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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相思不負君(上)

作者:莫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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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重逢

第五章 重逢

沈青砂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對穆成澤的印象又好了一點,不過,「那為何現在又肯了?」
井並不很深,約莫下了六七米便到底了,只是不知為何黑得厲害,抬頭可以看見井口有微光透入,低下頭卻是伸手不見五指。她吹亮火摺子,掏出那把搓好的雜草點燃,藉著微弱的火光四面照了一番,終於發現井壁上有一扇隱蔽的石門,伸手過去只輕輕一推便開了。
「啊呀!」沈青砂神遊的思緒旅遊回來了,連忙抬手捂住嘴,遮住嘴角的一點狡黠,用那雙無邪的眼睛怯怯瞧著衛無雙,弱弱問,「不會真要被滅口吧?」
衛無雙很是羡慕地看著在灶台前忙碌的沈青砂,有些想去幫忙,可還沒站起來,便聽見沈青砂手上動作未停背對著她涼涼道:「姐姐你坐著別動就是幫忙了。」
「姐姐現在是在皇上身邊伺候吧,怎的領飯這種事還要親自過來?」
正說著,一個苗家打扮的女孩一蹦一跳跑過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打量了沈青砂一眼,用像黃鸝鳥一樣輕快活潑的聲音說道:「唐無哥哥,這是誰呀?你在汴京還有故人?」
等等……這個場景怎麼如此熟悉?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她慢慢抬起頭,心中僅有的一點僥倖在看清眼前之人相貌時「咔嚓」一聲碎成了粉末。
是夜,藉著黑夜的掩護,沈青砂輕車熟路地溜進上陽宮,舉著火摺子在宮中轉了一圈,終於很艱難地選定了一張琴,抱起來,原路返回。
古人言聞雞起舞,倒真是能很貼切地形容沈青砂,穆易從未見過如此勤奮的學生。據衛無雙說,沈青砂每日五更便起來練習,臨睡之前還要再練習一個時辰,真不知道她那羸弱的身體里怎麼會蘊含著這麼大的能量。
對面的某人悠悠看著她,輕飄飄接著道:「不過,孫大人那麼在乎你,即便再傷心也決計不會因為這一番話就一走了之的,何況還是這個時候。我認為其中必有隱情。」
穆植如釋重負,連忙應了一聲站起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沈青砂覺得自己的天空突然黑了。
目光落在那攀著他胳膊的手上,沈青砂嘴角微微一勾,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緊了緊抱著的東西,施施然與他擦身而過。
衛無雙點點頭,這個她已經知道了。
她蹲下身拾起掉落的東西,他也蹲下身幫忙,她看了一眼沒有阻止。
百川之弦乃是極品天蠶絲所制,若非指力與腕力上佳且技巧嫻熟者根本無法駕馭,這是穆易早就知道的,探身過去,他用力屈指勾起一根琴弦,指上傳來的大力抵觸感令他眼睛一亮,「也許……你可以學點別的。」
不一樣就要痛苦嗎?沈青砂神情茫然。
暗器並非衛無雙所長,她便乾脆徹底偷起懶來,將此事全權交託給穆易。為了儘快重塑自己溫潤如玉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穆易自然也答應得爽快。沈青砂倒是無所謂,反正她只是想要變強,學什麼、跟誰學對她而言其實毫無區別。
聽見前半句,沈青砂迥異於常人的小腦瓜迅速運轉之後得出的結論是——沈子寅陞官了?莫不是因為她的緣故?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光宗耀祖?
其實這就是一個樂極生悲的典型故事,悲劇是這樣發生的——
沒想到衛無雙居然露出笑容了,穆易剛剛恢復運轉的腦子「哐當」一聲又打結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喃喃道:「我終於明白皇上為什麼安排這麼個小丫頭片子跟著你了,這姑娘當真是難得的奇葩,奇葩……」
「皇上斥責王爺什麼,你可曾聽見?」
衛無雙與沈青砂對視一眼,衛無雙端起茶杯淺呷一口,悠悠問:「青砂,你想到什麼了?」
穆植的氣也順得差不多了,這時話音都帶了哭腔,「啪」地就給衛無雙跪下了,「求娘娘勸勸我家王爺吧。」
沈青砂雙眸中流光一轉,驟然黯淡下去。長大成人這種事情,最恐怖的地方就在於,你或許會變成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種人。為了成長而不得不拋棄掉一些曾經堅持堅信的東西,多麼殘酷。
「看來你是真的忘記了,難怪你不曾回來找我,因為你把什麼都忘了。」沈青砂卻好像沒聽見他說的什麼,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她沉默了一會兒,而後突然低低笑了起來,對著眼前男子行了一禮,語氣平靜,可聲音分明帶著顫顫的尾音,「那麼,唐公子,就有勞你再對我說一遍,說你不是沈驚風,你也從不認識一個叫作沈青砂的人。」
眨眨眼睛,沈青砂小朋友很認真地道:「爹爹說過,進宮后要收起好奇心,不要去打探皇室秘辛什麼的,知道太多是要被滅口的。」
司棋一怔,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衛無雙臉色蒼白,雖然想告訴自己表弟這麼做一定有緣由,可當這些話語真真切切聽到耳中,卻還是不能完全釋懷。她握緊雙手,啞聲道:「然後呢?」
屋內衛無雙聽見動靜也走了出來,三兩步搶上前來,一把拽住穆植,「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衛無雙很認真地看著她,「可我並不愛喝茶。青砂,你那麼聰明難道看不出我不是多心,而是開心嗎?若是有皇上照顧你,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緩緩眨了一眨,她慢慢笑起來,眉眼彎彎,「這世上有兩種人可以活得很快樂,一種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另一種就是什麼都知道卻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姐姐不必擔心。」
「無酒卻有琴,皇上想聽什麼曲子?奴婢不收錢。」晃了晃手中之琴,沈青砂笑得燦爛。穆成澤微一晃神,八個字襲上心頭——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衛無雙走過去坐下,「去領今日的飯菜。」
沈青砂訕訕一笑,看來衛無雙最近很大火啊!
上面是一個山洞,並不很深,可以看見洞口的亮光,青砂突然有種想流淚的感覺,終於……終於看見希望的曙光了。還好,沒有被激動沖昏了頭,她還記得蹲下身將出口重新蓋好,然後深吸一口氣,撒丫子向洞口奔去。
「領飯菜?領什麼飯菜?」穆易有些奇怪,「飯不是一直都是青砂做的嗎?」
起身去搬那邊的石頭,一入手她便笑了,這輕飄飄的手感,分明是偽裝成石頭的木塊,而且還是空心的!將那些切面整齊的「石頭」搬到石壁邊壘起來,形成一個台階,她提著裙子踩上去,單手一托頭頂岩壁上一處詭異的圓形,只輕輕一托,那塊圓形便被頂開了,再踏上兩塊「石頭」,她便跳了出去。
都說一回生二回熟,說起來她這已是第二次入上陽宮偷琴了,怎麼這做賊心虛的感覺倒越發強烈了?看來俗話也不一定都是對的。
她以為他一定是有苦衷才沒有回來,卻沒想到理由竟然是這樣。盯著眼前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最後目光落在他右手虎口處的一道疤痕上,她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踏上前一步,逼著他與自己對視,沈青砂一字一字道:「沈驚風,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心中念著「救命恩人啊」,沈青砂笑容滿面地拉開大門,一個人搶進來,差點沒撞在她身上,她一閃,那人又差點摔倒在地。幸好她眼明手快撈了他一把,「咦,你不是夙王爺家那個……阿植?」
穆易慢慢鬆開手,皺眉看著沈青砂,「你自己應該也是知道的吧,你是早產兒,胎里受過傷,傷及心脈,能活下來已實屬不易。」
沈青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耳朵,衛無雙話說到一半,生生給哽住了,掰開她兩隻爪子,衛無雙失笑,「你又幹嗎?」
一隻黑貓從樹上跳下,蹭到她腳邊,喵喵地叫了兩聲,她蹲下身從懷中摸出半塊油紙包著的牛肉餅來,那黑貓歡天喜地地叫了一聲,叼起餅沖她搖搖尾巴。
沈青砂點點頭不再說什麼,司棋是個聰明人,說話都是點到即止,她怎會不明白這話中之意。
她收回手,慢吞吞的聲音波瀾不驚,「我三歲學琴,四歲練舞,那時候真的覺得很苦。手指上還沒有長出老繭,按弦按多了就一層層地蛻皮,疼著疼著就麻木了。練舞的時候為了腿踢得直,會在腿彎下綁上一根兩頭削得尖尖的筷子,腿一彎就會被扎。那時候小嘛,總是一邊練一邊哭,看著同齡的小孩子撒嬌吃糖,羡慕得不行,更多的是覺得委屈。」
說到這裏穆植揉了揉眼睛又要往下跪,「娘娘,穆植求您去勸勸王爺吧,王爺的脾氣是最不聽勸的,一旦認定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奴才想著也只有娘娘您的話王爺還是會聽的。」
抬起頭,青砂低聲問:「姐姐,你說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會忘掉所有的事情?」
托著腮幫子,沈青砂眨眨眼,很實誠地道:「刺殺和下毒像是她會做的,至於孫大人和王爺之事,我覺得以她的智力和能力,應該做不到吧?」
啊——她真的很想哀號一聲,捏著手裡的鍋鏟,再次碎碎念:八字不合,八字不合……
一曲彈完,沈青砂微微側首以眼神詢問,穆易點點頭,示意可以了。她眼中閃過一絲不確定,但還是起身讓位。穆易坐下,雙手按在琴上閉目冥思許久,就在衛無雙以為他已經睡著之時,他手指一動,一樣的曲子自他指下傾瀉而出。
正想著,一隻手伸過來扶住了她,避免了她和地面的親密接觸。懷裡還牢牢抱著她的白菜土豆們,沈青砂只看見一截青色的衣袖,面料似乎很考究的樣子。
沈青砂立刻眉開眼笑,脫口道:「皇上您真是個好人!」
沈青砂沖她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不過無所謂,反正我不用聽見也能想到說了些什hetubook.com•com麼。不就是王爺最近來得太頻繁,被朝中那些個趨炎附勢、落井下石之人給彈劾了嘛。看他那樣子也知道,必然是皇上迫於壓力,禁了他的足。」
「哈?」穆成澤一呆,好不容易才忍住掏耳朵的衝動,他大概也許可能是聽錯了?
門口,一腳踹開廚房門的衛無雙目光炯炯,手中長劍已出鞘一半,那鋥亮的劍身晃得青砂小心肝撲通撲通的。
沈青砂看向穆成澤,無奈一笑,「再然後,皇上您就看到了。」
她一進去便呆住了,兩人寬的通道,兩面牆上每隔十步便交錯地鑲著一顆夜明珠,這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這地下通道。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的樣子,她終於感到地勢在漸漸往上了,撐著膝蓋喘了幾口氣,看來終於是快到洞口了。
就這麼一糾結,樂聲已響了起來,沈青砂微微垂首,纖纖十指動靜如畫,彈奏的依舊是衛無雙不曾聽過的曲子,是一首少見女子彈奏的極為大氣磅礴的琴曲。穆易卻是一愣,這不是……衛廷行刑當日那位仙風道骨卻又神秘莫測的道長所奏的曲子嗎?從未想到此生竟還能再次聽見這首曲子,這一刻他耳畔彷彿又想起了衛廷那雲淡風輕的嗓音——
他一愣,再一看,饅頭也只剩下一個了,衛無雙正盛了半碗菜粥給他遞過來,而那鍋里已然見底,他的心情瞬間便被震驚取代了。
「既然都讓我們提防宋笨蛋了,」沈青砂敲敲下巴,「你說,皇上和王爺會不會是將計就計?我怎麼突然覺得劉靖可能蹦躂不了太久了呢。」
幾口美食下肚,穆易已經全然將這些食材哪裡來的這個問題拋到了九霄雲外,管它哪裡來的呢,好吃就行。
按住她的手,逼她與自己對視,衛無雙一字一字道:「可是,慧極必傷!」
端著兩碗不知味道如何的炒麵走過來,她合上盒子,微微笑道:「姐姐莫要多心了,皇上對我好那也是因為姐姐的緣故,青砂不過是愛屋及烏里的那個烏罷了。」
一個笑起來很好看,脾氣有點大,但做飯驚人好吃的吃貨——喝完最後一口粥,穆易在心中對沈青砂下了一個定義。
沈青砂照舊速度驚人地收拾掉了桌上的碗筷,衛無雙早已見怪不怪,穆易卻是第一次見著,當下傻了,半天才把快掉在桌上的下巴合上。
「嗯,我知道,姐姐喜歡孫大人嘛。」沈青砂的思維還停留在「長大」一事上,漫不經心地脫口而出。
「呀,要來不及了,王爺你稍坐片刻。」沈青砂忽然跳起來,急匆匆衝進廚房拎著個食盒跑出去了。
換了旁人定然是早就打退堂鼓了,但沈青砂小朋友向來沒心沒肺,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她連一絲猶豫都沒有,順手揪了一把乾枯的雜草搓成團塞到懷裡,踩著井壁上的凹槽就下去了。
沈青砂「哦」了一聲,然後低頭喝茶。
沈青砂抬臂拭去額上汗水,笑了笑,「其實沒什麼不同的,練武也好練琴也罷,都是一樣的。」說著對著穆易緩緩攤開手掌,如蔥的指尖結著厚厚的繭子,看得穆易心頭一顫。
衛無雙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看青砂的樣子,估計問了她也不會說。沉默片刻,她苦笑了一下,老老實實道:「我不知道,忘掉所有的過往,我不敢去想象,因為我有許多無論如何也不捨得忘掉的回憶。」
衛無雙一愣,嘗了一口炒麵,一點也不辣。她愣了愣,青砂今天……很反常。當一個吃貨不吃東西的時候,說明她不開心了。
男子與她四目相對,似是被她的神情嚇到了,退後一步眼神有些迷惑,弱弱道:「姑娘,那個……我們認識嗎?」
可憐的沈青砂小朋友一臉抑鬱地看著他,眼神無比怨念。穆成澤艱難地收住笑容,假裝若無其事,端起皇帝的架子淡淡道:「朕果真不曾看錯你,你比朕想的還要能幹,你把表姐照顧得這樣好,朕謝謝你。」
沈青砂的目色微微轉濃。只是認真地看她彈了一遍便已能完整彈奏,縱使她自負琴技高超也不敢保證能做得比他出色。這位夙王殿下除了沒什麼常識,有點遲鈍,偶爾有些缺心眼,倒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音律奇才。
穆易對她一點頭,問道:「青砂做什麼去了?」
昨晚穆成澤告訴了她一個秘密,一個讓她激動不已、躍躍欲試的秘密。好不容易等到衛無雙睡下了,穆易又不在,她怎能不充分利用這段時間去探探真假?
唔,真是耀眼的笑容呢,穆成澤心滿意足,覺得這個交易還是自己賺了。他心情舒暢地站起身,也不知心裏怎麼想的,突然伸出爪子,在沈青砂頭上一通揉,然後丟下目瞪口呆的沈青砂小朋友,笑眯眯地走了。
沈青砂一邊暖手一邊漫不經心道:「不是你讓人家滾,說永遠都不想再看見他的嘛?你不知道當時孫大人的臉色多難看啊,要是我,我也滾了。」
年輕的老爺爺?穆易一愣,這是什麼奇怪的形容詞?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人——難道……不會這麼巧吧?
沈青砂聽見敲門聲便估摸著是穆易雪中送炭來了,趴在廚房的窗子上往外看了看,剛好就看見了這一幕,頓時無力,弱弱嘆了口氣,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對他要求太高了。
衛無雙神色有些茫然,還有些委屈,「我……可我說的是氣話啊,我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要他滾。」
被她稱作「沈驚風」的男子再退一步,謙和有禮地對她拱拱手,「姑娘,恐怕你認錯人了,在下唐無,並不是什麼沈驚風。」
她刻意咬重了幾個字,穆成澤心領神會,沉默片刻,兩人相視而笑。穆成澤不無遺憾地道:「只可惜此處無酒,不能酒逢知己千杯少。」
「痛苦是不能逃避的,這不是你教我的嗎?」衛無雙眼圈微紅,深吸一口氣,娓娓道,「為了逃避痛苦而一併捨棄掉快樂,這多不值?一個沒有任何記憶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因為他與別人不一樣,不一樣就要痛苦。」
「朕隨便走走,你呢,這麼晚了怎麼會跑到這裏來?」
穆植還是個孩子,這一口一個娘娘,扎得衛無雙的心血流成河,沉默良久,她緩緩垂下手,淡淡地說:「這裏沒有什麼娘娘,莫說我勸不了,便是勸得了,我也是不能踏出這冷宮半步的。」
「所以,不是我要當皇后,而是皇后之位選擇了我。皇上對我來說只是表弟,我根本不會喜歡皇上,你別……」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今日遠遠看見一人瞧著挺像孫太醫的,看來是我看錯了。」沈青砂微微一笑,想來是穆易故意瞞著她們不說的。目光飄向一旁的衛無雙,果然見她站姿僵直,肩頭微微顫動。
衛無雙卻是知道沈青砂那驚人食量以及進食速度的,當即也不客氣,一接過筷子便動作迅速地盛了一碗粥,左手抓起一個饅頭,右手夾過一個煎蛋,這才開始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這一下撞得頗重,她穩了穩還是沒穩住,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摔著茶具,於是搖搖晃晃便往前撲去。她眼睛一閉,完了,白菜要壓爛了……
關上屋門,沈青砂倚在門后緩緩滑坐在地,然後一點點對自己扯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笑容。
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青砂,真好,當年你沒有選擇等他,真好……
「奴婢保證無論皇上做什麼,都不會再傳入衛姐姐耳中。」她抬眼與穆成澤對視,一字一字說得清晰,「所以,皇上過得越好,越明白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道理,我們也就能過得越好越安全。」
低眉垂目的沈青砂嘴角含笑,果然——只要提到衛無雙就萬事不愁!證實了自己心中所想,她頓時覺得底氣足了不少,挺了挺脊背,理直氣壯地交代了犯罪動機和犯罪經過。
司棋連忙上前兩步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角便有些濕潤,「司琴,你瘦了……」
收拾好廚房正一腳邁出門來的沈青砂好巧不巧就聽見了最後半句,而聽得最清楚的自然是「奇葩」二字,穆易還好像擔心她聽不清似的特意重複了一遍。黑了一張臉,奇葩小朋友頂著巨大的怨念一步一步走向穆易。
隨便走走?沈青砂欲哭無淚,內心默默腹誹:皇宮這麼大,你隨便走走走到哪裡不好,怎麼偏偏走到這裏來!害我以為你是專程在這兒守株待兔等著逮我的呢!
「皇上怎麼一個人跑這兒來了?也不讓人跟著?」腦中電光石火地一轉,她決定先發制人。
有時候人們會對自己說謊,說得多了,就信以為真了。更多的時候人們會對別人說謊,當人們先成功地騙了自己,別人也就信以為真了。
今天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穆易再次心情大好,端起衛無雙親手替他盛的粥,也不用筷子,直接就著碗無比愉悅地喝了一口,忍不住再次贊道,真是美味啊!
衛無雙笑起來,輕聲道:「有些事哪怕是裝裝樣子也是要做的。」
有一種揉眼睛的衝動,堂堂大晏國夙王爺驚呆了,筷子「啪啦」一聲掉在了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沈青砂三下五除二將兩隻饅頭一碗粥吃進肚中,雖然吃得非常快,可她的吃相居然還不難看,也不會讓人覺得急躁,甚至還帶了一點詭異的從容。
「我可不可以知道,姐姐為何這麼認為呢?」
衛無雙教了青砂最基本的心法口訣,本想著以青砂的聰明勁兒學起來應該很快,卻沒想到,無論照做幾次,她體內的氣息都無法按照心法要求正常運行。
正發著愣,那人收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是一隻男人的手,骨節分明,乾淨勻稱,只聽那人說道:「姑娘,你還好吧?」和圖書
她們住的這處冷宮據說前朝是皇帝嬪妃們聽戲之處,所以建得很大。她們住的只是前院,因為髒亂的緣故,一直不曾踏足後面的內院。
這裏果然有一口井!扶著井沿,探頭往下看了看,井壁上有一個個的凹槽,一看便知是人工鑿出的。再往下便是黑乎乎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不知這井到底有多深,也不知下面到底有些什麼。
不見沈青砂回答,他頓了頓接著道:「你這樣的身體莫說習武,便是太過劇烈的運動或者情緒太過激動身體都會受不住,嚴重起來甚至會有性命之虞。」
沈青砂呆住,好像剛剛那道砸在心頭的驚雷到現在才發揮出效果來似的,一下就把她給打暈了。像是打翻了調料缸,心中一時之間酸甜苦辣交織,讓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轉過身,看見來人也不由得激動起來,「司棋姐姐?」
「哈?」沈青砂眉頭一抽,差點扔了手中鍋鏟,等一下,這是什麼情況?
重新抱好東西,她站得筆直,垂目淡淡道:「那麼,就請唐公子記住你今日之言,他日你若想起了什麼,不要後悔。」
宮中最不缺的便是涼亭。兩人隨便找了個亭子,沈青砂取琴置於台上,正要起音,突地手一頓,不知怎的便想到穆易白日說的話——衛將軍被處斬時,他來送行,彈的就是這首曲子。心念一動,手指便先於大腦奏出了那首曲子。
雖然知道衛無雙是個音痴,卻實在沒想到一個人可以音痴到這種地步!偶爾走調什麼的可以理解,可一個音都不在調上會不會太離譜了?最慘的是,偏偏衛大小姐還自我感覺良好,頗為自娛自樂地叮叮咚咚地彈奏著。穆易忍痛放棄了美味的午餐,很沒義氣地留給沈青砂一個同情的眼神,火速撤離。
一曲終了,她由衷贊道:「王爺天資聰慧,青砂班門弄斧了。」
穆易內心激動,面上卻強忍著淡淡一笑,問道:「這首琴曲叫什麼?」
正要關上櫃門,眼角不經意地掃過最下層一個四四方方不大不小的木匣,入宮之時因著不方便,她最寶貝的茶具沒能帶進宮去,雖然後來在羲和宮所用的茶具都是上佳的,可總覺得不如自己用慣了的好,某些方面來說,她還是很念舊之人。
沈青砂慢慢向前走著,一雙墨瞳重重疊疊黑得像望不見底的古井。
暗器啊……沈青砂大腦中自動聯想到說書人口中所說的「摘葉飛花皆可傷人」,頓時眼睛更亮了,忙不迭地點點頭,脆生生道:「我學!」
沈青砂淡淡笑著,輕聲道:「別人的照顧怎比得上自己照顧自己來得可靠。」言畢低下頭吃面,吃了一口,眼角卻濕潤起來,沈青砂笑著揉揉眼睛,「辣椒放多了,真辣,我回屋喝點水。」說著急急進屋去了。
沈青砂一愣,繼而憤憤道:「你這分明是欺負我不能習武!」
「道號奴才不知,不過容貌確如姑娘所說,莫非姑娘認識此人?」穆植眼睛亮了亮,儼然病急亂投醫地將她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沈青砂「啊呀」一聲,這才想起來,衛大小姐是個完完全全的米蟲。也不是沒想過教她做飯,只不過……過程很艱辛,結局很慘烈。在衛無雙第二次差點燒掉整間廚房然後端出一條焦黑的魚后,沈青砂小朋友果斷地放棄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存了一點試探之心,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穆成澤,輕輕道:「此曲名喚——《長命百歲》。」
擦好手,她抖抖衣袖,自袖中滑落兩個沉甸甸的錦袋。方才在御膳房,司棋與她一個拉手的動作,這兩個袋子便悄然滑進了她的手中,而她藉著取手帕的動作將它們放進了袖袋中。
然而,古人說得好,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呃,這話好像也不是很貼切,不過大概意思差不多就是了。沈青砂皺皺鼻子,還是忍不住想要嘆一句:古人誠不我欺!
沈青砂揚眉,不無得意道:「那是當然,我進宮前可是曾在天下消息最靈通之處小住的。」
衛無雙也笑了,「真巧,我也這麼認為。」
泛著油光的煎蛋、雪白的饅頭還有飄著香氣的菜粥,雖然簡單卻讓人很有食慾。穆易看著桌上的早膳有些發愣,這顯然不是御膳房做的,可他也不記得自己有送過雞蛋和米面過來啊!那這些……哪裡來的?獃獃地握住沈青砂塞到他手中的筷子,他一時還沒緩過神來。
思及此人的過去,沈青砂看著搖曳的燭火,目光突然就寂寥了起來,「有風流少年,錦衣戎馬,倚劍執卷,自負天下。」她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抬頭看著衛無雙,一字一字道,「這皇宮之中,多智近乎妖者並不止我一人哪。」
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穆易突然覺得很慚愧。若不是親耳聽見,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說出的話。他十三歲時是什麼樣子的?他不記得了,大概無外乎練練武讀讀書而已吧。
將他拉起來,衛無雙神情凝重,「到底怎麼回事?你先把詳細情況說一遍。」
捧著沈青砂塞過來的茶杯,衛無雙喃喃道:「他怎麼會不辭而別?」
院中的桃花樹光禿禿地佇立著,樹下的石桌上落滿了枯葉,那日被她扔掉的泥人也還在樹下靜靜躺著,只是經歷了這些日子的風吹雨淋,早已面目全非。她笑了笑,用泥人做信物還真是愚蠢的做法呢。
「呃——」衛無雙再次哽住,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無奈嘆息,「放心吧,今天這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會有人滅你的口!」
衛無雙按住桌角,只覺一口老血湧上喉頭。
衛無雙也是太過震驚忘了阻止,等想起來的時候穆易已經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
聽完後半句,她愣了一愣,慢慢道:「多謝皇上體恤,不過真的不必了,有的時候,相見不如不見,何況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宮中多少雙眼睛看著呢,莫要因為奴婢節外生枝。」
她抱緊懷中的琴,只想埋首快步走回去,可不知怎的,總覺得身後似乎有人跟著自己。於是她一邊急速小跑一邊頻頻回頭,不好好看著前面走路的結果就是——一個轉彎她結結實實撞上了一個不軟不硬還帶點溫度的東西。
「哥哥說得對,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和做不到的事情,勉強自己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是不對的,看來我果然是不適合學武呢。」
剛說完,沈青砂便抱著琴走了出來,穆易立刻噤聲,正襟危坐,想著是不是該道個歉。但看沈青砂一臉的溫和笑容,倒像是真的不曾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一時間道歉的話便不知從何說起。
心中暗自嘆息一聲,青砂接著問道:「你說的那位道長可是頭髮花白容顏卻不老,道號沉念?」
如今這宮中只有一位貴嬪——宋知秋,一葉知秋,倒是個好名字,只可惜,人未能如其名。穆成澤寵幸她怕是和宋毅脫不開關係,衛將軍一事疑點重重、諱莫如深,穆成澤的舉動更是處處異乎常理,讓她無法不在意。
舉杯與她輕輕相碰,沈青砂笑得愉悅,「姐姐,謝謝你。」突地神色變得無比認真嚴肅,「不過我還是要澄清一下,關於姐姐對我和皇上的胡亂猜測純屬無稽之談,我沈青砂行事光明磊落,絕不會做出撬自己姐姐牆腳的事情!」
沈青砂聞言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心神恍惚之間取出的竟然是百川而非凌音,原來自己也不能免俗,即使自欺欺人地假裝一點也不在意,但心底還是沒法完全無動於衷。
穆植將信將疑,不過看她神情這般肯定,加之即便不信也沒有辦法,只能無精打采地回去了。
穆易冷汗涔涔,終於明白了,這分明就是一個吃貨!難怪昨天那麼惡狠狠地瞪他,然後又對他說謝謝,想明白了這一點,穆易眼神突地一亮,也許他根本不必道歉就能扭轉自己的形象了!
「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
「咔嚓」一聲,青砂聽見一個驚雷在自己心頭炸響,瞳孔因為激動驟然放大!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張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手中東西掉了一地,幾隻圓滾滾的土豆掉落,骨碌碌滾了一地,她深吸一口氣,顫聲道:「驚風哥哥……」
聽說衛無雙要教沈青砂武功,穆易暗自打量了那瘦弱的小身板一眼,覺得可行性不高。不過他也只是腹誹了一下,沒敢說出口。
「真的?」沈青砂瞪大了眼,神情雀躍。
衛無雙一直有午睡的習慣,沈青砂點上一支安神香,很體貼地替衛無雙掩上門,一轉身直奔自己房間。
衛無雙呆了一呆,青砂的話實在令她意外,一時間百感交集。勉強一笑,抓住她最後那句話,調侃道:「對他這麼信任,還說你和表弟沒關係?」
今日之事絕不會真是巧合,必然是穆成澤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借司棋的口告訴她這些。皇上莫非是讓她提防宋知秋?
又走了數十步,她獃獃愣住,緩緩揉了揉眼睛,她沒有看錯吧?這一面硬邦邦的石頭牆是怎麼回事?沒路了?
「青砂,你也教我彈琴吧!」
曲終音未散,穆成澤好容易收回思緒,贊道:「青砂所奏琴曲總能令人耳目一新,如此天籟之曲,朕竟是聞所未聞。」
也不是太明顯的情緒,穆成澤卻極為敏銳地感受到了,雖然不是很明白青砂為何突然低落起來。輕叩桌子,他沉吟片刻,柔聲道:「朕已下旨升沈子寅為大理寺少卿,過兩日他就會進宮述職,到時朕讓馬奎去接你來麟趾閣。說來,你們父女也是許久未見了。」
「對了,你跑哪兒去了?我午睡醒來就看不見你人了,一直等到該吃晚膳了也不見你回來,餓死了和*圖*書。」衛無雙很沒形象地邊大咧咧地說著邊走到桌邊坐下,彷彿要驗證她說的話似的,她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聲。
一出山洞便被明晃晃的太陽刺痛了眼睛,等眼睛適應了外面的光亮,她仔細辨認了一下周圍的景緻,突然笑了起來,真沒想到這密道居然這麼巧是通到這裏的。
衛無雙接著道:「深刻的記憶是無法忘記的,無論是快樂還是痛苦,會忘記只能說明那記憶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永遠不會忘記,也許會一時想不起來,但終有一日會想起來。」
兩人面對面地坐著,桌上的粗瓷茶杯中冒出裊裊熱氣,模糊了沈青砂的面容。
嘆了口氣,慢慢睜開眼,她「呀」了一聲,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目光掃到一邊散落的幾塊石頭,她自嘲一笑,剛才就覺得這堆石頭的位置這麼零散有些奇怪,卻沒往這方面想。
穆成澤眸色深了一些,低低笑道:「你說的朕何嘗不明白,只是……」
衛無雙不禁訝然,「你竟連馬奎的事情也知道?」
沈青砂緩緩收手,對他微微一笑,鬢角有細密汗珠在晨曦的微光中一閃一閃。
穆易還沒來得及問她幹嗎去,她已經一溜煙跑沒了影。身後傳來一聲輕響,衛無雙推開門走出來,「小皇叔早。」
送走穆植,沈青砂搓搓手,不由分說地將還沒緩過來的衛無雙推進了屋。這天寒地凍的,在院子裡頭站了這麼久,她都快要凍死了。
在不得不忍受了一下午的魔音穿腦之後,沈青砂對自己的凌音琴實在是心疼得不行,為了將愛琴從魔爪上解救出來,她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你能自己想明白便好。」衛無雙以茶代酒敬她一杯,沈青砂的個性她最是欣賞,拿得起放得下……比她強。
「我馬上做飯,姐姐你稍等一會兒啊。」一邊說一邊挽起袖子,生火洗米。
穆易聽到一半便變了臉色,聽完唰地一下站起身,鐵青著一張臉便要往外沖。穆植急得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王爺,您冷靜一點,您不能去啊……」
微笑著拍拍黑貓的腦袋,目送它動作敏捷地跳上樹,沈青砂慢慢摸出手帕來擦了擦手。她會想到把這些飯菜倒掉,其實也是因為這隻黑貓。許多天前,她領了飯菜回來,見這貓可憐,便倒了半碗粥給它,誰知它竟嘶叫著不肯吃。此後,她便產生了懷疑,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古訓,再也不敢動這些飯菜。
「《長命百歲》?名字倒也獨特。」
沈青砂一驚,只聽穆易又道:「不過,本王真的很好奇,他為何要教你呢?」
「下午皇上突然來了府里,說是找王爺下棋。您也知道皇上和王爺都不喜歡有人在身邊伺候著,所以奴才替他們擱好棋盤便退下了。聽得他們在裏面一邊下棋一邊說話,明明一直都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吵了起來,皇上很生氣地大聲斥責了王爺一通后摔門而去。」
縱使是親自教導過她的穆易也不禁一個恍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隻銀色飛鏢尖嘯著在空中劃出一道炫目的弧線,「咄」的一聲正中紅心。
按穆成澤說的,她三步並作兩步小跑至東北角,撥開叢生的雜草,心中一簇火苗瞬間燃成熊熊大火。
回到宮中時天色已晚,剛爬出枯井便聽見一陣「悠揚」的琴聲從前院傳來,沈青砂眉毛一抽,輕手輕腳卸下背上的米面蔬菜,再返回井下將自己的寶貝茶具弄了上來。她在考慮要不要做個背簍什麼的,以方便從宮外採購必需品回來。
為了安撫夙王殿下受傷的心靈,沈青砂很大方地答應無償教穆易方才她彈奏的琴曲。這個條件極具誘惑力,夙王糾結良久終於很沒骨氣地妥協了。
整整衣服,她嘴角含笑,緩緩負手前行。
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穆易連掙幾下沒有掙開,看見穆植跪下,動作一頓,面色一點點緩和下來。
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呢,沈青砂撇撇嘴,唔……也算是認識吧。於是她點點頭,無比嚴肅認真地道:「你放心回去吧,你家王爺沒有發瘋更不是被蠱惑了。夙王爺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沈青砂說得很平靜,穆易卻聽得頭皮陣陣發麻,她淺淺笑了笑,接著道:「後來,我靠跳舞掙到了第一筆錢,過了這麼多年,當時的情形依然歷歷在目——我捧著那二十個銅錢先是傻傻地笑,然後就哭了。自那之後我便明白了——除了那極少數被上蒼眷顧之人,大多數人的人生無外乎兩種:先甜后苦抑或是先苦后甜。而我自認不會是那極少數,所以我寧願選擇後者。」
聽她如此一問,穆植有些驚訝,「孫太醫數日前便已辭官離宮了,姑娘不知道嗎?」
抬手握住胸前的長命鎖,沈青砂眸光暗了暗:哥哥,青砂終究也只是個凡夫俗子,但你放心,這樣的傷隨便舔舐兩下也就好了,青砂不會忘記,我會堅強,會刀劍不入、無堅不摧。
收回目光,沈青砂微微笑道:「我想,王爺以後大概不能經常來了。」
他不記得你了,他成了別人的唐無哥哥。
饒是遲鈍如穆易,也不禁渾身一寒,無比響亮加毫無形象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衛無雙「撲哧」一聲笑得開懷,沈青砂的面色也多雲轉晴。穆易心中淚流滿面,他的形象啊……就這麼碎了一地,怕是找不回來了……
尷尬地撓了撓頭,衛無雙把目光移到了桌上擱著的木盒上,「這是什麼?」
關鍵時刻,大門被人敲得震天響。沈青砂身手敏捷地跳起來,一溜煙奔出去開門了。衛無雙趕緊喝一口茶,壓下臉上的紅暈,心中暗罵道:這個死丫頭!
她一愣,這個聲音是這樣的熟悉,猛地抬起頭,兩人打了個照面,眼前是一張掛著歉然微笑的臉,真的是他!
不過原則這種東西是一定要有的,所以沈青砂小朋友堅持不肯拜師,穆易頓時又抑鬱了,神色懨懨地提不起精神。
沈青砂頓時汗流浹背,淚流滿面。含淚默默退後兩步,她眨眨無辜的眼睛,做天真無邪好孩子狀,「皇上?」
沈青砂嘴角抽搐,這個缺心眼的夙王爺又搞什麼幺蛾子呢!
「名字……我還真不知道。」沈青砂笑笑,斟酌了一下措辭,苦惱地笑道,「是一位年輕的老爺爺教我的。」
「嗯,太后臨走前還是放不下這張琴,所以贈予我了。」她笑起來眉眼彎彎,腮上兩個小小酒窩讓她看起來說不出的乖巧,任誰也不會懷疑她在說謊。
沈青砂垂下眼,「奴婢知道錯了,不過實在是不忍讓衛姐姐失望。」
「這位姑娘認錯人了。」他如是說。
沈青砂收回手,從袖中摸出一條手帕來,笑道:「我哪有瘦?分明是姐姐胖了嫉妒我。」
後來練習擲石子,這看似簡單實則講究的招式重在手指、手腕、手臂以及眼力的四者配合,更是練習暗器的基本功。沈青砂微抿著唇,一個接著一個擲得極為認真。時間一點點流逝,直到穆易帶來的一筐石子見底,已是暮色暗沉,一天悄然過去。
面對這樣一個大喘氣,衛無雙一顆剛跌進深淵的心又慢慢浮上了岸。醒過神來,她瞅著那優哉游哉喝茶的某人,暗自咬牙,這丫頭一定是故意的。
穆成澤看得好笑,點點頭,「君無戲言。」
「看這情況,似乎是衝著你來的。從御膳房領來的飯菜里似乎是被人下了毒,」沈青砂凝目看她,「你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去集市買好了米面調料,還順手買了一棵白菜、幾顆土豆。抱了一手的東西,沈青砂看了看天色,腳步匆匆地往回趕,偏生今日不知怎的,人格外多,她在人流中穿行著,一個不經意間餘光瞄到路邊一個老人正在專心致志地捏泥人。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腳步一頓便要向那邊走去,就這麼一個愣神,便被人結結實實撞了一下。
穆易手一抖,彈錯了一個音。
沈青砂緩緩垂下眼,有些失望,穆成澤神情沒有半點不自然,若不是演技太好便是真的對此一無所知。
然而,動作相當一致、轉過頭準備委婉地打消衛無雙這個一點也不明智念頭的兩人在看見那張興高采烈的臉龐時,同時選擇了沉默——自出事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看見衛無雙發自內心的笑容,若是現在拒絕的話,實在是太殘忍了,簡直是天理不容!
錦衣華服的男子皺了皺眉,她看起來像是要哭了,可她分明笑得燦爛奪目。她的話令他心底隱隱升起一絲怪異之感,卻又不知究竟哪裡不對,只能歉意地笑笑,「這位姑娘,在下真的不是什麼沈驚風,你是真的認錯人了。」
忍住笑,衛無雙道:「我哪有?」
走到無人處,她停下腳步靜立片刻,而後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確定無人後將食盒擱在地上。輕車熟路地從樹叢中取出一根加工過的樹枝,隨便刨了個坑,然後打開食盒,取出裏面的飯菜通通倒進坑中,再把土扒拉回來填好踩實,看她的動作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
「到底怎麼回事?」
頂著一個沒有正式拜師的師父頭銜,穆易名正言順正大光明地每日來蹭吃蹭喝。剛開始,他只當沈青砂是小孩心性三分鐘熱度,說不定過兩天就自己放棄了,畢竟練武實實在在是件辛苦事。沒想到這個瘦瘦小小弱不禁風的小女孩居然頗能吃苦,光是一個甩腕的招式便足足練了上千遍,直到他再也挑不出一點毛病為止。
「氣話也好,真話也好,都很傷人。就比如方才您聽見穆植轉述皇上的斥責時,明知這不會是皇上的真心話,卻還是會覺得很難過。因為那是你在乎之人說和*圖*書的話。」沈青砂看著茶杯上的裊裊熱氣,輕聲道,「孫大人對你的在乎,我相信一定比你對皇上的在乎要多。對他而言,別人千句萬句惡毒之言也比不上你一句無心指責,你那日之言自是令他心痛萬分、傷心欲絕。」
「皇上走後,王爺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傍晚時分來了個道士說求見王爺,奴才本是要打發他走的,可他讓奴才把一張紙條遞給王爺,說王爺看了一定會見他。奴才看他說得肯定,便將信將疑地將紙條送到了王爺面前,王爺一看還真就立刻出門迎了那道長進府,奉為上賓。也不知他和王爺說了什麼,送走他后王爺便召集了全府的人,宣布要出家。」
說著如此打擊人的話,偏生她還一副無辜的模樣,衛無雙斂了怒意,忍不住輕笑。不知道以宋知秋的智力和脾氣,遇上青砂會不會用不著她出手就直接給氣死了?
被沈青砂那亮到幾乎放出光的眼神嚇到,穆易咽了咽口水,艱難地吐出「暗器」兩個字。
照例是遞了食盒過去,讓御膳房的小公公給裝好,冷宮離御膳房太遠,她一向都是一次取走一天的飯菜。突然身後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司琴?」
穆植遲疑半晌,低聲道:「說……說王爺自恃輩分高,目無君上,與……與罪臣之女過往甚密,心懷不軌,德行喪失!」
看著她臉色變化如此之快,衛無雙哭笑不得,僅有的那麼一點傷感情緒這下也徹底消失了。伸手扯扯她板著的小臉,衛無雙很是無奈,「你以為你唱戲啊?別裝傻了,以你的聰慧,難道看不出我和表弟之間根本就只是逢場作戲?我當這個皇后,不過是……」
沈青砂一愣,雖不知她為何這麼說,不過自己正愁不知怎麼解釋下午的行蹤呢,既然衛無雙這麼認為了,那不如就順水推舟吧,於是她含糊地「嗯」了一聲。
那日的場景因為這句話再次浮現在眼前——那是一個陰沉的傍晚,滿頭白髮的年輕道長敲響她的門,向她討一碗水喝。說話間,傾盆大雨突然而至,她便請那人進屋躲雨,而那人便教了她這首曲子作為謝禮。
對宋知秋此人,沈青砂也是略有了解,聽著衛無雙的分析,不住點頭表示贊同。
沈青砂還沒來得及轉身,她已自己打開了盒蓋,獃獃看著盒中之物許久,衛無雙笑了笑,道:「你下午是去見皇上了吧?」
「王爺和姐姐想聽琴嗎?我給你們彈琴吧。」沈青砂突然燦爛一笑,說著也不等他們回答,起身緩步回了房間。
「早朝時皇上因為……」穆植抬眼小心翼翼看了衛無雙一眼,含糊帶過,「所以下旨禁了王爺的足。」
沈青砂突地渾身一震,那句「會忘記只能說明那記憶不重要」像一把利刃血淋淋地扎進她的心口再毫無憐憫地拔|出|來。
「青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衛無雙伸手過去握住沈青砂的手,這孩子的手似乎總是這般冰冷,冰得讓人心驚。
門外,衛無雙端著兩杯茶,輕輕叩門,「青砂,方便讓我進去坐坐嗎?」
他身後兩名小太監各提了兩袋東西,看樣子似乎還很沉。指揮著兩人將東西搬進院中,穆易心情大好,一人賞了一錠銀子打發人走了。
拍拍衣服站起來,她拉開門,仍是微笑,「姐姐請進。」
很不顧形象地往地上一躺,她閉上眼,默默整理著思路。沒道理啊,穆成澤說那是前朝的開國皇帝建來以防萬一的逃生密道,怎麼會是條死路呢?莫非這位前朝的開國皇帝腦子進了水,拿自己後世子孫耍著玩?敢情這腦子不正常的也能當皇帝?難怪前朝沒撐幾十年就被滅了。
「不過是什麼?姐姐怎麼不說了?」沈青砂抬頭,略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語氣仍是很平靜,卻讓衛無雙精神為之一振,一種滿足感湧上心頭,語氣什麼的,忽略掉就好了。
穆易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問道:「她該不會是回房哭去了吧?」
白天的時候,穆易和沈青砂二人切磋琴技,曲子是彈了一首又一首,終於導致被冷落的某人也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其實她一早就醒了,習武之人本就淺眠,搬到這裏之後她更是睡得不踏實。所以穆易剛來她便醒了,只是正準備推門而出時恰巧聽見沈青砂說起過去,不知怎的便腳步一滯,貼在門后默默偷聽。
沈青砂看得呆住,難怪皇上很少笑,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這麼笑的時候真的很壞蛋啊……感慨完畢,她雖然很唾棄穆成澤那喚狗一樣的姿勢,但也毫無辦法,只能很狗腿地附耳過去。
「可是忘掉過去的話曾經的痛苦也就不存在了,不好嗎?」
見她笑得閑適,衛無雙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似乎從來不曾擔心過皇上,你就這麼相信他一定能剷除劉靖,保我們出去?」
三人用完早膳后,青砂沏了一壺茶,還沒來得及喝,突然穆易的隨侍穆植急匆匆奔進來,神情複雜地瞥了一眼衛無雙,湊到穆易耳邊一陣低語。
衛無雙一句「你別緊張」的「緊張」二字生生卡在了喉嚨里,一下子岔了氣,嗆得直咳。
穆成澤掩唇低咳一聲,眼中的笑意忍也忍不住地向外溢。雖然他也很想對沈青砂小朋友的悲慘遭遇表示一下同情,但得知衛無雙過得好,實在是無法不開心。而且,為什麼聽完這件事的經過,他奇異地有一種某人自作孽之感?
「也是呢。」沈青砂抿抿嘴,沉吟道,「今早我見到司棋了,皇上似乎要我們提防宋知秋。」
「你說的莫非是一位滿頭白髮但容貌年輕的道長?」
衛無雙一愣,繼而搖頭,「我已淪落至此,此人卻還要置我于死地,我想不出有誰會這麼恨我。」
生生將一聲尖叫咽進肚子里,她穩住懷中的琴,而後定睛一看,發現自己撞上的是一個胸膛。
這個名字令衛無雙恨得牙痒痒,「此女膚淺輕狂成不了氣候,封她個嬪位,我當初真是抬舉她了。」
衛無雙雖不通醫理,但看穆易的神色也知必是青砂的身體有恙,心好像突然被大力揪住,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了。
穆易用力一甩衣袖,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匆匆而去,連句道別的話都沒說就這麼走了。
一時間百感交集,惆悵慨嘆,以至於一曲終了他才緩過神來,注意到沈青砂指下之琴,眨了眨眼睛,他錯愕道:「這不是……百川嗎?!」
人生就是這麼一場自欺欺人的重複輪迴。
她端起早膳從廚房走出,將碗碟擱到院中的石桌上,轉臉對穆易行禮笑道:「王爺來得好早,奴婢和娘娘正要用早膳,王爺要一起嗎?」
衛無雙皺眉想了許久也沒想出這天底下消息最靈通之處是哪裡。正要問沈青砂,她卻突然「啊」了一聲,衛無雙以為她又想起了什麼事,正專註地等她說,只見她一邊站起來一邊眨眨眼一本正經道:「我餓了。」
「姐姐,您可能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您這位表弟,」沈青砂輕笑一聲,看著她,目光悠遠,「太后和我講過皇上的事,自那之後,我相信他便如相信我自己一般。」
跟著穆易學了兩天暗器之後,沈青砂惆悵地接受了現實——對於無法修習內力的她,摘葉飛花那永遠只是一個神話。
「因為——」衛無雙一挑眉,故意拖長了聲調,然後指指自己的耳朵,笑道,「我聽見了。你不知道習武之人耳力一般都較常人要好嗎?」
一聽此言,穆植臉色瞬間灰敗下去,還待再說些什麼,衛無雙衣袖一拂乾脆轉過身去,冷靜道:「阿植,你回去吧,幫不上忙,我很抱歉。」
兩人又隨便寒暄了兩句,沈青砂心中裝著疑惑,提起沉甸甸的食盒先走了。
穆成澤壓低聲音,對著她的耳朵一陣嘀咕。
看著穆易那傻樣,衛無雙忍俊不禁,「皇叔,口水要滴出來了。」說著站起身準備活動活動筋骨,她可記著要教沈青砂武功的事呢。
眼角偷偷瞟了一眼離得不遠也不近的衛無雙,穆易壓低聲音道:「衛將軍被處斬時,他來送行,彈的就是這首曲子。」
一大清早,沈青砂剛做好早飯,還沒來得及出廚房,便聽見了一陣敲門聲。衛無雙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果不其然是穆易。看著一身素服神情平靜的衛無雙,他先是一震繼而滿臉錯愕接著又轉為疑惑最終歸於驚喜,表情變換之多之迅速讓衛無雙為之驚奇。
這日,穆易四更時分突然憂國憂民地醒了,然後就悲催地失眠了。在床上烙了半天餅,好不容易熬到五更天,他如蒙大赦地爬起來,想了想也無事可做,乾脆便早早趕到了冷宮,剛好看見了沈青砂在練鏢。她靜靜站在那裡,筆直挺拔若蒼松,突然眼神一凜,抬臂甩腕,動作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衛姐姐?穆成澤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無雙。清冷的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也是啊,他已經廢了表姐的皇后之位了。
搬出木匣來打包好背上,她無奈地看了一眼壽終正寢的大門,想著是不是該找個人來修一下,其實不修也沒什麼,反正是在山中,而且她這裏也真沒什麼值得偷的東西。
擱下手中茶杯,衛無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片刻后輕輕嘆了一聲,「青砂,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真讓人覺得很恐怖——多智近乎妖!」
看見是她,衛無雙表示很失望,帥氣地收了劍,漫不經心道:「是青砂啊,我聽見動靜還以為進了小賊。」本來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小賊,還打算逮著了胖揍一頓出出氣,發泄發泄的。
沈青砂瞬間汗了,不是這麼巧吧?雖然和皇帝喜愛一樣的東西顯得她很有品位,不過,這誤會可真是大了去了。
「貴嬪娘https://www.hetubook.com•com娘今兒個起來突然想吃水晶蝦餃,皇上擔心下邊的人辦不好事,便讓我親自來了。」
明白她說得有道理,穆成澤也不再多說。不過,看著這個愛笑的孩子默默垂著眼瞼心情低落的模樣,心裏總有一股愧疚揮之不去。托著腮,穆成澤絞盡腦汁地想著還有什麼事能讓這丫頭開心,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想到一個。穆成澤眼神一亮,對她招招手,挑眉一笑,「雖然你說不收朕錢,不過朕也不喜歡欠別人人情,朕告訴你一個秘密,保證你會喜歡。」
畢竟不是大夫,一點也不知道為醫之道,所以穆易就這麼缺心眼地、當著病患的面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
人家畢竟是個自小衣食不愁的王爺,家世對於一個人的影響是巨大的,所謂夏蟲不可以語冰,對於穆易來說,一錠銀子究竟代表什麼,對他而言怕是並不能理解。
聽見穆成澤的話,沈青砂腦門上一道冷汗劃過——怎麼每次都是這句?皇上您能換句開場白不?
「奴婢……」沈青砂臉上掛著無邪的笑容,思維飛速運轉,想著到底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是像上次一樣含糊過去呢,還是……耳邊突然響起了沈子寅一直掛在嘴邊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她用最快的速度掂量了一下,毅然決定坦白,於是將懷中「贓物」往前一遞,笑容不改地道:「其實,奴婢是來偷琴的。」
衛無雙心中咯噔一下,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了個乾乾淨淨,內疚後悔潮水一樣瞬間將她淹沒。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穆植咬著唇,眼裡寫滿了失望,正要離去,一旁一直不曾出聲的沈青砂突然叫住他,「阿植,你可知孫太醫如今是否還在宮中?」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便看見了自己的小屋,青磚白瓦,真是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只是——破舊的木門上掛著一把銹跡斑駁的銅鎖,她摸遍全身也沒摸到鑰匙,不過看這樣子即便找到鑰匙恐怕也打不開了吧。想了想,她退後兩步乾脆抬腳一踹,風吹日晒無人問津多時的木門果然受不住這一記重擊,轟然倒地。
鬼鬼祟祟貼牆而行,悄悄一探頭,發現衛無雙房門緊閉,琴聲正是從房中傳出。沈青砂抱著一堆東西,躡手躡腳躥進廚房,長長舒了一口氣,趕緊將手中東西放進櫥櫃中,接著解下背上放茶具的木盒擱在桌上,準備檢查一下,可手剛觸到盒蓋,突然,伴著一聲巨響,廚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回屋換了凌音琴出來,她微微放慢速度,將那首曲子重新彈了一遍。穆易站在她身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手指跟著節奏微動。
進屋后,動作麻利地翻出進宮前穿的尋常衣服換上,又將散著的頭髮束起,正要出門,想了想還是折回去從枕下摸出穆成澤送的匕首插在腰間。
穆易看了一會兒,終於遲疑地夾起一個煎蛋,咬了一口,頓時呆住,明明只是一個煎蛋而已啊,居然這麼好吃?短暫地石化了一陣,他三口兩口吞掉煎蛋,打算再吃一個,一定睛才發現那碟子已經空了。
沈青砂點點頭,「他說他叫沉念,王爺認識他?」
用衣袖掩住口鼻,她眯著眼快速穿過去,沿著走道一路走下去,房子的最深處果然是一個荒蕪了的花園。她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已經開始沸騰了,涼颼颼的冬風吹在身上也絲毫不覺得冷。
眉頭微皺,衛無雙輕叩桌子,凝神道:「不過,要說有仇,她還真是最有嫌疑。她老子誣陷我父親通敵叛國,害我家破人亡,我和她之間的梁子是結大了。我若不死對她而言便是斬草未除根,始終是她的心腹大患,她擔心有朝一日我能重掌鳳印,到時,她便死定了。」
聽了他的話,沈青砂咬著下唇,倒是沒什麼表情,沉默片刻,她緩緩笑了起來,「哎呀呀,我還以為過了這麼些年我的身體好多了呢,原來還是這麼不堪一擊啊。」
「不過是因為沒辦法。表弟若不娶親便不能親政,可是一來尋常人家的女子多嬌弱怕是不能幫什麼忙;二來劉靖黨羽遍布朝野,若娶別人也實在沒個可信任之人;最重要的是表弟不肯隨便娶個女子,覺得這樣對人家姑娘不公平。」
本來她不曾在意,如今回想起來,那天那人看見了她掛在頸間的長命鎖還稱讚了兩句,然後才說要教她一首曲子。莫非……她忍不住抬手隔著衣服撫上脖間的長命鎖……又是因為這枚鎖,這枚鎖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哥哥將這枚鎖送給她又是為了什麼?
繞過她們住的屋子,她小心翼翼推開通往後面內院的木門,生怕發出聲音來驚擾了無雙。因著許久不曾開啟的緣故,門上積滿了灰塵,一推之下紛紛揚揚差點迷了她的眼睛。
太后識得這枚長命鎖,而沉念道長又與衛將軍是舊識,若他真是因為長命鎖才教她這首曲子,也許皇上會知道些什麼。
終於,穆易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惑,「你不會覺得苦嗎?」
御膳房的東西不敢吃,穆易又被禁足,這樣下去遲早要坐吃山空,她可得未雨綢繆。何況穆成澤既然特意讓司棋來提醒她,想來她和衛無雙接下來的日子怕也不會太順心。
衛無雙心中一緊,心頭疑雲遍布,她與這兩人自小相識,這麼多年還從未見他們吵過架,到底發生了什麼?
「受君之託,忠君之事。奴婢不敢有負皇上所託,唯有儘力。」讓皇帝說句「謝謝」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沈青砂立刻收起怨念,一臉受寵若驚,「況且此事奴婢實在不敢居功,因為衛姐姐能否過得好,關鍵不在奴婢,而在皇上。」
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沈青砂端起手邊的茶杯淺呷一口,偏頭一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拉開袋口往裡一看:一袋金瓜子,一袋碎銀。沈青砂嘴角翹起,重新收好兩個錦袋。穆成澤果然了解她,擔得起「知己」二字。
衛無雙笑得有些心酸,很輕很緩地說:「因為……他長大了。」
她明明在笑,笑容與往常也無任何不同,可不知怎的,衛無雙喉嚨一哽,就是覺得這笑容比哭還讓人心酸。
說實話,青砂方才和穆易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她還真不知道。按常理說,她是沈提刑之女,那些話不可能是真的,可是,她說得那麼真實,又不像假的。這個孩子身上似乎藏著許多秘密,接觸得越多心中的疑問就越多。
「姐姐說什麼呢,這茶具是……是……」是我自己的啊!沈青砂欲哭無淚,不能說自己偷溜出宮了也就不能說這茶具是她自個兒的,這茶具還就真只能是皇上給的了。
僵持了許久,他緩緩垂下手,沉聲道:「我們……回府。」
沈青砂心頭一顫,倏然抬頭看向他,她果然還是不能放下,想要變強的執念是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堅持。
就這樣?衛無雙愣了愣,平常人聽到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很激動嗎?按住隱隱作痛的額角,衛無雙終於發現穆易有句話說得很對——沈青砂就是一朵百年難遇的奇葩。
沈青砂手一抖,開到一半的盒蓋又蓋了回去。
「沈家小姑娘?」穆成澤也是一愣,繼而不由失笑。這個少年老成、處事周詳的丫頭怎麼每次讓他撞見時都這麼冒冒失失的?卻不知此時此刻的沈青砂小朋友正在心中碎碎念著:八字不合,八字不合……
推開屋門,屋中的一桌一凳都還是原來的樣子。打開柜子,取出衣服下蓋著的一個妝匣,裏面放著三四錠銀子,取出來貼身收好,她決定趁著時間還早去市集買點米面回去。
用力推了推,石牆紋絲不動。秀眉微鎖,不會是這樣的,穆成澤不會也沒理由騙她,一定有出路。摸著石壁一寸寸按過去,然而很可惜——沒有任何縫隙也沒有任何機關。
點點頭,穆植喘得快要斷氣一樣,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滿臉急切,好不容易才勉強斷斷續續說出要說的話來,「王爺……王爺,他、他出家了!」
穆易感到有些蹊蹺,便隨手搭了搭她的脈。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夙王殿下對岐黃之術自然也是有所涉獵的,孰料這一搭居然沒搭到脈,穆易表情微微一僵,隨即淡定地示意沈青砂換右手,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這次總算是成功摸到脈了,莫怪他方才沒搭到脈,這孩子的脈搏真是弱得令人髮指。閉目認真搭了一會兒,穆易臉上的閑適漸漸消失,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這孩子不只身子羸弱,而且心脈受損,竟是先天不足的體質。
「你莫要瞞我了,這套定窯白瓷的茶具當初製作時便只製作了兩套,一直收在宮中,只可惜當年太祖皇帝率軍佔領皇宮之後只找到了一套。」她拍拍盒子,「就是這套,皇上最是喜愛,一直用著,沒想到竟捨得給你。」
得了鼓勵,衛無雙再接再厲道:「依我看來,之前的刺殺,在飯菜里下毒,以及把冶臨和皇叔從我身邊趕走應該都是她所為。」她咬牙,恨恨道,「父親之仇,司書之仇,我定要她宋家血債血償。」
搖搖頭,青砂說:「不是姐姐想的那樣。」只說了這麼一句,並不多做解釋,接著道,「何況,皇上身邊還有一個馬奎。」
被說之人不以為意地笑笑,「多謝姐姐誇獎。」
衛無雙突然惡狠狠地瞪了穆易一眼,想想還不解氣,照著他小腿就是一腳。可憐的夙王殿下頓時痛到飆淚,可他也自知理虧,含著淚不敢怒更不敢言。其實他自己也很抑鬱,明明是想要扭轉自己形象的,卻好像總是適得其反,不知道會不會又被討厭了……
「沒想到皇上竟把這個給了你。」衛無雙伸手輕撫盒中茶盞,「我沒有看錯,皇上對你果然是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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