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友誼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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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不餓?」
程柔甩了他一記刀眼,藤椅上已經沒有程瑩的身影。陽光從清晨的微醺變得劇烈,投射在大樹上落下一地脈絡清晰的樹影,她打著哈欠進屋裡,徐燃把外套綁在腰上緊隨其後。
「疼死你活該。」程柔皮笑肉不笑道。
程柔頓了一下,發現自己最近重複這兩個字的頻率好像有點高。她喝了口熱茶,衝掉一嘴的甜膩,任由太陽穴一陣起起伏伏地脹痛。昨晚暮色沉沉時,她精神抖擻得像剛出去打了一套太極拳,自我催眠了一個小時無果后,終於認命地坐起身,連做了好幾張試卷,熬到深夜三點才入睡,這會兒,睡眠不足的後遺症就異常明顯。
她正等著徐燃一籌莫展地干著急,但他只是看著她,臉上半點慌亂也沒有,甚至帶著欣喜。
「柔柔?」
「醒了?」
程柔:?
「信啊,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程柔一臉冷漠:「確定,請你一百八十度轉身……」
程柔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裏面說:「『夏天結束了』這句話,是有隱晦暗示的。它是一夜長大、戀愛無疾而終的預兆,是青春消失殆盡的季節,是從夢想跌入現實的分界點,是失去童真變成大人的夜晚。」
嗬,友誼天長地久,滾吧!
她拉高被子蓋住腦袋,房間里的空調上下擺風時發出輕微的聲響,在空蕩蕩的房間有點突兀。她抬手盲摸著燈的電源開關,「啪嗒」一聲響,房間驟亮。
徐燃的左手食指敲著桌子發出細微的聲響,目光如炬,彎腰湊近對方:「程柔,我不是一個好人,但也沒那麼和-圖-書壞,你可以試試看,試著讓我靠近你或是你站著別走。」
程瑩搖著蒲扇坐在木藤搖椅上,笑呵呵地眯著眼:「我這老人家有什麼好陪的?不過你要是不想回去,就跟同學出去玩。」
「我奶奶回來了?」
「唔。」
徐燃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把醫藥箱往程柔面前推了推:「勞駕。」
程柔心煩意亂地合上書,管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徐燃總不能吃了她。
徐燃摸了摸耳垂,有點心虛:「手不小心磕到牆了。」
「奶奶。」
今年的夏天已經結束了,但秦淮的燥熱還在蔓延,秦淮的夏天很長,總是給她一種冬天遙遠、歲月漫長的錯覺,她不喜歡夏天卻偏偏最記得夏天。
「你過來幹嗎?」程柔站在門口,顯然沒有讓他進屋的意思。
「你在擔心我?」
完了。
程柔的腦袋在崩潰邊緣試探,徐燃這番說辭讓奶奶斷定他受傷是因她而起,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要把他照顧好。她何其無辜,可為了顧及兩個老人的承受能力,還不敢反駁,只能咬牙切齒應承下來。
「喜歡啊?我給你買件一模一樣的怎麼樣?」
意識比肢體更快蘇醒過來,她眼部狠狠用力轉了轉眼球,待酸澀有所緩解后,才睜開視線模糊的眼眨了眨。
徐燃垂著眼突然不說話了,程柔的左手從底部抓住徐燃的手腕,徐燃的尾指便輕輕靠著她的手腕內側,她感覺有點癢,手便往旁邊移了移。過了一會兒,她又感覺有東西蹭了蹭她的手腕。
她直起腰,右邊手臂霎時傳來一陣和-圖-書難忍的麻酥感,她瞬間不敢動,意識有點渙散地接住從肩膀上滑下來的藍白色格子外套,捏了捏。
程柔渾身一僵,徐燃好整以暇地看著程柔的面色,複雜地轉過身。
「他們都去旅遊了,我留在家裡陪你。」
她剛伸手握住徐燃的手腕,他突然往後一縮,她莫名地看向他。
「知道了,知道了。」
程柔原本來勢洶洶的右手放緩力度,徐燃似有所覺,垂著頭,輕輕壓住往上翹起的嘴角。
徐燃解下腰間的外套罩在右手手腕上,沖她歪了歪脖子:「你確定不請我進去?」
程柔擼起袖子,打開醫藥箱,徐燃下一秒就把手臂抬到她眼前,身手敏捷,半點不像無法處理傷處的人。
她和徐燃真的可以成為朋友嗎?
「沒人在,你自己來。」
徐燃笑了笑,目光帶著凜冽的鋒芒直接撞進程柔的眼裡,來勢洶洶又捉摸不透。
程瑩經常笑話她像一個小老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程桉倒是打過電話問她要不要回津沽,但她深知程父要窩在工作室趕畫稿,程母要忙著照顧程桉也沒有太多空閑顧及她,回去也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當小老頭。但她回應程瑩時又是另一番說辭。
徐燃頓了一下,作勢要衝樓下交談的姐妹倆喊話,程柔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的衣擺,徹底妥協。
程瑩手上捧著果盤,眼睛透過鏡片往他們身上一掃,試探道:「是我讓燃燃過來一塊包餃子的,阿殊嘴挑,硬要吃家裡的餃子,她這會兒正在來的路上,我怕來不及。你們吵架了?」
她抬手擋了擋,適hetubook.com•com應了光線才坐起身從書櫃里隨手拿了一本書。她盤腿坐在床上,看了幾眼書,心思就不受控制地飄飄然順著原本的思路跑。
程柔翻了翻白眼:「我說擔心,你信嗎?」
程柔坐在院子大樹底下的石凳上,一邊吃糕點,一邊衝程瑩笑:「津沽國慶人太多了,我還是留在這裏陪你吧。」
程瑩微眯著眼絮絮叨叨,程柔半個字都聽不進去,腦袋裡只重複著一句話。
程瑩沒細究,轉過身招呼他們一塊準備餡料,徐燃剛勾起的嘴突然一頓,似剛反應過來。
程柔看著他沒說話。
程柔咀嚼的動作一頓,抿了抿嘴角,不確定道:「你是說徐奶奶回來了?」
「餓。」程柔揉著眼睛道。
程柔解開繃帶,把裏面貼合的膏藥清理乾淨,才準備為徐燃揉散傷處的瘀血。
她關掉房間燈,躺在床上打開手機。
「哦。」程柔掃他一眼,「你別讓奶奶看到,她會擔心。」
徐燃敲打桌面的食指忽高忽低,連同他的聲音也彷彿帶著輕晃:「我不想和你互不相干。」
有這麼疼?上次破皮出血都沒見他哼唧一聲。
「我知道你厚顏無恥,但沒想到你連推卸責任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程柔頓了一下,語氣平淡:「我覺得我們互不相干的狀態就挺好。」
徐燃支著下巴坐在涼桌的另一邊,有點可惜地摸著下巴:「你剛才好乖啊。」
徐奶奶回來了。
程柔站在落地窗前,黑夜深邃,繁星點點綴在上面,連接成星海,像青春里的一張迷網,好像光是這樣看著它,時間流逝得慢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也沒關係,因為未知總是讓人充滿期待。
程柔的國慶假期沒有特殊安排,每天的日升日落都同往常一樣。別人在故宮看升旗儀式,她在看書寫字,別人在郵輪上看海,她在喝茶看電影,直到三號早晨,她妄想學習剪報時,程瑩終於忍無可忍地把她拉起來去院子里曬太陽。
她抓住外套往徐燃身上一扔,直起身晃了晃手臂。徐燃蹙眉悶哼一聲,她循聲望過去,才發現對方顴骨上有一小片不易察覺的青紫,右手手腕上綁著繃帶,一股濃重的藥水味由遠及近躥進鼻間。
程柔躺進柔軟的床里,咀嚼著徐燃那一句「友誼天長地久」,徒生一陣戰慄。
徐燃:「治療失眠的十二種方法!親測有效!失眠人的救命丹藥!快來親身體驗一把!」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猶如利劍劃破安寧的屏障,程柔嘴臉抽了抽,算了,時間還是過得快一點吧。
程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啊,阿殊沒和你說嗎?」
徐燃湊近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喏,你等會兒多擔待。」
徐燃喉間滾了滾,視線往她臉上一瞥又迅速移開:「有點疼。」
程柔把書本放回原位,跳上床蓋好被子正準備關燈,枕頭底下的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
「我還要和你友誼天長地久呢。」
程柔連生氣的力氣都提不起來,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一動不動。
他收起食指,房間里剎那安靜下來。
徐燃聳聳肩,頗為無辜地看著她:「我要是不說為了你,奶奶肯定就要擔心我是因為打架了,那樣她整天寢食難安,吃不下和*圖*書,睡不著,你希望這樣?」
「是啊,這傢伙還說要給我帶外國的什麼護眼霜,哎喲,不過喝了幾口洋墨水,在電話里神氣得不行。但她常年和她二兒子住在國外,我們一年也就見那麼一兩次,我就不跟她計較了。」
「嗯?」
她一開始也確實這樣想過,這次又會是惡作劇嗎?這個小惡魔陰晴不定,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
「我哪兒用得著你啊,況且阿殊要過來,我有她陪著就行了,你找燃燃出去玩玩。」
「沒有。」
「我要和你做朋友。」
她真是低估了徐燃卑鄙無恥的程度。
不能笑啊,惹惱了還得自己哄。
程柔家離巷子的鬧市不遠,靜下心來就能聽到被晨風吹翻在巷子里的低聲喧囂,很輕的一些碎響,聽不真切,但能夠感受到人群里的熱鬧。程柔把手臂放在涼桌上,枕著頭頂搖搖晃晃的光斑閉上眼,喧囂在時間軸里逐漸消散,黑暗深深擁她入懷。
「有。」程柔抬頭瞪了徐燃一眼,徐燃才欣欣然將話鋒一轉,「有點誤會,但已經沒事了。」
程柔突然笑了一聲,意有所指:「你想好找什麼理由了嗎?」
程柔下意識抬起頭,與徐燃的笑眼相對,電光石火間,程柔待機的腦袋終於開始運轉。
程柔盯著那條文章鏈接,直接拉黑了徐燃的電話號碼。
程柔專心幫徐燃揉按,突然感覺他的尾指微微翹起撓了撓她的手。
徐燃頓了一下,如實道:「我在遊戲城玩遊戲時不小心跟別人鬧了點矛盾。」
徐燃搖搖頭,見程瑩走遠才停在半道上看了眼受傷的手腕,微微懊惱。
她抬起頭看向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