
然後她就閉上了眼睛,久久不敢睜開。只聽到風吹著枝丫,發出嘩嘩的細碎聲音,還有衣袖輕輕拂動的婆娑聲。
這話陽琮越聽越不對,生得清秀算是讚美她,告誡她軍營里的男人如豺狼虎豹是好心,其餘的……她登時如同五雷轟頂,夢中的情景走馬燈一般地在腦海里重現……她似乎是將皇帝給輕薄了?他脖頸上的那一小排牙印,莫非是她印上的?一個激靈,目光再度瞟向陛下尊貴的脖頸,像觸電似的再收回目光,又落在皇帝波瀾不驚的臉上。
她毫不氣餒,俗話說,高嶺之花難攀摘。陽琮笑眯眯地拍了拍臀部,繼續鉚足勁,準備發動下一輪的調戲,「嗯,不錯。不過,嘿嘿,你以為你逃得掉嗎,這可是我的夢裡,陛下,從命吧,公子我會好好疼你的!」
陽琮默然,糾結在這幾個字上:「解悶良物……」
「有什麼隱瞞朕的,趁早交代,朕給你這一次機會。」東羡身體微微向後仰,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讓她心裏有些發緊。
「……」東羡默然。
她本是想做一個高風亮節的諫臣,同他論述一番大道理,沒想到他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硬是把她的膽量給瞪了回去。只聽他不無諷刺道:「愛卿果然是博聞強記,張冠李戴的本事堪稱本朝一絕。」
東羡笑望著陽琮:「這無數人之中,可包括你?」
皇帝耳目眾多,這種事情自然會傳到東羡耳里。陽琮在御前侍奉的時候,拚命地忽略他帶著些許揶揄之意的目光,卻沒想到還是敗在了他打量她的眼神之下。陽琮只得硬著頭皮數落著夜合,道:「臣與翠花是清白的,她的性子就是這樣,任是誰被她照顧久了,她都是如此對待……」
長公主笑聲尤甚,道:「陛下可找了個好臣子,這張嘴,真是伶俐,讓我喜歡至極。」
東羡居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然後道:「長公主獨身多年,甚是孤清,素來喜歡才俊,今日她奉詔入宮,想必愛卿很樂意一見。」
「你飽讀聖賢書?」他道。
「朕有何不敢的,看來曲大人是執意要嘗嘗丟官的滋味了。」雖然語聲很平淡,但那眼裡卻像是淬了寒意,冷颼颼的。
「你敢!」陽琮怒道。此刻她懷疑起這個夢境的性質了,這是個噩夢吧, 怎麼會有丟官這麼奇怪這麼悲慘的字眼兒混入呢?
夜合沏一杯茶拿在手上,道:「公主,你現在可是南朝的正五品侍讀,憂思過重會導致衰老。依我說,那些打打殺殺的行為都是男人們的事,公主金枝玉葉的,還是少管這些。」
美人如陳年的佳釀,垂涎越久,味道越是美好,這才應當是夢裡的感覺嘛。嘗到了美人的滋味,濃濃的、濃濃的睏倦之意襲來,她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怕酒後吐真言,陽琮不停地做著自我催眠:她是男子漢大丈夫,今年十四不是十六,父親北朝人,母親南朝人,小戶人家,家裡殷實,自幼飽讀聖賢書,辛苦考得探花郎,沒有根基沒有後台,才不是北朝公主陽琮……她好男色,有斷袖之癖,喜歡的是顧玠,不是南帝不是南帝……還有,不能忤逆皇帝!
夜合露出無奈的神情,「公主你就是急性 子!你剛剛說什麼——去戰場?」
她只得將那壺酒再度拎了回去。仰望著天空,此刻月色迷濛,曲府的院落里也種了幾棵樹,草色青青,石桌上倒映的樹影綽約,風吹著樹枝,有種忽明忽暗的感覺。
東羡蹲下身,低頭看她,似乎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那顧玠呢?」
寫完之後她想,這曲府中的守衛需要加強加強了,皇帝陛下在她府中流連了大半夜,竟然沒有半個人發現,或者說,發現的人已經被他給串通了……
說完,便像是急迫報復的小m•hetubook•com•com孩,要懲罰她似的,吻住了陽琮,舌尖在她口腔中無序地翻攪著。
皇帝沒有動容的神色,就那樣直直地看著她的眼,情急之下,她道: 「陛下,您說過,滿朝文武,于解悶上我是獨一無二的。人生漫漫,得一解悶之人是多麼難得,既然陛下覺得臣于解悶一途上,挺有建樹,陛下應當鼓勵臣,對臣加以扶植,讓臣能夠在這條路上發揚光大。所以陛下,不用罷臣的官了吧?」
俗話說,君子出口,駟馬難追。眼見著他就要說出賜婚指令,陽琮連忙跪伏在地,痛哭流涕道:「陛下,臣……臣家裡面那只是母老虎,斷然不允許臣在外面胡作非為的!」
陽琮碎碎叨叨地念著,突然覺得眼前的月光被遮住了,地上出現了個高瘦的影子,她嚇一跳,仔細一看,看到一張絕世無雙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張臉完美得沒有瑕疵,一雙深邃的眼睛在月下看來帶了幾分的冷清,像是還沒衝破霧靄的晨曦,帶著輕而薄的光。
她厚顏無恥道:「那陛下,再給臣親一下嘛,這次要臉上!」
不過昨晚她厚顏無恥地讓皇帝給她親臉后發生了什麼事?她想得腦殼都疼了,還是沒想清楚。
「曲陽春,你醉了。」東羡冷冷地說。然而越是表情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越是激起了她的征服欲,平日里的畏懼,此刻全拋之腦後,只怪美色誤人,陽琮做了第一次見到他就想做的事情,用著極大的力氣,「嗷嗚」一口撲上去,愣是將沒有防備的東羡撲得後退了幾步,可惜在夢中他亦是與她作對,偏過頭,她的唇擦過他的臉頰,然後被他黑著臉扔了出去,摔了個臀部開花。
東羡的眼睛一眯,瀉出些許的威芒,「曲陽春。」
「臣在。」她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回道。
他惡狠狠地威脅說,「信不信朕讓你丟官?」
從兩朝的聯姻來看,南朝亦需要一定時間來安定政權休養生息。
她瞪大了眼睛,迷茫地看著東羡,醉酒了還不自知,朝著他的臉上呵了一口氣,然後傻笑著往後頭栽倒,意料中應該頭朝地,從高處落下摔個四腳朝天……卻是落入了一個懷抱,抱著她的人像是很想將她扔下去,卻仍有著一絲的不忍心。陽琮趁著這機會,身體一轉,兩隻手順勢搭上了東羡的腰, 在她反應過來他是皇帝陛下之前,偷摸了一把,吃了滿手的豆腐。
「臣……嗯,其實臣和家裡那隻母老虎絕對沒有陛下想象中的那種關係啦,臣這麼年少自然還是打著光棍。還有……」陽琮認真地看著他,努力讓她的眼神看上去含情脈脈並透露著那種可望不可及的落寞之情,道,「臣好男色,所以初次見到陛下的時候難免情不自禁,折服於陛下的龍章鳳姿之下, 只是知道了陛下的身份,臣只能將這份情不自禁深藏心裏。」
「曲陽春!」東羡這回再也受不了,「你成天腦海里能不能別想著這些事情?」
東羡露出瞭然的神色:「朕只是讓你在後方當監軍,又不是上前線去衝鋒陷陣,遇到敵情自個兒跑得快就好了,相信愛卿不會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吧。」
長公主見陽琮局促,倒替她解了圍,道:「別逗這孩子了,年輕才俊我是喜歡,但探花郎委實太年輕了,正是應當歷練的時候,以後好為社稷做貢獻,我哪裡好意思和皇帝您搶人呢?」
一陣笑聲自頭頂傳來,卻是皇帝完全不顧及她的臉面,歡暢地笑了起來,笑容格外招喜人,像是真樂,不是那種裝出來的高深莫測。
她現在是正六品……五品!那不是瞬間連躍兩級!在朝中可是要熬上好多年的!陽琮眼睛一亮,道:「陛下,臣去!」
「陛下。」她叫道,「您附耳過來嘛……」
臨到她要離宮的時候,東羡突然在她身後悠悠地道:「記得,莫要喝酒,朕不希望再說一次下不為例。」
與此同時,陽琮則在《佞臣手冊》中記錄了血淚一樣的第三條:堅決不能發酒瘋,露出本性,忤逆皇帝。
自長公主走後,東羡就斂了笑意,自顧自地說起來,道:「朕的母後去世得早,長姐如母,長公主對朕看護甚多,只可憐駙馬早亡,長公主又是節制之人,這麼多年,也沒有見過她對誰袒露過旁的意思,卻不想到你這外鄉人,倒是得了她的青眼。」
直至進了御書房,看到皇帝陛下脖頸間難以忽略的一排小小的曖昧的牙印的時候她鬱結的心情蕩然一空,八卦之情開始活躍,眼睛一直盯著那個牙印瞅,連皇帝的話也不曾聽進腦海里,心想著是哪位後宮佳麗如此兇猛,竟在如此顯眼的位置留下記號,果然彪悍!不過好像他比較清心寡欲, 後宮的人數不多,后位空懸,身居高位的妃嬪只有一位柔柔弱弱的柳妃,總之,哎……
陽琮瞪了她一眼,覺得想太多確實無濟於事,如今緊要的,是她將要上戰場。不管怎樣,長嘆一聲,她是必須要趁著這回偷偷回北朝看上一看了。
「得寸進尺。」他揮開她的手,斥責道。
「餓了肚子就不讀了么?」
他是要顧忌自己名聲的,畢竟發落她是要有和*圖*書理由的,否則就是濫殺,但那理由不能是……她調戲了他吧?這招把她扔到戰場里自生自滅的主意,真是一箭雙鵰啊!
腦袋暈乎乎的,陽琮不敢看皇帝陛下的表情,從東羡的懷抱中掙扎出來,趁著他還沒發火的時候,立馬將剩下的酒給灌了個一乾二淨,腦海里開始倒數:三,二,一!暈……
「陛下,我真能跑嗎?」
「臣……」臣對半老徐娘真的沒興趣!陽琮在心裏吶喊,可憐巴巴地看著皇帝。
「愛卿果然是解悶良物,如此不禁逗。」東羡拊掌大笑,那種嚴肅的氣氛蕩然一空。他走下御案,把將頭深深埋在地上羞於見人的陽琮給拉起來, 笑道,「朕並非無道昏君,還是很顧慮長公主的名聲的,何況長公主待你如後輩,朕也無那意思,饒是有此意,愛卿不願,朕難道還會勉強?不用這樣扯什麼見異思遷有斷袖之癖。」
陽琮悲傷地點了點頭,夜合深吸一口氣,同她一起數落了皇帝,然後她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便退下,再出現的時候,卻整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說平安符,還有護心鏡,各式各樣的鎧甲,錢如流水一樣花了出去了。
陽琮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忍不住勸他道:「陛下,要節制。」
她坐在石桌上,不自覺地一杯又一杯地灌著酒,人影在地上被拉長,有種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之感。
等到陽琮徹底醒來的時候,眼前是曲府的小院子,她躺在地上,渾身酸痛,所望的,是深沉月色,所聽的,是風動蕭蕭。原本置在石桌上的酒壺, 掉落在草地上,壺嘴缺了一角,好似發生的事情真的只是她的一場夢罷了, 只是那夢真實得有些怪誕,讓她想起那些畫面,仍然心有餘悸。
「公主德貌讓人高山仰止,臣尚需數年的歷練才敢觸之一二。」開玩笑, 這種一看就是精明人的長公主,若是和她在一起,自己的身份遲早會提前曝光。然而皇帝並沒有明確指婚,只是笑得意味深長,陽琮也只能傻呵呵笑著打著太極。
東羡的目光有些嚴肅,聲音聽起來又十足的冷淡:「在軍營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愛卿這麼細皮嫩肉發育不全的,又生得清秀,不要喝醉酒了逮到個人就又是親又是抱的,不僅影響不好,軍營里大多都是血氣方剛的,等下還把自個兒給賠了進去。」
她的臉就那樣「蹭」一下紅透了半邊天,陽琮很想在皇帝面前維護形象的,反駁他說她喜歡的是那種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比如說陛下就挺對她口味的,然而她卻只能當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
眼前皇帝的人影變成了好幾個,均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充滿著危險感,就像是隨時要撲過來的猛獸一般,她不由得後退幾步,卻聞到了一股似有非無的龍涎香,巨大的身影覆蓋了她的視線,她覺得腦袋更暈了。她傻傻地盯著眼前的「美人」,眨眼間夢境里的場景又是一變,皇帝的身影變得迷濛而縹緲起來,恍惚中,只覺近處有張床,她笑道:「春宵苦短,美人何必浪費?」
東羡懷疑地看著她,懷疑她別有用心,後來看她安安分分的,便沒有阻止。
陽琮道:「……陛下,戰場上刀劍無眼!臣怕回不來效命陛下了!」
陽琮暗嘆自己真沒出息,這些日子里所練出來的奴性發揮了慘絕人寰的作用啊,一被他威脅,她就丟盔卸甲了,口裡說的都是那些求饒的話語,平日里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也就算了,怎麼在夢裡也不能夠耀武揚威一把呢!
她腦袋裡一下子變得暈乎乎的,攪成了一團。東羡說,「愛卿曾說,不亂飲酒。」
陽琮越發覺得長公主看向她的眼神中有著貓膩,然而卻不及細想,長公主很快便離開,說是去後宮拜見一下她的生母誠太妃。
感覺沒過一會兒,舌尖傳來了一陣劇痛,讓她不由得「嘶—」的一聲叫了起來,但眼睛始終睜不開。
「皇姐好風采,探花郎可是看呆了呢!」東羡笑道。陽琮急忙回神,眼觀鼻,鼻觀心。
她百思不得其解,皇帝陛下沒來由地對她發火的行為很是欠妥,尤其是先前還是笑著的,結果一下子變臉了,如此多容易讓臣子們寒心啊。
陽琮真誠地建議道:「陛下,臣覺得您對臣是有成見的,您要拋棄這種成見。」
「你不是想陞官嗎?」東羡反問她,對她露出了熟悉的微笑。她隱約覺得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狐疑地看著他。
回到府中,陽琮向人打聽了戰事。邊疆不是一般的不太平,而是北朝動員了十萬的精兵在兩朝的分界處,操練兵馬,挑釁之味十足。眼看著戰火就要燃起來了。
「哪裡是男人們的事,我這不是就要被派去戰場了嘛!」她對著夜合道,順勢將她手上的茶給拿了過來,「看吧,看吧,南帝對我還是有著疑慮的……」
這實在是太過於離譜了!完全扭曲她清正廉潔的官聲!雖然……她貌似沒有名聲。
東羡看都不看她,很不想理她的樣子,枉費她努力調動內心真誠的情感。
陽琮頓時噎住了,怨怪著當初夜合太張揚,只能默默地將苦往肚子里咽。
膝蓋跪得有些發https://m•hetubook.com.com麻,見皇帝不再追問,陽琮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卻因為剛剛的驚疑而膝蓋發軟,一下子摔了個狗啃屎。
她記得殿試的時候,皇帝曾經說,只要北朝不生亂,他是想要保大幾十年的太平盛世。
陽琮仔細地看東羡此刻的神情,他連愛卿都不用了,可見是多麼生氣, 她傻笑,「陛下這回您記錯了……那回是臣染上顧大人身上的酒氣。」
午時接到皇帝傳召的時候, 她很是糾結。昨夜的夢雖然十分模糊, 記不太清, 但是卻表明了一件事, 便是這些日子對皇帝陛下的意淫從來不曾少過。
陽琮見皇帝態度不明,又怕他今後會因此而疏離她,長嘆一聲,再度道:「可是臣偏偏有個見異思遷的缺點,便是前些日子見到了狀元郎的赫赫風儀,心生傾慕之意……臣如今之願,便是同狀元郎一起,效命于陛下。陛下問起臣有何隱瞞,臣思來想去,目前也就這麼一處,還望陛下切莫揭穿。」
「臣覺得吧,陛下知人善任,讓臣這個胸無點墨之人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崗位,這點臣非常榮幸及感激。然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陛下不能抓著臣曾經犯過的錯誤不放,應當要正視臣的優點,能不能不要想著成天揪著我的小辮子呢?這樣讓臣總是提心弔膽的,生怕哪天就丟官了。臣雖然才富沒有五車,但見多了世面,腦袋裡的點子還是有一點兒的。」
東羡那雙流動著波光的鳳眼斜睨著她,隱然有幾分動怒之色:「愛卿,在朕面前要講真話,須知道一個謊言需要編織無數的謊言來彌補,朕不至於糊塗,真話和假話,一般來講總是能夠分得清的。」
他被她折騰得受不了,最後翻身將她壓在下頭,四肢扣在地上,讓她動彈不得。他的聲音里有種無法忍耐的焦灼,「這是你自尋的。」
「沒有。」夜合如是說。陽琮心裏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卻還是覺得不大對勁兒。
「顧玠啊……」她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思考到一半,突然覺得皇帝陛下此刻的姿勢,頗有幾分曖昧之感,這個角度,也非常適合吃豆腐。
她笑了起來,突然就覺得捏著他臉頰的時候他並沒有那種高不可攀之感,倒帶了一種生動的惱羞成怒。陽琮玩心大盛,還想再摸一下的時候被東羡制止住了,他握著她的手,帶著不能忽略的力道,有些疼,將她這玩心給收回去了。
「就像是當兵的哪個不想當將軍,做官的哪個希望丟官?」陽琮道,「臣是需要人肯定臣的價值啊!好歹臣也是自幼飽讀聖賢書之人,自小就定下了治國齊家平天下的偉大目標,只有官位節節高陞,臣才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為天下蒼生獻出自己一份微薄之力……」
不過前頭走了長公主,後頭她還是要頭皮發麻地面對笑裡藏刀的皇帝。
果然!他道:「最近邊疆不是很太平,愛卿去攢些軍功,回頭朕就給你陞官。」東羡一副為難的樣子,「愛卿的資歷尚淺,朕雖有心,然而畢竟有著群臣的壓力,曲愛卿可要體諒體諒朕。」
陽琮正貪戀地看著他胸前,期待再乍泄一些春光。聽到這質疑她搭訕能力的話,騰地站起身,卻沒想到因臀部傳來的劇痛敗了氣勢,弱了下風,又坐到了地上,只得放棄撲咬政策,實行語言讚美,道:「陛下您可說錯了,在臣的心中,只有陛下才當得起美人二字。」
長公主清朗地笑道:「探花郎芝蘭玉樹,才真真好風采。可惜我膝下無女,否則也能夠成就一份姻緣。若我早生個二十年,怕也隨著那二八少女擲果盈車了。」
陽琮酒量歷來就不是太好,稍喝了些酒就容易暈乎乎的,膽量也隨之大起來,此刻也渾然忘了在皇帝陛下面前不亂喝酒的許諾。
「嗯?」
敢情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替她賜婚!故意這樣一張一弛讓她心驚膽戰然後看她醜態!
「如果朕沒記錯,上回你同顧玠一同面見的時候,也是剛剛飲完酒才來的吧。」
然而東羡卻曲解她的拳拳之心,徑直叫宮人將長公主給請來,並勸慰陽琮說:「愛卿不必擔心,長公主也是能容人之人。」
長公主看著溫婉,實則粗放有加,十分對陽琮的胃口。只可惜,身為女兒身,不能娶得公主!否則,這一趟南朝之行,該有多大的裨益啊。
「啊?」陽琮欣喜若狂,卻猛然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再仔細一想,卻讓她覺得渾身一寒,難道……莫非……
東羡滿意地放過了她。
陽琮還是很猶豫。東羡在旁邊淡淡道:「監軍在我 朝,可是五品的官呢。」
陽琮贊道:「長公主風采怡人,不輸少女,不須早生二十年,便有無數人拜倒宮裙之下,愛慕公主的人,都可從長城頭排到長城尾了。」
她不信邪,再度站起身來,從各個角度開始襲擊,最後累得坐在地上, 渾身塵土,衣衫凌亂。東羡也好不了多少,被她「同歸於盡」的攻擊弄得衣裳大敞,露出了一塊瑩白的肌膚,更讓人面紅心跳。
「臣覺得……臣家裡的那隻母老虎也挺好的。」陽琮壯著膽子,抬起頭,卻聲如蚊蚋。
她見事情有轉機,趁熱打鐵地諂媚道:「陛和-圖-書下,給臣陞官吧。」
東羡慢悠悠地打斷她,一臉「朕明白,愛卿無須多言,解釋就是掩飾」 的神情,道:「哦……原來如此……」
東羡臉上難得有了遲疑之色,最終還是附耳過來。陽琮低頭一笑,含住他的耳朵,同時雙手用盡全力抱著他,趁著他側開頭掙脫的時候,朝著他的臉親了過去,不死不休地黏在他的身上。等到東羡終於將這牛皮糖給甩開的時候,也讓陽琮在他的脖頸間啃出了一排的牙印,整齊漂亮。
「你為什麼這麼在乎官職?」
「說好了,你一個人跑朕不追究,不能帶著大軍跑。」他說。
「既然皇姐喜歡,以後不妨讓他多去公主府相陪,皇姐便更能夠笑口常開。」東羡道。
東羡的眼裡染上了薄怒,白皙如玉的一邊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紅,哎呀,好似她剛剛捏得太重了,陽琮急忙一隻手捂著額頭另一隻手使勁兒地在他的眼前晃,道:「呀,這個陛下是真的!暈了暈了,好暈,我剛剛做了什麼?什麼都不知道了。」
東羡身上穿得極簡便,身邊也沒有帶侍從,獨自一人。一身琉璃白布衣衫的他好似褪去了穿錦衣華服時的距離與威嚴感,變得像塵世間飄然的矜貴公子,帶著難以言喻的尊貴與美好。他靠著她那麼近,呼吸的熱度都撲面而來,如鵝毛輕撥她的臉,讓她覺得痒痒的。
她乾笑道:「陛下的記性真好,臣都不記得說過這樣的話了,陛下日理萬機,還能記得。」
「牡丹花下死,丟官也風流。」她舔了舔嘴唇,回味著剛剛的滋味。 「朕即刻宣旨,罷黜你的官職,貶為庶民,打入天牢。」皇帝冷冷道。
陽琮忍不住朝著那咫尺之距的聖顏上捏了一把,觸手是膩滑而沁涼的肌膚,讓人覺得愛不釋手,收回的時候那種觸覺還殘留在手中似的。
如此想著,陽琮挺胸抬頭,抑揚頓挫道:「陛下自然英明,火眼金睛,臣所思所想都逃不過陛下的手掌心,所以陛下,應當要為長公主同臣的終身幸福考慮—還是替長公主另擇佳婿吧,臣實在是無福消受。」
這次的挑釁,莫非其中有什麼隱情?可惜她到南朝怕暴露行蹤,給北朝寄去的書信都是無關痛癢的,涉及機要的需更周詳的傳遞途徑,遠水解不了近渴。
陽琮盯著那雙如同深潭寒星一樣的眼眸,驀然就起了一個激靈,強行睜開眼睛的時候,又陷入了一場新的夢境,此刻的場景從紙醉金迷的北朝公主宮殿轉換成曲府的小院,相同的只有那個負手而立表情冷淡的出塵男子。她站了起來,然後微微挑眉,臉上帶著自認為迷人的笑看著他,道:「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臣自遇見你,做夢夢了多次,總算在夢中遇見了你!」
陽琮低頭抿了一口茶,卻發現這茶十分之燙,忍不住一口噴出,吐出舌頭,用手掌猛扇,「啊……燙死我了。」
沒過一會兒,一位穿著宮裝的美婦人射門外走進來,清麗素雅,溫婉怡人,氣質絕佳,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明明將近四十,但面容卻保養得極好,看上去像是三十齣頭。
陽琮側過頭的時候,再度注意到她和「美人」皇帝陛下危險的距離,看著他白璧無瑕的側臉,心猿意馬,再也控制不住。
陽琮歪著頭,看了他好些時候,再度覺得,一個坐擁天下的英明帝王還能夠有這樣的風儀、這樣的容貌,簡直就是天地不公,造化偏袒。
她點頭,繼續道:「陛下雖春秋鼎盛,身強力壯,但也要顧慮到娘娘的嬌弱身體,須知有個俗語叫作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唔,還有句話叫後宮佳麗三千人,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
南北朝多次交戰,讓北朝的國庫日益空虛,短時間的休養生息,不足以支撐一場戰役。若真想發動戰爭,起碼需要先削減南朝實力,比如說弄場讓南帝焦頭爛額的內亂。
看著皇帝這樣的眼神,陽琮不知她來南朝之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如今仔細回想起來,總覺得自金鑾殿起,他就話裡有話地針對她。她自認為隱瞞得還算得當,如今皇帝這樣試探,也許便是想讓她不打自招,滿盤皆輸。
東羡默不作聲,想必是覺得第一次接受臣子這麼直白的表白有些不好意思。
可惜即便如此,「美人」的氣質也不摧折,即便衣裳亂了,仍然和在朝堂上高不可攀衣衫齊整的帝王一樣。他居高臨下,俯視她道:「曲陽春,你是狗化身的嗎?見人就撲咬。另外,你對人的稱呼真是匱乏,遇到個人,就稱美人。」
夜合心中憋著一股子氣,此刻開始爆發,數落了她好些時候,她道:「公子啊,你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拿你的身體當作什麼?瞞著我,喝了那麼多酒,酩酊大醉,喝完還給我發酒瘋,也不知道跑到哪裡的旮旯角落去,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頓,尤其是屁股,一片淤青,脖子被蟲子咬得都是紅包,居然還能安然地睡著?若非靈芝和妙藥將你送回房間,你今早進來,怕是已感染風寒了。」
原先位於南朝西面的蠻夷總是不停犯邊,來南朝後,她也沒有接到北朝內興起戰爭的消息,是以她不曾想到與南朝有停戰盟約的北朝頭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