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樹倒
沈子寅捂唇咳了兩聲,這才低聲道:「不是我們找到的,是有人送到刑部來的,隨物送來的字條上說大公子在他們手中,要求我們十日內放了兇手。收到此物后,刑部眾人熬了一晚上調查,但一點有用的線索也沒有。為今之計,只有在十日內偵破此案找到幕後真兇,才能令齊尚書瞑目,也才能救回大公子啊。希望夫人能配合我們。」
外頭的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北風鬼哭狼嚎將摔壞的屋門吹得哐啷作響,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落的雪花被風吹落在她面頰上,她緩慢轉了轉眼珠,床邊的搖籃空了,他們抱走了她的女兒還有……太子。她獃獃望著空蕩蕩的屋子,依舊華美的宮殿一瞬間便有了一種破敗的氣息。
齊堇色怒瞪著她,然而腹部一陣接一陣的陣痛令她無力推開沈青砂。柒月一聲吆喝將屋中的婢女都帶了出去,齊堇色驚訝地望向柒月,可惜她明白得太遲了。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看著他我就覺得心裏毛毛的,總覺得他在算計什麼,總之……你多留意他點就是了。」
一盞茶后,抗議無效的某人被殘忍地扔進了飄著艾葉的浴桶里,一腳將她脫下來的衣服踢開,穆成澤對婢女道:「拿去扔掉。」此舉自然遭到了身為窮苦人民出身的沈青砂的強烈抗議,「我這是新衣服哎,要不要這麼浪費啊!」
衛無雙瞪她一眼,說話間已跑到她身邊,一抬手直接將這個沒骨頭似的丫頭拎了起來,在她耳畔壓低聲道:「出大事了,齊尚書在自己府中遇刺,我估摸著應該是活不成了。」
接過帕子,懷月紅著眼角努力綻開一個微笑。
懷月不敢再問,但還是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沈青砂揉揉眉心,無奈道:「我讓辛丑守著呢,放心吧,留下來的那位內侍會讓齊堇色體驗到生活的『美好』的。」
聽見身後動靜,沈青砂轉過臉來,春風和煦的笑容頃刻驅散了那股寂寥蕭索的氣息。
「應公公身體底子並不好,又是半路習武的,雖然他很聰明,但武功確實稍遜奴才一籌。」這回答讓青砂覺得心中踏實了許多。
懷月「哎」了一聲,一臉開心地回屋去了,看樣子今晚皇上是要留在羲和宮了。
懷月大喘了兩口氣,整個人身上都寫著「興奮」二字。
「不碰怎麼解剖?」
「刑部戾氣太重,怕會驚著娘娘。」說話的是沈青砂不認識的那個中年官員。
鼻腔中果然嗅到一股清新的味道,剛準備往裡面挪一挪讓他上來,結果剛一動便被冰冷的床單給激得一個哆嗦。穆成澤將她神情動作都看在眼裡,當下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捏捏她的臉,「行了,你別動了,我爬進去。」
「皇上走時吩咐過,熱水已經備好了。」懷月正替她將架上的衣服取下,一聽這話忍不住捂著嘴笑道,「皇上對小主可真體貼。」
柒月搖搖頭,神色卻很平靜,「不太好,奴婢正要去傳太醫。」
依舊是完全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沈青砂有些無奈地眨眨眼。自從出事後,穆成澤便將自己身邊最得力的影衛撥給了她,可惜又幸運的是,三年多來,她一直都沒用到這個最後的保障。
在沈青砂的幫助下,齊堇色最終順利產下一個女嬰,沈青砂捏著金針在她頸上一刺,她連哼也沒哼一聲便沒了聲息,衛無雙嚇了一跳,剛要上前,沈青砂面無表情地收起金針,「只是讓她好好睡一覺,沒事。」
齊堇色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她明白,她這是被囚禁了。
難得一個好天氣,沈青砂抱著小白百無聊賴地坐在院中曬著太陽,寒冷的冬日里還有什麼比吃飽飯的午後曬著太陽喝著茶更愜意呢?然而懷月一直在她眼前晃悠,終於她按了按有些暈的腦袋,問道:「皇上有多久沒過來了?」
齊堇色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很難相信這樣的話是從一個知書達禮的妃子口中說出來的,但沈青砂既然說了那就一定敢這麼做。這一刻,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湧上心頭,齊堇色咬牙忍住恥辱委屈的淚水,依言配合。
保持著優雅的笑容,素手緩緩掀開他臉上面具,面具下是一張眾人皆熟悉的容顏——齊府大公子,御前四品帶刀侍衛齊未已。
「放心吧,我答應你們的事絕不食言,想怎麼報仇,都有機會。」
搖搖頭,沈青砂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暖平和,「如果我生氣或是難過有用的話,我會考慮。」
僅剩的兩分懷疑因這句話徹底被打消,劉寧咬唇對她點點頭,默默收回了腳。
對楊大人點點頭,沈子寅轉向她道:「沈婕妤請便。」
「昨日各宮妃嬪都鬧到宸妃娘娘那兒去了。」
懷月聞言不由加快了腳步,剛轉過影壁便差點和人撞個滿懷,腳下一個急剎,好容易晃晃悠悠穩住身子,抬頭看著來人,又驚又喜,「皇……皇上,您怎麼過來了?」
秀氣的眉蹙起,不知是不是青砂的錯覺,她總覺得齊堇色這話說得話裡有話。然而還未等她細想,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卻是穆成澤將門往後用力一甩,「辛丑!」獵獵寒風卷著雪花從大開的門中吹入,仿若奏著一支哀曲。
「出宮?去哪兒?」果然懷月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
屋中正等得心焦的皇帝陛下聽見動靜從奏摺上抬起頭,頓時給嚇了一跳,「怎麼了這是?」
沈青砂搖搖頭,「商量不了,皇上回宮后肯定會第一時間趕去瑤華宮。姐姐,你先替我將賢妃和夙王找來吧,你放心,我不是沒分寸的人,我向你保證,沒把握的事情我不會做。」
「如何?」用眼神指指屋子,沈青砂問。
雖然沈青砂這麼說,但他還是想不起來自己之前什麼時候見過她,沈青砂微微傾身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道:「齊公子去過清音閣吧。」餘光瞥見他面色一僵,她彎起唇角柔柔道,「奴家在清音閣的名字叫作蒔蘿。」
送走衛無雙和穆易,她對傅芷蘭道:「傅姐姐稍坐,我去換件衣服。」回屋換上懷月替她改制好的衣服,對著銅鏡照了照,她神色微有些恍惚,片刻后對著鏡中人輕聲自語,「謝謝。」
沈青砂低頭掩飾地咳了兩聲,「別貧了,去小廚房吩咐做點清淡的小食,今天咱們要出宮一趟。」
「進去吧。」站了一會兒,她淡淡道。身後的懷月從發愣中回過神來,連忙跟上,她怎麼也沒想到小主竟然是來齊府。
披風外裹著厚實的大氅,沈青砂抱著手爐縮了縮脖子走下馬車。
「寒冬啊——」今年的寒冬屬於齊家,並且永遠不會過去。
握住她的手搓一搓,穆成澤笑道:「你的御用暖爐來了,還用得著什麼湯婆子?」鬆開她的手,穆成澤利落地脫了外衣便要往床上擠。
因為怕吵醒熟睡的兩個孩子,沈青砂將聲音放得很低,卻正因為如此,聽起來黯然低沉說不出的壓抑。
她不知道皇上這樣做是什麼意思,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沒有殺了她,甚至沒有將她關進暴室審問。
屋中沈青砂正擁被坐在床上搓著手等她的湯婆子,見穆成澤走進來,她一愣,剛要起來,被他快一步按住,「大冷天的,別起來了。」
「辛丑已經先過去安排好一切了,有勞衛姐姐和皇叔先行一步,去瑤華宮——捉鬼。」
沈青砂微微一笑,看一眼混戰中的雙方,悄無聲息從偏門溜了出去,憑著記憶里穆成澤給她畫的齊府地圖很順利地找到了齊天福的書房。果然如穆成澤所說,書房門雖然上了鎖,但窗戶並未拴上,讓懷月在門外望風,她利落地翻窗而入。沿著書架挨層一目十行地找過去,這是個笨辦法,但近日運氣很照顧她,踩在椅子上,她在書架的最高層發現了自己要的東西。大概是www.hetubook.com•com從不讓任何人進書房的關係,齊天福並沒有養成藏東西的習慣,這真是大大方便了她。
見懷月遲疑了一下沒回答,她點點頭,瞭然道:「都在德妃那裡,沒去過別的宮裡?」
「干……幹嗎?」被他突然嚴肅起來的神情弄得莫名其妙,沈青砂掙扎著各種不配合,而後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一記久違的爆栗。直接忽略掉她的反應的穆成澤對門外的宮人道:「去準備熱水,沈婕妤要沐浴,記得水裡要加上艾葉!」
祭拜完畢,馬容安轉向齊夫人,又道:「是這樣的,作為破案關鍵,齊大人的屍身我們也要帶走。」
衛無雙跟上來掃一圈屋中的婢女,命令道:「你們都出去吧。」
「來人,來人……」下定決心,她啞著嗓子喊了好幾聲,好一會兒才見那個被皇上點了名負責看管她的內侍往屋裡探了個頭,「娘娘有何吩咐?」
「我洗漱完才過來的,不信你聞聞?」說著對著她哈了口氣,這副無賴樣真是和下午那威嚴的帝王判若兩人。
「這宮裡都是可憐人,后妃可憐,宮女可憐,但最可憐的是宦官。宮女熬到年齡還能被放出宮,宦官們卻要一輩子葬送在這對他們而言冰冷黑暗的深宮裡。若非走投無路生活艱難,哪個正常男子會願意凈身入宮?我知道,宦官一般都得從最低等的奴才做起,他們遭受的白眼最多,活得最艱難,但只能默默忍受,可那悶在心裡的怨氣總要發泄出來人才不會崩潰。於是當他們一點點爬上來后便肆意欺壓比他們地位更低的新宦官,如此陷入一個惡性循環。身體上的缺陷令他們自卑自慚,卻又不停地被人提起,最終成為一塊永遠也治不好的心病。這種影響連一寒也不能倖免,所以他寧願你以為他死了,也不願與你相認。」
「哎喲,真是太慘了,我看不下去了。」笑眯眯說出這麼一句,沈青砂轉身跟上正要離去的沈子寅一行,「父親這是要去哪兒?」
口中說著手便輕車熟路地探進了沈青砂衣內,今日真的挺累,暖和之後便感到睡意來襲,於是沈青砂按住他的手,嘟囔道:「不要,困。」
沈青砂臉頓時紅得像個燈籠,她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這麼無賴。」
大約是又憶起了昨日情景,齊夫人身子微微顫抖,無力道:「兇手關在柴房,不過他嘴硬得很,未已昨日審過他,但他什麼也不肯說,你們若需要就將他帶走吧。」
「今天的事情,除了屋中之人,朕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知道。」目光依次掃過屋中站著的眾人,穆成澤的聲音不怒自威,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他又伸手一點瑟瑟跪在門外的內侍,「你就給朕守在門外好好伺候你家主子,若有半點疏漏,提頭來見。」
衛無雙搖搖頭,「具體情況還不是很清楚,只聽說貌似是他府上一個叫蘭京的廚子乾的。」
「去讓人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當然沒丟下。」
沈青砂此次前來是代表皇帝祭拜齊尚書的,守門的家丁對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然後立刻安排人為她領路。
齊未已平靜地望著她,「你怎麼猜到是我?」
她立刻忽略了被嘲笑和捏臉的事情,抬手幫他散下頭髮,待他爬上床立刻拉被子給他蓋好,自己也立刻躺好,努力將被子里的熱量流失減少到最少。
「我知道你們想知道什麼,但我現在也只能肯定地說,此行一定能捉到鬼,但這隻鬼是誰我現在還不敢肯定。」明白他們心中所想,沈青砂無奈嘆息一聲,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著二人,「衛姐姐,小皇叔,你們肯信我嗎?」
解剖!居然還解剖了!腦中瞬間浮現起當年的情景——那麼點大的一個清秀小姑娘眼睛眨都不眨,用她那雙彈琴的素手一刀切開屍體皮膚,直接用手從傷口裡取出兇器。目光落到她乾淨白皙的手指上,穆成澤覺得自己非常能夠理解懷月的心情。默然許久,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扣住沈青砂的手腕,拖著人就往外走。
衛無雙皺了皺眉,她到底是善良之人,雖然心中對齊天福也有恨,但恨意還不夠強烈,關鍵時刻卻還是會心軟下不了重手。
「沒有萬一。」轉頭瞪她一眼,「別轉了,晃得我頭都暈了。」
沈青砂搖搖頭,「不,若我預料不差,皇上應該很快就會離去,因為我們這位受了驚嚇的淑貴妃不想皇上留下來。」話剛說完,一直不見蹤影的小白忽然從牆頭一躍而下,直直落進她懷裡,抬起小白前爪看看,她笑起來,「皇上走了。」
感受到手下的身軀在瑟瑟發抖,她笑得越發溫柔,湊到齊堇色耳畔道:「這些年辛苦娘娘替嬪妾照顧孩子,這個孩子娘娘不必擔心,嬪妾會好好撫養他的。」
快步走在去往瑤華宮的大道上,腦中冒出小時候沈青璠對她說過的一句話:當你覺得生活很不好的時候,告訴自己耐心等一等,驚喜往往會出現得令你措手不及。哥哥,你說得對,我的驚喜來了。
被點名的二人對視一眼微微頷首,果然是瑤華宮,只是……沈青砂說的鬼究竟是誰?
「巳時了,皇上走的時候吩咐讓您多睡會兒。」
沉默一陣后,沈子寅沉聲道:「如此,我等只能得罪了。來人,將棺木抬走。」
沈青砂的表情像極了因犯錯被抓包的小孩子,「那什麼,就是懷月有點驚著了,我沒事的。」
「不應該呀,大公子這時候會去哪裡?」故意配合著她的擔心沉下聲,沈青砂擰起眉默默道,「會不會是出事了?讓人去找了嗎?」
衛無雙領著傅芷蘭和穆易走進來,便看見沈青砂身形單薄地立在毫無生氣的樹下,彷彿一幅極有意境的名畫。
門帘很快被挑開,懷月探頭進來,「小主醒了?要起嗎?」
「貴妃娘娘當我們是三歲小兒嗎?齊大公子來瑤華宮看妹妹用得著打扮成這樣,鬼鬼祟祟藏在屏風後面?」她搖搖手中面具,「你可千萬莫告訴我這是齊大公子的特殊癖好。」
脊背上泛起一陣寒意,衛無雙仍是不明白她想如何,只得按住她肩膀,道:「我看還是和皇上商量一下再行動吧。」
「姐姐以為我要去做什麼?」她彎著眼,酒窩淺淺,笑得像個單純的孩子,「姐姐放心吧,我只是想去救人。」
沈青砂對他微微一笑,儼然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模樣。
屋中傳來齊堇色強忍著痛苦的怒聲,「蠢貨,讓她們走!」
刺客竟然是個廚子?!沈青砂微微一怔——原來,殺人是這般簡單,端看你心中的怒夠不夠多,怕不怕死。
「你如果不想一屍兩命,就給我用力!」伸出兩指扼住齊堇色的下巴,沈青砂冷冷盯著她的眼睛,「你給我聽著,我現在還不想要你的命,更不會對一個嬰兒下手,所以你給我安心生你的孩子,不然我就划爛你的臉,扒了你的衣服把你扔到宮門外去。反正我是死過一回的人,拉你一個做墊背夠本了。」
「這……」內侍面露難色,訕訕道,「賢妃娘娘請進,奴才先去通報一聲。」說完搶在她們前頭便往裡間奔去,飛快衝到寢宮前隔著屋門遙遙喊話,「娘娘,賢妃娘娘來了。」
懷月忽然神色一黯,不再說話,「宦官」二字對她來說如同一根深埋在心頭的刺。沈青砂知道懷月想起了應一寒,因為她也想到了,如果當時沒有走上這條路,一切都會不一樣吧?可惜,人活一世總有這樣那樣的無奈,世間最殘忍不過「如果」二字。
「把齊大公子帶下去,好生『安頓』。」
穆易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飛鴿傳書倒是見得多,這肥貓送信的事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不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懷月連忙擺手。
「淑貴妃就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不歡迎我們嗎?」鬆開挽著衛無雙的手,沈青砂快步上前猛地掀開門帘,漆黑墨瞳定定望向齊堇色。
「回婕妤,臣等要將犯人和證據送回刑部。」
沈青砂在他胳膊上打了一記,「臟死了,去洗漱。」
「什麼?」
屋內齊堇色手一抖,臉色越發蒼白起來,好不容易才將皇上趕走,沒想到又來了個賢妃。她現在真是誰也不想見,但賢妃前來探視合情合理合規矩,自己實在沒有不見的理由。按下心頭的煩躁與不安,她穩了穩心神,道:「請賢妃進來。」
「帶我進去看看。」
顫抖著手一把搶過,齊夫人聲音發顫地道:「這是……這是未已的玉佩!大人在哪兒……找到的?」
「當然,」沈青砂眨眨眼,「姐姐覺得這消息會不會傳到瑤華宮?若傳到了,又會不會驚著齊堇色的胎氣?一旦難產那保不準是要送命的。我研習醫術也算小有所成了,當然要去看看能不能救人。」
用力搖搖頭,懷月面色有些蒼白,「奴婢沒有不相信小主,只是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奴婢,奴婢……」懷月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裙角,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一日的慘烈記憶在她心中留下的陰影太深太深,讓她對齊堇色的恐懼與恨意同時增長。
沉默數息,她忽然抬手挽住衛無雙胳膊,笑眯眯道:「姐姐,我們去瑤華宮看看吧。」
正在閑話的二人只聽「轟」的一聲,嚇了一跳還未反應過來,忽見一道黑影破窗而入並立刻與另一道黑影纏鬥在一起。齊堇色睜大眼睛顯然還在發矇,卻見那破了的窗戶里又跳進來兩個人——衛無雙和穆易。
「小主,小主——」人還沒進門,聲音早已傳到了,在心中默數了三下,轉過頭正好看見懷月跨進門來,而辛丑已經不見了蹤影。
隨意裹上件大氅,沈青砂瞥她一眼,淡淡道:「我現在忽然不想告訴你了,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說完便去了浴房,留下懷月獃獃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撓心撓肺地想知道答案。
除了沈青砂和穆成澤,其他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到齊未已身上,他們不知道穆成澤為什麼讓人將他帶下去,又要送到哪裡去「安頓」。
「當然不好,」沈青砂腳下不停,唇邊噙著最溫和的笑意,「第一,對我而言,那孩子生下來比胎死腹中好;第二,我怎麼能允許她這樣輕易地死去。」
「其實我只是想請大家看一場好戲,順便幫忙捉鬼,只是我現在還不能確定這鬼會不會來,來的又是不是我想捉的那隻。」她倒真不是故弄玄虛,只是真的沒有十足把握,在沒有完全確定之前不想把話說死,最後讓大家空歡喜一場。好在她這話說得雖極隱晦,在場諸位卻都明白,一聽便知此事和齊堇色有關。
「齊家是不是也有你們這樣的暗衛?」
從懷中抽出偷來的簿冊,她垂眸將注意力集中到紙上,隨著書頁翻動,眸色越發深沉——這些大家族背後還真是齷齪荒唐得可怕!
其實問出口的時候齊堇色心中便已經有了答案,看見穆成澤出現,她抬起無神的眼睛,片刻之後忽然大笑起來,笑夠了,她垂下眼頹然道:「我總以為在這後宮之中,只要我比別人強,比別人狠,比別人會算計,就能在這鉤心鬥角的囚籠里立於不敗之地,為了這個目的我不認輸,不認命,不認是非。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心狠手辣,我機關算盡……可是,我又怎麼可能算計得過皇上?!」
齊天福遇刺的消息果然已經傳到了瑤華宮,沈青砂一點不覺得意外,齊家樹敵太多,齊堇色樹敵太多,而落井下石的事誰都愛做。有宸妃娘娘在側,她們一路順暢地進了瑤華宮,急急從齊堇色寢宮中跑出來的柒月瞧見她們,腳下一頓,緊接著小跑過來,對她們行禮,「宸妃娘娘,沈婕妤。」
「事出突然,本宮只是不想讓賢妃發現我私會親眷,才讓哥哥去屏風后躲一躲罷了。」
「小主整日不出門當然不知道。」懷月低聲嘟囔著,似對自家主子如此消極不爭寵的態度不甚贊同。
穆成澤也沒說什麼,只是手指也不拿出來,鑽在衣服里沿著她纖細的背上下滑動,被這痒痒的感覺弄得無奈,沈青砂只得睜開眼,一睜眼便對上他那亮亮的眼睛,只得嘆息一聲,伸手環抱住他。
那聲音太冷太冷,令衛無雙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側目望去,只覺青砂那溫婉沉靜帶著笑的側臉宛若一張精緻的畫皮。
齊堇色捂著肚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咬牙叫道:「不準走!」
床上的齊堇色臉色慘白得像鬼,卻猶自狡辯道:「沈婕妤你不要血口噴人,家兄只是來看看我。」
長長吐出一口氣,傅芷蘭原以為自己還算了解沈青砂,可現在她只覺得完全看不懂這人。她看起來對每個人都很溫和,其實不過是因為每個人對她都一樣,沒有誰是特別的,她心中對每個人都很疏離,包括她,也包括衛無雙和夙王。她分明冷漠寡情,可她卻又這麼認真地為每個死去的奴才刻了靈位,很認真地要替他們報仇。到底……沈青砂的心裏是怎樣想的呢?
「好吧,我相信你。」四目相對數息,衛無雙緩緩鬆開手。
迅速收回伸到一半的胳膊轉為捋捋頭髮,假裝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地保持著一臉慵懶,她繼續賴在躺椅上,笑著問:「怎麼了?後面有妖怪追你?」
次日,沈青砂睜開眼,發現身旁已經空了,被子里給塞了個暖和的湯婆子。撐著酸痛的腰,她慢慢坐起來,喚道:「懷月。」
穆成澤失笑,「怎麼你們主僕倆都問一樣的話?」
沈青砂輕哼了一聲,接著嘴便被堵住了,只能發出細小的嗚嗚聲,穆成澤則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吟。
走到懷月面前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沈青砂的笑容很溫暖,「佛說,人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受苦,當罪孽贖清時便可以解脫。一寒這輩子受了這麼多苦,下一世一定會幸福。再過幾日,我會用齊家的血祭奠他,替他洗去仇恨,讓他可以安心轉世。」
「小主你不生氣,不難過嗎?」懷月絞著手指垂著頭,聲音蔫蔫的。
被她拖著往外走了數步,衛無雙才反應過來,問:「這樣不好嗎?」
收回被搓得紅通通的爪子,沈青砂鬱悶了,「我怎麼覺得你在給我消毒?」
「去柴房將人提出來,暫且押到刑部大牢。」沈子寅轉頭吩咐身後的衙役,而後三人一一上前給齊天福上了香。
沈青砂一直靜靜站在角落裡看著,不得不說她爹口才著實不錯,只可惜似乎還不足以說服齊夫人,她一邊握著玉佩淚水漣漣一邊不停搖頭,「不行,我不能不讓老爺入土為安。請各位大人儘力破案,實在不行就放了那個兇手換回未已吧。」
此時此刻的穆成澤看起來皇帝氣勢十足啊,不,他本來就是皇帝。沈青砂抿了抿唇,黑沉沉的眼睛定定落在穆成澤胸口金線綉著的那條張牙舞爪的龍身上,齊家是完蛋了,這條困在淺灘的龍終於可以騰雲起飛。可是……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呢?
抬眼看看豪宅正中被一片白布簇擁著的金燦燦的「齊府」二字,她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很微妙的情緒——原來從繁華到凋零可以銜接得這樣自然連貫。
於是不顧隨行侍衛驚訝的目光,她很體貼地將懷月扶下馬車,一路攙扶著她走過石階長廊,緩慢地往寢宮走,期間懷月幾度乾嘔,以至於她手忙腳亂全然沒注意到自己屋裡亮著燈。
在刑部耽擱了好些時間,回去時天色陰沉沉得讓人氣悶。晃晃悠悠的馬車裡,懷月臉色蒼白地抱著沈青砂的手爐,顯然還未從適才的驚嚇中緩過來。沈青砂坐在對面,不時和圖書偷偷瞄她一眼,內心糾結且惆悵。說實話,對於懷月這麼大反應她也被嚇到了,不過仔細想想,她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還是應該負些責任的。
默憶完所有人的資料,緩步走進燃著火盆的屋中,她解下大氅,皂色的大氅下竟也是一身的白,跪在棺前謝客的諸人愣了一下,連忙對她磕頭回了個大禮,卻不知她這一身哀悼的顏色的確是因齊家而著卻不是為齊天福而穿的。
眼睛忽地一亮,保持著面上的一本正經,他揮揮手道:「不用了,你回屋去吧,朕看看青砂去。」
「你先下去吧,還不舒服就讓太醫來看看。」點點頭讓她退下,穆成澤探究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沈青砂身上,「怎麼回事?」
神色黯了黯,她咬唇再次點點頭,「知道。」
被搶白了的某位黑了黑臉抑鬱地將自己當個土豆埋進水裡,悶了一會兒,她浮出個腦袋,第一眼便看見穆成澤那張笑得一臉壞水的臉,眼角抽了抽,終於忍不住辯白道:「新死的屍體哪有什麼毒氣,你這種認知是愚昧,是無知!再說,不解剖怎麼能有大收穫!」
「真兇真的抓住了嗎?」馬容安慢悠悠說出這麼一句,見齊夫人一愣,他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遞到齊夫人面前,「這樣東西夫人應該認得吧?」
「我……」柒月還想說什麼,沈青砂淡淡看了她一眼,低低道:「欠債還錢,你答應過我什麼?」
懷月立刻來了精神,回頭見她臉色如常,於是小聲道:「有一個月了。」
「自然相信。」二人異口同聲道。
懷月咬著唇,心中仍是覺得委屈,卻終是沒有再說話,依言回屋寫字去了。
多諷刺,她竟要用自己嗤之以鼻的話來安慰別人,看著懷月的笑顏,她終於明白為何世上有那麼多人信佛,因為相信的話會比較幸福。但,並不是佛祖給了他們庇佑,而是他們想要相信幸福。
「沒找到?」懷月有些失望地問,其實她壓根不知道沈青砂要找什麼,但來書房肯定是找東西,見沈青砂這麼快出來以為她沒找到。
認真打量了她兩眼,但那太過平靜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一點心思,「青砂,你到底在想什麼?」
「私會親眷。」沈青砂點點頭,「貴妃娘娘當真好聰明,這私會親眷可比后妃與人有染的罪名輕多了。不過,」她頓了頓,笑得有些玩味,「你們真的是兄妹嗎?」
「你!」齊未已驚呆。
看她急著辯解的模樣,穆成澤也不打算再逗她了,隨口問道:「這麼急匆匆的,幹什麼去?」
果然,她接下來轉向傅芷蘭道:「我想請傅姐姐帶我去瑤華宮走一趟。」
穆成澤皺眉,「好好的怎麼會驚著?」
用力點點頭,正準備回房去,沈青砂一拉她,神色肅然道:「一會兒你給我看好柒月,你們都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這裏。如果青瓷或者別人過來找我,你知道該怎麼做的。」
不提懷月還好,一提她便覺得穆成澤帶進來的那股涼氣令她更冷了,縮了縮脖子,她問:「我的湯婆子呢?」
柒月咬咬唇,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垂頭跟上。探究的目光在柒月臉上略作停留,衛無雙心中很是好奇,然而礙於這有些詭異的氣氛,終究沒有詢問。
「小主,你說齊堇色會不會自殺?」懷月惴惴不安地在屋中走來走去。
敏銳地注意到她在提到趙臨淵的時候,聲音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伸手拍拍她浮在水面上的小腦袋,穆成澤笑笑,「放心吧,你就當他是個路人好了,他和你以前就沒什麼關係,現在更加沒關係,以後也絕不會有任何關係。」
「好了,我回去了,你去把乳母叫進來照看著,自己也早點回房休息吧。」她不會照顧孩子,留下來也是白留,何況她也真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身份來面對這兩個孩子。
短暫的沉默后,穆成澤額頭有青筋跳動,「你也碰了齊天福的屍體?」
「行了,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了。」看她跑得氣都喘不勻,沈青砂上前替她拍拍背,「你要說的可不都寫在臉上了。」
目送衛無雙離去,她獨自站在院中,「辛丑,你在嗎?」對著空氣,她輕輕問。
抬手摸摸他的腦袋,沈青砂笑道:「我不是姐姐。」說完站起身,柒月伸手欲接過她手中的女嬰,她卻搖搖頭示意另一名婢女上前,將孩子交給她,「沒人去通知皇上嗎,皇上怎麼沒來?」
片刻之後屋門被推開,沈青砂低頭扶著傅芷蘭走進屋。傅芷蘭走到齊堇色床邊,一邊望著搖籃里的新生兒一邊和齊堇色虛情假意地寒暄著,沈青砂垂手低頭恭立在牆角,目光悄然掃過整間屋子,終於眼神一亮。寬大袍袖下,飛鏢無聲滑落掌心,在指尖靈活轉一個圈,而後無聲無息飛出。
馬容安知道她不認得,忙介紹道:「這位是大理寺少卿楊大人。」
「是嗎?居然這麼久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小白,她接著問,「那皇上最近都在哪裡?」
「不介意我一起去看看吧?我想皇上應該很想立刻知道結果。」
將兩本冊子塞進懷裡,跳下椅子抹去腳印,她重新從窗戶翻出去,將窗戶原樣關好。
「要猜到你的身份很難嗎?」沈青砂不以為意地笑笑,「我當然知道是你,你們試圖殺了我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柒月依言轉身替她們推開門,高聲道:「娘娘,宸妃娘娘和沈婕妤來看您了。」
齊未已勾勾嘴角只當她是故作玄虛,沈青砂當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擺弄著手中面具,忽然問道:「齊公子貴人多忘事,當真不記得我了?」
心中支撐著自己的最後一根柱子轟然倒塌,齊堇色瑟瑟發起抖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相較於她的垂死掙扎,脖子上架著劍刃的齊未已面色卻很平靜。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早明白過來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陷阱。當年就覺得此女不除必是大患,沒想到果真不幸被他言中,她隱忍四年,一出手便算計得他們無路可逃。
「姐姐。」小男孩很乖巧懂事,清秀的單眼皮眨了眨,乖乖叫人。
知道這事瞞也瞞不了,沈青砂只得老老實實交代道:「不是剛好趕上我爹他們去齊府查案子嘛,我就跟著去了,去了之後我爹說要給齊天福驗屍,我看他身體不太好的樣子當然就留下來和他一起驗了。怪我不好,忘了讓懷月出去避一避,結果我爹一刀下去她就成這樣了。」
神色黯了黯,懷月小聲憤憤嘀咕道:「皇上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是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會落到我手裡,齊大公子?」
沈青砂思維極其跳躍,又道:「對了,你把齊未已弄到哪裡去了?我想見見他。」
穆成澤的話成功令齊未已愣了一下,緊接著便覺得脖子上劍鋒一壓,辛丑伸手將他推得一個踉蹌。站在他前方的沈青砂伸手將他扶穩,而後忽然對他露出個天真無邪的笑容,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對他說道:「請好好活著。」來不及問她是什麼意思,身後辛丑又是一推,雙手被反剪在身後,一路跌跌撞撞被押了出去。
「本宮來看看你家娘娘。」
貓一般輕盈無聲地飄到她床邊,伸出一隻手輕輕按在她隆起的腹部,沈青砂笑得天真無邪,柔柔道:「貴妃娘娘不必擔心,只是接生而已,嬪妾會救您的。」
身後侍衛駕著馬車過來,對三人點點頭,她轉身上車,隨著車簾落下,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沈子寅鬢角華髮橫生,看起來真是一點也不像剛剛年過四旬之人,蒼老憔悴,那一次比一次消瘦的身形讓人心驚。
「那就好,麻煩姐姐將夙王爺和賢妃娘娘都叫來吧。」
劉寧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一隻鐲子便放到了她手心裏。她心頭微微一晃,這鐲子她當然認得,這是母親當年的陪嫁https://www•hetubook.com.com,原是一對,母親給了她們姐妹倆一人一隻。見到鐲子,她心中對沈青砂已然信了八分,但自己父親三番四次與這位沈婕妤作對,她並非不知,為何妹妹會托她來給自己傳信?
沈子寅升了刑部尚書,敢情是這位補了她爹留下的空缺啊。沈青砂對楊大人點點頭,笑道:「能有多重,楊大人莫忘了我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死了半年又活過來的,還能被戾氣嚇著?再說我自幼便膽大得很,常跟父親去看屍體,不信你問問家父。」
深吸一口氣,她推門走出,傅芷蘭一怔,眼前的沈青砂竟是一身太監裝束,衣服看著很是眼熟——那是應一寒的衣服。忽然有些明白了,青砂以前素愛青紫二色,但蘇醒之後便一直穿白衣,現在看來她莫非竟是在為死去的人「戴孝」?
「辛丑,你的武功是不是很高?比應一寒高嗎?」
齊夫人目光一顫,忙站起身跨至門前,「各位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穆成澤點點頭,「好,我防著他。」
「你以為劉嬪在宮中過得如何?淑貴妃什麼性子你不會不知道,劉嬪與她同住瑤華宮,受的氣吃的苦你這個做姐姐的從來都不知道吧?」見劉寧臉色白了白,她一邊說一邊搖頭,「你真覺得劉嬪和我作對是因為她討厭我?不過是因為被淑貴妃逼迫,不得不從罷了。我從沒想過爭寵,否則也不會到現在也才是個婕妤,我更沒想過害人,不然劉侍郎參我這麼多次怎會一點事都沒有。」
馬容安一皺眉,果然不出他所料,齊夫人一聽這話便尖叫起來,接著母雞護仔一樣擋在棺木前面,「兇手都已經抓住了,你們自去破你們的案子,要我家老爺的屍身做甚?」
洗漱完見天色還早,她倚在床頭準備看會兒書,但思緒飄忽半晌也沒看完一頁,反而將手指凍得冰涼僵硬,明明燒著火爐卻還是覺得冷。丟下書搓了搓手,她扭頭對守在一旁繡花的懷月抱怨道:「這鬼天氣,凍手凍腳的,去給我灌個燙燙的湯婆子來吧。」
懷月眼睛一亮,「他也是小主安排的人?」
房門緩緩打開,寒風呼號著灌進屋中,穿著錦靴的腳邁過高高的門檻,「朕當然知道。」
馬容安上前一步,對齊夫人拱手道:「齊尚書遇刺身亡,皇上非常震驚和悲痛,對此事格外重視,責令我們認真調查。對於齊大人的離世,我們也很遺憾,必當全力以赴查出幕後主使之人以告慰齊大人在天之靈,還請齊夫人放心。」
「奴才能有什麼意思,只是咱們宮裡的宮人都被帶走關起來了,娘娘想要熱水得等我燒,或者您自個兒燒。」陰陽怪氣拋下這麼一句,他掉頭便走,又小聲嘀咕了一句,齊堇色卻是聽了個清清楚楚——「死到臨頭了,還當自己是娘娘呢?」
給齊天福上完香,她裝模作樣地環視了一圈,而後轉向齊未乜,故作奇怪地問道:「怎麼不見大公子?」之所以不問齊夫人而問齊未乜,一來是估摸齊夫人會因為沈夫人的關係對她有敵意,二來則是因為齊家這位二公子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她之前之所以有緣得見齊未已一面也完全是因為這位齊二公子——齊未已顯然不是會去清音閣的人,而他之所以去了是因為他奉父命去清音閣捉這個流連煙花之地的不肖弟弟回家。
讓懷月將柒月帶下去,沈青砂仰頭悠悠望天,天空一碧如洗,是個很好的天氣,「姐姐這兩年功夫沒丟下吧?」
「奴才在。」
沈青砂眨眨眼,「你怎麼過來了?」
用兩隻手指給小白按著頸部,沈青砂微訝道:「有這種事嗎?我怎麼不知道?」
被瞪之人卻是晃了一下神,青砂素來蒼白的臉色此刻粉|嫩嫩的,聲音又小小的,完全凶不到人,反讓他覺得含嗔帶怒別是一番風情,於是他俯下身咬著她紅紅的耳垂,「我無賴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我還當你就喜歡我這無賴樣子。」
傅芷蘭略感奇怪,「又去瑤華宮,你不是剛從那裡回來?」
放眼大晏,姓青的雖不多卻也不少,但這種時刻從她口中說出的這個「青」,只能是指不久前剛剛得到平反的青氏一族。
齊堇色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嘴唇微微顫動,沈青砂抬手一指床邊的搖籃,優哉游哉道:「這麼大個證據放在這裏,現在你明白,我為何要替你接生了吧?」
「沒有,」辛丑回答得很肯定,「武功高強的殺手打手有,但沒有暗衛,因為齊家認為他們不需要暗衛。」
雖然婚後齊未已對自己一直很是冷淡,但畢竟是多年夫妻,一聽他恐怕是凶多吉少,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劉寧垂著頭低低道:「多謝沈婕妤相告。」
原路返回到正堂,只見混戰已經結束,最終結果毫無懸念地以衙役侍衛們的壓倒性勝利畫上句點,齊家眾人則哭聲一片。
一口氣堵在胸口,齊堇色臉色鐵青,喘了幾口氣才緩過來,真真是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父親若泉下有知一定很難過,他才剛剛離世女兒便淪落到看下人白眼的地步。
辛丑的武功本就比他高,經沈青砂這麼一指點更是三下五除二便擊飛了那人兵器,一劍指在他脖頸上。
「還挺聰明的,這都讓你看出來了。」
不會武功的傅芷蘭這才看清楚,被擒住的是個一身黑衣戴著張怪異面具的男子。一個妃子能有什麼理由將一個男人藏在自己寢室里?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劉寧頓時被她這話嚇得六神無主,沈青砂瞄了瞄一直沒出聲的齊夫人,胸有成竹地準備再加一把火,話還沒出口,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她轉過頭去,恰恰看見沈子寅、馬容安和另一個中年官員領著一干人等走了進來。
「怎麼,朕不該過來?」
「呵——」沈青砂輕笑一聲,大權在握高高在上久了,人就會變得剛愎自用,所以古人說得對,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齊天福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如果齊家有暗衛,齊天福就不會被個廚子刺死了。
「給我倒些熱水來。」
「現下齊堇色這處境,還需要我安排人嗎?在這後宮里,天上掉三塊石頭下來都能砸著兩個對齊堇色有怨氣的。古人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因為小人睚眥必報。而說到報復,宮人之中又以宦官手段最狠。」
輕輕一陣風過,一道黑影悄無聲息落在她身後,「小主請吩咐。」
三人一路默默無言地走回羲和宮,剛走進院門便見小白前爪下踩著一隻咕咕叫個不停的白鴿,而碧兒那隻傻鳥則樂呵呵立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的同類被欺負。見她們進來,小白立刻抬起頭邀功似的喵喵叫了兩聲,沈青砂眼角抽了兩下,走過去從小白爪下解救出那慘遭蹂躪的可憐鴿子。
「夫君昨日急急出府,一直未歸。」回答她的卻是少夫人,看她一臉焦急的模樣,看來齊未已沒告訴他自己去了哪裡。青砂不覺有些替她覺得悲哀,因為嫁過來三年未有所出便主動替夫君納了妾,如此溫柔賢淑的一個女子,怎麼會想得到她的夫君背著她連孩子都生出來了。
腦中不自覺浮現出那血腥的場面,衛無雙和柒月同時打了個冷戰,只聽耳邊沈青砂聲音涼涼地道:「所以說,作孽太多總是要還的,以他犯下的罪孽,這樣的死法真是太便宜他了,死後該下地獄接著還債吧。」
「熱水是吧,」內侍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沒有。」
短短數息間,齊堇色眼中閃過若干種複雜紛亂的情緒,最終歸於空洞。她失神地望著前方,忽然嗤笑了一聲,低低問:「所以——皇上早就知道你的身世,是嗎?」
眼珠一轉,沈青砂彎唇一笑,悠悠然轉了話題,「說起來,我今天在刑部看見趙世子了,他沒回南渭,你知道嗎?」
直起身,她笑得很無所謂,www.hetubook.com•com「你們不是早知道我出身低賤了嗎,怎麼沒想著再調查調查,比如……我的生母究竟是誰?」
得了命令的衙役侍衛立刻上前欲搬棺木,齊家人自是不準,一時間推擠踩踏,亂作一團。劉寧也要上前,沈青砂忽地伸手一拉她的衣袖,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劉嬪讓我給夫人帶一句話,世上有改嫁的妻子,沒有換爹的女兒。」
這可真是天大的大事——大喜事!難怪自己會夢見喜鵲,最近直覺真是准!壓了壓面上的喜色,她盡量讓自己聲音平平地問:「怎麼回事?」
信是沈子寅傳來的,短短兩行字,沈青砂一眼掃完,眼神先是一亮接著又暗下去,薄薄的信箋在指尖捻成碎片,她低聲道:「齊天福是真的死了,被捅了八刀,卻每刀都不是致命傷,不過血流得太多止不住,挨了大半個時辰才咽氣。」
「我自然是想……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小主冷,讓奴婢給灌個湯婆子去。」
「姐姐在想什麼?前面就到瑤華宮了。」耳邊傳來沈青砂淡淡的聲音。
「就是因為我已去過,所以這次是傅姐姐你帶我去而不是賢妃和沈婕妤一同去。」
光禿禿的樹枝上最後一片樹葉終於晃晃悠悠地飄落,到這一刻她才終於覺得現在已是深冬了。
衛無雙聞言嚇了一跳,連忙阻攔她,「這麼久都等了,還差這一兩天嗎,等等再去吧。」
明白她的心情,沈青砂卻只是笑笑沒有安慰她——心魔是再多言語也無法治愈的,但要根除也不難,對懷月來說,只要齊堇色變成死人就夠了。
「你們看,我說能捉到鬼吧!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位勇敢的姦夫大人長什麼模樣。」緩緩走到戴著面具的男子面前,沈青砂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笑容,聲音溫柔,「一別四年,齊公子安好?」這話一出,她清楚看見面具男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似乎很是吃驚。
「你什麼意思!」齊堇色何曾受過這種氣,怒斥道。
穆成澤翻了個身面朝她,伸手將人圈進懷裡,手貼著熱乎乎的胸口,沈青砂貓咪一般眯了眯眼睛,真暖和。但沒一會兒,環在她腰間的手便開始不老實了,「怎麼還這麼冷,」穆成澤皺了皺眉,佯裝沉思后道,「不如我們做些暖和的運動吧?」
正堂中已經設好了靈堂,正中一具古樸厚重的棺木,一看便知材質上等。棺木兩側都跪著人,右側跪著的四五個女子應該是齊天福的妾室,沈青砂自動跳過,目光移到左側,左側跪了一男三女,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的同時,她腦中飛快憶起每個人的資料——
「齊尚書遇刺,皇上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趕去了,還沒回來。」
傅芷蘭跟著齊家兩兄妹一愣,只聽她笑眯眯道:「我娘呢,姓青。」頓了頓,她挑眉看向齊堇色,「是不是很懊悔?如果你好好調查調查,就能輕輕鬆鬆除掉我了。」
「這個沒問題,一會兒我就帶你去看他,那地方絕對是個好地方,我保證你看了也一定會拍手稱絕。」
抱著包好的嬰兒走出門,瑤華宮的宮人都神色忐忑地守在門外,只是那神情之下究竟因何而不安卻不得而知了。柒月站在最前面,手裡牽著一個清秀安靜的小男孩。看見他,沈青砂微微一愣,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去準備一下吧,一會兒賢妃和夙王就該來了。」
揉了揉眼睛,她安撫地揉揉小白的尾巴,低低笑起來,果然是夢嗎,就說嘛,大冬天的哪來的喜鵲呢。瞧瞧四下無人,她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準備起來,卻忽聽腳步聲匆匆,緊接著便見衛無雙提著裙角從影壁后急匆匆轉了出來。
「結果呢?」沈青砂自然聽得出懷月語氣中的不滿,卻只是笑笑,篤定道,「這種事情最後的結果一定是不了了之。」
沈青砂閑閑倚在牆上,語氣很欠揍,「攻他右腿,還有,捉活的。」
沈青砂望著窗戶問:「什麼時辰了?」
暖洋洋的陽光照得沈青砂有些睏倦,院中一時間變得十分安靜。她輕哼著歌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耳中傳來兩隻喜鵲嘰嘰喳喳的叫聲,她不耐地翻了翻身卻不小心壓在小白尾巴上,隨著一聲哀怨的貓叫,她猛地睜開眼,眼前的樹枝光禿禿的,哪有什麼喜鵲?
咽了咽唾沫,這才發現喉嚨乾澀得生疼,疼痛刺|激了大腦,不,她現在還不能死,她還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對齊未已,怎樣對她的女兒。父親是死了,但齊家還在,父親培養起來的勢力還在,是因為這個所以皇上才暫時不動她的吧。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齊堇色暗暗握拳,必須想辦法與外面取得聯繫。雖然沈青砂的身世已做不了文章了,但那個東西還在,齊堇色冷冷一笑,目光陰毒,沈青砂,就算我逃不過一死,也要拉上你一起上黃泉路。
「這種事有仵作和你爹呢,你一個丫頭瞎摻和什麼!」他伸手一拍她腦袋,教訓完才問,「什麼大收穫?」
「進去伺候你家娘娘吧。」對答話的婢女點點頭,沈青砂轉向柒月道,「你跟我回去。」
「救人?」衛無雙表示懷疑。
看著床上並排躺著的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沈青砂搖搖頭,「不會。」
沒想到皇上在屋裡,懷月忙站穩身子,「是奴婢身子有些不適,請皇上恕罪,奴婢先行告退。」
將激動的某人按回桶里,抓著她的雙手放在水裡搓了又搓,「這種沾滿屍氣的衣服留著才不正常,你給我把自己好好洗乾淨!」
穆成澤立刻一翻身低頭吻上去,被子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一會兒,沈青砂推開他支起身準備吹燈,卻被他拉了回來,暖暖的氣息吹拂在耳中,「別吹燈,我想看著你。」
「人我都替你找來了,想做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吧?」
跪在最前面的是齊夫人,齊未已和齊堇色的生母,出身南渭趙家六房,與趙箐自幼|交好;旁邊那個年輕的男子是齊家二少爺,齊未已庶出的弟弟齊未乜;後面並排的兩個年輕女子應該分別是齊未已的妻妾,妾室不說,這位齊少夫人與她卻是大有淵源。她正是之前數度和自己過不去的那位劉侍郎的長女劉寧,瑤華宮中劉嬪的親姐姐。
「我看齊未已怕是很難回來了,且你父親怕是要對齊家動手,劉嬪讓我告訴你,想辦法回家吧。」
她拉回跑遠的思緒,忙打起精神來,加快腳步走到宮門前。守門的內侍瞧見她,忙上前行禮,「賢妃娘娘。」
話有些饒舌,傅芷蘭卻是立時便明白了,只道:「今天怕是去不了,來的路上我看見皇上往瑤華宮去了,齊家出了這樣的事,淑貴妃又剛剛產子,皇上今夜應該會留在瑤華宮。」
「懷月,去把『靜』字寫一百遍。」沈青砂忽然坐直身體,大聲打斷她。懷月一愣,接著變了臉色。沈青砂知道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於是重新懶懶倚回去,悠然道:「在後宮要想活得開心就得看得開,事事計較會讓自己變成怨婦的。與其讓別人分了我的寵去,我倒寧願這個人是青瓷,到底是自家人不是。」
「我親自出馬還有找不到的東西?走了!」沈青砂一挑眉,拍拍胸口。
齊未已一愣,沈青砂接著道:「齊公子的聲音很特別,雖然只聽過那麼一次,但再聽到時還是立刻就想起來了。當時我也和大家一樣覺得不可能,所以蘇醒后我特別留意了一下。巧的是,我出事後齊公子便向吏部告了半個月的假。」
「萬一呢?」
懷月忍俊不禁地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東西剛走出大門,忽聽身後又傳來沈青砂的聲音,「不行,得灌兩個,快點啊,我都要凍僵了!」
面具一揭開,眾人皆是大驚,連一貫端莊沉穩的傅芷蘭都不覺變了臉色,這怎麼可能?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淑貴妃的姦夫怎麼可能是他!這不是亂|倫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