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斷腕
「麻煩公公把衣袖挽起來。」沈青砂眉眼彎彎,顯然很開心。
穆成澤醒過神來,忙低頭去看手裡的書,沈青砂在一旁解釋道:「淑妃自懷孕之後天天和我待那麼久,想不出事也難了。」
沈子寅本就正憂心著,一聽這話連忙跟上。
「今日多謝應公公了,以後還要多多麻煩公公。」將布兜收好,她抬手揉揉因為緊張過甚而酸痛的脖子,寬大的衣袖便隨著她抬手的動作而滑落下去,白玉一般的藕臂上幾處青紫瘀痕觸目驚心。
看他這副神情,穆成澤心頭瞬間籠罩了一絲不祥之感,「出什麼事了?」
「錦上添花誰都會,雪中送炭卻能讓人感激銘記。」傅芷蘭接過懷月遞上的茶,瞥了她一眼,「不過看你這樣子,我這炭是送不出去了。」
傅芷蘭低頭看了一眼她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手腕,「手怎麼樣了?」
聽他說完,小安子大驚失色,望向盛怒的穆成澤,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皇上……」
「剛好你也忍她很久了,可以趁機公報私仇,發泄發泄不滿,此舉實乃一舉兩得,對吧?」揭穿她的小心思儼然已成了穆成澤的私人愛好,若是馬容安在場一定會大搖其頭,覺得他家主子分外幼稚。
「小主折殺奴才了。」應一寒緩過神,連忙將她讓進屋。
「皇上打算親自去嗎?」傅芷蘭忽然出聲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剛走出瑤華宮,便看見沈子寅手裡揪著一名小公公,正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跟著穆成澤出來的小安子猛地一拍自己的腦門,難怪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原來是把沈大人給忘了!
穆成澤緩過神來,幾分詫異幾分震撼,正不知要說些什麼好,傅芷蘭已神情自若地俯身行了一禮,淡淡道:「臣妾逾越,先行告退。」
應一寒略有些詫異。沈青砂低著頭淡淡道:「很多事不是因為喜歡才學的,不喜歡就不學那叫任性。」
眉頭微微一皺,穆成澤有些疑惑地望著她,「……蒔蘿?」
大殿中鴉雀無聲,一眾文武百官都低著頭做鵪鶉狀,被揭穿了齷齪心思的劉侍郎更是汗濕衣衫,跪在地上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去瑤華宮。」穆成澤霍然起身,衣袖一拂,就這麼丟下滿殿面色各異的文武百官往外走去,走到沈子寅身邊時他冷冷丟下一句,「你一起來。」
懷月和穀雨跟著柳宿走了,她獨自坐在外間候著,不一會兒就開始無聊,於是一面想著待會兒要如何做,一面心不在焉地撥弄著茶盞上的蓋子。一心二用的結果就是手一滑,饒是她眼疾手快扶住了茶盞,還是免不了潑了一大攤茶出來。見四下無人,她連忙掏出帕子來打算「毀屍滅跡」,不讓人有機會發現自己做的窘事。
劇烈的疼痛令沈青砂發出一聲慘哼,托著自己的手臂,她勉強靠在身後的案几上,冷汗直冒。
「只是忽然想起你還沒吃過我做的菜。」沈青砂剛剝好筍衣,將嫩嫩的竹筍碼在砧板上,轉頭看他一眼,「你不喜歡?」
洗漱完,午膳還沒端上來,見穆成澤埋首在一堆奏摺中很忙的樣子,她便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沒看過的醫書,斜倚在太妃椅上胡亂翻著。突然,她的目光彷彿生了根似的黏在某一頁上,眉頭慢慢皺起,一股煩躁從心中升起,怎麼今天才看到這本醫書?怎麼今天好死不死地看到了這本醫書?真是……要麼早點看見,要麼就別讓她看見啊!
沉吟片刻,聲音裡帶了些意味深長的笑意,「看來,淑妃的日子也不好過呀。」慢條斯理地放下花剪,將手中的籃子交給身旁的侍女,傅芷蘭輕輕撣了撣衣袖,對身旁的荼蘼和忍冬淡淡道,「我們去看看沈婕妤。」
次日,和往常一樣踩著時間到達瑤華宮,宮門前已經站了兩三個人,不一會兒,其他妃嬪也陸陸續續到了,正互相寒暄著,柳宿走了出來,對眾人行了禮,歉意地笑笑,「我家娘娘有些不適,今日的請安就免了,諸位娘娘請回吧。」
「請姐姐賜教。」沈青砂斂了笑意,凝神做洗耳恭聽狀。
穆成澤緊張地看著她,生怕自己沒有接好,直到聽見她啞著聲音低低道「沒事了」,提在嗓子眼的心這才落回腹中。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穆成澤一手替她托著手腕,一手虛環在她腰側,問道:「要回去嗎?」那神情好像根本看不見屋中的其他人。
「小主……似乎有心事?」
齊堇色哪知道她在趁機搭脈,見她低著頭不回答,心頭怒意更勝,手上也不自覺加大了力度,一雙美目冷冷瞪著她,「沈婕妤,本宮在問你話!」
齊堇色鳳目掃過柳宿,突然看著沈青砂冷笑起來,一字一字道:「看來沈婕妤是非要本宮親自動手了。」
懷月硬著頭皮緊張道:「小主在……廚房。」她真的攔了,可脾氣素來很好的小主今兒個不知怎的,直接將他們打發了,獨佔了廚房不知在倒騰什麼。
穆成澤批好一本奏摺,習慣性地看了她一眼,結果就看見她眉頭緊皺,那惡狠狠的模樣像和手中書有深仇大恨似的,心頭一跳,他也跟著皺眉,「怎麼了?」
「昨晚瑤華宮急召了太醫,後來皇上帶著孫太醫也過去了。至於具體發生了什麼,瑤華宮的人嘴都很緊,什麼也不肯說。今天一早沈婕妤便動身搬去臨津閣了。」
小安子捏緊拳頭飛快道:「是懷月來報的。沈婕妤在瑤華宮。」
「是賢妃……」
目光在半空中交匯,傅芷蘭一字一字低低道:「因為那位子,你並不想要。」
「你想說直覺嗎?」穆成澤輕笑一聲,「難得我家青砂也有這麼不理智的時候。」
臨津閣,顧名思義是個臨水之地,地處偏僻。
「自然是來看看故事里被欺凌的妃嬪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了。」
沒過多久,沈青砂便熟練地做好了一道荷葉竹筒飯和一道醬燜茄子。
穆成澤剛踏進臨津閣,一團黑色的毛茸茸的東西便直直撲進他懷裡,伸手接住又胖了一圈的小白隨手揉了兩下,問一旁立著的懷月:「沈婕妤呢?」
沈青砂處境前所未有的糟糕之時,穆成澤正憋著一肚子火。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住了口,愣了一下再次同時開口,收了聲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出來。
丟下神情愕然的應一寒,她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嘴角勾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沒有人比她更討厭這種命有高低貴賤的說法,她還清晰地記得三年前的那一晚,司書死在她懷裡,她也差點死在那裡,而穆易直衝毫髮www.hetubook.com.com無損的衛無雙而去,看也沒有看她們一眼。
沈青砂「撲哧」一聲笑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小白,「世人素愛錦上添花,唯獨姐姐愛做這雪中送炭者。」
收回心神,他垂眸點點頭,「小主放心,奴才願意。」
「不行……」穆成澤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心不在焉地搖搖頭,沉思許久,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定定落在青砂墊出來的微凸小腹上,摸了摸下巴,無比認真嚴肅地說,「看來還是得你辛苦一下……好好生個孩子吧。」
素手剪下一朵開得正艷的花,「如何?」
「你說吧。」
「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被皇上這麼一說,小安子只得硬著頭皮澀聲道:「回皇上,是沈婕妤……手摺了。」
用手肘捅了捅他,沈青砂有些無奈,「別鬧了,你出去看會兒摺子,飯好了我叫你。」
他連忙站起身,很是詫異,「小主?」
屋角的沙漏翻了個身,沈青砂笑著拔了針,一根根放回布兜里卷好。
素來以無賴為己任的某人毫不在意,神情自若地轉了話題,「當務之急倒不是孩子,而是淑妃那裡你是不能再去了,得想個辦法。」
應一寒一愣,立刻就明白沈青砂要他做什麼了。自皇上離開后,沈婕妤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鑽研醫書,直到夜深才睡。
跟著嘆了一聲,沈青砂一臉惆悵,「證據沒了……」
沈青砂點點頭,主動往他身上靠了靠,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道:「腿軟了,走不動。」
手腕還被捏在齊堇色手裡,沈青砂用力掙了幾下沒有掙脫,眼看著齊堇色就要動手,她慘白著臉,一滴冷汗從額角緩緩滑落。
「是賢妃……」
只瞟了一眼應一寒就覺得頭皮微微有些發麻,雖然並不疼。而過於安靜的氣氛第一次令他覺得不安,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隨口問道:「小主似乎很喜歡醫術?」
按了按鎖骨,沈青砂坐著沒動,許久沒有出現過的熟悉刺痛感再次出現了,雖然只是很短暫的一下。纖細的睫毛蝶翼一樣顫動著,她緩緩鬆開手,忽然猛地站起身衝到門外,那道紫色的身影卻已看不見了。扶著門框,她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一點點勾起嘴角,最終定格成一個自嘲的笑。她剛才想幹嗎?去攔住穆成澤?因為「鎖骨突然刺痛了一下,應該會有壞事發生」這樣毫不理智的理由?
「明天我安排你們見一面,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千萬別和沈大人客氣。」某皇帝笑得一臉燦爛,「誰讓他身為大晏臣子又身兼國丈之位,替咱們操操心解決點難題也是分內之事嘛。」
很無賴地在沈青砂頸邊蹭了兩下,穆成澤笑眯眯道:「哪敢不喜歡,這不是怕你手疼嘛。」
「小主請吩咐。」
穆成澤又無奈又好笑,長嘆道:「我怎麼知道……」
出了臨津閣,傅芷蘭瞟了眼一直欲言又止的荼蘼,腳步不停淡淡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盛怒之中的穆成澤一路飛檐走壁,小安子咬牙跟得無比勉強,幸好瑤華宮離得不遠,眼看著到了瑤華宮的宮門前,心中一松,腳下頓時就慢了一拍,結果就看見皇帝陛下完全沒有收勢的打算,直接撞飛了往外沖的柳宿,而後腳步不停地「飛」往寢宮方向。
暖暖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戶均勻地灑在青砂身上,遠遠看著竟似她整個人都在微微發光,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她身上著一件最普通不過的月白色窄袖高腰襦裙,因在養病中,沒有梳髻,及腰的墨發只用一根青色絲帶隨意束起,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多餘裝飾。一如初見之時,那樣的乾淨、單純,令人感到舒適。
一聽「搜身」兩個字,沈青砂頓時渾身一僵,開什麼玩笑,如果任由她搜身,自己這個假肚子不就暴露了?她這個反應自然沒有逃過齊堇色的眼睛,更加確定她身上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持剪的手微微一頓,片刻才問:「是皇上的意思?」
證據?穆成澤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丫頭一直說的「證據」是什麼意思。淑妃的孩子如果生不下來,日後可不就是沒了這麼個強有力的證據指證她與外人有私嗎?當時自己不過隨口一提,這丫頭倒是記得牢。
一進門,兩人便看見自家主子一手托著另一隻手臂,那手腕明顯是折了,一張臉慘白得沒有半點血色,額頭已經沁出一層薄汗,眼看著站都站不住了。懷月愣了一下,忽然掉頭就往外跑,穀雨則衝過去一邊掉眼淚一邊母雞護仔一樣護在沈青砂面前,對淑妃怒目而視,「淑妃娘娘,我家小主究竟犯了什麼錯,您要下這麼重的狠手!」
這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穆成澤微微一愕,傅芷蘭卻又道:「有些事須得快刀斬亂麻,否則越拖越亂。皇上顧慮沈婕妤,但青砂不是需要人保護的人。」
「不用了,還是你帶著吧,我就待在宮裡,有應一寒就夠了。你那道聖旨一下,淑妃等於得了保證,必然專心安胎,不會太為難我,再說,賢妃會照顧我的。辛丑留在我身邊我也用不上。」
「我答應過你就不會後悔。」放下衣袖遮住纏著布條的手腕,她淡淡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抬手搓搓紅得發燙的臉,她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我家老頭子?」
沈青砂死死咬著唇,額上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真沒想到,這手腕接回去竟是比方才擰折了的時候還疼。
劉侍郎被這句話驚著了,抖著雙唇剛準備開口,穆成澤又繼續道:「人沒召回來,你上奏;人召回來了,你還上奏。劉侍郎,是不是沈愛卿得罪你了,所以你遷怒到沈婕妤身上了?安昭容她們出事是沈婕妤的錯嗎?沈婕妤離宮,朕一直陪伴淑妃時怎麼沒見劉侍郎上奏?」
伸指小心將那物拈下來,認真端詳片刻後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手微微一僵。她抿緊唇將茶盞端起湊到嘴邊淺呷一口,閉了閉眼,她勾著嘴角緩緩將茶盞放下——這茶居然……真的有問題!
沈青砂恍了恍神才連忙跟著站起身,「多謝姐姐相告。」
對於練武之人來說接骨算是基本功,他小時候還給自己接過,可今天到了沈青砂這兒,他就覺得手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怎麼也下不了手。沈青砂看見他皺著眉便明白了,勉強對他展露一個蒼白的笑顏,輕輕道:「其實也不是很疼,沒事……嘶——」突然倒抽一口涼氣,卻是穆成澤看不下去她強撐著笑容的模樣,一咬牙將她的手腕和_圖_書接了回去。
「微臣不敢,只是如今沈婕妤已專寵後宮數月,微臣擔心長此以往後宮必將不睦,且自沈婕妤入宮以來,後宮便禍事不斷,安昭容、音才人和宸妃娘娘相繼出事。臣惶恐,沈婕妤獨寵後宮之舉,實為禍水之兆,前朝劉娥便是前車之鑒。」
正在整理衣服的應一寒頓時一驚,霍然起身道:「小主,這是……」
「可能會有些疼,穀雨懷月她們細皮嫩肉的,我實在下不了手,所以只好來麻煩公公了。」沈青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趕緊補充道,「不過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最多會出一點點血。」
「為什麼?」沈青砂恢復了笑容,聲音平靜。
危機來得如此突然,讓沈青砂全然沒有準備,齊堇色的手已經堪堪觸及她的衣襟,眼見著逃無可逃,千鈞一髮之際,沈青砂緊咬著牙,就著齊堇色握著她手腕的力道一折,就聽「咔嚓」一聲響起。齊堇色聞聲手一松,一雙美目難以置信地瞪向她。沈青砂右手拼盡全力一推,愣是將齊堇色推得連連倒退幾步,艷麗的面龐上仍保持著那副震驚的神情。
「嗯?」尾音輕輕上挑。
撓著小白的肚子,沈青砂笑得眉眼彎彎,「多謝賢妃娘娘稱讚。」
穆成澤有些緊張地看著沈青砂,卻見她面無表情微垂著眸,過了許久才慢吞吞道:「你親自去看看也好,畢竟牽涉到當年的皇位之爭。而且……我總覺得隱太子應該已經不在了。」
「臣與沈大人絕無嫌隙,臣一片忠心皆是為了大晏,還請皇上明鑒。」劉侍郎「撲通」一聲跪了地,連連撇清。
荼蘼遲疑了一下才小聲道:「可是大家都在傳她是狐媚惑主的禍水。」
穆成澤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手指一動,沈青砂很有先見之明地搶先一步抬手截住那直奔自己腦門而來的手,弱弱道:「我想……淑妃肚子里那娃可能,嗯,也許……大概是生不出來了。」
「傅姐姐,你怎麼來了?」沈青砂笑嘻嘻直起身看著她,素白的臉上酒窩淺淺,依舊是很乖巧、很單純、很可愛的模樣。
「淑妃娘娘,您若想我這隻手廢在瑤華宮,就儘管這麼站著不去請太醫。」沈青砂忽然擠出一個慘白的笑容,出聲提醒道。
穆成澤勾著嘴角閑庭信步地往前走,離廚房還有好一段距離便聞見一陣濃郁的飯菜香氣裊裊傳出。廚房外立著幾名粗使宮女,眼巴巴地往裡張望著,顯然是被沈青砂給趕出來的。這時有侍婢看見了他,剛要出聲,穆成澤微一抬手,示意她們下去,然後自己躲到門邊偷窺起來。
吃完飯,接過懷月遞上的杯子漱了口,穆成澤很滿足地擦擦嘴,他家青砂廚藝真真是不錯,分明只是兩道很簡單的菜,經她手做出來就是不一樣。
胳膊上早已愈合的傷口忽然又開始隱隱作痛,彷彿在提醒著她,就在不久之前,她的命也不過是賤命一條。如果不是因為沈子寅,不是因為穆成澤,她現在也依舊是卑微之軀,死不足惜吧?
「如今青砂和淑妃同時有孕,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傅芷蘭停了許久,才緩緩接下去,「以淑妃的性子,是絕不會讓青砂先生下皇子的,好在青砂並非其他那些坐以待斃的無能之輩。最近後宮怕是不會太平了。」
沈青砂眼角一抽,「呃……你不會是想讓他找個孩子冒充我生的來瞞天過海吧?」
出了殿門,對階下的轎輦看也不看一眼,穆成澤毫無預兆地足下一點,施展輕功直奔瑤華宮而去,身後小安子連忙提氣跟上。可憐沈子寅只覺眼前花了兩花,皇上和安公公便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了。
眾人三三兩兩散去,唯有沈青砂沒有動,這個「諸位」裏面是不包括她的。果然人都走光后,柳宿轉向她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我家娘娘還未起榻,請沈婕妤稍坐。」
心中轉了無數念頭,她抬高聲音吩咐道:「懷月,從現在開始對外就稱我病了,除了賢妃,誰來都不見。」
沈青砂抿了抿唇,「因為西北邊?」
對著她雙膝跪下,應一寒鄭重道:「奴才受皇上之託保護婕妤,必定拼盡全力,只要奴才還有一口氣在,絕不會讓小主有一絲損傷。」
「自我們和羌國定下盟約之後,西戎便一直蠢蠢欲動,這一次恰好趕上西北邊遇上罕見的雪災,百姓顆粒無收,生活艱難,他們便趁機派人鼓動百姓造反。城西郡王膽小怕事又耳根子軟,在他治下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幾乎立刻就被拖下了水,還打出了個隱太子的旗號,我敢肯定這個隱太子是假的,而且八成是西戎人給搞出來的。所以我……」
沈青砂默默無語,看他的眼神里赫然寫著四個大字——你好無賴!
「我不請自來,可是打擾公公了?」
「沈愛卿不提朕差點就忘了,之前沈婕妤回家省親,劉愛卿便上奏過一次。」他看一眼沈子寅,緩緩道,「朕本想著沈愛卿醫術不錯,沈婕妤母子交由沈愛卿親自照顧,朕也可以比較放心地去陪淑妃母子。可是劉愛卿堅持要朕將沈婕妤召回來,結果回來第二天便差點出事。」
白疊布做的帕子吸水性甚好,她擦乾淨茶水剛準備把帕子隨手團起收好,卻突然被帕上沾著的一條極細的紅色絲狀物吸引。
卻說方才在朝堂上,小安子剛說出「手摺了」三個字便感到穆成澤周身的溫度瞬間下降了不是一點半點。
「小主要試針?」
「淑妃娘娘因何身體不適?可曾傳過太醫?」
知道再鬧下去小丫頭要奓毛了,穆成澤點點頭說了句「是挺忙的」便老實鬆開手,溜溜達達出去了。
看了好一會兒,他好不容易收回自己的目光,躡手躡腳溜進去,環住她墊得圓滾滾的腰身,「怎麼今天想起來親自下廚?」
蒔蘿花開胃利食,理氣散寒,在鎮痛方面更是有奇效,但孕婦忌食,久聞此香對胎兒有損,可導致滑胎早產,難產血崩。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一名內監急匆匆跑進來,沿著牆一路跑到台階下,湊到小安子耳邊一陣嘀嘀咕咕。
話說沈子寅一個外臣哪裡去過後宮,瑤華宮怎麼走他知道才有鬼!情急之下只好隨手揪住一名路過的公公帶路了。
讓她最後一句給逗笑了,穆成澤無奈搖頭,他家青砂實在很對得起穆易親封的「奇葩」這個稱號。
「知道又怎樣?」她皺起秀氣的眉頭,雖然覺得穆成澤應該是在故意逗她,但萬一……瞟一眼穆成澤和自己之間的距離,她決定還是叫人進來為好。然而剛要開口,
https://www.hetubook•com•com忽覺一陣風撲面而來,剛剛還和自己有幾步之遙的穆成澤赫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後,到嘴邊的話頓時給驚了回去。傅芷蘭狀似無奈地笑了笑,「本來倒是有一筐,現在就剩下一塊了。」世間諸事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很容易便猜透了皇上那道聖旨的真正意圖,本欲趁著皇上還沒機會和青砂說明,先過來稍作提點,賣個人情,如今看來沈青砂卻也是明白的。這一點著實令她刮目相看,她捫心自問如果自己處在沈青砂這個位置,她也不敢保證能比青砂做得更好。
努力穩住聲音,沈青砂高昂著頭,冷冷瞪著準備上前的柳宿,「我乃皇上嬪妃,你一個下人也敢搜我的身,嫌自己命太長了?」
穆成澤那目光看得她渾身發毛,連忙跳開兩步,警惕道:「你想幹嗎?」
齊堇色臉色一陣黑一陣白,心底又驚又恨,事情發展成如今這個樣子,沈青砂方才究竟想做什麼已是無法再追究了。她當真是小瞧了這個女子,也是,後宮之中哪有單純之人,只怪自己大意輕敵。恨恨一甩衣袖,齊堇色冷冷地盯著沈青砂,卻是對身旁的柳宿道:「還杵在這裏幹嗎?!還不快去請太醫!」
青砂在擔心他!穆成澤心情甚好,笑得一臉燦爛,「你才是要好好保護自己,我把辛丑留給你吧。」
「現在怎麼辦?」見穆成澤不說話,她更加惆悵了,托著腮自顧自喃喃道,「要不我明天就小產吧?不然萬一我在瑤華宮的時候正巧碰上淑妃出事,她肯定會栽贓我的。」
「那好吧,我去安排一下,最好明日就能動身。」起身摸摸她的腦袋,穆成澤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份不知緣何而起的不安,對她扯出一個弔兒郎當的笑容,大步出門去了。
抿緊唇,她開始認真打量起這屋裡的每一物,以前不曾留心,如今有心尋找便很容易地發現了許多以前沒注意的細節。一絲若有若無的氣味從裡間淑妃的卧房中傳出來,留心嗅了兩口,只覺氣味清淡,又似乎摻雜了某種藥物。閉上眼,她一邊認真辨別著一邊凝神回憶,昨天應該是沒有這個氣味的,但並不陌生,應該之前有聞過。
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應一寒抬頭,只見沈青砂站在敞開的門前對他淺淺一笑,「應公公。」
抬手擦了擦額角滲出的細汗,沈青砂心不在焉地答道:「其實不喜歡。」
沈青砂聞言收了腳步,輕輕握了握又開始隱隱作痛的腕子,面上那彷彿練習了千百遍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笑容一點點散去。
「臉都紅得要熟了,還這麼冷靜?好了,不和你開玩笑了。」嘆了口氣,順手一敲她的腦門,穆成澤循循善誘地問,「你再好好想想,這事該找誰?」
將人圈在懷裡,穆成澤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冶臨給了我一個方子,據說很靈驗,我們這樣的也可以生出孩子呢,不如我們試一試?」話說完,只見懷中人的臉瞬間由白轉粉而後紅得快要冒煙了。
傅芷蘭上前一步將她扶住,「你身子不方便,不必拘禮。」
「你在做什麼?」身後淑妃厲聲喝問著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開。沈青砂低著頭趁此機會搭上淑妃手腕,很認真地搭了搭脈,唔,胎象確實很不穩。
看著她的笑顏,應一寒微一恍惚,沈婕妤真是一點也沒有寵妃的樣子,無論是對穀雨懷月還是對宮裡的其他人從來沒有架子,很多事都會親力親為,說得最多的就是「有勞」「麻煩」「請」,笑容更是乾淨舒適。
「怎麼回事?」平平的四個字像是從齒間擠出來的,透著濃烈的壓抑。他可以肯定這絕不是青砂在演戲,齊堇色,朕不想這麼早動手,你最好能告訴朕這和你無關!
被說之人淺笑盈盈不置可否,說話之人卻是說完便轉身往外走去,攔住沈青砂要相送的動作,傅芷蘭頭也不回道:「你歇著吧,我過兩日再來看你。」
神色一松,沈青砂再次感慨,懷月辦事真是機靈啊!
沈青砂平平道:「我倒覺得我活到今天做得最不理智的事就是相信了你。」
「為什麼?」
也不和他客氣,沈青砂走到桌邊坐下,示意他也坐,「公公不必拘禮,其實,我今天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欺負沈青砂本就是他人生一大樂趣,一看她現在這副兔子樣,頓時起了壞心。他故意越發笑得燦爛,悠閑地一步一步向沈青砂走過去,「你不是連馬上風都知道嗎,會不知道怎麼生小娃娃?」
穆成澤頓時有些尷尬,傅芷蘭這個「天下第一才女」的名頭可不是浪得虛名,不說別的,光是太擅長揣測人心這一點就讓人有些吃不消。
「有勞婕妤掛心,已經傳過太醫,無礙。」
沈子寅一臉感激地連連稱是,以為皇上這麼說應該是讓他有個能去羲和宮陪陪女兒的借口。他哪裡想得到,自己早被兩個小輩給算計了,一個光榮而神聖的任務即將降臨己身。
依言將衣袖挽起,將結實的胳膊擱在桌上。沈青砂抽出一根金針,伸出纖細微涼的手指在他胳膊上按了按,另一手捏著針尾,專註而小心地緩緩紮下,輕輕捻著針尾,她抬起頭略顯緊張地問:「疼不疼?酸不酸?」
劉侍郎又上奏了,這次上奏的內容是:皇上連續幾個月除了偶爾去看看淑妃,都待在沈婕妤宮裡。只聽他一通長篇大論后慷慨激昂地總結道:「後宮之事,唯有雨露均沾,方能六宮祥和,亦才能綿延皇家子嗣與福澤。」
穆成澤不以為意地笑笑,伸手握住她受傷的手腕,神色有些黯淡,「有時我也會這麼想,不過我是不會再笨到放你走了。青砂,你現在才後悔太遲了。」
簡直料事如神——她話音剛落,喚作忍冬的女子便急急沖了進來,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娘娘,皇上剛剛下了旨——淑妃和沈婕妤誰先誕下皇子,便封為太子,母親晉為貴妃。」
一個眼神遞過去,懷月很機靈地退了出去,還替兩人關上了門。沈青砂托著腮看他,穆成澤避開目光,低咳一聲。
「那就好。」沈青砂點點頭。昨日她走時已是傍晚,也就是說昨兒個晚上傳的太醫,看來不是自己瞎擔心,淑妃的情況確實不容樂觀。
「說不上來,只是覺得。」
聽見他的問話,沈青砂眉頭緩緩鬆開,目光卻仍不曾從書上移開,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好像闖禍了……」
「越是不說,越說明有鬼。」退後兩步端詳著眼前的花枝,「忍冬差不https://m.hetubook.com.com多也該回來了。」
沈青砂眨眨眼,「這個好辦,大不了我找個機會,假裝忍無可忍公然頂撞她一次,你罰我禁足就是了。」
她鼻子動了動,目光最終落到一旁案上輕煙裊裊的香爐上,這香爐昨天……好像是沒有使用的。在腦中理了理思緒:昨晚淑妃召了太醫,今天她便聞見了熏艾的味道,不僅如此,還將外間的香爐都點上了,這裏面燃的是什麼香呢?
「娘娘似乎很喜歡沈婕妤?」
穆成澤很坦然地點點頭,表示他就是這麼想的。
將一捆布放到桌上慢慢解開,露出裏面的金針,沈青砂笑著問:「公公可信得過我?」
傅芷蘭笑著搖搖頭,「我也是為了自己,中宮之位倘若一定要在你和淑妃之中選一人,我寧願是你。」
誰也不明白,她這樣拚命學習醫術,只不過是為了減輕隨著時間流逝而越發濃郁的不安情緒。人總是太感性,一旦無聊難免胡思亂想,所以她乾脆讓自己忙到沒有時間胡思亂想,手腕因為受傷暫時彈不了琴,不看醫書還能幹什麼呢。
不以為意地垂下衣袖,她無可無不可地微微一笑,「剛開始總是扎不準穴位,今日還好,沒讓公公吃太多苦。」
「只是覺得這裏很好。」
沈青砂乾脆利落地搖搖頭,一臉正色道:「臣妾對淑妃從無怨言,皇上您想太多了。」那小模樣真是比真的還真。
屋中這麼大的動靜早驚動了門外的一干仆婢,只是沒聽見淑妃傳喚,一個個都聚在門外遲疑著不敢進去。懷月和穀雨早在隔壁屋聽見聲音奔了過來,此時聽見這聲慘哼,頓時不管不顧一把推開門沖了進去。
沈青砂抽回手,按住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亂跳的右眼。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雖然她素來不信這些,不過……抿了抿唇,她垂著眼喃喃道:「你……多帶些人去,最好把影衛都帶上。」
「為何?」
傅芷蘭沒有回答卻反問道:「她不討人喜歡嗎?」
「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說……」
「只是脫臼,接回去就好了,沒什麼大礙。」只是再彈不了百川琴了,想到昨天被孫冶臨和穆成澤一起罵得狗血淋頭的情形,真是相當鬱悶。
「賜教沒有,實話倒有一句——西北邊近日有些不穩,聽說有人尋著了隱太子……」見沈青砂神色一凜,傅芷蘭放下茶盞,滿意地笑笑,起身道,「沈婕妤是個明白人,這其中的曲折,本宮不便明講,一切小心為上。」
沈青砂對他的關心沒有太大感覺,只是微笑著搖搖頭,輕聲道:「讓爹擔心了,我沒事。」
穆成澤眉頭一皺,怒斥道:「有什麼不能說的,大聲說!」
「劉愛卿惶恐過甚了!」穆成澤不悅道,「沈婕妤素來體弱,有孕后胎象便一直不穩,朕多去去羲和宮不過是掛心沈婕妤腹中皇嗣,何來專寵一說?」
「賢妃怎麼在此?」剛下了朝連朝服也來不及換便急急趕過來的穆成澤瞧見她有些詫異。傅芷蘭進宮三年有餘,主動踏出江離宮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怎麼今天竟會主動來這麼偏僻之地看青砂?
「禍水?哼,人云亦云,這種流言你也信?」傅芷蘭冷冷掃了她一眼,有些不悅,「我平時怎麼教你的?」
「我只是想,既然淑妃的孩子生不出來了,那就你來生好了,總不能我兩個妃子都莫名小產吧?」穆成澤笑眯眯道,只是那寫滿了「我是壞人」的笑容看得她眼皮又是一跳,警覺地看著他,「怎麼生?」
穆成澤卻是盛怒之中都懶得理會他的惺惺作態,壓著怒氣道:「今日朕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沈婕妤胎象不穩,朕就願意守著她,怎麼了?這是朕的家事,是後宮之事,自有淑妃管理,你們身為大臣,不關心百姓疾苦,卻死盯著朕寵幸誰不寵幸誰,自己女兒不得寵就想方設法打壓貶低得寵的妃子,」他說著猛地一拍龍椅扶手,「有你們這樣的官員,實乃我大晏最大之不幸!」
「聽說是沈婕妤自己的意思。」
出乎意料地,穆成澤聽了並沒有發火,只是挑了挑眉,將小白塞進懷月手中,揮揮手示意他們不必跟著,一個人心情大好地向廚房走去。
咧了咧嘴,應一寒老實道:「酸。」
穆成澤看他一眼,「朕正要送沈婕妤回去,沈愛卿也一起來吧,朕有事要和愛卿商量。」
沈青砂正一手抱著黑貓小白,一手逗弄著鸚鵡碧兒,聽見通報笑盈盈地迎過來,「給賢妃娘娘請安。」
「看你如今這自得其樂的樣子,我也可以放心了。」傅芷蘭端著茶淺呷一口,點點頭,「沈青砂畢竟是沈青砂。」
荼蘼沒有出聲,她知道自己就是主子口中的「燕雀」,因為即使從小跟小姐一起長大,她也從未明白過小姐志在何處。她只知道自家小姐和別人家小姐是不一樣的,別人家小姐關心在乎得不得了的東西,她家小姐卻全然不當回事。天下第一才女,多少姑娘羡慕渴求卻無法得到的稱號,自家小姐聽見時卻只是笑了一下,說了句「知道了」。
抿了抿唇,沈青砂抬起頭來,一臉無辜地眨眨眼,「你的重要證據搞不好讓我給毀了。」
她把調侃當稱讚卻把稱讚當笑言,對於這樣的讚賞之詞只是一笑置之,「所以姐姐可以把『炭』送上了?」
沈青砂說道:「你知道我自小體弱,一直在用藥,甚至導致不孕,這種葯就是蒔蘿的葯浴,因為我從小就泡這種葯浴,久而久之身上便帶上了這種葯香。」
抬手托住他的手肘,沈青砂不以為然道:「你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我不知道你從小受到的是怎樣的教導,但我始終認為,無論何時都要以活著為先,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真的不希望聽到你們這麼說。我的命沒那麼值錢,你們的命也沒那麼輕賤,都是一條命,差別只是壽命長短不一樣罷了。」
話音落,視線中轉出一道明黃色人影,傅芷蘭眸中微光一閃,垂了眸迎上去,肅聲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越快越好,早點去便能早點回來,最好能在你們產期之前回來。」目光落在她受傷的手腕上,想起那天沈青砂慘白著臉的模樣,這次真的把他給嚇壞了,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一想到現在要留青砂單獨在宮裡,他眉宇間便殺氣一閃,天知道他昨晚看見淑妃時有多想直接掐死她永絕後患。
無意中闖了禍的某人挎著小臉,扯扯他的衣袖,弱弱問:「那個……淑妃會不會難產啊,難產會不會死人啊?」
「皇上關心皇嗣自是應該,但沈婕妤明知自己有孕在身無和圖書法侍寢卻仍獨佔皇上,臣以為這絕非賢德嬪妃應有之行為,且沈婕妤懷孕初時便恃寵逗留娘家逾期不歸,如此種種,實在不得不令臣感到惶恐。」
小安子看了一眼殿中的文武百官,有些遲疑。
衝進門剛看了一眼,穆成澤心都揪起來了,深吸一口氣,他上前小心翼翼扶住沈青砂的手肘,「你忍忍,朕給你把腕子接上。」沈青砂點點頭,穆成澤沒有問她「疼不疼」,也沒有問「怎麼回事」,別人看來或許會覺得他對自己不關心,只有她明白穆成澤是最溫柔的。
沈青砂抿唇淺笑,「姐姐親自送來的炭,我哪能不要?」
手腕有些痛,沈青砂抬起頭不亢不卑道:「嬪妾只是覺得這香很奇特,想看看是什麼香而已,不知何處冒犯了娘娘?」她也知道這話實在是很難讓齊堇色相信,不過也沒有別的更好的回答了。
穆成澤早等得不耐煩了,一把抽掉她手裡的書,「說。」
穆成澤緩緩合上手中醫書,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淑妃還真是以身作訓,充分形象地闡明了一個道理——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沒有追究淑妃的責任,倒是沈婕妤……搬去臨津閣了。」
柳宿被她這麼一喝,真的頓了腳步,遲疑著不敢上前了。
柳宿這才猛地清醒過來,轉身沖了出去。誰知剛衝出瑤華宮大門便結結實實與人撞了個正著,那巨大的衝力直接將她撞飛出去。
「奴婢知錯。」荼蘼連忙認錯。
四下打量一圈,傅芷蘭暗自點點頭,屋子是比原來的住處小了不是一星半點,東西也少了很多,但也收拾得乾淨整潔,「聽說是你自己主動提出要搬來這裏的?」
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躡手躡腳起身走過去輕輕提起香爐蓋,用手扇著煙輕嗅了一下。無奈醫術不精,沈青砂仔細分辨了許久也只聞出紫蘇、砂仁還有續斷三種藥材。拿起一旁的銅鑷子,她打算將香取出來再研究研究,突然身後傳來了開門聲,心頭突地一跳,沈青砂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穆成澤心情好了一些,聞言輕笑一聲,將人打橫抱起,在瑤華宮眾人見過一次已能坦然接受的目光中大步往外走去。
再睜開眼時,眸色一片深沉。茶里加了極少量的紅花,若非有心決計嘗不出來,淑妃真是好手段好膽色——所有人都覺得不會有人笨到在自己宮裡動手害人,她齊堇色是聰明人自然更加不會,卻不想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更沒想到還有這麼需要耐心的一招。幸好她不是真的有孕,不然每日一杯紅花茶,不流產才怪。
她無奈地按著眉心,明明是有些熟悉的氣味卻又實在想不起來,只好在腦中將最近研究過的藥材一個個過一遍。黃芪?不是。川芎?不是。貝母?不是……艾葉?等等,對,沒錯,這氣味就是艾葉。好像還有點別的什麼。
這話她一個奴婢說出來確實有些以下犯上,若擱在平時淑妃早讓人掌她的嘴了。不過現在齊堇色和柳宿還停留在方才的震驚中沒緩過神來,怎麼也不敢相信,永遠一副溫和乖巧模樣的沈青砂會乍然做出壯士斷腕這樣發狠的舉動來。
「啊?」穆成澤很難得地露出這種呆怔的神情,看得沈青砂忍不住又想笑,好容易繃緊嘴角,抬手指指他手裡的書,輕咳一聲,「我也是剛剛才看到的。」
果然,齊堇色對她的回答嗤之以鼻,冷哼一聲,「我看你是想給本宮的香爐里加點好東西吧?柳宿,給本宮搜她的身,我倒要看看她想怎樣!」
「劉愛卿此言是說朕不關心皇嗣?」
小安子一頭霧水地搖搖頭。皇上今天怪怪的,本來都走到門外了,結果和賢妃娘娘說了兩句話突然又折了回去,換了身衣服看了幾本摺子,磨蹭到現在才又過來。一路上沉著臉一言不發,弄得他心裏無比忐忑,誰知剛踏進臨津閣竟莫名陰雨轉晴了,害他白緊張那麼久。
傅芷蘭看著她緩緩點點頭,感嘆道:「是啊,這裏很好,雖然小了些,但清靜無人打擾。」她停了停,笑道,「外面都說沈婕妤被淑妃嚇壞了,一心躲避,我卻覺得,真相是——沈婕妤是個懶人,最怕麻煩。」
第二天沈青砂一覺睡到快正午才起,一睜眼便看見穆成澤正坐在她房裡神清氣爽地批著奏摺。見她迷糊了一會兒忽然神色一變,穆成澤悠悠介面道:「懷月替你稟了淑妃,說你偶感風寒,今日不能去請安了。」
應一寒整個人都呆愣在那裡,她竟然先在自己身上試針?!忽然,他發現自己真的完全看不懂沈婕妤這個人。
「聰明!」穆成澤讚許地拍拍她的腦袋。
習慣性地抬手握住長命鎖,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其實也不是很靈的吧,這次折了手腕,鎖骨不就一點都沒疼?應該只是心理作用,只是因為擔心太甚。
似乎鬆了口氣,沈青砂鬆開手,笑容又回到了臉上。有了第一針的成功開始,接下來的穴位越扎越順手,不一會兒,應一寒胳膊上便密密麻麻扎了十來根針。
「我打算召皇叔回來監國,我要……離開一段時間。」賢妃的話最終讓他下定了決心。
「這宮裡的人誰沒有心事?」沈青砂輕輕笑了笑,「總覺得似乎有事要發生,也許是我想太多了吧。」
「皇上真是很疼沈婕妤呢,」傅芷蘭沒有忽略穆成澤眼中轉瞬即逝的疑惑,明白他在想什麼,於是笑道,「臣妾也很喜歡青砂,一直當她是妹妹,今日過來只是看看有什麼能幫得上的。」
「你會主動搬來此處,有些話再說便是多餘了。要說的不多,但應該能幫得上你。」
「皇上心情好像很好?」等穆成澤走遠了,懷月忍不住問小安子。
沈青砂低垂著眼,緊張得聲音都打戰了,她努力穩住聲音很認真地說:「據說就是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太遲了,是人都知道十月懷胎,哪有懷上十七八個月的,你當是生大象還是哪吒呢?」
沈子寅急急奔到自己女兒面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青砂……沒事吧?」
點點頭,她輕輕「嗯」了一聲。
「青砂,你又嫌棄我。」完全沒點身為皇帝自覺的某人,裝模作樣地委屈控訴。
無語地撇撇嘴,沈青砂拍開他不老實的手,「你最近不是很忙?」
傅芷蘭悠悠抬眼望向前方一片開闊的碧水藍天,聲音裡帶著些許風發之氣,「從看見她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老天派來幫我的。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放眼整個後宮,只有她能幫我,而且我確定她一定會幫我。所以,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現在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