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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有幾艘廢棄的船隻，已經被海水沖刷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只剩下漆黑的骨架，七零八落，被冰冷的海水不斷地碾碎。

他嘆息著抱趙敏敏入懷，在她耳邊說道：「你不用對我非常好，我只要求一點，再也不要不告而別，你總得給我一個申辯的機會，我記得這不是我第一次這麼跟你說了。」

魏行止笑得自在：「我覺得還是把你拴著保險些。」

林中的兔子不怕人，蹦蹦跳跳跑到她腳邊，她蹲下身摸了摸它的頭，灰兔子乖馴地任她摸了一會兒，又頭也不回地跑進了樹林深處。

他接著說：「第二天的時候，班主任把我叫去了辦公室，你聽到了我們說的話，是不是？」

捷里別爾卡在三十年前也是個發達的以捕魚業為生的城鎮，隨著漁業中心漸漸轉去摩爾曼斯克，漁民們大多遷去了，捕魚業的衰退，留下了許多廢棄的船舶，在洋流的作用下，這裏也會漂來一些失事的船舶，因此捷里別爾卡還有個悲傷的名字—船舶的墓地。

「參差十萬人家。」

她欲哭無淚道：「阿止，你看能不能……」

「我……忘記了。」

趙敏敏擺弄著手中的相機，坐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Mike和伊洛夫坐在另一邊喝著伏特加吃鹿肉，還拿著酒瓶沖她揚了揚，邀她一起來品嘗美酒，她擺手拒絕了。

「那……魏太太，帶我去你房間好不好，我已經好幾天沒合過眼。」

在這裏，你抬頭就能用肉眼看到月亮、行星、恆星、銀河，甚至很多深空天體，散落在廣闊無垠的天際，那場景十分震撼，讓人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不是在地球，而是擺脫了萬有引力的限制，飄浮在靜謐漆黑的宇宙之中。

她拿著相機拍了張火堆的照片，確保自己不會連快門都找不到。她抬頭望了望天空，心中懷疑伊洛夫說的今天晚上一定會有極光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在她看來，今天的夜晚，和之前的夜晚並沒有什麼區別。

「你喊他們是沒用的，你睡著之前，我已經和他們打過招呼了。」

葉清宵從容道：「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

這目下無塵的倨傲模樣，這氣死人不償命的毒舌風格。

趙敏敏在他旁邊小聲哭了起來。

「錢塘江上是誰家，江上兒女全勝花。」

那位導師名叫葉凡，是S大漢語言文學系著名的教授，現在想來，應該就是葉清宵的父親，Eric口中的魏行止母親的舊情人。

說到這裏，她大驚失色：「怎麼辦呀？魏行止，說來說去，你也就臉比葉清宵長得好看了一丟丟，其他地方都不如他。」

後來趙敏敏才知道這人當時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手中的衛龍。

趙敏敏急道：「我……」

「那你為什麼沒去挪威，而是來俄羅斯？」

「Bravo!」

他搖了搖頭，神色篤定地說道：「不，你記得，告訴我，我說的什麼？」

那一晚，趙敏敏最終還是沒能見到心心念念的極光，但是無妨，因為她已經明白，世界上最浪漫的地方，不是在地球之巔極北之地，而是在愛人身旁。

這個趙敏敏知道，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沒有選擇去兩人之前心儀的特羅姆瑟，而是來了摩爾曼斯克，只是沒想到魏行止居然找到了這裏。

那時候高三，學校抓得緊，連走讀生也不能回家去吃午飯和午休，只能在食堂解決，或者由家裡人送飯。魏少爺錦衣玉食慣了，自然不會去擠食堂，而趙敏敏自那次家長會後，吃飯從來都是在魏家吃，送一個人是送，送兩個人也是送，所以每次宋嫂過來，都會送兩份飯。

趙敏敏：「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

「你問我這對我來說是不是小事，說實話，不是。我那時候每天和他針鋒相對，連他和我走一條道都不行，非得把他打得每天見著我都繞道走。」

這一場比賽，趙敏敏帶著自己的隊伍，當仁不讓地成了冠軍。

海岸邊散落著許多漆黑的礁石，趙敏敏隨便揀了塊順眼的坐下，極目眺望。

「趙敏敏，我們都有錯，我自以為是為你好，很多事都瞞著你，而你遇事喜歡逃避，不管對錯就把事往自個兒身上攬，我們需要開誠布公地聊一場。」

趙敏敏靠在他肩頭抽著鼻子道：「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棄，不能羞。」

趙敏敏就在林中小路隨便走了走。

趙敏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他在生哪門子氣，把手中的素描本子一扔，自己也生起氣來。

他自顧自地說著伊洛夫邀請他們去開雪地摩托，問趙敏敏跟不跟他們一起去。趙敏敏打開翻譯軟體，又通過Mike的連比帶畫，才明白他在說什麼，搖頭拒絕了。

魏行止一張俊臉青了又黑，黑了又青，反反覆復，最後把手中的素描本往趙敏敏懷裡一扔，沒好氣道：「他這麼好，你找他給你畫同人去啊！」

趙敏敏不再搭理這個傻大個兒。

葉清宵：「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Hey!how are you!」

趙敏敏連忙起身，慌慌張張道：「那快起來，我帶你去。」

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不是看一場絢爛綺麗的極光，而是和心愛的人共躺一張雙人床，相擁而眠。

當時他所在的S大附中，還一度流傳著附中魏大佬喜歡虐貓的傳聞，讓他頭疼不已。

小路上的雪到小腿的厚度，她穿著雪地靴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道路兩旁生長著極地特有的針闊混交林，還有藍莓，她伸手摘了一個，丟進口中，酸酸的，不是她想象的甜度。

「別說了。」魏行止皺著眉不悅地打斷了她。

葉清宵絲毫不計較她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勁兒，面帶欣賞地笑了笑。

魏行止颳了刮她不知是哭的，還是被凍得紅紅的鼻子，說道：「當然氣啊，氣得我那時候每天給你帶苦瓜吃，你不記得了嗎？」

魏行止把她抱進懷裡，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柔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寶貝，當時劉德美懷疑我們有什麼，我反覆強調沒有，他就是不信。那一陣子學校抓早戀抓得嚴，你學習又是最刻苦的時候，我怕他們找上你，影響到你，只好說了狠話。」

趙敏敏眼珠子滴溜一轉，自作聰明地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嫉妒人家。」

這句詩有些曖昧，主持人「哎喲哎喲」個沒完，台下掌聲雷動，葉清宵有些卡殼，在最後的關頭裡，才擠出一句「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

趙敏敏以為自己害相思害得出了幻覺，連忙揉了揉眼，卻看見眼前人滿臉譏誚地說道：「別揉了，是真人，老子還是為你做了這種千里追妻的傻事兒。」

有什麼比得上被自己心儀的人說難看這件事更讓人如鯁在喉呢，她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別人說什麼，她就信什麼，魏行止說她丑，她回去抱著鏡子看了七八百遍，最後無可奈何地承認，或許自己是真的長得丑。

「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

那時候的魏行止，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看那場決賽的呢？是怎麼看著她和他討厭的人一起站在舞台上的那場交鋒的呢？

村上春樹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即使是你最心愛的人，心中都會有一片你無法到達的森林。

「你怎麼會找到這裏？你查我航班信息？」趙敏敏驚疑不已。

趙敏敏簡直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可以拿冠軍的。」

她側了頭去看身旁的人，魏行止的側臉被火光映得通紅，察覺到她的視線，也偏過頭來。

夜幕降臨，北極圈內的夜空是個十分美麗的存在。

宋嫂做飯特別好吃，趙敏敏被她的飯菜滋潤得面帶紅光，一教室被高度緊張的高三壓得青黃不接的人裡頭，就她精氣神兒最好，可她和魏行止因詩詞大會賭氣的那次，她硬生生吃了一個月的苦瓜，吃得她天天口裡都泛酸水。

但極光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她除了等待，也沒有其他辦法。

他絲毫不介意趙敏敏無動於衷的態度，在他看來，趙敏敏來自中國，東方女孩兒常常多愁善感，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曬太陽，一身肌膚甚至比他們美國女孩兒都白。

「足夠了，寶貝，我永遠對你生不起氣來。」

趙敏敏掰著手指頭條縷分析地跟他說：「你看啊，人家能背古詩，比你有才華，念的是S大，肯定成績好，比你聰明，他脾氣還好，別人罵他，他也不生氣，笑呵呵的，哪裡像你，別人不罵你你都臭著臉，一副人欠你五百萬的樣子，要真罵了你，m.hetubook.com.com你肯定就拖著板凳跟人干架去了。」

他忽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東西來，趙敏敏藉著火光一瞧，看清那是一枚綴著璀璨鑽石的銀白戒指。

那是她一生中最最光彩奪目的時候，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站在聚光燈下，發光發亮。

趙敏敏的睡意頓時全部跑光了，震驚地從臂彎里抬起頭來。

那時她還並未發覺自己對魏行止的心意，只是懵懂無知地覺得能和魏行止在一起，是無比開心的事情。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

趙敏敏也沒能想到這背後居然還隱藏著這麼一個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悲傷故事，一時傻了眼，獃獃地說不出話來。

「你背著我偷人了？」魏行止問。

魏行止卻打斷了她：「噓，先聽我說完。」

「我都要怎麼？都要弄死它嗎？」

葉清宵見她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笑著打趣道：「小師妹，勝利在望，可不要大意失荊州啊。」

他拿著戒指，果然抖動得厲害，右手捉住趙敏敏的手，卻怎麼也對不准她的無名指。

魏行止回身一笑，依舊是當年龍池香樟樹下驚鴻一瞥驚艷了時光的模樣，他帶著愉悅的笑意緩緩說道：

「那時候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氣？」

趙敏敏忙問：「你和他們怎麼說的？」

然而魏行止卻不像她這麼開心，而是對她說：「要不這個比賽你別繼續了。」

他站起身，捏著繩子，對趙敏敏說道：「帶路吧，魏太太。」

葉清宵已經是強弩之末，又卡了起來，趙敏敏在這麼緊張的氣氛里，突然毫無預兆地分了神，下意識地又去掃了一眼觀眾席。

魏行止想了幾秒，問道：「這是你在詩詞大會決賽上背過的？」

那一場賭氣，一直持續到寒假，《中華詩詞大會》的總決賽在寒假里舉行，之前趙敏敏還耳提面命地對魏行止說他一定要來現場看，還給他塞了門票，可她在演播廳看了一圈又一圈，節目錄製一分鐘之前還在鍥而不捨地找他的身影。

……

「沒有！當然沒有！」趙敏敏本來一肚子傷感情緒，被他這麼一句子虛烏有的污衊弄得一乾二淨，好不容易重整情緒之後，再次開口說，「我是說，葉清宵那件事。我知道了，你和他關係不好，我還在你面前說你不如他，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這對你來說真的是小事嗎？我聽你堂弟說，你和他不共戴天，你的貓吃了他喂的東西，你都要……」

趙敏敏深以為意。

「打個商量？」

因為她不想葉清宵有一絲可能出現在魏行止的生命里。葉清宵當然沒有做錯什麼，只是人總是護短的，比起葉清宵，她更在乎魏行止的感受。

原因無他，對方說的是正宗的中國話，更更重要的是，說這句話的聲音，她無比耳熟。

她托著下巴，看著深藍的海水和逐漸黑下來的天空，幽幽地嘆出口氣。

趙敏敏站在門口，左側肩膀被來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力道差點兒把她拍到雪地里去。

糖果和賽車都是姓葉的小子的，魏行止連一片糖果紙都沒有。

趙敏敏最後看了眼觀眾席，依然沒看見魏行止，心裏明白，他這是不會來了。她心裏不免生了些怨懟之意，他怎麼能這麼小心眼，一場氣和她生這麼久。

趙敏敏低著頭道：「我對不起你。」

趙敏敏花費好一番徒勞工，也沒能解開。

Mike人如其名，一聽就像是美劇里那些胸大無腦的莽夫，外強中乾，一身的肌肉就是個花架子，只有泡妞的時候才能派上點用場。

「你記得？」她抬起頭來驚訝地問道。

四周都是冰原曠野，除了風刮過的聲音，火堆發出的「嗶啵」聲，再沒有其他聲響。

「不能。」

他認真地看著趙敏敏的眼睛，說道：「我先來。」

這麼不堪又悲傷的往事突然由她自己說出來，就好像你以為已經好了的傷疤突然被人掀起，汩汩地冒出鮮紅的血液來。

魏行止挑了挑眉，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難以置信地反問：「我？嫉妒他？他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

剛巧進後台的導師聽到了這句話，倒是笑呵呵地說S大最近有扶持專項人才的項目，像趙敏敏這樣的，文學儲量豐富到台上幾位導師都不能比肩的程度，如果拿了https://m.hetubook.com.com比賽的第一名，未必沒有機會。

趙敏敏哽咽不已：「那些苦瓜就足夠你消氣了嗎？」

耿耿於懷這麼多年，時至今日，她才真正得以解脫。

「寶貝，那封情書里，寫的是什麼？」

「那可說不好，指不定你就跑了，我人財兩空，到時候找誰哭去？」他回頭沖趙敏敏展眉一笑，「所以我決定了，以後就把你拴褲腰帶上生活。」

趙敏敏的左腳被他系著，他一抬手，她就得跟著抬腳，一路走得趔趔趄趄，經過Mike那一群醉得東倒西歪的酒鬼身邊時，不信命地吼了一嗓子，倒是把他們給震醒了，趙敏敏忙喊「Help」，誰知Mike他們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離去。

瘦了許多，這是她的第一感覺。

那個給她系下鈴鐺的人，在她耳邊用一句「你是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兒」輕輕鬆鬆地給她解了鈴。

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外國人再次被趙敏敏的衛龍給打開了新世界，這個國家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呢？他打劫了趙敏敏行李箱里僅剩的兩包辣條，從此單方面認為自己和趙敏敏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一般說來，只要她做小伏低，魏行止也就冷哼一聲不跟她計較了，可那天不知道怎麼了，這一招竟然不管用，魏行止長腿一邁，跳出了座位，中途還踢翻書本無數。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

「你這是……」

這麼惡劣的事，她當然記得啊。

趙敏敏笑眯眯地捧著素描本恭恭敬敬地呈給魏行止，低眉順眼道：「我錯啦，魏少爺大人有大量，別跟小的一般計較啦。」

「在你眼裡，我那麼殘忍？」他滿臉無奈地掐了掐眉心，「那是有一天那隻貓打碎了我做了好久的雕塑，我一時生氣，就捏了它的後頸，被突然闖進來的魏行雲看見了，後來貓生病死了，他記憶錯亂，老以為貓是我弄死的。」

趙敏敏捂住嘴點了點頭。

魏行止低垂著眼帘，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趙敏敏聽見他低聲說道：「我知道，趙敏敏，我的左手使不上力，做這種精細活兒就手抖得要命，你如果不想戴，那我也沒辦法。」

魏行止一直是偏瘦的，可趙敏敏能清楚地看出來他瘦了，他幾乎到了形銷骨立的程度，眼窩深陷，黑眼圈老大，臉上居然還有青黑的胡楂沒刮乾淨，頭髮也亂糟糟的沒打理，風塵僕僕的，不像他平時整潔乾淨的樣子，一雙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好了，寶貝，我說完了，來說說你。」

她用小指比了一點點距離，彷彿還是被自己的厚顏無恥給羞到了，捂住嘴哧哧笑：「也沒有啦，嘿嘿嘿嘿，葉清宵還是很厲害的，詩背得好，人長得也不賴，唔……性格也蠻好，你不知道，有一次……」

魏行止倒是沒什麼悲傷的表情，反而露出個自得的笑來：「我就是隨便選了個城市，誰知道你真的在這裏。」

「我那時候就是那麼渾蛋，也幼稚。但是，寶貝，人十五六歲和十七八歲的時候想的東西是不一樣的，要換作在附中時的我，你只要是提到他，我都得把你的腿給打斷，但高中后我已經明白了，我和他的恩怨是我們之間的事，沒必要把你牽扯進來，更何況，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是個小糊塗蟲。」

趙敏敏收回眼神，也開玩笑道：「放心，第二名會留給你們學校的。」

今天是3月15號，是她離開魏行止的第三十天，也是她停留在俄羅斯的最後一晚。

趙敏敏焦躁不已，抓狂道：「戒指都套上了，我還能跑了不成？」

「你走後，鄧盼盼聯繫上了我。你可能不記得她是誰，但沒關係，重要的是，她告訴了我一件事。當年快要高考的時候，你給我寫了一封情書……」

最後的冠軍爭奪賽是以飛花令的形式進行。飛花令是從古代就流傳下來的古人的一種娛樂方式，文人墨客常常聚在一起，逐酒飛花，大致規則就是兩個人必須在規定的時間限制里輪流說一句詩詞，那句詩詞里要包括目標詞，趙敏敏和葉清宵抽到的目標詞是「家」字。

趙敏敏聽到葉清宵磕磕巴巴念出了一句詩，也聽到了主持人在旁邊催她趕緊回答，在激動人心的BGM里，她拿著話筒，遙遙地看著魏行止的臉，緩緩ｈtｔps://ｗｗw.ｈｅtuｂｏｏｋ.cｏｍ.ｃoｍ答道：「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他抿了抿嘴角：「我運氣很好。」

魏行止頭也不回：「沒得商量。」

魏行止只說：「不想聽。」

有時候，知道真相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是一回事，真正釋懷又是另一回事，她懷著魏行止覺得她丑這樣的信念過活了五年，就算偶然一天幡然醒悟，哦，可能是她誤會了，魏行止並沒有這麼覺得。可這個秘密已經擱在她心裏五年了，無時無刻不在影響她。

「幾家夫妻同羅帳，幾個飄零在外頭。」

魏行止就當沒聽到她這句話，扳正她的雙肩，讓兩人能直視彼此的臉。

趙敏敏含著眼淚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趙敏敏木著臉回答道：「I'm fine,thank you,and you？」

趙敏敏看著它離去，隨後收回目光，沿著道路，走去了海邊。

「我說，我來抓我的落跑新娘。」

這一掃，就看到了姍姍來遲的魏行止。

「猶教緩緩妾還家。」

「你幹什麼？」

這裡是捷里別爾卡，位於巴倫支海沿岸的一個海灣小鎮，距離摩爾曼斯克只要兩到三個小時的車程，這個小鎮不到一千人，荒涼破敗，氣溫又極低，冬季日常溫度零下三四十度，但和摩爾曼斯克那樣的大城市比起來，它確實是一個極為適合觀賞一場極光的地方。

「家」這個字在中國古詩詞里很是常見，但要在現場那麼緊張的氣氛里想起來，還有時間限制，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趙敏敏和葉清宵來來往往過手了三十幾輪，還未分出勝負，雙方都有些心力交瘁起來。

回頭一看，Mike鼻頭凍得通紅，湛藍的眼睛一彎，沖她笑出一口大白牙，絲毫沒發現自己剛剛差點兒把趙敏敏這個嬌小的東方姑娘拍成殘廢。

火堆快要熄了，魏行止從旁邊抽了根柴放了上去，火堆里砸出些火星子來。他看著火堆，目光沉靜，火焰映在他的眸子里，像一束跳躍的火把。

她就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趙敏敏的嘴半張著，半天才莫名其妙地問：「你怎麼了？」

這樣的觀念一旦形成，就如影隨形，她在外漂泊五年，把自己瘦成這副鬼樣子，除了窮得吃不起飯，難道真的沒有刻意為之的想法嗎？

魏行止的心裏，也有一片她無法到達的森林，那天經Eric不經意一提，她才偶然窺之一角。

他最後說：「你不醜，你是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兒，是我太蠢，理由那麼多，我卻偏偏選了這麼一句渾蛋話。」

這話透著股深深的絕望，趙敏敏頓時語塞，自責得抬不起頭來。

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用她的無知、任性傷了魏行止那麼多次。

魏行止敲她頭：「搶我台詞呢，這是你該說的嗎？」嘴上兇巴巴的，眼底卻也濕潤了。

「那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沒那本事。」他抬起眼皮看了趙敏敏一眼，「我記得你說想看極光。」

趙敏敏泫然欲泣，主動伸手套進了他為她準備好的戒指里。

Mike是個吃漢堡薯條長大的地地道道的美國小伙兒，前幾年去過中國旅遊，從此迷上了中國這個神奇的國度，會的中文不多，「火鍋」和「烤鴨」是他最為嫻熟的兩個詞。

也不知道為什麼，台下觀眾那麼多，她一眼就看到了穿著黑色羽絨服，戴著棒球帽和口罩的魏行止，明明他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可她還是知道是他。

「求婚，我雖然不懂詩，但你那個『嫁』字，我可是聽清了。」

趙敏敏強迫自己不再去注意觀眾席，把注意力放在比賽上來。

趙敏敏搶到了先回答的機會：「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趙敏敏乾巴巴道：「那詞就是這麼寫的，不是意味著我要嫁你。」

趙敏敏張了張嘴，啞然半晌，最終帶著哭腔說道：「你說我……說我丑。」

魏行止抬了抬帽檐，沖她這邊望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來了場交匯。

趙敏敏點了點頭。

但趙敏敏什麼也不知道，她那時候內心滿是歡喜，因為她正愁不能和和-圖-書魏行止一起念大學，如果她可以去S大念書，那離魏行止想去的美院便沒有多遠，大學四年，她起碼還可以在魏行止身邊賴四年。

又有點巧妙，連台上的主持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除了魏行止，也沒人做得出來了。

「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趙敏敏答道：「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

說到這裏，趙敏敏自知失言，急忙打住不往下說了。

Mike遺憾地攤了攤手，也不勉強她，樂呵呵地去找伊洛夫了。

節目錄到最後，果然台上只剩下了趙敏敏和葉清宵。

她正想邁開步子，卻發現自己腳上不知什麼時候被繫上了一根繩子，一端系在她腳踝上，另一端……握在魏行止手上。

趙敏敏也笑了：「月子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但如果能重來一次，她不會參加那場比賽。

魏行止不說話，趙敏敏以為他是看了她幾期節目，擔心葉清宵會成為她奪冠的絆腳石，拍拍他的肩膀滿臉驕傲地說：「你是不是覺得葉清宵不好對付？放心啦，他雖然很厲害，但是我，還是比他強那麼一丟丟的。」

葉清宵笑道：「黃四娘家花滿蹊。」

趙敏敏繼續道：「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

聽到那句話時，她心髒的刺痛難以用言語形容，而她沒敢告訴Eric的是，她不僅和葉清宵有牽扯，她甚至還親口對魏行止說過，他不如葉清宵。

凌晨一點，她抱著膝蓋坐在火堆旁，等得昏昏欲睡，身邊有一個黑影突然冒出來，接著有人坐在了她的身邊，她以為是Mike，便沒去管他，繼續闔著眼皮打盹兒。

趙敏敏立馬答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

趙敏敏是在火車上和他認識的，他就睡她上鋪。她拆開一包辣條的時候，他就像一隻長臂猿一樣，從上鋪倒吊下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嚇得她差點把手中的辣條都扔了。

對到這裏，兩人的回答巧妙地對了起來，像是在以詩相合，台下的人紛紛有些躁動起來。

趙敏敏：「黃梅時節家家雨。」

她興沖沖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魏行止。

原來這是魏行止對她偏向葉清宵的一場小小懲罰，原來曾經對他那麼重要的事，到了趙敏敏頭上，只是一個月的苦瓜宴就能消弭的仇恨。

魏行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我說的什麼？」

趙敏敏當然是謙虛著說她不是他的小師妹，葉清宵讀的那個大學，她就是挑燈奮戰個十幾年也考不上的。

「阿止，我這一輩子，一定會對你非常、非常好的。」

過了許久，旁邊的人突然提醒道：「頭要掉到火里去了。」

趙敏敏瑟縮了一下，魏行止便伸出手正了正她的毛線帽，又將她背後的兜帽給她戴上，把外套拉鏈一路拉到下巴。

趙敏敏自嘲一笑：「你要是運氣好，應當找不到我才對。」

「我不知道，」他語氣平平地說，「趙敏敏，這個世界上能看極光的城市那麼多，我不知道你要去哪一座，我猜不准你的心思，也查不到你的航班信息，事實上，我就算把你綁得再緊，只要你想離開我，就能輕易地讓我找不到你。」

摩爾曼斯克位於北緯69度，深入北極圈三百多千米，是北冰洋沿岸最大的城市，這裏由於有北大西洋暖流經過，經久不息地從南邊帶來溫暖的海水，從而鑄就了摩爾曼斯克港灣終年不凍的奇景。

趙敏敏戴著毛線帽，又拉上了棉衣的兜帽，那兜帽上一圈白色的絨毛，把她的臉遮得幾乎看不見。

他揩去趙敏敏臉上淚水化成的冰碴子，目光溫和地看著她。

趙敏敏正低頭致力於把那繩子給解開，魏行止好心勸道：「別費那勁了，繩子是我在店裡買的最結實的尼龍繩，繩結是我專門在網上學的，越掙扎越緊。」

「就為了這麼點兒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就不告而別出走一個月？」他想破頭也沒想出來竟是為了這件事。

台上台下紛紛哄然大笑。

高三上學期的時候，趙敏敏代表學校參加了《中華詩詞大會》，一路披荊斬棘，殺進決賽，葉清宵是她奪冠的勁敵，兩人在台上針鋒相對，然而到了台下，葉清宵卻會溫和地笑著說「小師妹真是後生可畏」。

身邊的人很安靜，簡直不像是Mike那個話癆一貫的行事風格，趙敏敏困得很，就算心有疑惑，也沒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