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夢境蟄伏
「意外的收穫啊!沒想到這首歌會這樣受歡迎!」
于清華那天穿了一件紅馬甲,東奔西走看起來就像一匹紅色小馬。他是有活力的男子,二十幾歲,很年輕,一直給人以朝氣蓬勃、精力旺盛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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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人的知名度有時像個謎語似的,當你認定了所寫的這個東西能紅,你對自己的才華贊了又贊,高興得睡不著覺,心想哎喲,紅了以後可怎麼辦?結果你創作的這顆果實很可能是枚啞炮,投放市場,毫無迴響。
這時來了個真的樂隊揩揮,西裝筆挺的,拱了拱肩膀讓小海軍讓開。小海軍氣哄哄地回到座位上,坐在冰之身邊。冰之用手捂住嘴笑,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整個人都不行了似的。
兩人把油餅裝盤,又倒了兩杯熱乎乎的豆漿放在桌上,美味的早餐蕩滌一切的不愉快,相互之間的好感又回來了。
「我是主編呢!」
剛才那女演員忽然尖聲驚叫起來:
「主編待會兒可以朗誦,這會兒你先別露面!」
「忙啥?」冰之穿著白睡袍,睡眼惺忪地走過去問。
小海軍摸著後腦勺笑道:詩人也是人嘛!
冰之看著小海軍忙碌的背影,忽然間鼻子一酸,想哭。多少次,在她忙著趕稿子的時候,她伏案寫作,是小海軍忙裡忙外給她做飯。她愛吃紅燒肉,小海軍就步行穿過兩個村子去買五花肉,她想吃小米粥,他就買來石鍋為她熬。她想喝豆漿,他在學習磨豆漿的同時,居然學會了自己磨豆腐。他是樣樣都會的多面手,他太能幹了。
「戚!我會吃他的醋?你們兩個,最多搞個柏拉圖式的愛情罷了,你不會真的跟他走!」
林冰之收到洪茅導演的信,激動得拿著信在街上飛跑。那一天是星期天,逛街的人很多,有年輕情侶手拉手在街上走,被飛跑過來的女子衝散,受到驚嚇,女孩的手提包都掉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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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先生叼著煙斗,坐在沙發上手舞足蹈的聊著《奮鬥之歌》。
「嗯?」
冰之確信她是藝術的。
聽了他的話,冰之只說了兩個字:你敢!
月亮在窗外,又大又圓。有一些雲彩繚繞過來,景緻太美,令人浮想聯翩。冰之想起《空谷幽蘭》里那個女主角燦爛的笑容,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我要成為她」的想法,一下子佔據了她的身體和大腦,「我要成為她」、「我要成為她」、「我要成為她」,心中響起的反反覆復都是這個聲音。
「別呀!我可養不起你!」
這時,有人大叫林冰之。熱情的冰之正在往大茶壺放茶葉,茶葉是石雪帶來的上好的西湖龍井。冰之抓了一大把,被石雪看到了,驚呼這跑過來,一把抓住冰之的手腕說:「哎唷,我的大小姐,這可是龍井哎!」
她還想到小海軍于清華,這次不辭而別,他不知會急成什麼樣?她想著他四處奔走找人的樣子就揪心,他可能還會坐在北海橋邊大哭一場,或者喝酒,找朋友哭訴,說冰之走了,不要我了……
朗誦會開始之前,「小姐姐」林冰之忙前忙后,給大家端茶倒水,招呼客人。艾墨仁不斷地開「小姐姐」的玩笑,說她已經是大作家了,還親自給大家端茶倒水,太感人啦。冰之笑道,你是諷刺我作品發不出去,還是文章質量不高?艾先生說,明明是誇你,怎麼變又了諷刺?兩人鬥了一番嘴,調侃來調侃去感覺像說相聲,聽的人都笑,好玩得很。
石雪鬆了手,轉身指著于清華的鼻子大聲說道:「就讓他賠!」
「為什麼?」
「清華,你今天怎麼跟丟了魂似的?」
「姐姐,你吃這個!」
「收斂光芒,是為了更好地綻放。」
林冰之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她隱隱覺得自己在跟于清華生活的同時,又柏拉圖式的喜歡另一個人,此人就是成熟穩重的新銳作家石雪。冰之把自己寫的東西拿給石雪看,兩人經常在一起討論文學問題。于清華在一旁端茶倒水,表面上還能維持一團和氣,其實心裏覺得很不舒服。他心裏的那個大男子主義「于清華」又冒出來了。
遠在上海電影片場的導演洪茅,身材微瘦,留著小鬍子。這天下午,他正為新電影的事跟女主角發火,希望他能剪個像樣的頭髮,女主角黃綺雲卻不肯,她說長發留起來不易,演個戲就剪了,實在太可惜了。
「哥!」
「他比我有能力,更配得上你。但我不會放你走的,死也不會。」
「可能有事先回去了吧?」雜誌社的同仁們說。
www.hetubook.com.com去上海試鏡的事,冰之並沒有跟小海軍直說,而是把上海導演來信的事,偷偷隱瞞下來,表面若無其事,暗中積極準備。她準備在那天大型朗誦會上悄悄消失,一切按計劃進行。
「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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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鬥之歌,在我心中燃起
只要生命還在,我就要去挑戰
我的生命之火已被點燃
我聽汽笛已響,
戰旗飄揚
未來在向我召喚
我奮不顧身,去迎接生命的挑戰。
只要生命還在,我就要去挑戰
我的生命之火已被點燃
我聽汽笛已響,
戰旗飄揚
未來在向我召喚
我奮不顧身,去迎接生命的挑戰。
「嘿嘿,一根筋。」
「我來這邊寄信,恰好看到玻璃櫥窗里有個女的正在試衣,我第一眼看見就覺得像你,跑過來一看果然是你!」
「于清華,你怎麼來啦?」林冰之穿著新衣服,就像變了個人。
不一會兒,就聽到小海軍如雷的鼾聲。冰之微微一笑,就伏案繼續寫信了。「洪茅導演:你好!」剛寫了一個開頭,又覺得自己有點莽撞,這樣毛遂自薦當演員真的好嗎?她放下小楷毛筆,托腮想了好一會兒。
林冰之又問:「那刊物也賺錢了呢?」
「好啊!但願你早早出名!到那時咱們就有錢啦!」
「神經!不一直是這樣嘛?」
到了吃中飯的時間,有個走路搖搖擺擺的小女孩給冰之送來一包吃的,冰之打開一看,裏面有卷餅、鹹鴨蛋,還有小鹹菜。
《空谷幽蘭》的導演叫洪茅,冰之把他想像成一個留著小鬍子、有點駝背的男人。這形象一旦進入她腦海,寫信的思路就來了,這人就像站在對面的鏡子里,與之交談,咫尺距離,連鬍鬚都看得清清楚楚。
兩人吵到半夜,還是一個被窩睡覺,第二天天一亮就和好了,好像昨天什麼也沒發生過,吵架之類的事更是不存在。秋天的早晨,太陽亮晃晃地照在藍緞子被面上,波光粼粼,就像躺在海面上一樣。冰之伸手一摸,被窩的另一半已經空了,抬眼望去,小海軍正在院子里劈材升火,想必是早早起床給心愛的人做早餐吧。
「真香啊!」
小海軍想也不想地說:「辦刊物。」
「石雪,放開她!別摸我老婆胳膊!」于清華從人堆里冒了出來,大喊一聲沖將過來。
「法國人有句諺語:和你在一起,你是一切;沒有你在身邊,一切是你。冰之這次離開,說不定正是給你機會,讓你寫出更多好詩,留芳百世。」
「我寫東西養活你呀!」
館子里人聲鼎沸,他們《紅色大地》的幾個人一走進去,立刻有人歡呼起來,像迎接凱旋而歸的英雄。《紅色大地》這本文學刊物,從誕生之日起,就深得民心。從知識分子、大學教授,到普通百姓,都喜歡這本「白話文」雜誌。還有現代詩,與中國古詩截然相反,不再押韻,句子可長可短,自由奔放,深得民心。
這夜,兩個男人調出了好曲子。溫柔的曲調,迷人的歌詞,輕顫的琴弦……他們不知道,這是他們一生中創作的好時光,對創作者而言,「黃金時代」都是不知不覺到來的。
導演甩下這麼一句,拿著那封信走了。
「不認識,陌生人。」
「林冰之?長得不錯啊,有氣質。我下一部新片《新女性之崛起》,就用她了!名字也好,林冰之,定了!」
「我替你想過。」
為去上海試鏡,冰之買了三套衣服,都是北平最時髦的裝扮。有一套純白連衣裙她最中意,胸前有兩排蕾絲花邊,把她的胸部修飾得特別好看。她又在店裡配了一頂窄邊白色小帽,白衣白裙,整個人裝扮起來就像天使。
同仁們這樣說,于清華聽著彆扭。什麼叫老婆是自己的?丟的是我老婆,又不是你們的老婆,你們當然不會著急。但是礙於面子,于清華還是被同仁們裹挾著,一起去了飯館。
林冰之剛一離開北平,就開始想念她的小海軍,想他睡覺睡到半夜,忽然爬起來寫詩,怕丟了靈感。想他一天到晚買菜做飯,要給她做好吃的。想他讀她的小說皺眉頭的樣子,有時又會拍案叫絕,哈哈大笑。他是那樣熱愛寫作,寫作就是他的命。他是那樣熱愛|女|人,冰之就是他的命。
就在這時,助理顛顛地,給他送來一封信。
「你指誰?」
冰之高興地把小海軍拉到鏡前,兩人手捥手站在那裡,鏡中人好像童話里的公主和王子,笑得那樣燦爛。
「還嬰兒?我有那麼可愛嗎?」于清華也甩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句幽默過去,與冰之打了個平手,這時,慶典正式開始了。
「不吃醋啦!」
冰之問:「有錢了幹什麼呢?」
書中人慷慨赴死,英勇就義,她跟著一起高呼吶喊,瘋癲之極。
「機會?我寧願不要這個機會,我要和她在一起,哪怕什麼也不寫,天天賴在床上,傻吃傻喝,只要跟冰之在一起,我就願意。」
她召集雜誌社同仁開會的時候,大家都在討論本期的小說、詩歌,冰之卻有那麼一兩秒,靈魂出竅似的,有個小魚在眼前跳,說:「嗨,大明星,還開什麼會?快去上海吧!」
「是呀!老婆是自己的老婆,又不是別人的老婆,丟不了丟不了!走,一起慶賀下,喝酒去!」
「哈哈!笑死我啦!我想像著你當樂隊指揮的情景,一頭野草一樣的頭髮,俗稱雞窩頭,一拱一拱地在音樂里浮沉,不是你指揮音樂,而是音樂指揮你。你就像一個被放進游泳池的嬰兒,不停地旋轉,旋轉,找不著北的樣子,哈哈!笑死我啦!」
「冰之,冰之,你在哪兒?」
小海軍一把推開林冰之,往鍋里倒上熱油。柴火正旺,油一下子就熱了起來,小海軍熟練地用手捏著麵糰,三捏兩捏放進油鍋里,油鍋發出滋啦啦的脆響,不一會兒,一張兩面金黃、冒著熱氣的油餅就出鍋了。
「什麼?定了?這麼快就定了?哎,導演!那我怎麼辦啊? 我已經準備好出演這部電影了。我剪頭髮還不行嗎?」
小海軍在人去樓空之時,發現了林冰之悄然逃走的真相。他是多麼喜歡她、愛她,無條件對她好,給她騰讓時間,支持她寫作,就像衛星一樣一天到晚圍著她轉。
此次大會開得很成功,《紅色大地》出了大風頭,北平的報紙頭版頭條,報導這檔文化盛事,會後他還接受了受訪。就在鎂光燈閃爍之時,他才想起了林冰之。
他說,冰之,我覺得你進入了一個怪圈,你那柔軟的心分成兩半,一半屬於他,一半屬於我。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撕扯著我的心,但我又不敢說出口,生怕誤會了你們。如果你真的愛上石雪,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我要把你關起來,鎖起來,讓你不離開我的視線。
「香死你!」
「彈琴唱歌!」
林冰之第一次被讀者認出,心中五味雜陳,心想著這是要出名啦?吃著崇拜者送來的卷餅,感覺格外香甜。暗中又決心,此去上海,定要當個大明星,不混出名堂來,決不回北平。
一旦筆挨著紙,一旦進入「魔幻」狀態,冰之這傢伙就算完了,她瘋、她癲、她狂,她歌、她舞、她搖擺,她寫斷筆弄酒墨,她上天她入地,不記得自己是誰。
電影業在中國剛剛興起,拍電影的幾個大公司都在上海,冰之也有一個閨蜜在上海當電影明星,小有名氣,令人羡慕。對電影的嚮往,就是對新事物的嚮往。林冰之對新事物充滿迷戀,這也和她狂放不羈的個性有關。
「為什麼?」
「前兩天搞了一桶油,想給你炸個油餅吃。」小海軍頭也不抬地說。
表現上看是頭髮的事,其實黃綺雲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嚮導演示威,要求漲片酬。
「林冰之,我遠遠看著像你!」
石雪主持了這次慶典。
小海軍立刻從後身摟住她說:「我在呀!」
他剛刷完牙,一排白白的牙齒聞上去很香。他們情不自禁地接吻,吻了很長時間。冰之一時間忘了去上海的事,兩人翻雲覆雨,物我兩忘。在跟愛人肌膚親愛過後,月光下,冰之仔細端詳小海軍年輕的臉龐,她再次猶豫起來,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問題。
生命有許多事都是這樣,當時你不覺得它有多重要,只覺得它是過客,是插曲,只盼著它快點過去,但在若干年後,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傢伙」突然冒出頭來,大顯神威。
想去當電影明星的想法,是在一瞬間冒出來的,連冰之自己都有些吃驚。那晚她跟小海軍一起去一電影《空谷幽蘭》,一下子迷上了那部電影的女主角,她的一顰一笑都能牽動冰之的心,漸漸地,冰之覺得那個人附了她的體,她在銀幕上說話、走路,冰之覺得是自己在銀幕上說話、走路,有一個女主角在銀幕上抽煙的鏡頭,冰之也覺像極了自己。
冰之還是不要,推搡了一小會兒,小女孩回頭看媽媽,媽媽是個穿著紫色連衣裙的美麗女子,媽媽遠遠地看著冰之,點頭跟她打著招呼,又起身走過來說:「對不起……您是《紅色大地》作家林冰之吧?我在報上見過您的照片。午餐是出來的時候家人給準備的,您要是不嫌https://m•hetubook•com•com棄的話,就稍微用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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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雪的開場白講得非常簡短,很快就進入小合唱階段。在優美的合聲中,冰之看見不同場景下的石雪:聚會中侃侃而談的石雪;風雪中撐傘前行的石雪;教她學日語的石雪;為辦刊物而奔波勞頓的石雪,他的形象一幀幀一幕幕眼前閃過,就跟放電影一樣。
林冰之這趟去上海,就給她未來的生活埋下伏筆,但當她動身那一天,她一無所知。她是從《紅色大地》雜誌社主辦的詩會上抽身的。那天的詩會高朋滿座,有從上海來的作家,留著大鬍子,據說是魯迅的朋友。還有作曲家艾墨仁,他叨著煙頭笑咪|咪地來了,一口一個「小姐姐」地叫著,那叫一個親,害得冰之幾乎無法脫身。
她在歌聲中與他告別。她看到兩個人漸行漸遠,沒辦法走到一塊兒。冰之晚上回家在日記本上寫了這樣兩行字:一次無疾而終的愛情;一段無人知曉的心靈獨白。就這樣,《紅色大地》雜誌辦起來了,困擾著他們三人的情感糾葛也就此畫上一個句號。生命翻開新的樂章,一切看上去很美。
「沒有!」
「再辦第二本刊物。」
石雪是個人來瘋,大伙兒越笑他表演得越來勁。雖然他倆臉上都帶著笑,手上卻開始相互推搡起來。艾先生走過來說,「哎!怎麼著?又要打起來呀?我求求你們了,上回那個花瓶還沒賠呢!」
「他老婆不見了!」
「讓你這麼一說,我心豁然開朗。」
冰之回到住處,便攤開紙筆給電影《空谷幽蘭》的導演寫信。小海軍一邊洗腳一邊探過頭來問:「寫什麼呢?」冰之用手捂住紙說:「沒什麼!洗你的腳吧!」
「我不走了,哪也不去了,日語也不覺得了。我就呆在你身邊混吃混喝。」
偏偏就是這個在一片混亂中誕生的「嬰兒」《奮鬥之歌》一炮而紅,火得厲害,到處有人在傳唱這首歌。
冰之卻有強大的內心,她連鏡子都不照就動手寫了自薦信,這封信忽忽悠悠飄到了上海,導演洪茅還真在第一時間給她回了信。一周后,她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車,根本沒有想到相貌問題,她認為表演才是第一位的,相貌戰其次。在林冰之眼中,阮玲玉長得也不算太美,演技卻是一流的。
「信?哪裡來的信?」導演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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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小海軍給她講過一個希臘神話阿喀琉斯的故事,阿喀琉斯是荷馬史詩《伊利亞特》的英雄,代表英雄和自由。他海洋女神忒提斯和英雄珀琉斯之子,因出生后被母親從命運女神處得知他將會戰死,於是用天火燒去凡人部分的軀體用神膏恢復,在即將完成時被珀琉斯發現而中斷,所以留下腳踵,全身刀槍不入,諸神難侵。在特洛伊戰爭僅用兩次戰爭就使原本膠著的戰況向希臘傾斜,並且殺死了特洛伊第一勇士赫克托耳。但因太陽神阿波羅交惡,被阿波羅射出的暗箭射中腳踵而死。
「天下長得好看、又會演戲的女的,又不止你一個。」
不一會兒,合唱團擺出半橢圓陣形,樂隊在旁,氣勢唬人。
這一秘密,似乎被身邊的小海軍識破了,睡覺的時候,他用胳膊肘捅她一下,問:「哎!這兩天想什麼呢?」
「範文美!」
從北平去上海當演員,對林冰之來說,是命運的大轉折,雖然當時她並不覺得,且冰之也沒有成為紅遍上海灘的電影明星,但這件事在她的生命旅途中有著非凡的神跡。
「開朗了?那好,咱們彈琴唱歌。」
「對不起,我今天太高興啦!」
在《紅色大地》創刊典禮上,林冰之再次見到石雪,他穿著灰色格呢西裝,頭髮吹得一絲不亂,跟小海軍的「雞窩頭」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主編石雪叫了一大桌子菜,首戰告捷,值得慶賀,可小海軍就是高興不起來,他心裏想著冰之,不知她吃飯了沒,渴了沒,餓了沒。冰之寫起東西來就像個小孩,不知饑飽,不知日月天光,天亮天黑。她寫作起來是發狠的狀態,連續工作六七個鐘頭是常有的事,有時她呆在房子里寫作,電閃雷鳴,大雨倒灌,她竟然不知道。
她睡覺的時候,小魚跳出來說:「嘿,小姐姐,醒醒!該去上海啦!」
冰之翻了個身說:「想你呀!」
火車在廣袤的土地上沒日沒夜地向南奔襲,大片綠色田野掠過車窗,令人心曠神怡。冰之手托下巴坐在車窗旁,一個人很安靜。她想了很多,未來會怎樣,她想象出許多種情景。
「https://m•hetubook.com•com噢,吃菜吃菜!」
「我沒想過。」
範文美現在已是大明星了,她這次來北平是來宣傳她的新電影,前呼後擁的,工作人員帶來不少,還有熱情的影迷,已潮水般湧上來找她簽名。二人匆匆別過,說好上海見,林冰之就踏上南去的列車,隔著車廂玻璃,她跟範文美拚命揮手,範文美卻沒怎麼看見她,光顧著給人簽名了。
「因為我了解你!走開走開!我要倒油了!」
林冰之正伏案寫東西,聽見於清華說我愛你,她連頭都沒抬,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就又埋頭寫東西。于清華懷疑林冰之和石雪已有默契,火就往頭上頂,卻對自己下令說,不能火,不能火,我要跟冰之好好說。
「這叫摸嗎?這叫摸嗎?」
這首《寫給星星的詩》後來成為于清華的成名作,被譜上曲,廣為傳唱。 作曲人正是林冰之和于清華兩個人共同的朋友艾墨仁。在林冰之不在北平的日子里,于清華經常找艾先生喝酒,兩人成為酒友、忘年交。有時夜裡一起喝酒,靈感來了,就坐在小院的葡萄架下彈琴唱歌,于清華這段日子寫了不少情歌,都是寫給林冰之的。他的一句名言是:「愛情是什麼?愛情是只有分開才知道痛。」
小女孩堅持說:「姐姐吃!」
「天使什麼的我並不在意,我只想說,你穿這條裙子,好像一個新娘!」
看完電影出來,她挽著小海軍的胳膊漫步在星空下。這一刻有多浪漫啊!愛人陪在身邊,事業小有起色,經濟上稍有緩和,甚至略有一點積蓄,小海軍已經籌劃著結婚生孩子的事了,冰之笑他,什麼詩人,還不就是一俗人。
《紅色大地》刊物辦起來,于清華和林冰之也搬回到城裡去住。他們用稿費租了一套公寓,既辦公又生活。冰之這一段的生活可以說是平靜而又幸福的,她寫小說,也旁聽一些中文系的課程。日語是徹底不學了,因為冰之已放棄了去日本留學的想法,專心寫小說,希望將來還能寫一些電影劇本,投身電影業。
書中人哭泣,她跟著一起哭,撕心裂肺。
她伏案寫字的時候,小魚跳出來說:「嗨,去上海吧!抓緊的啊!」
冰之幫女孩撿起那隻藍色小坤包,遞還給她,就又繼續上路了。她飛跑過首飾鋪、成衣鋪、糕點鋪、茶樓、飯館,手裡那封信舉得高高的,她邊跑嘴裏邊喊:「導演給我回信啦!導演給我回信啦!」驚得小廣場上的鴿子撲啦啦地飛,童車裡嬰兒發出尖聲驚叫。
一天,在香山的房子,在所有的文友都離開后,于清華終於嚴肅地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問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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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兒?」
一想到這些,冰之忍不住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後背上。
書中人大笑,她跟著一起笑,抖動身軀。
「可冰之不是那樣的人。她看起來像火,卻不是世俗慾望之火,她的人生是用來飛揚的,不是用來享受的。她很『燃』,她的生命能量很高,雖是女子,心志高遠,你要放手讓她去飛,把她想象成一隻高高的大藍風箏,無論她飛得多高、多遠、多招搖,風箏線總歸在你手裡,你是那個扽線的人,她總歸逃不出你手心的。」
「北平來的。」助理答。
1926春夏之交,有一個勇敢的女作家毛遂自薦,想去上海當演員。這事如果放在別的女子頭上,首先是對自己容貌的不自信。常常是對鏡自問:「我長得漂亮嗎?可以嗎?」
「如果這都不算愛,那還要我怎樣?」他心裏有個聲音在大聲喊叫。
說著話,就從新撕開的信封里掉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睜著一雙「兇悍」的大眼睛,看著片場所有人。導演仔細端詳之後,突然然冒出這樣一句:
兩個年輕女子在站台上大呼小叫地擁抱,引來不少人回過頭來看她倆,她倆也不管,就是要盡情地叫、盡情地跳,用湖南家鄉話大聲寒暄。她們已經有兩三年沒見面了,有說不完的話,範文美一直在上海發展,林冰之在北平,一南一北,沒想到這次竟在火車站碰上了。碰上了卻不能多聊,因為冰之的火車就要開了。
冰之就是這樣一個人,她一個天生的作家,必有大成。
「剪頭髮?現在剪頭髮,晚了!」
「你是不是想跟他走?」
當她從朗誦會現場溜出來的時候,聽到身後那些男人正在齊聲合唱《奮鬥之歌》,聲浪層層疊疊,頗有氣勢。那聲浪就像海浪一樣追逐著冰之的背影,以至於今後無論走多遠,只要一閉上眼睛,那首歌便會浮現耳畔。
艾先生又說:「還得感謝我的小姐姐林www•hetubook•com.com冰之啊!冰之呢?冰之在哪兒呢?」
2
「是喝的,也不是你這麼個喝法呀?」
每一塊細碎的玻璃
都是一塊被掰碎星星
星星里
住著一個你
當我想你的時候
天使的歌聲從天而降
慢動作,你在唱歌
你的面容
慢慢浮現眼前
我大聲呼喊你的名字
你回答我的
卻是空
夜空空空如野
靜默無邊
沒人知道你在哪裡
就連星星都睡了
我在北平
我想念你
都是一塊被掰碎星星
星星里
住著一個你
當我想你的時候
天使的歌聲從天而降
慢動作,你在唱歌
你的面容
慢慢浮現眼前
我大聲呼喊你的名字
你回答我的
卻是空
夜空空空如野
靜默無邊
沒人知道你在哪裡
就連星星都睡了
我在北平
我想念你
「那怎麼喝?」
「一人一首成名曲,這都是命中注定的!」有人說道。
冰之說:知道就好!
《紅色大地》創刊過程十分順利,只是原本想請魯迅先生作序,由於魯迅先生工作太忙,沒來得及寫創刊詞,經過討論就選用了于清華的詩《奮鬥之歌》做創刊詞,時間趕得巧,在慶典舉辦的前三天,作曲家艾墨仁正好完成《奮鬥之歌》曲創作,非常激昂的一首歌,現場找了樂隊和一個小合唱團隊表演,作品還未發聲,就顯現出即將流傳大江南北的如虹氣勢。
「石雪!」
性格活潑的小海軍頂著一個「雞窩頭」,想要充當樂隊指揮,石雪立刻攔住他說:「于兄,你就別上了,我害怕慶典搞成喜劇。」
女人心裏要是有了秘密,就如同懷揣了一條活潑的小魚,從外面看起來她行動如常,寫作,校稿,跟作者見面,工作得井井有條,把雜誌的版排得乾淨漂亮。內心那條歡快的小魚卻一直都在,且時不時出來搗亂。
大伙兒再次鬨笑起來。就在作家、詩人們吵吵嚷嚷等待朗誦會開始的時候,林冰之趁亂溜出會場。
火車站人山人海,林冰之穿著新買的裙子,腳踩高跟鞋,舉步維艱。冰之想,出趟門怎麼這麼難。就在這時,她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向自己走來,她的打扮是那樣特別,頭上系著花色絲巾,穿著英國式的女士風衣,步履優雅,面帶微笑,直衝沖朝這邊走來。
「哪酸?我這是愛情短句,至理外言呢!」
艾先生說:「小夥子,別那麼酸好不好?」
她吃飯的時候。小魚從米飯里跳出來說:「別吃啦!該走啦!」
冰之第一次嘗到了被人忽視的滋味,暗自發誓要混出個人樣來,出人頭地。
洪茅心想:「瞧把你慣的!我倒要殺一殺你這歪風邪氣!」
「看見冰之了嗎?」
「至少少放一半。」
「是誰?」
然而,看完電影的這天晚上,冰之腦子裡冒出許多小火花,其中之一就是「我要去上海當明星」。原本,她是不打算把這個不太靠譜的想法跟小海軍說的,小海軍雖是詩人,生性浪漫,但骨子裡卻是個硬朗之人,計劃性極強,並不隨意改變目標和走法。他一心咬準的了當作家,詩人,辦雜誌,搞文學,其它選擇和決定對他來說全是垃圾,不值一提。
「老婆不見了?跟人私奔了吧?」
「哎,清華,你怎麼不吃菜光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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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此言,于清華不動聲色,眼睛卻變得像兔子一樣血紅起來。只見他慢慢站起身,把酒瓶往地下重重一摔,一時間酒香彌散開來,玻璃碴子碎了一地。
「清華,走!一起吃飯去!老婆又丟不了!」
「因為我愛你!」
「姐姐不能吃你的東西,你吃吧!」
所有人笑作一團。有人一個不小心,胳膊肘碰到了桌上的一堆書上,新鮮出爐的帶著油墨香味兒的期刊《紅色大地》嘩啦啦掉了一地,那人趕緊蹲到地上去撿,一邊撿,一邊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幹嘛對我這麼好?」
于清華最喜歡這個神話,因為阿喀琉斯代表「英雄」和「自由」。「英雄」和「自由」也是于清華內心最崇敬兩個詞語。他是天生的詩人,又有英雄主義情結,他喜歡這個故事並不奇怪。
「龍井怎麼了?不都是喝的嗎?」
「去日本,或者隨便去什麼地方,總之離開香山,離開我。」
可是你並不看好的項目,信手塗鴉,或是朋友之託,應付差事,大筆一揮,八分鐘了事,倒成了你的成名曲,艾墨仁創作的《奮鬥之歌》就是這樣,當時于清華把《奮鬥之歌》的歌詞送來的時候,因爭峰吃醋,幾個小夥子還在他家打起來,把一個青花瓷花瓶打碎在地,滿地碎片,一片混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