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雨欲來
她承認,自己來南朝一開始的確是心存不軌。他不能指望她一來南朝就對南朝死心塌地,她覺得自己在慢慢地把那些糟糕的、想要讓南朝變亂的想法給摒除腦外。然而現如今,還是要面對這樣的質問,還是在她即將要向他坦誠之前。
陽琮直挺挺地站著,不願跪下,卻被人押著跪了下去,膝蓋磕在青石板上,鑽心的疼。
陽琮想到那些美人們給她帶來的麻煩,腹誹道,絕對不再同那些人接觸了,那些哪裡是美人啊,明明是毒蛇猛獸啊。她立馬保證,「臣的禮物,絕對絕對讓陛下覺得耳目一新的!陛下肯定會喜歡的。」
如今終於可以正大光明了,她將布防圖交給夜合,然後讓她務必要守好這份圖。
她是喜歡他的,喜歡到……不想同他天涯兩隔,也不希望他想到她的時候,想到的只有她的背叛,就算她註定要回北朝,他們要分道揚鑣,那也希望是好聚好散的!
她也想不通,到底是什麼人把那個布防圖交給了北朝的人。她有一瞬間想到了柳妃,記得當初顧玠承認了柳妃是他的人。不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說不定,在皇帝的心裏,信任柳妃多過她。更何況,雖然顧玠暗地裡幹了好多的小動作,寫奏摺參她,關鍵的時刻撇清關係,不過這並不代表她要反水,把顧玠給供出去。
明日……便是明日,一時半會兒也差不了什麼吧,到時候,她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地趕回去!不,她等不及了!
但如今,她卻沒有了做戲的慾望,也沒有那種潑皮無賴的勁頭了,素來的伶牙俐齒卻像是被打落後和血吞了下去,再否認下去,在他的眼裡,她就真成了厚顏無恥了。
為了保護自己的清白,陽琮只能默默地提筆,認真地寫著《告罪書》。
陽琮隨便找了一件小事將隨侍的公公使喚走了。
說到「布防圖」三個字的時候,她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然而,她並沒有將布防圖交給北朝的人馬,為什麼……北朝那邊卻有了這張圖?
為什麼陛下最近總喜歡用君子的方式來調戲她這個涉世未深純潔依舊的人呢?
她久在宮闈,目睹了諸多的傾軋,她伺候的皇後娘娘雖同陛下情深,然而表面光鮮之下藏著多少辛酸,又是歷經了多少的磨難最後才坐穩了皇后之位啊。人心難測,如今南帝雖然對公主縱容,但是未來保不齊會是怎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北朝江山被奪,陽琮不再是公主,就算是在南朝,公主有人照拂著,有時候也是鞭長莫及。
他淡淡地補充道:「那天是朕的壽誕辰。」
阮何心裏罵歸罵, 口氣還是放軟了一點, 做了個手勢, 道:「 還是請吧。」
畫完后,看著疊成一沓的圖,陽琮的心裏充滿著成就感。
她想到那日壓在奏摺下頭還特意露出了邊角的布防圖,原來,他已經對她有所懷疑了,甚至還那樣故意試探。
「我就覺得她非奸即盜,沒想到還真的和你有關。」陽琮語重心長地說,「顧玠啊,我覺得你還是留點後路比較好,免得十年經營,都毀於一旦。你看吧,連宮中唯一的一個娘娘都是你的人,你還不如讓她多吹吹枕邊風,當一個佞臣也好過當一個反臣。」
「朕的壽誕,卿不是自當牢記於心嗎?」他道。
陽琮真覺得自己有做壞事的潛力,明明心裏緊張得要死,但是她覺得她的表情動作做得還算到位,此刻的自己,真的像是偷懶睡了一覺卻被人抓了個正著,因而誠惶誠恐的小臣。
下定了決心后,她朝外看了幾眼,如今離散早朝的時間尚早,御書房裡隨侍的公公只有一個,還離她挺遠的。侍衛都是守在門外,看向裡頭的時候,應當看得不太清楚,至少她這些日子都在寫告罪書,把寫字改成畫畫他們也是不知道的。
事情聽起來沒有那麼糟糕,她可以順水推舟地入宮,夜合阻攔也沒用。不過,要是領著她去皇宮的人是阮何的話……阮何向來不喜歡她,平常看她要入宮面聖,總沒好臉色,今天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對。她謹慎起見,還是問了一句:「走?去哪兒?」
陽琮一邊想著柳妃到底想和她說什麼,另一邊覺得自己清者自清,更何況,說不準柳妃只是在白米飯上隨便亂撒的!
這兩點,陽琮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否認,顧玠確實是想要讓她來幫忙的, 雖然被她嚴詞拒絕了,但是如今這樣興沖衝來興師問罪的他,能相信嗎?
「若是不想呢?」
南朝變天?陽琮輕輕嗤笑了一聲,從目前來看,這是決計不可能的,再說,若是真的變天,那也是顧玠聯合他人造反,哪有可能靜悄悄地偷龍換日後就派人來逮她?
東羡,這個她從來就沒有叫出來過的名字。
東羡退朝後,看到《告罪書》上的「懲罰」二字,擰了擰眉,硃筆御批:卿認識錯誤不夠深刻,再寫一封。
……
「隔牆有耳。」顧玠搖了搖頭,「她的本意是想讓你把小紙條放在食盒裡,再把食盒歸還給她,結果沒想到一連幾天你都沒有給她任何回應,反而避她如蛇蝎。」
「曲大人。」柳妃眨了眨眼,遞過一個曖昧的眼神,道,「你可是第一個誇讚本宮的人。後宮路漫漫……本宮可是十分想讓曲大人進宮來作陪呢。」
她回到曲府的時候自然第一個見夜合,從前同她討論些事情都要偷偷摸摸的,免得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從暗地裡冒出了一個美人突然抱住她纖細柔弱的腰肢……連夜合在府中沐浴更衣,也有些俊男靚女前仆後繼,真是太難為夜合了。
那明面上的禮物好折騰,直接去京城裡專售奇珍異寶的珍寶閣,以佞臣的淫|威拿個店裡的鎮店之寶也就行了,而私底下的……
這簡直是……一盆冷水將她澆了個透心涼,氣不打一處來。
陽琮看著柳妃,似乎有點兒理解了為什麼皇帝有著碗里的,還念著她這個鍋里的。
她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在這一日,接連發生了那麼多的變故。
陽琮迅速點頭,又比畫了一下。
隔天,她又看到柳妃來這裏一趟,衝著她擠眉弄眼的。而回去的時候, 她揭開食盒,果然又看到那上頭又抹了一個字。
自從她被允許在正殿行走之後,皇帝批閱完的奏摺一般都及時讓內監發放回原處。今天許是當值的內監忘了吧。那絹帛有些不整齊地放著,被上頭的奏摺壓出了摺痕,陽琮強迫症發作,走了過去,想將絹帛給折好。
他再給她一次機會……希望她不要讓他徹底失望。
「……陛下是不會怪罪我,但……但……」但你想要壞我清白。
沒想到趴得太急,壓著了放置在一側的狼毫筆,臉頰一涼,恐怕被塗成了黑炭。索性把戲演得更加逼真一些,她順手蹭了幾下,也不知道自己的臉被蹭成了什麼樣子。
隔日便是他的生辰了,至少,至少要等到她將禮物交給他以後,再走……她不能缺席他的壽辰,不能在這一日逃跑。
阮何略有些不甘,生怕這個慣來很會奴顏媚主之人下一刻又施展什麼迷術改變了帝王的心意。但是君命難違,他還是認命地退到一邊,同時聚精會神地看著這邊。
可是好景不長,有一日,夜合從外頭匆忙進來,神色焦急,喘著粗氣, 道:「殿下,大事不妙。北朝八百里加急,順王造反,囚禁了陛下和太子,把持了朝政。如今國內傳來陛下病重、危在旦夕的消息。」
夜合嘆了口氣。她也明白公主對南帝感情日漸深沉,她原來也樂見其成。北朝的內亂並非是無隙可乘,從前北朝的帝后便已經有所察覺,只是後來發現順王的勢力膨脹到了一定的程度,毒瘤難去,這才小心謹慎地思考起了應對之策。他們雖不拘公主幹涉朝事,但還是希望她能夠遠離朝堂的紛爭的,公主是他們的掌上明珠,他們不希望公主涉險,是以才會那般痛快地答應了臣子們提出的聯姻的請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陽琮來到南朝,總之是為了讓陽琮遠離那個旋渦。夜合被派來南朝保護陽琮的時候,北朝皇后這樣對她說,若形勢實在是危急,請將北朝內亂的消息瞞住,讓陽琮在南朝長居下來罷了。
陽琮翻閱奏摺的時候,很快就看到一封參她的奏摺,說她到處徵集美人,實在是太勞民傷財、驕奢淫逸。
「嗯,柳妃是擺設,而卿……卻是需要真才實幹的,所以,卿,研墨吧。」
柳妃扮西子垂淚狀,「陛下果然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有了小可愛,就忘記了臣妾這個明日黃花。臣妾好生傷心。」
他輕闔眼瞼,輕嘆了一口氣。
陽琮搖搖頭,又點了點頭,也只有這樣說,夜合才會放她入宮吧,否則,又要多費一番唇舌了。
陽琮被那個眼神「電」得渾身一酥,心裏有個極其荒謬的想法慢慢浮了上來。
陽琮的手只抓了滿手的霜寒。
她知道他對她是不同的,然而她卻不知道那喜歡到底有多深刻,也許不過是淡如水的喜歡,隨時隨地都可以為江山為政治將她給拋棄。她向來驕縱慣了的,雖然在南朝「委曲求全」,但到底是她自己樂意這樣做,只要她稍不順心,她大可以遠走高飛,重回北朝。
「原來卿已經思考起了將來?真是孺子可教也。」東羡看著她,目光中隱隱有著春|水流動,溫柔動人,他道:「卿同柳妃分毫
和_圖_書不同。」陽琮抿了抿唇, 頂著發麻的舌頭, 稱讚道:「 娘娘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正當她腦海里轉動著各色各樣的禮物名稱的時候,皇帝陛下補充道:「朕可不希望卿故技重施,送上一群美人過來。」
結果又被皇帝陛下給打了回來,吹毛求疵的皇帝又批:不夠貼近實際。再來一封。
軍事布防圖啊,她千里迢迢地來到南朝不惜賣弄色相,咳,是才華……不僅僅是為了窺探南朝的虛實,也是為了這張圖而來的。她把親衛派遣到各地,不過是覺得南朝朝廷上無縫可鑽,只能夠自力更生從地方上下手。只是未曾想到,她陰差陽錯在南朝耽擱了這麼久,內在心境和外在環境都發生了變化,原先抗拒同南朝聯姻,現如今也變成了半推半就,再加上北朝有內亂,找圖的事情也就耽擱了下來,還以為,根本就與這張圖無緣了呢。結果這樣一張十分詳盡、囊括無數細節的布防圖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她的心再度蠢蠢欲動,簡直是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
通敵叛國……這罪名扣得可真大,指望她的罪名被洗清,還不如指望顧玠那邊旗開得勝,然後分出一點兒空余的心思,把她救出去。
陽琮支頤苦思:雖然顧玠看起來馬上就要行動了,但他的造反依然是「遠水」,而她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先解一解近渴。皇帝的生辰在即,這是她將要送給他的第一份生辰禮,也許是以個人名義送出去的最後一份生辰禮,怎樣才能別出心裁讓對方記憶深刻,既要登得上大雅之堂,能夠坦然接受群臣觀瞻,又合皇帝的心意呢?
只見柳妃將宮女手中的食盒拿了過來,讓宮女將托盤上放著的一碗羹湯拿了出來,她道:「本宮乃是一個弱女子,在後宮中也幫不了陛下什麼忙。曲大人這樣辛苦,應當要多補補身子,瞧你這小身板……呵呵。這羹湯,想必陛下也是不會喝的,如今曲大人在此……」
陽琮聽著,有種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感覺,她沉浸作畫之樂的短短一個月,竟有這麼多的變數。北朝亂了,顧玠反了,就連同她和南帝之間表面的和平也沒有了。
一個月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陽琮的心情一直是帶著新奇與輕鬆的,那種急於獻寶的情緒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飄飄然。她從原先的忐忑漸漸地變成後來的想象豐富,有事無事的時候都會猜猜皇帝看到這份圖紙的時候會有怎樣的反應,有的時候想著想著,也會自個兒樂起來。
陽琮雖然嘴上總是說著拒絕的話,但老實說,聽到這種話,她心裡頭還是如同蜜一樣甜,她道:「嗯?」
兩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開弓沒有回頭箭,顧玠的野心昭然若揭,且不願半途而廢,她這回不願意再借力顧玠了,她的身份尷尬,一舉一動都要小心謹慎,更何況,她這邊也拿到了布防圖,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她不必摻和到南朝這一渾水裡去,故而此後都是插科打諢,跳過有關係的話題。
陛下……您的愛妃要爬牆了!
她要逃跑,也不會趁著陛下壽誕之日逃跑的!她一定會給他送上一份大禮!大大的禮物!
陽琮皮笑肉不笑,道:「顧大人這鼻子聞好酒使得,聞人身上酒的味道,那嗅覺,嗯,我覺得不是太靈敏。本大人可是人在江湖漂,香在心中留,一身浩然正氣呢。」
「人生得意須盡歡,你沒聽過嗎?曲大人倒霉,下官看著……」
顧玠笑了一下,他在曲府搜羅了幾壇好酒,直接把壇封拍開,順帶也將話題挑明,道:「如今我也不和你裝瘋賣傻了,這麼久不見你,你是入宮了吧,你就不怕身份被南帝給察覺,下次再入宮,就有去無回了?」
東羡靠在龍椅背上,拿起硃筆,在空白的宣紙上並排寫了兩個力透紙背的名字:曲陽春,陽琮。
如此你來我往了幾次,陽琮也成了皇帝寢宮的常客,每日都站在御案的旁邊寫著《告罪書》,就像是完成每日的任務一樣,哪天她遲交了告罪書, 或者字數太少,濫竽充數,夜晚的時候,皇帝陛下總會如同幽靈一樣出現在她的房間內,雖然也沒有做什麼事情,不過單單看著她,就讓她覺得心驚膽戰,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抽皮剝骨、生吞入腹了。
陽琮魂不守舍地想著,她覺得左手手背一涼,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邊想事兒邊寫《告罪書》,竟下意識地寫到了手背上。再細看,宣紙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寫滿了他的名字……東羡。
不過柳妃也是一個鍥而不捨的人,接連幾日都帶著她獨家製作、花樣翻新的黑暗料理來皇帝的寢宮正殿。
「她?」東羡嘴角一勾,道,「若朕真的待她好了,卿會高興嗎?」
東羡心下黯然,他真的累了。他縱她容她,原以為她也不過是小打小鬧,卻不想她真的狠心將布防圖交給北朝軍隊,全然不顧及他們之間曾有的情誼,也許他的真心在她的眼裡,不過只是可以踐踏的泥土罷了。
「哦,這是聖旨。」阮何剛剛一時得意忘形,險些忘記了宣旨,他心裏暗罵了一聲糊塗,揚聲道,「罪臣曲陽春接旨。」
陽琮覺得懷裡頭的圖燙手了。他又和她打啞謎了。
「過陣子,宮裡頭有個宴會,宴請群官。朕放卿回去幾日。」他低聲地笑著,面露了揶揄之色,「到時候,卿再告訴朕,到底想與不想吧。」
一隻吃素已久的老虎,它可以清心寡欲不吃肉,然而若真的當它飢腸轆轆的時候,旁邊放著美味的肉,它要有多大的毅力拒絕?
她忍不住打量了四周,似乎無人在意她在御書房裡做什麼。
皇帝陛下醒悟得不是太晚啊,也恰到時候啊!希望他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真的想要大發慈悲將她放出宮外。
陽琮覺得雖然自己女扮男裝是俊逸瀟洒了點,但憑著幾個照面,應該不至於讓柳妃生出不一樣的心思吧?當然,陽琮每次都讓柳妃將食盒放在一邊,說是會帶回住處再細細品嘗。雖然柳妃每回都強調那食物花了她很多的心思,讓陽琮不要辜負,但陽琮想到那日發麻的舌尖,還是毅然讓人默默倒掉。她幾次委婉地對皇帝提及這些事情,打算給皇帝上點兒眼藥,對方卻始終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讓陽琮也覺得心酸。
夜合卻阻止她,「殿下,如今時機不對,貿然向南帝坦白身份,說不定會引起他的猜忌。殿下女扮男裝欺他多時,若是他勃然大怒,將殿下強行扣留宮中呢?到時候北朝群龍無主,讓臣等如何是好。」
夜合自然是執意不肯,這真的並非是個好時機。曾經有無數的良機擺在面前,自家公主不選,偏偏等到有麻煩了才去求南帝,便顯得居心不良。
卻偏偏,柳妃還用一副飽含著期待的眼神看著陽琮。
以他的慧眼如炬,看到這份圖,便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了吧。畢竟這種含金量很高的圖,除了她,北朝公主陽琮,還有誰能拿得出,誰又有勇氣交付出呢?哎,求婚這種事情讓女方來做真的是很羞澀啊。
第二天,陽琮在皇帝上朝後,又去了御書房,見了皇帝的硃批后,忍住了掀桌的衝動,醞釀了半天的情緒,又提筆,端正態度重新寫了一封。
原來是索要禮物來了,怪不得這句話說得這般輕描淡寫語速加快,讓她以為不過是尋常的一句話……
體弱多病?
「嗯?」陽琮抬頭,她想到柳妃那種常人無法消受的性格,憋著笑,道,「陛下,柳妃娘娘年輕貌美,那般可愛,陛下應當待娘娘好點。娘娘在宮中寂寞,可是歡喜陛下常伴左右的。」
沒想到皇帝卻絲毫也不留情,命人將柳妃給送回宮中。只聽柳妃嚶嚶地唱著「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但使探花曲郎在,不教君王上早朝」,戀戀不捨地走出了寢殿。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陽琮道,「也許說不定……他放我離開,甚至願意派兵助我平定內亂。」
陽琮:「……」
「然而你覺得,你如今真的可以當一個局外人嗎?說不定南帝早已經看穿了你的身份,只是沒有點透罷了。」
我取你的行軍布陣圖,還你我的封地山河圖。
若是顧玠失敗……按照他幾次反水的經驗來看,是一定會把她供出去的……吧?
「明人不講暗話,那不過是逢場作戲,順便寫幾份奏摺充數嘛,再說了, 也不會讓你少塊肉,陛下對你袒護得很。」顧玠緩聲道,「都到了現在,我也不是剛剛入朝堂的時候半點勢力也沒有的柔弱書生了,外頭的人都被我換上了可靠的人。更何況,我可是生怕這次見到你,下次又是遙遙無期了。你說是吧,公主殿下。在南朝,幫助過我幾次的人,也是你吧?」
等到帝王的鑾駕在寢宮前停下,又聽到一群人的腳步聲,陽琮這才裝作大夢初醒一樣,滿面驚恐地跳起來,對剛好走進來的皇帝行了個禮,然後飛快告罪道:「陛下,臣今日犯懶了,想著替陛下整理奏摺,卻沒想到……打了一個盹,陛下早朝就完了。」
陽琮說著,甚至連自己也信服不了。
所幸這些地方大多數她也走過,重要的地點熟稔在心,如今先畫個大概,餘下的,回去憑著記憶便可再將這畫重新畫一遍,把疏漏的地方補一補。
後來,陽琮還是選擇了和-圖-書閉嘴。
「自然是去詔獄。罪臣曲陽春通敵叛國,陛下親自給你定的罪!」阮何語氣略有得意之色。他一直苦於皇帝老是寵著這個窩囊的曲陽春,眼見著皇帝終於下定決心要去除這個害蟲了,他自然自告奮勇前來捉拿,同時心情也很愉悅,興許多少年以後,青史里也會記載他清君側的英勇事迹呢。
她從沒想到,原來他的不信任竟然能夠讓她這般難受。他的誤會,也能讓她那般委屈。
「消息不知真假……也許只是詐我回國呢?父皇的身體……向來硬朗得很。」陽琮想著,她出來的時候北朝的形勢也還好,順王雖然一直都挺有野心,但始終構不成多大的威脅,這怎麼就變成這樣的亂局了呢?一定是誆她回去的,她不能夠自亂陣腳。
「你值得朕相信嗎?」他淡淡道。
陽琮被逼得停住了步伐,正想問問這群人到底為什麼要擋著她的道的時候,她就看到大理寺卿阮何越眾而來,道:「曲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她掃視了一下四周的兵馬,心中想著若是他們要強行將她拿下,她的人馬若是現身將她帶走的成算有多大。
擇日不如撞日,倒不如趁著這次的機會,用一種高雅的方式來坦白…… 不,表白了吧!
陽琮有些心灰意冷。
她揉了揉有些泛酸的手臂,想,陛下,您千方百計地想要將我收入後宮,難道只是想要擁有一個沒有俸祿的廉價勞動力嗎?
她仍然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就算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她還是無法回過神來。
他等了稍許,見陽琮再無其他反應,邁開大步離去。
夜合道:「我剛剛得到消息,順王已經掌控國內軍隊,假傳聖旨,意圖對南朝再度發動戰爭— 這消息是多日之前探子探得的,如今也許已經發兵了。」
猛然間有個念頭竄進了腦海中,也許……他已經知道她是女兒身了只是不揭穿?畢竟她隱瞞女兒身的手法也不算很高明吧,這般長期相處……
「布防圖失竊的那幾日,朕的御書房只有你可以自由出入。那日,你前腳剛回了曲府,顧玠後腳就到了。試問一個籌謀造反之人,會有什麼動機登門拜訪你?甚至,你們在裡頭交談了什麼,連朕的探子也不知道!難道你想說,只不過他有小酌的閑情嗎?」東羡冷淡地出聲。
阮何話還沒說完,臉色變了,原來那副鄙夷的表情消散,換上了恭敬的表情。與此同時,他旁邊的士卒不約而同地退開,讓出了一條通道。
天色昏暗,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晦暗難辨,彷彿融入了溶溶的月色之中。
東羡看著她歡快地跑回去要去收拾東西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這時算是看明白了,皇帝他壓根故意收集了那些參她的奏摺,專門給她看呢!
「夜合,你勸我的時間,都夠我去皇宮一趟了。」陽琮說完,正要甩袖撇開夜合徑直入宮面聖,已經跨出了曲府大門半步的時候,卻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還有刀戟相碰的聲音。
憑藉著區區幾封無關緊要的信件,就斷定了她的罪名?他早不追究晚不追究,偏偏在他的生辰前夕追究!那為什麼之前又向她索要禮物?難道真的就如同顧玠所說的那樣,他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不點破,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如同跳樑小丑一樣,是想看她到底能折騰成什麼樣子,然後在她沾沾自喜、真以為自己聖眷正濃的時候,再給她致命一擊?
顧玠果然是知道她的身份的。陽琮聽到顧玠這樣稱呼她,心裏並沒有意外。
這段時日,她將自己關在房間內,花了幾天的時間,才將這些畫出來。
然而此刻,她攪和南朝政治的心已經淡了許多,不想蹚入這渾水。顧玠勢力漲得這麼快,要說南帝一無所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偏偏顧玠還混得這般如魚得水,總讓人覺得有什麼蹊蹺。但之前派出去的人就如同潑出去的水,似乎還在顧玠那邊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哎,下屬的能力太強也很煩惱。
「難道你要說現在的我不高瞻遠矚、不英明果斷、手腕不了得、不能決策千里嗎?」陽琮望著他,「明明現在的我能伸能屈,英俊瀟洒,連宮中的那位柳妃,都要拜倒在我的官服之下!」
「若是想……呢?」陽琮被他含笑的目光逼得無路可退,身體驟然間升溫,忍不住小聲探問。
皇帝早已吩咐好了,知情的人看她進去,笑而不語,不知情的以為皇帝從哪兒帶來的一個小孌童,自然還是緘默不語。
她當初來南朝,壓根就應該遊山玩水,而不是心血來潮來到朝中做官。哪怕在國內也比現在好,面對腥風血雨的朝政,至少自己還能夠出一分力。
心裏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最後一個小人打敗了另外一個,被打敗的小人在角落裡嚶嚶地哭,戰勝的小人也不見得多歡喜,反而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哦,沒事,本宮不找陛下。」柳妃輕輕地應了一聲,而後笑眯眯地看著陽琮,讓陽琮察覺到了對方的不懷好意。
真的是伴君如伴虎……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寫著《告罪書》,然而卻沒有了半點的心思。她靜不下心來。
如此一想,倒也不覺得難受。
「面聖啊。」阮何喟嘆了一聲,「時機倒是恰好。陛下也正命本官來尋找曲大人呢。曲大人,跟我走吧。」
東羡不置可否。
取吧。取吧。大不了手握著布防圖,不用它便是了,便當是手裡頭多了個王牌,日後若是南朝揮戈北上,主動犯邊,北朝的兵馬有這份圖,也算是有抵抗之力。她保證,就算偷了這張圖,也不會用來對付南朝的,這是她的底線。
陽琮待墨汁幹了干,將那紙給藏在了衣襟里,然後眼疾手快地將布防圖給折好,用奏章蓋著,位置同之前基本不變,做到了無痕迹,然後拿出一張空白的宣紙,趴在上頭睡覺……畢竟,她不能交白卷。
等最後一張圖的墨汁干后,她將圖摺疊起來,貼身藏著。畢竟這東西,一看就很暴露身份啊,自然要做得神秘一些。
陽琮越看越覺得自己在群臣的眼裡簡直十惡不赦!可明明,她也沒有做啥壞事!
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為什麼偏生是在這樣的時候呢?
「……多謝娘娘費心,只是娘娘這羹湯是為陛下準備的,臣不敢僭越。」陽琮義正辭嚴地拒絕著。
她支支吾吾。
「嗯,卿原來是想名正言順地住在宮中啊。」他顯然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看!沒有柳妃,這個世界清靜了不少呢!陽琮繼續拿起毛筆,寫起了《告罪書》。
「唔……陛下的壽誕,臣時刻謹記在心。」陽琮一噎,然後果斷道,身為佞臣,這種拍馬屁的關鍵時刻,她怎麼能忘記呢!這是最基本的職業素養!
等到他徹底走遠,阮何走到了她的前面,鄙夷道:「看什麼看,你這個罪臣賊子,以為還能翻天嗎?陛下從前雖寵你寵得過分了點,但畢竟不是昏庸之君,你……」
陽琮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然而阮何那小人得志的樣子,還是讓陽琮的心涼了半截。
陽琮低下了頭,還是忍不住坦白,「夜合,我是想……給他送了禮物再走。我想,我若說通了,他會讓我離開的吧。」
旁邊的士卒卻以為她是要行刺,長槍立即攔在她的前面,讓他們之間隔開了距離。彷彿只要他一聲令下,那長槍就會刺穿她。
「曲陽春。」他緩慢地叫著她的名字,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是朕親自下的旨意,你不用懷疑有人假傳聖旨。」
陽琮自然撒謊道,「臣本來走神要做幅畫兒,卻沒想到畫得實在是太丑有礙觀瞻,便想把它塗抹掉,沒想到墨水蘸多了,又因為揉起來暈散開了,就變成這樣了。」
他突然朝著書案伸出手,陽琮嚇了一跳,他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拿起被她團一團隨手棄在那裡的《告罪書》,道:「卿的《告罪書》沒寫成,怎麼緊張成這樣?朕又不會因此而怪罪你。」
或者,這壓根便是一個他想要甩開她而設的局。為了捏造一個罪名,故意這樣試探她,甚至就連《告罪書》,都不過是給她一個在御書房光明正大用筆墨的機會,方便她把布防圖給謄抄下來。
「那卿不想?」
他念完聖旨,押著她的人剛剛放手,她就站起身,不由分說地將那聖旨拿在手裡頭,她簡略地掃了一眼,心裏冷笑。
陽琮道:「你就不能讓我假裝自己身家清白、兩袖清風,乃是有著錚錚鐵骨的好臣子嗎?要是真的跟著你一起造反,那我就一條路走到黑,不能迷途知返了!」
「難道……」陽琮動了動唇,卻不想再說下去了。換做從前,在這樣的時候,她應該厚著臉皮,涕淚交橫地說:「陛下,難道臣不值得陛下的信任嗎?臣一顆心忠君愛國,日月可昭啊。」
一物換一物,她拿了他的布防圖,手握底牌,也不怕最後南北朝關係破裂,他翻臉不認人,其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東羡等了些許的時間,「難道」二字過後,她便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似是認罪的沉默模樣,絲毫不符合她慣來的作風。
果然是如同阮何說的那般,一失足成千古恨,然而她竟想不到她是栽在了書信上。陽琮覺得自己之前的忙活,以及滿心期待,都是浪費了她的感情。
她心裏不斷安慰自己,怕什
和圖書麼呢……她也沒用那圖做什麼壞事不是?她才不怕鬼推磨!卻沒想到柳妃眨眼之間就變了臉色,凶神惡煞道:「你吃不吃?」
陽琮心裏一「咯噔」,還是應了一下,道:「是。」
陽琮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別為了一己之私而耽擱回去見父皇的時間, 否則若是天人有別,今生就算是再如何後悔內疚也挽回不了……然而,她心裏卻還是起伏不定。
柳妃道:「聽說……曲大人前陣子送了許多美人給陛下?」
讓她安安分分地當一個臣子好嗎?為什麼要給她這樣的機會?
跟他在一起……縱是沒有男寵三千又何妨?縱是離家千萬里……只要此心安處,那便是故鄉。
哎,帝王心,真是海底針啊。
陽琮的神色焦急了起來,最後她下定決心,決定在離開之前再去和皇帝見一面,她不想不辭而別。因為也許這一別,就是兩地相隔,山河迢迢,再不相見。
陽琮看著個子高挑、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的柳妃,表示十分懷疑。傳聞中的柳妃也是柔柔弱弱的,怎麼傳聞和真相一點兒匹配的地方也沒有呢?
這令她更加心癢難耐。
她羞怯的時候,目光開始飄忽游移,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卻完全變了意味。
她之前得到的消息里,不過是北朝朝內兩派政見不和,導致爭執激烈,背地裡小動作不斷,都想要一頭壓過另外一頭,如今看來,傳到她這邊的消息八成是被隻手遮天的人給掩蓋了。
他難道是想要告訴她,後宮中的柳妃不足為慮,只是擺設的花瓶嗎?否則……怎麼會看到柳妃對著她獻「殷勤」,呃……至少表面上是,但是卻不計較柳妃這樣的舉動,反而來詢問她會不會吃醋?
「嗯。」他低低地應了聲,「要是實在想不出送什麼禮物了,卿把自己收拾一下送來,朕也不會拒絕的,可別因為交不出禮物,便逃之夭夭了。」
當鋥亮的長槍堵住了去路的時候,陽琮才意識到來者不善。
看來,坦白必須提上議程了,嗯,現在這種程度,他應該不會計較她的欺君之罪吧……若真的想要計較她的欺君之罪,她……她說什麼也不嫁了!
「……」顧玠道,「柳妃是我的人,只不過你突然就沒了消息,你底下的人都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情,猜測是不是被南帝偷偷摸摸地就地正法了。我這才讓她去探探虛實,順便看看能不能傳些信息出來,沒想到你不能意會她的意思。你以為你這小身板的魅力真的能有這麼大嗎?」
陽琮又道:「再說了,若是同陛下有著多年感情的柳妃娘娘都有失寵的一日,那臣又有什麼信心呢。」
「顧玠。」陽琮道,「的確,我之前存了一些守望相助的意思,畢竟沒有人想要讓對手太強大。然而,嗯哼,我卻不是想要同你勾搭成奸。我明裡暗裡也回應了你多次,你做一些小打小鬧的事情,我可以幫你,畢竟也是無關痛癢的事情。若貿然舉兵造反的話……我就肯定作壁上觀了,並不想惹一身腥。」
陽琮暗道,這人也太沒眼色了,如今她可是聖眷正濃啊,說這種話,還不是惹皇帝生厭嗎?
「我還是進宮一趟,等我出了宮,我們即刻回國。」她去了趟書房,將封地山河圖藏在袖中。
陽琮驟然間覺得心涼了大半,千言萬語竟不知道要說哪句好,最後,她還是低頭,道:「臣想求個明白。」
東羡見她的目光掠過那些暗衛,神情愈發失望,他冷冷一笑,便要拂袖而去,陽琮下意識地去拽他的袖子,手才及他的袖角,他就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如刀刃。
顧玠冷靜道:「我在知道你身份之前,一直以為北朝的陽琮公主應當是個高瞻遠矚、英明果斷、手腕了得、決策千里的人。」
陽琮喝了一口羹湯,險些就要把羹湯給吐了出來。這妥妥的黑暗料理吧?她想,柳妃這樣的舉動,真的是在和她示好而不是藉著這樣的理由整治她嗎?
「這期間不論是誰要見她,都放進去吧。」
如此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如同重鎚一般砸落在陽琮的心上,讓她陡然間有一股無力之感。
陽琮看著他,目光中有失望,有震驚,還有憤怒、心痛。
不過看到柳妃,她想起她當初酒後亂性,在皇帝的脖頸間留下了一排小牙印,還把黑鍋給了柳妃去背,然後苦口婆心地勸著陛下要節制,顧惜柳妃嬌弱的身子,現在想來,還真覺得好生尷尬,也不知道這柳妃到底是個什麼角色。
「難道什麼?難道朕還誤會了你不成?」他的眉眼愈發地冷漠,他道, 「朕也覺得累了。寵了這麼久的臣子,卻發現是鐵石心腸之人。朕也確實要親賢臣,遠小人,清一清君側了。」
顧玠走後,陽琮嘆了一口氣,覺得坦白的事情,還是早日提上議程吧, 否則要是顧玠真的造反了,她想把自己擇出去也不容易。
首先是她的封地總覽圖,之後是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山巒起伏,繁華如夢,她用著她拙劣的畫功,將她各個郡縣的風貌給描摹出來,至於實在畫不出風貌的,她就在旁邊用小字註解,此地有什麼好玩的,有什麼好吃的。
他笑了笑,而後攤開那團廢紙,只見墨色繚亂,幾乎蓋住了大半張紙,仔細地瞅了幾眼,卻發現除了墨跡,根本看不出什麼,「愛卿莫不是走了神,寫了什麼不該寫的,才這樣毀屍滅跡吧?」
然而看著看著,卻發現除了上頭的那幾本奏摺之外,剩下的全是參她的奏摺,陽琮看了看時間,發現有史以來別人蔘她的奏摺恐怕都堆在這裏了, 陽琮翻了下被壓在最下頭的幾本奏摺,看了看落款的時間,原來她剛來南朝做官沒幾天,就有人蔘她了……
「北朝揮兵十萬,一路勢如破竹,如今已攻到了邕城之下。至於為什麼會這般所向披靡,乃是因為他們手中握有南朝布防圖,打了南朝的兵馬措手不及。而你的好搭檔,前朝餘孽顧丞相之子顧玠,密謀造反,策反了神騎營統領,如今正同外敵裡應外合。」他冷冷道,「這些,能讓你明白了嗎?」
顧玠:「……」
「殿下,勿要感情用事。」
她攤開易於作畫的極輕薄的布帛,閉目冥思良久,開始研墨,然後揮毫,一筆一畫,傾注心力。
從前的她,在他的眼裡只不過是取樂的玩物吧。敵國的公主,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費盡心機地想要討好他,生怕得罪他。他高興了,就賞她一個官職一些銀兩一個笑容;她惹他厭憎了,換來的則是無休止的試探,以及翻臉不認人的定罪。從前對她的縱容,是因為這些寵愛,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收回,所以他才不介意多給她一些縱容吧,卻偏偏……她把這些誤會成了是他對她的喜歡。
「進宮面聖。」陽琮揚聲回答他。
陽琮看了阮何一眼,最後還是妥協了,畢竟,她現在還能怎麼著?做無謂的掙扎嗎?
他的腳步一頓,道:「對,不是你交給北軍的,是你命顧玠交給北軍的,你一定要朕將證據放在你的面前,你才肯不對朕說謊嗎?」
她覺得自己這趟南朝之旅真糟糕,如今竟落到鋃鐺入獄任人宰割的份上,連南朝官吏都能夠對她冷嘲熱諷。要知道,她在北朝的時候,雖然是女流之輩,但受父母寵愛,在朝中的權力也很大,那些北朝官吏看到她,從來是大氣不敢喘的,更不敢起輕視之心,有時候對待她,還比對她的哥哥更恭敬幾分。
東羡看了她的臉頰一眼,見上頭黑乎乎地,幾乎要將大半張臉遮住,忍俊不禁,道:「卿這副樣子,倒也不錯。」
「包括顧大人?」
聖旨所念的內容同阮何之前說的一般無二。
陽琮在原地,雙手有些頹然地垂落在兩側。
拜這些日子混跡御書房所賜,辨明聖旨的真偽對她來說是件簡單的事情:那聖旨下加蓋了玉璽,而玉璽向來是由極其嚴苛的掌印太監掌管,其他人偷盜不得,阮何也仿造不得,除非是南朝也變天了,這才讓人有了假傳聖旨的可能。
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她就覺得心跳加快。
柳妃的表情又變得和顏悅色了。
「……陛下考慮得真周到,呵呵。」陽琮乾笑道。
在這種頑強捍衛貞操精神的驅使之下,不過是幾日的時間,《告罪書》竟也積累了厚厚的一沓,讓她彷彿間有種自己是十惡不赦之人的錯覺,竟還有幾分莫名的成就感。
言下之意是,陛下今天晚上就莫要再做讓她心驚膽戰的事情了。
輾轉間,陽琮已經將最壞的可能性給考慮到了。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張布防圖,心中無聲地嘆息了一下。
身為聖上寵臣,眼看著就要封侯拜相的曲大人,被不明不白帶入宮,若是碰到一個兩個往日舊識,或者在宮中遇到陛下的寵妃被奚落幾句,那真的是丟盡了老臉,於是乎,她成日里龜縮在春光殿中,簡直要悶出病來。
已經習慣被那些大臣們怒罵的陽琮做好了被柳妃痛罵的準備,陽琮心裏已經想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卻沒想到柳妃不按照常理出牌,她好整以暇地看著陽琮,道:「中宮無後,為皇帝選妃,這本該是本宮做的事情,可惜本宮體弱多病,這種事情就落到了曲大人的手中,勞煩曲大人了。」
「哦,陛下的壽誕。」陽琮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陛下的壽誕?」
陽琮發現,她想和圖書要解釋的這一舉動,不過是在自取其辱。她此刻卑微得如同滄海一粟,在他的面前,毫無信任與尊嚴可言。
陽琮默默地放棄了掩面這個舉動,輕咳了一聲,行禮道:「娘娘聖安。」
柳妃的姿色不錯,然而看起來卻像是一個暴脾氣的人。她環視了一圈, 最後才又把目光落在陽琮的身上,她道:「陛下呢?」
「阮何,你莫得意。」
陽琮想到這些,覺得自己是那般的可笑。她以為自己已經戴上了面具, 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放浪形骸,沒有人會知道在北朝叱吒風雲的公主在南朝會有這樣的一面,卻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卻盡在他的眼中,纖毫畢現。
她的目光朝遠處看去,原來,守衛在曲府外頭的暗衛已經有所行動, 想要將她劫走,然而這邊畢竟是聖駕親臨,他帶來的是精兵良將,也早預料到了有人想將她救出去,故而她的人剛剛準備動手,就已經被他身邊的隨行侍衛給盯死了。幾番纏鬥后,他們被捉拿,扣押在了一側,沒有半點的招架之力。
他將布防圖收了回去,對隨侍的太監總管吩咐道:「在曲大人離宮之前,將她府邸裡頭的亂七八糟的人全清掉吧。」
她總不能說上頭寫滿了皇帝陛下的名諱吧?這個有點犯上……
想開了以後,她心裏有了勢如破竹的決心和一往直前的勇氣。
她決定給參她的奏摺分個類別,思考一下應對之策。
既然把時間浪費在了猶豫之上,下面的時間里她更要爭分奪秒了。
「曲大人,真是許久不見呢。」顧玠身上帶著微醺的酒意,在陽琮的身上嗅了一嗅,見陽琮躲了一躲,他道,「沒多久的工夫,曲大人身上的味道,同著從前,就大不相同了。」
她將這個奏摺默默地放到一邊,想著要怎樣將這個奏摺偷偷藏起來不讓皇帝看到。偏這時候,又看到了參她的奏摺,說她荒唐無能,不堪大用。再往後翻,又有奏摺參她縱容敵軍逃走,乃是通敵叛國,理當革職處理。
「阮何,你先退到一邊。」不遠處出現了一個垂手而立的身影,那人黑衣肅然,聲音低沉地說著。
她此刻迫切地想出宮將那布防圖給處理了,藏在身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發現,簡直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而且……皇帝陛下天天爬她的床勾引她,多來幾次她會把持不住的!
陽琮聽明白自己到底是所犯何事的時候,驟然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轉頭,想回頭看看夜合,然而她也被人阻攔著,隔著極遠,看不清她的神色。
然而若是她真的嫁到了南朝,按照北朝和南朝之間國力兵力的差距,她是萬萬不能夠再像從前那樣肆意,若是有了出格的舉動,遭殃的是北朝。或者要是哪天北朝犯邊,讓皇帝龍顏大怒,拿她祭旗什麼的,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在深宮中的鄰國公主……到底是身不由己的,也許那時才真的是委曲求全了。
陽琮正和夜合探討著布防圖的問題,顧玠突然跑上門來關心同僚。雖說從前顧玠也挺經常登門造訪的,但這一次時機來得太過湊巧,讓陽琮難免覺得他發現了什麼。
畢竟如今她身不由己,人身自由沒有辦法保證,說不準什麼時候又被皇帝陛下弄進宮中去常駐了。
顧玠輕笑了一聲,不以為然。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他才收回目光,坐在御案之後,抽出奏摺下頭壓著的軍事布防圖,看到上頭多出來的一小片淡青色的墨痕,神色不由得冷了下去,眼神剎那間冷冽如冰雪,透出了幾分失望。
然而她卻愕然發現,那絹帛上頭有著密密麻麻的標註,儼然一份南朝的軍機要圖。
她有些無力地將手垂下,眼睜睜地看著他就要離開。
「嗯。」
「為什麼要高興?」東羡這樣問她。
「你就這般不信任我?就因為我可以自由出入你的御書房,故而布防圖失竊,就一定是我乾的?我同顧玠在一起,就一定是在圖謀不軌,想要顛覆你的江山?就憑藉著你想象中的這些個『一定』,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打發人來讓我下詔獄?」
她心動了啊!
陽琮覺得她如今就是那隻被拔了牙齒的老虎,只是舔了舔肉,甚至努力克制了內心的慾望讓自己不吃肉。然而人人都說她十惡不赦,他們覺得是她把肉給吃了,因為老虎天性食葷,改不成吃素。
她不能奢求一個已經對她定了罪的人的原諒。
她無言地將奏摺給放下,打消了藏奏摺的想法,畢竟……工程太浩大, 她要如何解釋一堆奏摺不翼而飛?
她不相信皇帝會一點兒情面也不給她留, 畢竟他們也曾經是共患難過的……
「若是想……朕自然是想方設法,務求儘快讓卿留在宮中變得名正言順, 後顧無憂。」他道。
「柳窕窕,不要過分。」
這份心意,應該夠了吧?
他盯著這兩個名字,心底亦是有些不確定。
換做從前,她肯定會二話不說當機立斷將圖紙給竊走,然後策馬揚鞭, 藉著這樣的契機,功德圓滿回到北朝,畢竟此刻她散在南朝的親衛都已經聯絡上,大部分已經在京城或者附近的地方隨時等待她的指令,她雖然被皇帝拐到守備森嚴的皇宮裡,但是若她真的想要逃出皇宮,也並非無縫可鑽的, 甚至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但是現在不行!她不想背叛南帝,不想利用對方的信任,做這種謀取私利甚至會讓對方損失慘重的事情。
她仰頭看天,猛然間覺得眼眶內的熱度灼人。
不過那日,她在奮筆疾書寫《告罪書》的時候,殿外傳來了一聲嬌斥, 不過片刻,就看到一個穿著桃紅色宮裝的女人後頭跟著一個提著食盒的宮女走了進來。
陽琮無奈妥協:「……吃。」
御案上堆滿了奏摺,陽琮上前隨意翻看了兩眼,迅速果斷地開始分類, 以表現她其實還是有點作用的,表現好些,再來不難嘛。
最可氣的是,那擺在最下面的奏摺是說她在翰林院的時候無所事事遊手好閒,而落款處寫著「顧玠」二字……
陽琮看了眼笑眯眯的柳妃,果斷選擇狗腿似的跑到皇帝的身邊,似乎瞬間有了底氣。
陽琮發現,曲府的外頭被陌生的兵卒圍了個水泄不通,她本來還當是附近有人犯事,才引來的兵差,正好其他地方不夠站,這才站到了她的面前。
可惜此刻北朝那邊情勢不明,換做從前,再不濟割地賠款也能夠將她給贖回去,現在……若是她這樣的情況傳回國,被她的親人知道,徒然增加煩惱。若是傳到了順王的耳里,他怕是巴不得藉著南帝的手把她處死吧。
她原來以為北朝內亂,不過是小打小鬧,她從未想過是這樣翻天覆地的大亂……
事情不會是這麼簡單……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內情。她挺直了腰背, 半點的頹然之色也不想露出,她道:「阮大人,我有冤屈,還望阮大人告訴陛下,我有話要說。」
陽琮回到側殿後,先將揣在衣襟裡頭臨摹的圖紙拿出來,憑著記憶,將自己原先畫得亂七八糟的布防圖理了一遍,貼身帶出了宮。
陽琮來宮中也有大半個月了,這段時間經常看到有個宮女在皇帝寢宮外頭探頭探腦,不過不知道是被侍衛給阻攔在外,還是因為皇帝不在殿中,始終不曾進來。
東羡……到底值得不值得自己嫁到南朝來呢?
陽琮緘默。她她她……心裏還是有那麼一點想名正言順地住在宮中,她想和他開誠布公地在一起,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她的人,不用這樣整天提心弔膽,生怕什麼時候暴露了女兒身、暴露了公主身份 。
此刻天色昏暗,涼風吹來,讓她不禁戰慄了一下。
宮人們的裝扮都有著嚴格的制度,眼前這個打扮得也挺奢華的人,應當是宮裡頭那唯一的妃嬪柳妃了。
等到柳妃只成了一個遙遙的背影的時候,東羡道:「不管剛剛柳妃說了什麼,你都不要太在意。」
她明明覺得心灰意冷,不想再解釋什麼來證明自己的可笑了,卻偏偏在這樣的時刻,她又想著同他說清楚,希望他對她並非那樣的絕情,希望他還能夠留點舊情,同著從前那樣,再縱容她一點,就那麼一點……
陽琮心虛,總覺得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奏摺下的布防圖上。
不是因為走投無路……而是因為,他的不信任。
她煩亂地將宣紙揉成團,卻又忍不住再度展開宣紙,在上面添加了兩個字。看著兩個並列的名字,陽琮嘆了口氣,最後潑墨將名字抹去,把紙張揉成一團,棄置在一邊。
須知道,前幾日她寫《告罪書》的時候,腦海里轉悠的都是一句話:長得英俊也是錯嗎?結果柳妃卻是從一個戰壕里出來的!
「諾。」
「殿下是要入宮請求南帝的支援?」夜合問。
那樣,就不會遇見東羡了。
她現在所能慶幸的,便是自己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所畫的封地山河圖沒有交給他,她也沒有對他說出那一聲表白,更沒有遠嫁來南朝,成為深宮中的婦人,要看著他的臉色仰著他的鼻息,甚至每天心驚膽戰,生怕他翻起了舊賬。當色衰愛弛,他或許會憑藉其他寵妃的一句誣陷的話,將她打入冷宮吧。
她不願意看著她的小主子未來有不痛快的一天。
他沉默了一瞬,然後道:「朕是皇帝,君命不可違,卿便算是不想,也不能夠拒絕。」
他的www•hetubook.com•com聲音如同碎金裂玉一般斬斷了陽琮的所有僥倖。
許是用醬汁傳遞消息的舉動被人窺破,陽琮本想去找柳妃問個究竟,然而她照常去了御書房,柳妃卻沒有來。她心裏一寒,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 才知柳妃最近偶感風寒,卧床不起,這幾日是不會來了。
「為什麼不會高興?」陽琮順口說道,不過細一想皇帝和柳妃相擁親熱的畫面,覺得自己的小心肝,似乎真有那麼一點點的刺痛啊。
如今的她,於他而言,所有的辯解都是蒼白的,所有的動機都是包藏禍心。
這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顧大人您還要上達天聽,而且背後捅刀這種行為真的好嗎?陽琮內心咆哮。
那個身影朝著陽琮愈來愈近,陽琮也漸漸看清了他的神情。
陽琮正打算閃避到一邊的時候,卻被那女人逮了個正著。她正打算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對方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身份,道:「曲大人,好巧……」
陽琮認命之下,將這些奏摺給整到一邊去,然後命人拿了筆墨紙硯,趁著皇帝去上朝,展開宣紙,絞盡腦汁地寫了一封《告罪書》,等到墨跡幹了之後,放置在那些參她的奏摺上頭,大致的意思有:她廣選美人現已知錯,也已經遭到懲罰,至於其他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她最後還是決定將圖給描摹下來。
「陛下早該這麼做了。」她的眉眼也變得冷漠起來,隱隱有了幾分她從前在北朝朝堂之上赫赫公主的威儀。蜜棗之後是砒霜。這樣子的日子,她過夠了。
陽琮將布防圖小心翼翼地拿出,開始筆走龍蛇地臨摹……琴棋書畫四藝中,她唯有「畫」尚能過得去。雖然她繪畫的水平不高,但是速度極快。再加上,這也不是她看過的第一份行軍布陣圖,對於行軍地圖的表達方法她還是清楚的。所以她一邊觀察外頭的情況,一邊飛快臨摹。線條標記地形很快在紙上有了雛形,雖然有幾分鬼畫符樣,但她自己能看懂便行。
「消息無法確定真假……但可靠度十有八九。」夜合的神情間染上了一份急切之色:「殿下可要即刻返回北朝?如今殿下的親衛已經都聚集在了京城。今天正好宮中大宴還沒開,殿下還在宮外,尚且脫身容易,若殿下再入了宮,便又是一番周折了。」
御書房在她眼裡是有著很多秘密的,不僅僅是有著百官呈上來的奏摺, 有時候連皇帝遍布在各地的眼線呈上來的密函都會在御書房內發現。故而, 陽琮在沒有得到許可的情況下,對那裡是避而遠之的。這下皇帝開了禁,陽琮自然歡呼雀躍,隔兩日,趁著皇帝早朝,她正大光明地走了進去。
柳妃的笑聲帶著魔性,讓陽琮有些毛骨悚然。
「陛下還未回到宮中,許是有朝臣同他商議要事,耽擱了時間。」
她如燙手般地將圖紙放回原處,用奏摺壓好,心底如同有個貓爪子在抓著,痒痒的。
顧玠最近總是對她說一些神神叨叨的話,幾次有意無意地試探她,想要同她結盟。他,或者他背後站著的那個人肯定是想幹什麼壞事了— 陽琮極其肯定,顧玠這人肯定同著隱藏在暗處的前朝餘孽有著莫大的關係。
他看到陽琮此刻那委屈的小模樣,暗罵了一聲,這曲陽春果然是禍水, 明明是個男子,偏長得這麼清秀幹什麼。
陽琮決定雙管齊下,明面上的禮物來一個,私底下再送個禮物。
陛下,您為什麼總是在我快要感動的時候,說出這樣煞風景的話?默默地站在旁邊,給皇帝研墨的陽琮如是想著。
他渾身籠罩在清寒的夜色之下,而他的神色是她聞所未見的冷峻與淡漠。
說皇帝,皇帝到。陽琮的餘光往外頭一瞥,就看到皇帝站在門口,神情冷冷,顯然是已經在那邊站了一陣子了。
「臣住在宮中的確是名不正言不順,要是被群臣知道……參臣的摺子,就不止那一沓那麼……少……嗯,多了。以後就算是跳進了黃河也洗不幹凈臣的冤屈了。」
太監總管很快就得令下去。
他二話不說,冷冷地抽走袖角,就好像她是洪水猛獸,會髒了他的袖角一般嫌棄。
如今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鐵石心腸,而非是包藏禍心。
這樣的反問句倒是把陽琮給問呆了,陽琮道:「臣……臣是歡喜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陽琮忍不住皺眉,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所以陛下懷疑,北朝軍隊手中的布防圖是臣獻上的?顧玠造反……同臣也有關聯?」
從前急於大展拳腳的時候,總是想方設法想要把南朝的政治搞亂一點,故而也派了幾個人藉著北朝的名義相助過顧玠。而那時候,她還不認識顧玠,只知道那人是前朝餘孽的領軍人物,三番四次地想要同北朝那邊勾搭上,野心不小,當然……這樣的人基本上都要同卧薪嘗膽,忍辱負重,以期改朝換代聯繫在一起的。而隨著那人在南朝的隱藏勢力越來越膨脹,而透露出的消息是他已經混入到了朝廷之中。後來顧玠又以顧大人的身份試探她, 陽琮再愚鈍,也知道顧玠同著前朝餘孽脫不了太多關係,現在更是確認了顧玠便是那個領軍人物。
若是趁著這一個機會,將這張布防圖送回國內,靠著這張布防圖,北朝伺機發動戰爭,同顧玠內外夾擊,裡應外合,定能夠讓南朝元氣大傷,給北朝足夠喘息的機會。南朝若是想恢復如今的繁盛,恐怕也需要好幾年的時間了,那時候北朝的國力,定然能夠蒸蒸日上,再不懼南朝。
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外頭帝王的鑾駕漸漸靠近,鳴鑼開道。
不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陽琮某日興緻起時,突然掀開食盒看了一眼,卻看到食盒上面用黑色的醬汁抹成了一個字。
這一定是在傳遞什麼信號!但是,之前的字都喂狗去了啊!柳妃,你為什麼對你的廚藝這麼有自信!實際上,根本是難吃到連打開食盒的慾望都沒有好嗎?
「顧大人不怕隔牆有耳嗎?」陽琮警惕地看著他,「顧大人可是寫了不少奏摺彈劾我,小心我以彼之道,還施彼之身。」
「陛下。」她苦笑道,「布防圖並非是我交給北軍的,這個罪名太大,臣……我承受不起。」
「怪我咯。」陽琮乾笑。
夜合自然知道圖紙的重要性,心裏滑過要讓這圖派上大用途的念頭,最後還是決定聽陽琮的意思。
她的心情一下子由喜轉悲,巨大的衝擊讓她一下子緩不過來,所幸隔了一會兒,還是冷靜下來,問道:「消息的來源可靠?」
顧玠走的時候,陽琮主動地拿了幾壇好酒,塞到了顧玠的手裡,讓他帶回去。
顧玠看向陽琮的目光一片清明,絲毫沒有往日里的那種迷離之感,又同正常時候那副木訥獃滯的樣子也絲毫不同。
她低頭寫著,卻意外發現昨日皇帝批改完整理在一邊的奏摺下面壓著一張絹帛,只露出了一點點的邊緣。
這綿延三千里的浩瀚北朝土地,均是我要嫁給你時的陪嫁。
然而瞞……又該怎麼瞞?她的小主子並非是不聞窗外事的尋常閨閣小姐。
阮何小人得勢的樣子,讓陽琮看得有點糟心。她現在本就想著要節約時間,好抽身回北朝,並不耐煩在此處多耗費時間,更何況,是去詔獄?
他的臉上又掛了些笑,但那笑始終有些淡,聊勝於無,他道:「卿在宮中也待膩味了吧?朕這麼拘著你,似乎確實不好。」
這種想法盤桓在她的腦海里久矣,一旦興起,就如同燎原之火一樣,陽琮開始不停地盤算了起來。
巧……
阮何看著陽琮的表情變得暗淡,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他道:「曲大人啊,這時候你這副神情又是鬧怎樣呢,做壞事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到今天呢。你那些同北朝往來的書信已經被探子呈給了陛下,證據確鑿,陛下看了那些, 便下達了這個指令。看來,曲大人您終於是要倒霉了。從前您春風得意馬蹄疾,如今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後啊,在詔獄還是好好反省反省吧。」
她原先自作孽不可活地送了皇帝無數美女美男,如今已經被盡數打發回了原地,陽琮回到曲府的時候,覺得曲府的空氣越發地清新怡人,感覺渾身舒暢,精神倍兒爽。
「有什麼話,等入了詔獄自然有人讓你說個夠,你就是不想說,也要讓你說個痛痛快快。」他冷哧了一聲,道,「一個罪臣,哪裡還有面聖的資格?」
她該慶幸,她還沒有陷得太深,這麼早便看清帝王的愛。他寵著你的時候,你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當他將榮寵都收走的時候,不過是他的一句話,便能夠毫無預警地將你從天堂打入地獄。
「說到底,她到底想傳給我什麼信息。」陽琮忍不住大吐苦水,她道,「她就不知道她做的飯菜很難吃嗎?我根本連動都不想動好嗎?為什麼要想到這個方法,要是中途顛簸,飯一個錯位,字不就看不清了嗎?而且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呢?要是我沒看到,反而被陛下看到了,不是更慘?」
她微微眯了眼,說不出現在心裏是什麼感覺。
「顧玠。」陽琮做深沉狀,「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輕飄飄地就將我這麼久以來一直糾結的一件事說出來。」
「陛下……」
她正興沖沖地準備開誠布公,向他告白,回應他的感情,然而有人卻告訴她,他親自給她定罪,打入的還是詔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