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追查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圍觀的群眾安靜了許多,後面的儀式進行得順利而迅速。最後,沈青砂戴著嚴嚴實實的帷帽走下車,很虔誠地在墳前敬了一炷香,又賜了葉家珠寶布匹若干,親眼看著葉家族長將其牌位放進宗祠,這才起駕回府。
欣賞著沈子寅錯愕的神情,青砂愜意地重新倚上美人靠,「爹,你說,已經變得這麼強的我為何還要離開?你也不想我離開吧,你不是也希望藉助我的力量替你除去趙氏和她身後的南渭王府?不然,你何苦一心算計,將我推到皇上身邊。」
童瑤緩緩轉過臉來,對她微微一笑,朱唇輕啟,「蒔蘿,好久不見。」
「去屋裡拿紙筆出來。」沈青砂淡淡吩咐一旁的侍女。
擱下茶盞起身,「麻煩應大哥在此稍候,小弟去去便回。」
只這一句便堵得他無言以對。在乎嗎?當然在乎,可是那又怎樣?事實是,在他身邊這十來年,青砂一直過著不開心的日子,而他亦從未做過令青砂開心的事。
紙筆很快取來,啞大叔急急握起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一行字,「村子沒有了。」
啞大叔繼續拚命點頭。
童瑤讓她一堵,默了默,輕聲問:「你什麼時候猜到我身份的?」
「不用假裝不知道了,你這副妝容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化出來的,若啞大叔與你無關,你是想說你能未卜先知,所以一早猜到了我今天會來找你,提前化了這張臉?」說話間,她煮好了兩盞茶,一時間茶香四溢,拿過一旁的香料罐子,她問,「你還是加陳皮嗎?」
「不是疑心重,而是我太知道這世上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你好,也許真有那種善良到傻的人,但您顯然不是。最重要的是,我不認為運氣向來不佳的自己會突然時來運轉,遇上這種稀罕的貴人。」
「沒有了。為了感謝你替我解惑,我給你煮一壺茶。」她眨眨眼,走到茶几前跪坐下來,自顧自取了童瑤的好茶葉,慢條斯理地開始煮茶,一邊望著沸騰的水,一邊悠然道,「看來我可以回去告訴我家老頭子一聲了,啞大叔沒問題。」
「八月十五啊,花好月圓的好日子。」童瑤輕飄飄地笑著,語氣平平如背書,「聽說那天青潼和樓中的眾姐妹一起用了晚膳,約莫酉時她換了一身新衣,開開心心地出了門,但那一去便再也沒回來。官府在城郊涼亭中發現了一攤血、幾枚雜亂的血鞋印,零散的血跡一直延伸到湖邊,雖然最後也沒打撈到屍體,但以那流血量來看,官府都推測她不可能活著了。」
轉眼她回到沈府已經半月有餘,因著她整日閉門不出也顧忌著她如今的身份,趙氏自那日之後一直沒有動作,眼見她不日便要回宮,想來趙氏也急了。
「可我一直相信她沒有死,青家人最善水性,城外那條河水流平緩也淺得很,絕不是拋屍的好地方,既然不是拋屍,那就是青潼自己跳下去的。一個深諳水性的人跳入河中,且又找不到屍體,那只有一種可能——她沒死!至少她絕對沒有死在那條河裡。」童瑤用一雙貓似的眼睛望著她,軟綿綿問,「我說得對嗎?」
「那好,你若真想幫我,便回南疆替我查一查哥哥的死因吧。」黑白分明的雙眸靜靜看著他,似乎有一些期待又似乎什麼情緒也沒有。
是的,她不相信沈子寅,準確地說,除非有足夠的證據,否則她不相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詞。何況從小到大沈子寅瞞了她很多事情,並且她可以肯定沈子寅現在還有事瞞著她。
錯愕地退了一步,背輕輕撞上身後的門,她睜大雙眼,不由自主地呢喃:「娘……」
抿了抿唇,她緩緩開口:「辛丑年八月十五。」
汨羅村是個小村子,村裡人平素過著平淡如水的日子,茶餘飯後的談資少得可憐,所以得知宮中婕妤親臨,連鄰村的村民都趕了過來準備看個熱鬧。
這當然再好不過,被算計的沈驚風心懷感激,渾然不覺自己踩進了陷阱。
馬車一顛一簸與汨羅和_圖_書村漸行漸遠,沈青砂掀開車簾回望身後,卻只看見烏壓壓的一群人。嘴角慢慢勾起,似笑非笑,葉姐姐,你生前最怕無法葉落歸根,如今我也算完成了你的遺願,雖然我到現在仍一點都不明白葉落歸根的意義。歸這樣的根,究竟有何意義?
沈青砂笑得溫和,「皇上也沒說就一點都不讓吃的。」話雖如此說,但一直到用完飯,她也沒有動那塊糯米藕。並且藉著這個機會,她自然而然地吩咐應一寒,「應公公,你來給我布菜吧,不好總勞煩唐公子的,何況唐公子也不知道我的喜好。」
沈青砂裝作愣了一下才問:「什麼意思?」
出了府門,她既不雇馬車也不坐轎,直接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不多時,她停下腳步,笑眯眯抬頭看門上那塊高高的招牌——清音閣。她輕輕自語一聲,「久違了。」
「我不知道,剛到南疆我們就失散了,我失憶是因為……」
側頭看見應一寒那張木然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震驚神色,揪住他的衣襟,笑眯眯地將他拖進樓中。
「爹有話直說。」
沉默片刻,沈青砂忽然輕聲笑了起來,「爹很在乎我開不開心嗎?」
輕輕一按他的手臂,沈青砂肅然道:「此事我會奏明皇上,讓汴京府尹徹查,你放心吧。」
得到了肯定的點頭,沈青砂故作不解地問:「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好像沒人知道似的,官府也不管嗎?」
見她進門,沈子寅帶頭起身行禮。沈青砂因著心中不快,乾脆就任由他們行禮。扶著應一寒慢悠悠繞到主位上坐下,她這才淡淡道:「都起來用膳吧。」她的平靜果然令趙氏露出一絲失望詫異的神色。嘴角一勾,為何當年會覺得趙氏很難對付呢?現在看來分明就是一隻沒有獠牙的老虎,看著兇猛,其實就是只傻乎乎的大貓。
耳邊聽見她用平淡如水的聲音繼續說道:「搬出去之後,我學會了掙錢養活自己。然後我開始想,或許我可以變得更強一些,強到足以對抗趙氏,對抗那紙殘忍的婚約。所以你來找我說讓我進宮時,我立刻就答應了。進宮后,我很幸運地遇見了皇后,我毫不猶豫地投靠了她,因為我需要藉助皇后的力量來對付趙氏。」
沈青砂對他微微一笑,「多謝。」言畢她收回目光,垂眸望向池中不斷躍出水面的鯉魚,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蝴蝶一樣輕輕顫動。
對著一個迎上來的年輕姑娘微微一笑,沈青砂道:「我找你們老闆娘。」
沈驚風一愣之後,連忙點頭如搗蒜。
只聽沈青砂接著道:「既然青瑤未死,那麼一個同樣名『瑤』,又對我諸多照顧,對我娘的事知之甚深,且又暗中助我調查當年永福村一事的美人會是誰呢?總不會是青瑤的愛慕者吧,那樣何必以『童』為姓?排除掉所有不合理的解釋,剩下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你就是青瑤,青瑤其實是個女子。你以我娘的名字作為自己的姓,想必你們姐妹感情一定很好。」
沈青砂斜靠在軟榻上,頗感意外地抬眼看了一眼傳話的丫鬟,悠然擱下手裡的醫書,「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換身衣服就去。」
青瑤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起身轉去屏風后。沈青砂在外面激動地等待著,六年了,終於要看見廬山真面目了!片刻,青瑤洗凈滿臉脂粉,素凈著一張臉走了出來。
童瑤端茶的手微微一晃,幾滴溫熱的茶水濺到手背上,她卻恍若未覺。不知過了幾許,她悶悶笑了起來,美麗的眼中波光瀲灧。紅顏白髮,紅顏白髮啊……永福村,那一定是一段無比艱難的日子,艱難到讓人心力交瘁。
「乙未年,青氏被抄家時,因為一柄匕首。你爹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從被查抄的物品中拿到了那柄對青潼意義重大的匕首,送給了她。」
「皇上什麼也沒說,就讓奴才來問問婕妤什麼時候能回宮。」
「十年前,好多人,殺殺殺。」最後三個殺字他寫得很急躁,顯然是回憶起了hetubook.com.com當時的情景。
沈青砂微微一笑,開始說謊,「伺候我的姑姑也是永福村出來的,可惜這次沒和我一起出來,不然見到你這個同鄉一定很開心。明日我準備替她回村看看,你幫我帶路可好?」
深吸一口氣,沈青砂強忍住掐死他的衝動,笑容滿面地轉過來,咬牙切齒道:「唐公子,雖然我這人不太拘禮,不過你最好還是稱我一聲沈婕妤。」
低垂著眸,青砂採取無視的態度,接著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出事前,可曾有人去找過她?」
一頓家宴因著眾人各懷心思,吃得那叫一個壓抑。沈青砂姿態優雅,卻以快到驚人的速度消滅著應一寒替她夾到碗里的菜,很快兩碗菜一碗飯下肚,她心滿意足地放下碗,對著在座眾人禮貌地笑笑,「我吃完了,各位慢用。」說完留下一桌目瞪口呆的人,扶著應一寒施施然出門去了。
指甲掐進手心,疼痛讓她清醒過來——娘已經死了,那只是童姨畫出的臉譜。長長吁了一口氣,她抿緊嘴唇,認真打量起這張臉龐。片刻,她緩緩垂下眼瞼。這張臉是娘卻又不是娘,眼前的這張臉比娘年輕太多,那是一張不曾被憔悴悲苦浸染的臉龐,有她從未在娘臉上見過的美麗。
沈青砂點點頭,笑道:「我知道,但他雖是個啞巴卻不聾。」阻了欲開口讓老漢行禮的應一寒,她上前兩步,問,「我叫你啞大叔可好?」
獃獃看著她凈白如玉的側臉,沈驚風忽然腦中一片空白,「我……我想問……」
青瑤腳下一點飄到她身邊,飛快道:「蒔蘿,我替你和皇上算了八字,是大吉哦。你這麼硬的命格要找到相合的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別錯過了。」
沈驚風被她的氣勢嚇到,半晌才訕訕道:「沈婕妤教訓得是,在下失禮了。那個……我……我有些話想對沈婕妤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夫人說知道婕妤今日沒出去,特意擺了家宴,請您一同用膳。」
沈青砂一皺眉,不客氣地打斷他,「這麼說你對哥哥的事也是一無所知?」
沈子寅很快來領走了那位啞大叔,至於他會如何安排,沈青砂沒有問,只壓低聲音對沈子寅說了句「村裡確實有這麼個人」。沈子寅微微點頭,很客氣地領著啞大叔離開。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沈青砂懶洋洋地抱著手爐微笑,「這個倖存者會不會來得太過容易」這種問題,她是完全不想費心考慮的,所以她將老漢交給沈子寅這個專司刑獄的「冷麵判官」,然後安心等待結果便好。
飛快抹抹眼角,童瑤訝然地瞪著她,「你未免疑心太重了吧,我好心在你最落魄的時候收留你,你居然還懷疑我?」
躲開青瑤要摸她腦袋的手,沈青砂笑眯眯地提要求,「小姨,我可以看看你真正的長相嗎?」
這是那日之後,青砂第一次正眼看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他用力點點頭,保證道:「我一定替你查出來。」
雖然穆成澤沒對她要求什麼,不過算算日子也的確該回去了,今天有個杜侍郎彈劾,保不住明日又來個孫侍郎上奏,這種不必要的麻煩還是少給穆成澤添的好。對送信那人點點頭,她側頭對應一寒道:「應公公,回去收拾收拾,我們明日回宮。」
童瑤臉上閃過一絲懊惱。
說這些時青砂一直笑得很愉悅,彷彿她說的是令人很開心的事情。往前傾了傾身子,她湊到沈子寅耳邊輕聲道:「爹,其實我該謝謝你,那天如果不是你及時趕到,告訴了我哥哥的死訊,現在的我想必正遊歷于名山大川之間了,又怎麼會知道原來權力地位真的可以令人變得這麼強大。」
沈子寅望了望四周,壓低聲音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即使現在皇上對你很好,然而君恩似流水,一朝恩斷紅顏老,愛上他你不會開心的。」
沮喪的少女趴在案上等了許久卻連聲安慰也沒等到,只能憤憤起身,無比抑鬱地道:「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嘟囔完,和圖書她大步向門口走去。
「青砂,你聽我說,我失憶……」
這話說完,啞大叔忽然激動起來,手舞足蹈不知想說些什麼。
還沒往花園方向走出幾步,便聽見身後急匆匆的腳步聲追了過來,剛想為自己的料事如神嘚瑟一下,卻聽沈驚風無比豪邁地喊了一嗓子,「青砂——」
「聽說你是永福村人?」
「還有要問的嗎?」
啞大叔激動地不停點頭,指指自己的手臂,又在紙上寫了個「火」字。
沈青砂嘴角一抽,正想著怎麼辦,就聽身後的應一寒聲音平平道:「自從上回小主鬧牙疼之後,皇上便關照了,不讓小主吃甜食。」
睜開一隻眼睛,她反問:「那爹是希望我對皇上動心,還是不希望?」
眼角微微一抽,真是做什麼都有好幾雙眼睛盯著,這位杜侍郎又是替哪位出頭的?心中狠狠唾棄一聲,面色卻是如常,淡淡問道:「皇上怎麼說?」
葉楚家門前地方太小,所有人都想往前擠,一時間推搡不斷,突然一個人被推了出來,一個狗吃屎摔在青砂的車輪旁。應一寒連忙將他扶起來,那老漢唯唯諾諾地拱手作揖,露在衣袖外面的手臂上有燒傷的痕迹。
「我知道,老闆娘不好見嘛。」被拒絕的人依舊笑眯眯的,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巧的琴墜遞給那姑娘,「你把這個交給你們老闆娘,她一定會見我的。」說完她自顧自找了張桌子坐下,招呼一旁的婢女,「給小爺上一壺好茶,小爺就坐這兒等。」
沈青砂不為所動,淡然地繼續問道:「時隔六年,被拆散的兩人緣何會再次相逢?」
沈驚風動作一僵,唇畔的笑變得有些勉強,「我不知道……」
「爹,開不開心,其實對我一點也不重要,因為我不會讓自己難過。而且,您為什麼不往好處想想,也許皇上願意為我放棄後宮,獨寵我一人呢?」
「你說那些人還放了火,你的胳膊就是被那場火燒傷的?」
「我只是猜測,你一定沒有見過辛丑年之後,永福村中的那個青潼。」她坦然說出自己母親的名諱,顯然並不認為這有何大逆不道。嘴角噙著一絲苦笑,她低低道:「如果你見過,定然畫不出如此完美的臉。見過紅顏白髮英雄遲暮,怎麼還能忍心提起當年?」
「離開的理由?」沈子寅很是疑惑。
青瑤淺笑著搖搖頭,傻丫頭,你到現在還沒有發現自己的美嗎?你可是千年難見的天生秀骨,媚骨深藏,秀美內斂。這種美人,往往第一次見不會覺得多驚艷,甚至會覺得相當普通,可是每一次看都會覺得比前一次更加美麗,這樣的女子不可深交不可久處,因為一旦看久了就會無法自拔。你沒有發現,是因為你從來不曾給別人足夠的時間,甚至你習慣在別人面前刻意隱藏氣息,令人忽略你的存在。
翌日。她醒得很早,洗漱完畢,她遣開婢女,換上那身圓領胡服,叫上應一寒,兩人如法炮製再次從後門悄悄溜出沈府。
原來如此,沈青砂點點頭,「那麼,最後一個問題,這兩人於何時何地,緣何相識?」
不多時,有人緩緩走到她身後,她懶洋洋地趴在欄杆上頭都沒回,這個腳步聲一聽就知道是沈子寅,何況她吩咐了應一寒,除了沈子寅別人都不準放進來。
「剛剛。」淺抿一口茶,沈青砂帶著令人舒適的笑容,溫聲道,「直到剛剛我才將所有零散的線索串起來,找到了這個雖然大胆卻最合情合理的解釋。童瑤就是死於流放途中青家最小的『兒子』青瑤,當時看到這個名字時我就覺得奇怪,雖說青家取名男子以玉,女子以水,但『瑤』這個字實在太過女氣,當然只憑這點還不能確定,重要的是您剛剛跟我說的話。」她眨眨眼,笑得狡黠,「您說青家人最善水性,既然如此,青瑤的死因又怎麼會是墜河?所以青瑤多半是沒有死。」
離得很近的應一寒怔怔地看著紙上的字,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這字跡分明就與永福村中那些墓碑上的字一模一樣。原本他https://m•hetubook•com•com們以為墓碑上的字是孩子所寫,卻沒想到那些字原來是出自這樣一個人之手。
被抽絲剝繭一點一點揭穿的青瑤長長吁了一口氣,笑得無奈又開心,「這麼聰明的小腦袋,是遺傳了你爹吧。」
沈子寅握緊雙拳,直覺不願再聽下去。
「爹您不必歉疚,不是您算計了我,而是我明知被您算計了還是選擇了這條路,這是我的選擇,與您無關。」沈青砂卻沒興趣留下來與他上演道歉與原諒的親情戲碼,她站起身,沿著長長的走廊,不疾不徐往前走去。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一聽到沈子寅說什麼「君恩無常」「紅顏禍水」,心頭就噌地躥起一陣無名之火,令她不管不顧就想要揭開這個醜陋的傷疤。
童瑤眼角一抽,輕輕呵出一口氣,挑眉看著她。
老漢臉上閃過一絲激動之色,連忙點頭。
「那麼……」沈子寅深深看了她一眼,沉聲說,「你會成為禍水,褒姒、妲己、飛燕、合德,一旦成為禍水就註定沒有好下場。青砂,這不叫往好處想。」
見她不說話,啞大叔以為她看不懂,又開始手舞足蹈並在紙上畫個不停。
回到府中,只見被應一寒領走的那位老漢正一臉拘謹地立在院中,沈青砂不由微微一笑。應一寒果然是個聰明的,辦事真讓人省心。看見她,應一寒連忙湊過來小聲道:「小主,此人是個啞巴。」
沈子寅臉色已然一片慘白,果然,果然青砂她什麼都知道。
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渾身不自在的應一寒被這一聲「應大哥」弄蒙了,等反應過來,沈青砂已經沒了蹤影。
故意在房中磨蹭了一番,果然她到達飯廳的時候,人都已到齊了,上座自然是為她空著,可上座左邊的位置上坐著的赫然便是沈驚風。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真是可笑,趙氏一定想不到她與沈驚風不僅見過面,而且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為什麼?」
不等沈驚風開口,她搶先道:「我問你,你和哥哥一起去的南疆,後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哥哥會死,你又為什麼失憶了?」
「應公公,你帶這位老伯去治傷吧。」應一寒應聲拎起那連連擺手的老漢擱在馬上,施展一手漂亮的馬術穿過人群走了。
「不希望。」出乎她的意料,沈子寅回答得很乾脆。
沈青砂笑眯眯地推開那扇久違的雕花木門,不出意料迎接她的是一個長發垂地的曼妙背影。嘴角微微抽搐,她扶額,差點忘了童姨這詭異的私人愛好,這一次迎接她的會是怎樣一張臉呢,真是又緊張又期待啊。
加快步子走過去,她問:「什麼事?」
那小姑娘捏著琴墜半信半疑跑上樓去。青砂悠然喝著茶,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那小姑娘果然回來了,一臉好奇敬佩地對她道:「公子,老闆娘有請。」
一炷香后,聽完故事的沈驚風一臉灰敗邁著無比沉重的步伐離開了,而沈青砂整個人倚在美人靠上,帶著愉悅的微笑,有一下沒一下地喂著池塘中的魚。
「說吧,你想要知道什麼?」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童瑤斜斜倚著梳妝台,神情自若,慵懶地問。
額角有青筋跳動。要死啊!叫這麼親還叫這麼大聲,嫌別人聽不見不好編排話是不是啊?!
走出長長的走廊,瞧見應一寒正和一人說著話,看那人的衣著打扮,似乎是宮裡的人。
小姑娘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心裏讚歎著好可愛的少年,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紅了臉為難道:「這位公子,我們老闆娘……」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這麼不客氣的話,突然怎麼也說不出口。
「禍水啊……」她勾起嘴角,完美無缺的笑容令沈子寅一點也看不|穿她的心思,「您放心吧,我的決定和感情無關,我只不過是失去了離開的理由。」
青砂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可是她活了下來,不僅她沒死,連她腹中的胎兒也活了下來。
「首先,當年的事情,你知道得實在太詳細,簡直就像專程去調查過一樣;其次,你不該畫這樣https://m.hetubook.com.com一張臉的。不可否認,你畫得很像,但是太年輕也太美麗了。」
端起另一個茶盞做了個敬酒的動作,沈青砂調皮地眨眨眼,「承蒙誇獎,那我不妨再聰明一點。」她故意頓了頓,放慢語速,「你真的姓童嗎?」
「有啊——」童瑤故意拖長了聲調,「不就是你家那位沈夫人——趙箐嘛。聽說她給了青潼一大筆錢哦,整整一千兩哪,是後來給青潼整理遺物時發現的。」
「太美麗也是錯?」
回屋握著沈子寅送來的書冊發了會兒呆,天便又黑了。躺在床上,她又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理了一遍,還是決定親自去打聽一下——辛丑年八月十五。
「你不肯和驚風走,可是因為……對皇上動心了?」
那人對她行了一禮,道:「回沈婕妤話,禮部杜侍郎今日早朝彈劾婕妤恃寵而驕,滯留娘家逾期不歸。」
童瑤懶洋洋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臉無動於衷。
「正好我也有些話要問唐公子,去前面吧。」沈青砂說的前面是池塘邊,那裡視野開闊,一面池塘,一面草坪,只看住長廊兩頭便完全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倍感無趣地皺了皺鼻子,這一次童瑤的回答無比簡潔,「科考。」
「爹覺得我為什麼想離開?因為沈驚風?」她搖搖頭,「不,想離開只是因為明白自己多沒用。曾經的我弱小到連保護自己都是奢望,這樣的我除了逃離還能奢求什麼?對於那時的我來說,不管是誰,只要能帶我離開這個家,誰都好。」
掀起車簾一角看了一眼,沈青砂淡淡道:「讓所有人退後兩米,再有推擠的,就所有人都退後十米,如果還有人推擠,那就清場。」清清冷冷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壓迫力,倒真讓紛亂的人群頃刻間老實了下來。
沈子寅轉到她面前坐下,輕聲喚她:「青砂。」
安撫完激動的啞大叔,她轉頭對應一寒吩咐道:「你找到父親,把今日的事情和他說一遍,然後讓他給這位大叔安排下住處。」
抬眼看向他,沈青砂再次打斷他的話,「你真想幫我?」
「乙未年……」沈青砂低聲重複了一遍,辛丑年往前推六年正是乙未年。看來沈子寅沒有說謊,他的確是與娘親相識在前,與趙氏成婚在後。不過,這也並不能證明當年雇兇殺人的就一定是趙氏。
「嗯?」沈青砂輕飄飄望過來,於是沈驚風更加無措,只聽她輕輕一笑,乾淨溫暖的聲音清泉一樣動聽,「這樣吧,你先聽我給你講個故事,你也正好理一理要說的話,如此可好?」少女笑得無比真誠,心中卻暗暗補上一句:如果聽完,你還打算說的話。
啞大叔握著筆似乎思索了許久才在紙上寫道:「村子小沒人知道,就我一個人活了下來,我怕,我埋了大家,一個人走了。」
沈青砂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前的女子很美很美,微帶著些許滄桑,卻越發美得讓人移不開眼。貪婪地看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很泄氣地收回目光,弱弱嘆了口氣,「青家人都這麼好看嗎?我真懷疑我是不是娘在路邊撿來的。」
嘆了口氣,童瑤起身挪過來,一邊伸手去端茶盞,一邊嘆息道:「你聰明過頭了。」
「你是說,十年前有一幫人衝進你們村子,殺了村裡的人?」沈青砂柔聲誘導著問。她知道啞大叔會寫的字不多,根本寫不出事件的完整經過,她只能用這種看似猜測的方法來探尋真相。
剛吃了一會兒,沈驚風突然拿起公箸替沈青砂夾了一塊藕,「你最愛吃的糯米藕。」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們二人身上。
這一次沈青砂沒有說話,她明白啞大叔的意思。永福村地處偏僻,村子很小又少與外人接觸,所以就算全村人都死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發現,而他因為害怕沒敢去報官,最後他安葬了全村的人,一個人悄悄搬去了汨羅村。
「果然呢,我就說萍水相逢,童姨為何要對我這麼好。」黑白分明的眼眸望向她,清淺一笑,「您一早就認出我了吧……小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