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溫情夜
對方閃避不及,被我生生撞在了地上。我的虎牙不小心磕到了他,一陣酸痛襲來……
我有點走神。
我滿腹疑惑地吃著,楚夜麒帶著落雁在林中玩得開心。竹香清清,溪泉潺潺,落雁一會兒銜來根長長的樹枝要和楚夜麒玩拔河,一會兒又叼上一個柑橘要楚夜麒拋給它玩。這樣一副畫面,溫馨又美好。
他表情裂了裂:「咳咳,『何撩』的意思是……殿下不娶郡主,為何總來撩撥郡主,占郡主的便宜。」
我心中一顫,他在說夏天心吧?夏天心死了,他記一輩子,等一輩子,也回不來了……
我跪在了地上:「殿下對不起!殿下交託給我唯一的事情,我卻沒能做好。我將,我將……殿下的《謝家兵法》落在馬車上了……」
我心中咯噔一跳,楚夜麒即便不需要絨芝跟著他,也該留個下人護送她回去吧?把她扔給我們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發現絨芝是我的細作了?
楚夜麒的後背被石頭刮傷了,兩寸長的口子,鮮血止不住地流,後背的衣服染深了一大片,牆上和地上也流了一灘血。除此之外,他的手臂和腿部還有多處刮傷和淤青,都是剛才入水時磕碰到的。
我驚道:「目擊證人是他殺?不是自殺?」
他伸手擦拭我的眼淚,墨瞳幽顫:「河水那樣凶急,你怎能說跳就跳?即便要救嵐祁,也該叫大家過來商量怎麼救。你就如此擔心他?他若死了,你要和他一起去赴死嗎?」
我轉頭看向落雁,示意它去劉縣令身邊給他壯壯膽。然而落雁一副不願意的模樣,扭頭就往黑暗處去了,它走的速度不快,純白雪亮的毛髮在月光下散發出醒目仙靈的銀光。我追上它,正想叫它回來,倏地它耳朵豎了起來,眸光變得銳利!嗖的一聲,如一道灼白的閃電衝了出去!
此消息一出,全國震驚。皇上急召我入宮,特命我追查此事,若是赤眼妖獸再現,務必將其擒滅,安定民心。我一想到楚夜麒也在塘州,擔心他有危險,次日就出發了。
父王出使西域回來,和母親小別勝新歡,兩人整日里膩歪在一處,恩愛無間。我不得已去找父王商議要事,卻還撞見不該見的……
抓巨帥?這個理由,我始料未及。
嵐祁眸中所有的情緒放空,身影沒于黑暗中:「原來是他……所以你才會那麼在意他的事情……對他格外不同!你當初答應來夏國,也是為了他?」
母親有些生氣:「哥哥不讓著我!不玩了!」
陸校尉又遞來一個小冊子:「這是老鴇提供的,舞姬出事之前的半個月接過的客人名單。有個北漠人比較可疑,出手闊綽,像是權貴之人,去過她那裡兩次。還有就是……睿王殿下和青鈺先生也見過她。」
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默默地飄走了。
落雁似是聽得懂一般,原本無精打採的樣子頓時雙眼發光,銀光雪亮的大尾巴搖晃起來!
我疑惑道:「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走?」
「一個銅板誰跟你賭啊?要賭就賭一兩銀子。」
他怔住。
趁著眾人睡下,我偷偷帶著落雁出了門。可沒走多久,嵐祁一道黑影站在前方的青石橋上,墨衣與黑夜融為一色,俊顏堅毅而深沉。
我細看桌上的佳肴,四菜一湯,皆是食補佳品,蟲草花膠燉乳鴿、清蒸翡翠黃魚、山藥水晶百合、芽韭炒鹿脯絲,葷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另外還有一盤香栗繡球酥,是我最愛吃的糕點。一盤新摘的花瀑甜橘,翠葉含露,皮亮橙紅。
「可能,他以為我是假的夏天心,因為是假的,也就沒有救命恩情,不必感恩戴德,禮遇有加。」我聲音低沉了下去:「你只要去想:對他有恩的,是以前那個夏天心,而我……在他看來,只是一個空有夏天心面容的陌生人。」
我一陣心驚肉跳,我跌入麗水河肯定使用了異能抵禦河水襲擊!楚夜麒救我上來后,有沒有發現我的特異?有沒有看到我手臂上的青紋!
我啞然,果然瞞不住他。
我:「……」
落雁很認主,除了楚夜麒和我,其他人在它那都討不了好。更甚的是,落雁不許其他人靠近楚夜麒,尤其是漂亮的雌性。原本絨芝追著楚夜麒也來到了花瀑,結果被落雁直接嚎出了客棧,只能躲在馬車裡待著……
魏太醫說傷勢不重,擦點葯,包紮一下就好了。可我哪裡肯相信,看著他給楚夜麒一針一針縫合傷口,那細長尖利的針就如同在我心頭扎刺一般,我眼淚不知怎麼就流了出來……
「是……殿下最近住在臨澤,遇到了青鈺先生,二人是舊識,於是到萬春樓敘了敘舊。老鴇說,她當時也在場,舞姬僅跳了兩隻舞,就退下了,沒什麼異常。」
信中言詞溫柔親和,完全沒有他之前的那些冷言惡語。我琢磨著字裡行間的意思,他隻字未提他和嵐祁打了一架的事,難道他不生氣嗎?不遷怒於我嗎?
這樣的夢很可恥可悲,這不是什麼好兆頭,說明我潛意識裡真的想取代夏天心,不禁竊取了她現在的生活,還想竊取她的過往和未來。
「你辦不到也不能任性而為!不管這些陳年舊事,楚夜麒也是我們惹不起的人!他十年質子期限已過,楚皇有意召他回國,委以重任。他母家勢力猶盛,楚太子又常年卧榻,難以監國……來日他若繼承大統,手握大權,此前與他為敵者,對他不敬之人,難逃責難。」我半是威脅、半是勸阻道:「你不要一時衝動惹了大麻煩。」
「這麼晚了,郡主去哪?」他聲音微冷。
「不是。」我急道:「母妃也對我有恩!若沒有母妃的救治,我恐怕還是……」遠處傳來人語腳步聲,我急忙住了嘴,此處並不是追究此事的地方,恐被人偷聽了去。
我……真是胸痛。
我連忙又站起:「我再去找找!裝兵書的箱子是水牛皮包裹的,鎖扣緊實,密封性很好!入水后短時間內不會滲水!現在找回來還有救!」
我搖著頭:「我寧肯丟的是自己的命,也不願意丟了殿下的兵書。受君之託,不能守君之寄,罪該萬死!」
楚夜麒:「……」
我……石化。
嵐祁早已收拾好了行禮,何校尉向我稟報昨晚細作的事情:「我們在三門鎮抓到了細作,他是楚國那邊派來的,潛伏在殿下身邊有一年多了。這次殿下來西山,因為帶了絨芝,多出了一輛馬車,他才有機會隨行。昨晚他趁著混亂想要盜走殿下的《謝家兵法》,好在嵐大人發現及時,擒住了他……」又道:「這細作因是衝著殿下來的,我們也沒能審問出其他事情。今早殿下離開的時候將他一併押走了,不過《謝家兵法》仍舊留給了郡主……」
啪!脆響刺破墨夜,我自己也沒意識到,竟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果然月下閃過一道白影!那是人的影子,身形修長挺拔,身手迅捷。
母親道:「他這人詭計多端,當年就是他作局誣陷夏似玉結黨營私,害他沒能做上太子,反而禁足在塘州多年。你這次過去,他若有所異動,你立刻回來,別與他正面衝突!」
「魏太醫去哪?殿下受傷了!」我喚他,可他不敢過來:「郡,郡主……」他舌頭打了結,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郡主能否把衣服穿好。」
他深深看著我,鳳眸暗光涌動:「你的命,比什麼都重要,不要動不動就說寧肯丟了自己的命。書沒了,只要記在心裏,還能再寫出來。可命沒了,我去哪再找一個你?我便是記一輩子,你也回不來了。知道嗎?」
我起身又道:「隨行人員里出現了細作,嵐祁去抓細作了,不知回來了嗎?我出去看看……」
我拿過陸校尉新查到的線索,仔細看了看,微驚:「死者以前叫夢蝶?」
我瞪大了眼睛:「你確定這是殿下說的話?」
他坐了下來,修長好看的手指執起湯勺盛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碗羹湯:「嵐祁沒提醒你吃飯?」
最後我被困在一座高塔之下,貼滿經文符咒的鐵鏈將我緊緊捆縛,我動彈不得,只能日復一日仰望穹頂巴掌寬的天空……
「呃……今早殿下走的時候其實給郡主留了封信,還割了一束頭髮放在信上。可嵐大人發現后,把信和頭髮全都燒了。」
「這裡有,殿下帶著來的。」阿永緊跟而入,遞過來一件玄色大衣,我想也沒想,接過來就給楚夜麒穿上了。待穿好,我才發覺自己做了以前從沒做過的一件事——服侍他更衣。
當年,我的異能失控,怪病反覆發作,將我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變得面目全非,全身布滿猙獰的青紋,被人視為了妖獸怪物!
我關上窗戶又回到案前,案上的木盒裡擺放著一顆精雕細紋銅珠,僅有一分大小。
嵐祁一雙棕色眼瞳緊盯著我:「是查案?還是想去找楚夜麒?」
我握緊腰間匕首,屏住呼吸。月光透過繁密的竹葉星點散落,對方的身影竟朝我這邊走來,腳步聲和呼吸聲越來越清晰!
我自責而內疚:「殿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殿下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哭得淚眼朦朧。
臨澤東邊的花瀑縣,有半日車程,眾人馬不停蹄趕到花瀑縣衙,已是黃昏。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宛路砰的推開了門,面色惶急道:「郡主不好了!臨澤東邊的花瀑縣發生了命案!說是赤眼妖獸殺的!」
只是幾年嗎?我心頭一揪。
一覺醒來,我腦仁有些疼,我又做這樣的夢了……夢裡,我不是旁觀者,而是夏天心本人,我妄想變成少女時候的夏天心,獲取楚夜麒的愛……
我心中愈沉,他們為什麼要殺證人?是想包庇兇手?隱瞞真相?還是單純地只是想阻礙我破案?
我驚住:「殿下怎麼過來的?雨這麼大,淋到了嗎?」我急忙迎了上去,他外層的明月仙鶴大氅已被雨水淋成深色,我擔心他裏面的衣服也濕了,趕忙上手給他脫去,又吩咐門口的人道:「去給殿下拿件乾淨的外袍來。」
我視他為摯友、親人,不曾對他設防,不曾與他生過衝突。
我轉而去問宛路:「流景昨晚留宿在我洞中,今早發病,他不會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吧?」
「我的?」我愕然。
「很好聞,」他又近了一分,輕輕嗅了嗅,鼻翼碰到了我的面頰,一陣電流直擊心口,全身酥軟無力。
宛路囧了囧,將昨晚我不慎落入麗水河,楚夜麒不顧危險救我的事說了一遍。「後來洞里只有殿下和郡主兩個人,屬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我心中一亂,垂了垂眸,我的確瞞了他事情,最關鍵的一件事……
我心寒,心亂,羞憤,心傷。
「提醒了,他去找仵作了,我就又忘了……」我恍覺自己在做夢,楚夜麒竟然主動邀我一起用餐?
一時沉默,橋下的河水也似停止了流動,他擰緊的眉緩緩疏開,棕瞳映著冷月的光,有絲寒意。他鬆口道:「楚夜麒他已經離開臨澤了。你去萬春樓找不到他。若真想見他,我命絨芝去查下他的行蹤,陪你去見。」
我不想打他的,不想傷他,可他剛才的話,太刺耳,太羞辱,太剮心。
灼熱的呼吸拂面,他墨瞳閃著複雜的情緒,蠕了蠕唇,卻只道:「心兒,你只要記住,無論你變成怎樣,你都不會介意,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生死不渝。」
這怎麼會不重要?
我點了點頭。
嵐祁磕門進來,見我拿著妝盒細看,冷毅的面容轉而溫和如春:「這次走得急,你說忘了帶妝盒。臨澤的胭脂很有名,我起早去給你買的,喜歡嗎?」
「他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他打殿下那是大不敬之罪啊?」
再例如前日,有人聯名上奏安順侯結黨營私、擁兵自重。安順侯就是巨帥的父侯,假世子一事後,我們與安順侯的關係一度僵持,這聯名上書之事莫不是父王命人去弄的?我急忙去找父王商議此事,這次卻撞見他和母親在下棋……
「是。」陸校尉道:「舞姬乳名叫夢蝶,兒時炭火傷了容貌,原本被賣到萬春樓做粗使奴婢的,因為舞藝出眾,被老鴇重用,改了名字叫媚晴,常年矇著面紗給客人跳舞,是清倌人……」
我囧得要死,那是被我的虎牙磕破的,如今他唇上還有道明顯的血疤……
我愕然。龍回海上的那場戰役,楚夜麒是當時唯一的生還者,除了他,無人知曉夏天心是怎麼失蹤的?為什麼會失蹤?眾人只知,那場戰役原本是楚國的內亂,夏天心為了救他,私調三千夏國精兵入楚境,卻一去不復返……
何校尉眼神躲閃,支支吾吾說不知道。
我的手不自覺地捏成了拳頭,忽而手背一熱,他牽住了我,目光熠熠溫柔:「別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他眸中怒意蒸騰:「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直瞞著我!他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你對他百依百順,對他言聽計從,甚至可以放下尊嚴和原則,任由他欺辱輕薄,任由他玩弄你的……」
我道:「殿下今早走的時候,是否表現出什麼特別的地方?比如走得很急,好像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嵐祁說,這隻是舉手之勞。可那個時候,那樣的情景,全世界都視我為妖,沒人相信我,人人唾棄我,唯獨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助之手。
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眾人問句連連,束手無策,全憑猜測。更可笑的是,杜知府竟命人在衙門口搭了個祭神台,還一本正經地對我道:「下官曾見明蘭王妃祭天請神,通靈曉事。郡主得王妃親傳,是神廟大祭司選定的『神女』,不如也試試此法,天上的神靈一定知曉兇手是誰!」
案發地點是一片紫竹林,因土質呈紫紅色,生長的竹葉也偏紫,似染了血一般。天還未亮,慘白的月光照得紫葉愈發沉鬱,風吹樹搖,瑟瑟作響,若百鬼穿行其中,令人不寒而慄。
「閻王座下四判官」說的就是西北王和他一手培養的四位心腹幹將,廣陽侯是其中權勢最大的一位,如今已經被我們端了。鎮守塘州的陳益達是最心狠手辣的一個,他奉行「燼滅作戰」,逢城必屠,且允許士兵對敵方奸淫擄掠。
我:「……」
他朗聲一笑,眸中盛滿寵溺和明媚:「別把自己撐得胃痛,若還想吃,晚上我再命人做。」
我乖乖點頭,要母親別擔心。
宛路一臉「郡主你心裏沒點數嗎?」的表情:「嵐大人從小就喜歡郡主呀,今早他回來,發現殿下在郡主洞里過夜……他就生氣了。他去找殿下,二人在林子里說了些話……說著說著就打了起來。」
他跟父王一樣,極少這樣柔和的笑,我不禁跟著彎了彎眉眼,昨天不愉快的事情也就煙消雲散了。
我口是心非道:「我是嫉妒殿下,落雁有了殿下就徹底不理我了,到底誰才是它的主人呀?」
後來,我不幸又被陳益達擒住,被關在西北王的斗獸場里,他再一次救了我,並將我送到了墨筠王府,讓明蘭王妃幫我穩定住了異能。
輕微的腳步聲從洞外走近,我慌忙轉頭一看,是魏太醫來了!
臨澤又是茉莉之鄉,「花一卉能熏一室香」,清早醒來,聞著清芬甜郁的茉莉香,妝台上放了一個雕刻精美的妝盒,妝盒裡是四色胭脂:玉色用於敷面、青黛用來描眉、櫻色點唇、蔻丹染指。顏色恰到好處,香氣襲人。
楚夜麒一直沒有回皇城,不過他寫了兩封信給我,隨信還附贈了一枚紫水晶戒。紫水晶戒通透純凈,典雅高貴,品質極佳,戒托鳳棲梧桐捲雲紋,市面上難尋。他說這禮物是感謝我們幫忙抓到楚國細作,找回了《謝家兵法》。
「就是……和_圖_書我和殿下剛才只是在聊天……什麼也沒發生的。」我將手從他手中抽出,往後退了退拉開距離。
他是第一位不害怕我的人,他救過我兩次。一次是在楚國梁州司門山,他將我從千佛塔的地牢里救出,說要醫治我,幫我恢復容貌。我沒有相信他,次日就逃走了。
我轉而道:「殿下,你說來塘州找神醫,找到了嗎?能治流景的千絲斷嗎?」
他點了點頭道:「不過嵐大人說,王爺和皇上不會答應婚事,而且殿下根本沒能力陪郡主長久,卻還藕斷絲連,頻繁招惹郡主。咳咳……屬下還是第一次見嵐大人發這麼大的火,他打殿下,可能是怪殿下不娶何撩。」
「不呢,」我解釋道:「是我好奇想知道……赤眼妖獸兇殘可怕,眾人都談妖色變,唯恐避之不及,你和殿下卻敢半夜去那兒走動,不怕妖獸嗎?」
楚夜麒深深地看著我,似有千言萬語抑在心頭,忽而伸手過來,輕拭我嘴角的飯粒:「我會盡我所能讓他多活幾年,你也不必擔心。」
「不是……」我偷偷下水,就是因為不想讓眾人知情我差點丟了兵書,卻沒想到,弄巧成拙,驚動了所有人。
他柔笑道:「說不害怕也不可能,不過為了郡主,冒一冒險也是值得。」
我回過神來:「還在查……等仵作的復驗報告出來,就會明朗許多。」
這下棋並沒有什麼不能見的,可這二人玩的卻是「誰輸了誰就脫衣服」的遊戲!這堂堂墨筠爺和明蘭王妃,竟然玩這種幼稚沒節操的遊戲!真是辣眼睛!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聲音低沉,心中微傷:「我會離他遠點,我答應你,不去見他了。」只要他一切安好,見不見也沒什麼關係。更何況,他也不怎麼願意見我的。
「你打算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他突然一聲響在我身後,我正塞了滿口的乳鴿肉在咀嚼,肉渣差點從嘴角溢出!
他俊顏籠罩濃濃的陰霾,暗暗咬牙:「郡主能這麼想,我辦不到!」
父王低笑一聲:「你不就是那個狐狸精嗎?今晚,你照樣也睡不著……」
「咩哈哈哈哈……我贏了!快給錢!給我錢!」窗外有人得意大笑,片刻后,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楚夜麒一身天青色廣袖錦袍走了進來。
劉縣令提著燈籠戰戰兢兢地在前方帶路,夜風微涼,他的額頭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走路跌跌撞撞,可見十分害怕。這也不怪他膽小,光看赤眼妖獸撕食的屍體,就能讓人毛骨悚然,更別說去捉妖獸了。
有腳步聲來,一抹聖潔的白影,月白的鞋面,銀白的長袍,玉白的俊顏,他如碧空下一抹洗盡鉛華的白雲,聲音宛如天籟:「你認識我嗎?別害怕,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帶你離開這裏好嗎?」
他又坐回了石凳上,遞來一方絲絹示意我擦嘴:「我送你的戒指收到了嗎?怎麼不戴?」
她神色低落:「殿下說他還有要事要忙,讓我隨郡主回皇城,不必跟著他了。」
太陽西斜,未時已過,難怪我的肚子餓了。
我愕然:「殿下?他什麼時候來的?在我洞里做什麼?」
我:「……」
「對不起……我該早些告訴你的……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恩人嗎?」
我在旁看著,艷羡不已,不受控制地說道:「西域人認為寶石是這世上最堅硬、最高貴的東西,用它打造的婚戒代表著堅不可摧的愛情、永恆的承諾,夫妻二人贈送戒指,從此不離不棄,下輩子還要在一起的。」我望向楚夜麒,不假思索道:「殿下,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也送我寶石戒指好嗎?我要紫水晶,要比他們的還大顆!」
「你腦子壞掉了嗎?絨芝能跟咱們郡主比嗎?我瞧著,明顯是絨芝攀龍附鳳,糾纏殿下。」
「不許動!」我用力制住他的腰身,匕首貼緊他的脖頸。
「郡主以為,我是一時衝動才打了他嗎?」他面沉如霜:「若非王爺對我有恩,王妃有意留他性命,我殺他之心早已有之!」
嵐祁面色一滯:「郡主要以命護他?」他眸中一閃而過金色鋒芒:「郡主如此重視他,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情?」
「好。」
他唇邊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所以郡主要記得用,我的俸銀比不得王爺的多,別浪費了。」
「解釋什麼?」他看我的眸光漸冷。
我支吾道:「如果他還在萬春樓,我便把落雁給他。我已答應了他,落雁隨父王回來后,交由他撫養。」
柔白的月光灑落,我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他深邃的鳳眸難得柔和如水,揉了揉落雁的腦袋,寵溺又訓責道:「小壞蛋,你又欺負你姐姐,快起來去道歉。」
我好奇道:「殿下,你說的是什麼?我沒有怪過你,怨過你呀。」我如此一說,卻發現自己逾越了,這是他和夏天心的私事,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我無權過問、無法解釋的。
我仔細一看,那新郎是年輕時候的六王爺,他娶的妻子正是他現在的六王妃。
我起身去關窗戶,就見宛路幾人聚在檐下說著:「我賭一個銅板,今天中午,殿下肯定不會來。」
「那龍回海上的事……你也忘了?」
流景道:「當然,除了抓巨世子,最主要的還是擔心郡主。赤眼妖獸兇狠異常,郡主這般嬌小羸弱,武功又不高,如何能擒住它?」他用探究的眼神打量我,顯然想等我回答。
他眯著眼睛笑:「郡主是不是很嫉妒落雁呀?」
他還說流景病情轉好,要我不用擔心。流景養病期間,他派人查了麗春河暴漲一事,發現竟是人為造成!當晚西山水庫水位並未超出汛限,管轄水庫的官員未得文書,擅自泄洪,導致下游水位突漲,兩鎮三鄉數百畝田地淹毀,而這個官員是皇后一黨的人。他懷疑是皇后他們想害死我們,那天若非我們的馬車出了故障,早早離了岸,麗春河半夜暴漲,我們很難全身而退!他會繼續追查取證,要我防著皇后,小心為上。
他沉了沉眉眼:「如果他們真敢這麼做,也就離死期不遠了。」
宛路驚訝地眨巴眼睛:「郡主記不得了?昨晚是殿下待在郡主洞里,不是景公子。」
「恩。案發後,證人一直被留在衙門裡,說是配合查案,其實是軟禁。他每日的飲食里都被人放了少量的燭神草,此草可致神思錯亂。五日後,他病發瘋癲,才會失足落水。」
「你放心,沒事的。」他語氣溫柔得不像往日的他,指尖輕撫我額鬢的亂髮,帶起一串兒酥麻。
我驟驚,它發現了什麼!
好在父王為我精挑細選了一批精於破案的幕僚和兵將,我索性便用自己的人,圍城搜山,排查住戶,檢驗屍體……一件件事弄下來,大家忙得不可開交。
落雁是狼中王族,身形高大英武,力量強大。一雙夜視眼不懼黑暗,嗅覺敏銳,聽力極好。它不僅能保護我的安全,還能尋人破案。母親特意要我帶著它過來。
「我想帶落雁先去案發地點看一下。」我掩飾著,輕撫落雁白絨絨的腦袋。
這一夜我睡得迷迷糊糊,最後也不知道是夢還是真實,篝火旺旺地燃燒,楚夜麒一直陪在我身邊,他問我後來都經歷了什麼?說我以前明明最討厭吃熏烤腊味和動物內臟,為什麼現在喜歡吃了?說我以前喜歡跳舞唱曲兒,為什麼現在不跳了?
「什麼?!」我驚住:「楚夜麒和青鈺先生見過這舞姬?」
那雙手,便不僅是舉手之勞,而是天,是地,是讓我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氣,是我這一生信仰的神靈。
陳益達乃塘州駐軍守將,手握十萬重兵,不僅是皇后的義兄、西北王的義子,與我們是政敵。多年前,他還與我結過私仇!
他眸中洶湧的怒意在那一巴掌后驟然平息,他看著我慌忙擦拭他的嘴角,面上也閃過了歉意:「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落雁好似也感知到了我們hetubook.com.com的悲傷,來回在我和他身旁蹭了蹭,好似要逗我兩開心。他斂了傷色,愛撫地摸了摸它的腦袋,一抹淡淡夾帶苦澀的笑:「心兒,跟我說說,案子查得如何了?」
父王似笑非笑:「怎麼?想我了?」
流景道:「聽說當年他擒住過一隻妖獸,為了博人眼球、取悅西北王,他重修了古斗獸場,復興了慘無人道的『斗獸之刑』,將那妖獸扔進斗獸場中與野獸廝鬥,還邀眾人觀看。」
「還沒有。我到那天已是案發第六天了,下過幾場雨,證人也死了,很多線索沒法驗查,只能根據已有的結果做推論。」
杜知府道:「可這幾天下大雨,血跡和腳印都被沖刷掉了,這妖獸從哪裡來,去了哪裡,無從追蹤呀。」
我安慰道:「對不起,殿下,上次我錯怪了您,說您不在乎流景的病,其實殿下比誰都在乎他。這麼多年,殿下待他如親人般。為他尋遍名醫,求古怪大師給他換血,每次他來西山,殿下會放下所有事務陪護在旁。他一旦發病,殿下第一時間送他去治療。殿下別灰心,景公子不是比以前好些了嗎?我相信他會越來越好的!我也一直在尋找解毒之法。泰黎族人有個說法,世間萬物都是相生相剋的,沒有絕對的終極,沒有永恆的強大。一切可怕的事物都有克制它的東西存在,只是我們還沒找到而已!千絲斷肯定有葯可解,只要流景還活著,我們就有希望!」我篤定地說著。
我心跳如小鹿亂撞,舌頭打了結:「沒,沒有,大概是胭脂的香氣……」
一聽「陳益達」這三個字,我面色陡沉,血氣一陣翻騰,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竟是楚夜麒!
身旁落雁也似感受到了危機,綳直了身子盯向嵐祁,喉中還發出低吼聲。
麗春河漸漸退了洪潮,兩岸田地被淹毀,車道已不能行,我們只能棄馬走山路。
我眸中掠過一道殺氣,不禁捏緊了拳頭,往事洶湧心間,恨意騰升。
我心頭一沉,是赤眼妖獸嗎?
「胡說!」我滿臉紅透。
一旁嵐祁面色很不好看,冷聲道:「景公子和殿下為何來了花瀑,昨晚又去竹林幹什麼?」
塘州臨澤突然發生了一起命案,有目擊者稱兇手眸放赤光,身形如獸,力大而迅捷,月下如幻影鬼魅,極似赤眼妖獸的模樣。接著宿州也上報有類似命案發生,兇手在逃,無跡可尋。
我心中一動,它又發現了什麼嗎?
這應該是夏天心十四歲時候發生的事情,夏國和西域聯姻,六皇子迎娶西域公主。
「我沒有印象了。」我心虛又膽顫,他果然將我認作夏天心了!
落雁不是普通的狼,父王常帶它上戰場,將它訓練得如同戰士一般,它機警過人,擒拿精準,被它盯上的東西,必是有問題的東西!
「別提以前,這男人啊都會喜新厭舊,沒看到現在殿下身邊有了絨芝姑娘嗎?」
他眸色更深,傷痛氤氳:「對方無能為力……」
噩夢紛至沓來。我被人追殺,被人囚禁,那些將我逼到絕境的人對我猙獰地大笑,對我謾罵,令我求生不能。
「證人是唯一能證明兇手是赤眼妖獸,而非常人的人。如果,他的證詞一開始就是假的,這個案子不是赤眼妖獸案……」
「小的也不知道誰先動的手,小的聽見動靜趕過去,二人已經打得難解難分了。小的原想勸解,可嵐大人正在氣頭上,還把我也打了……」他可憐地指了指右邊微腫的臉。
我啞然失色:「對不起,殿下,我真的記不得了……」
外面大雨滂沱,陸校尉打著傘穿著蓑笠去了趟客棧,被淋成了落湯雞,楚夜麒又怎會可過來送飯?
「不敢,」流景幽幽笑著:「郡主有辦法降服妖獸,殿下就不必如此擔心了。」又道:「不過,南邊那個陳益達,郡主也要小心著。『閻王座下四判官』,陳判官可是最心狠手辣的。」
「這是楚國謝家軍最引以為傲、令人忌憚的勝戰寶典!多少人苦求而不得!這還是殿下鞏固勢力的有力籌碼!我若弄丟了,不但對不起殿下,還對不起謝家軍萬千忠魂,對不起整個楚國!」
晌午時分,落雁突然跑來找我,咬著我的衣袖就往西邊拉……
如我所料,州府給我的赤眼妖獸案宗與神策暗夜使查到的信息不一樣。死者是萬春樓的舞姬,她去劉員外家跳舞祝壽,回來的途中被殺害,目擊證人是她的馬夫。州府的案宗寫得很粗糙,沒什麼可推敲的地方……
我緊忙跟了它去,走了不遠,卻見楚夜麒長身玉立站在半山亭中。有風拂來,他墨發輕揚,廣袖翻飛,姿態謙雅,如一副靜美的山水畫卷。而身後的石桌上擺放了一碟碟熱氣繚繞的……菜肴?
這一巴掌很重,他嘴角有絲血紅,臉頰騰地泛出五指紅印,微腫。
我:「……」
我全身繃緊,心臟幾乎停跳:「想,想起什麼?」
「不是的,」我低下頭不敢看他:「我不是去救嵐祁……他不在水裡……」
色相亂心,貪得無厭,執念成魔,我真該去神廟拜拜神,靜靜心了。
我也不免傷感,自得知流景中毒后,我便命人四處求醫,宮中御醫、民間聖手、洛族巫師、藥王谷的神醫……皆說無能為力。
楚夜麒博學多聞,他不可能不知道戒指在某些國家只能夫妻相贈。宛路還說那天他走時,留了一截頭髮給我。頭髮又謂之青絲,諧音情絲。在泰黎族,只有真心想與一人相守,才會贈予青絲,有結髮到老之意。這種種行為表明,楚夜麒真的把我當做了夏天心,想要再續婚約?
「猛獸?不存在的。」劉縣令忙道:「咱們花溪縣少山林,僅有的這片紫竹林也不大,林中不曾出現豺狼虎豹這類猛獸,只有一些兔猴蛇狐……這肯定是妖獸乾的!而且這妖獸肯定是從外面過來的!」
宛路一陣乾咳,臉漲得通紅:「郡主不會是……又失憶了吧?」
我一陣眩暈,地上滾了好幾圈,完全懵了:「落雁你幹什麼啊!」
我愣了愣,急忙檢查自己的手臂,果然肌膚上泛出了隱約的青色紋路!我只要動用過體內的異能,就會留下此種癥狀!同時異能損耗神智,伴隨著記憶丟失。
「案情有幾處疑點……」我頓了下:「殿下之前是不是在萬春樓住過?還有,景公子見過那位舞姬?」
「哦……」那就算了。我轉而道:「你查一下那個北漠人的行蹤。前幾起妖獸案都發生在花街酒坊,兇手應該是喜歡出沒煙花之地的人。」
絨芝微垂螓首,手上端著一套衣服碎步而入。她但見楚夜麒赤|裸著上身牽著我的手,神色一滯,忙躬身道:「殿,殿下恕罪,妾身無意打擾,妾身聽說殿下受了傷,十分擔心,斗膽進來看看……」她面露傷色,小跑出去了,彷彿一刻也不想看到我們。
我呆了呆,今天的楚夜麒,一定是個假的楚夜麒!
嵐祁認為,夏天心對楚夜麒有救命之恩。楚夜麒即便不喜歡夏天心,也該念著這份恩情,不該那樣對我。
這是第一次我們吵架,他辱罵我,甚至用楚夜麒的性命來威嚇我!
我:「……」
塘州臨澤素有「水上之城」美譽,房屋浮於碧波之上,畫舫穿梭橋樑之間。春夏之季,風景最為秀美,是文人雅客遊玩賞樂之地,亦是達官貴人避暑休閑之所。然而,本應熱鬧繁華的臨澤卻因赤眼妖獸的出現弄得人心惶惶。城門戒嚴、街巷閉戶、集市蕭索,家家門口貼滿了驅魔降妖的符紙符文。半夜行走城中,恍覺行在鬼城,四下靜謐,水道幽森,月影詭異……
它狼嗷一聲,搖著尾巴轉回到了對方身前,竟用雪絨絨的腦袋蹭向對方的脖頸……撒嬌?
他轉眸看我,長睫盈滿金光勾人心魄:「不是我吃,這是你的午餐。」
我道:「當年若不是他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了,或者還被m.hetubook•com•com關在那生不如死的地方……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命是他給的!無論怎樣,我都要保他一生無虞!」
母親道:「皇上也真是,宮裡那麼多嬪妃,卻要拉著你陪他通宵下棋?」
「對,上回從西山回來,殿下半道上就把絨芝撇下了,她可憐兮兮跟著咱們郡主回來的。這次也是她追著殿下過來,殿下都不怎麼待見她,讓她一個人住一間房,怕是要涼……」
他一聲輕笑,聲音溫柔似春|水碧波周身散發春日般的桃花暖色:「傻瓜,我沒說要你全吃掉,吃不下就別吃了。」
這一晚,我讀著楚夜麒寫的信,拿著他送的紫水晶戒指,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睡夢中,皇宮在舉辦盛大的婚禮,禮樂喧天,紅綢滿殿,大紅喜字貼滿宮燈。新郎和新娘一身繁複華貴的喜服站在殿中,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不不不,這些都太好吃了!好不容易殿下請吃飯,不能浪費了。」
「不是……」我看了眼嵐祁,只有他知道我以前也用過夢蝶這個名字。
我明知道他把我當做夏天心來問,卻又不得不回答,絞盡了腦汁應對,生怕回答得前後矛盾出了差錯。
他腳步惶急,但見我衣衫不整地坐在楚夜麒的腿上……他一個踉蹌險些栽進篝火里,而後急忙轉身要走……
呼吸凝滯一瞬,千鈞一髮之際,落雁突然一個猛衝過來!它身猛如牛,直接將身材弱小的我沖飛了出去!
這是我第一次見楚夜麒,在楚國梁州司門山的千佛塔底,他幫我解開鏈鎖,救出了牢籠……
「恩,」他神色自若道:「那舞姬沒什麼特別之處,她死後,我派人查了查……」說著,他從食盒的最下層暗屜里取出一份案宗遞了過來:「你看看有沒有用得上的地方。」
倏地,我亮起眸光,猛然向他撲去!
「你熏香了?」他聲音沙啞而性感,頭低了低。
「我不許你有這樣的想法!你若要殺他,先殺了我!」
「青鈺先生現在還在臨澤嗎?」青鈺的著書和戲劇我都看過,作品新奇流麗,文章奇輝異彩,聽說他本人性格也是不拘一格,超然物外,我一直想見一見他。
流景狡黠道:「是郡主咬的嗎?」
父母恩愛是怎樣一種體驗?感覺自己是買白菜送的……
父王幽冷一笑:「是你拉著我要玩。這樣,你再脫了這最後一件,我很快就全脫了……」
只是舉手之勞?也許吧……他心系天下、本性純善,這一生不知救過多少人,他應該早就忘了,忘了自己曾在救過一個面目全非如同妖獸的女子。
嵐祁道:「郡主是我夏國神女,體內承繼了洛族神巫女血脈,擁有神力,可壓制妖獸的魔性。怎麼?景公子有什麼懷疑嗎?」
為了尊重西域人的婚禮習俗,六王爺和王妃拜完天地后,又在神使面前宣誓,互相交換了寶石戒指。
「可不是嘛,昨天一晚上沒睡,還以為你去哪個狐狸精那待著了。」
陣陣秋雨涼,噼里啪啦敲打著屋瓦,如落沙一般,攪得我一陣耳鳴。
這麼赤|裸裸地秀恩愛……我還是去神廟拜拜神,靜靜心吧。
我眼圈通紅,愧疚難當:「殿下,你讓我去找吧!現在若什麼都不做,兵書就真的沒了!」
我轉身欲離,倏爾他抓住了我,一股大力將我一拉,我往後一跌,滾燙的手臂環住了我的腰,天旋地轉,我被壓在了石床上!
一道驚雷劃過洞外,轟隆之聲回蕩,我一顆心擰得死緊,不敢去看楚夜麒的神情,更不敢說賠償之類的話……《謝家兵法》,無價可賠,弄丟了的話,我真的沒臉見他了。
陸校尉道:「舞姬出事那天,他就不在臨澤了。」
他凝望著我,眸中夾織深情和擔憂:「以前,我們……的事情,你全忘了?」
我有些尷尬,回看楚夜麒:「絨芝好像誤會我們了。殿下去解釋一下吧。」
死者的復驗結果顯示,死者是習武之人,手上有老繭,腰部有舊時的刀傷。死者死前有過打鬥、掙扎、逃跑的痕迹,身上多處咬傷、抓傷、擦傷、磕傷,無刃傷。其胸部利爪開膛,心臟丟失,初步推斷是猛獸所傷……
「你回來!」他急忙追來拉住我,語氣異常平靜:「丟了就丟了。這不重要。」
次日醒來雨停了,天晴了,篝火滅了,楚夜麒不見了,絨芝卻被留下來了……
我擔憂不已,這麼著急走了,流景一定病得比較嚴重!
我驚得無以復加,他在說龍回海上的事情?當時發生了什麼?
我和嵐祁相視無語,這案子還沒開始查,問題就來了,此行的確要謹慎小心。
次日晨,樹蔭照水,薄霧織香,清奈客棧前院,楚夜麒一身歲寒三友織金白衣,姿態嫻雅地坐在池塘邊喂落雁吃早餐。
比如,麗春河暴漲一事被查明,皇上重罰了一眾涉事官員,皇后安插在工部的勢力被大大削弱。我去找父王商量,要不要讓我們的人進工部掌事。結果卻撞見母親摟著父王的脖子在撒嬌……
我並未參加過這場婚禮,然而夢中,一切景緻都這般真實入微,彷彿親身經歷。
魏太醫走後,我哭得越發沒了收拾。
不知為何,我如同做賊一般,慌忙站起身來,掙開了楚夜麒的手。
他柔情繾綣的眸光微微凝滯,唇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
我盯了它半晌,腦中一片混沌翻湧,心緒不定。
他還問我在泰黎族待了幾年?泰黎族到底是怎樣一個社會?我在那過得開心嗎?
「啊?我收到了,我在家戴了的,出遠門怕丟,就沒敢拿出來了。」我裝傻道:「謝殿下賞賜,那紫水晶又大又透亮,比上回皇上賞我的紅寶石發簪還要大顆!價錢一定不便宜吧?」
他將湯羹放在了我的面前:「吃吧。這是龍眼棗仁羹,養血安神,你若健忘,可常飲。」
除了我自己,誰都無法理解這份恩情。
我的手還搭在他的肩上,極近的距離,他微熱的呼吸拂在我耳鬢。我抬眸,對上他一雙幽光微閃的眸子,他深深看著我,如黑曜石一般吸人。我慌得往後縮,倏爾他摟住了我的腰,輕輕一提,我便整個人貼在了他的身前……
「傻瓜。」他這不緩不急地一聲,我愣住了。
「什麼?!」我目瞪口呆:「打了起來?嵐祁打殿下?」
他們不知道絨芝是神策暗夜使,這次是奉了嵐祁的命令過來的。嵐祁要她查一查楚夜麒為何會對赤眼妖獸的案子感興趣。而我想要她保護好楚夜麒,若能勸楚夜麒離開這裏就更好了。畢竟這兒潛伏著各種危險。
我心中咯噔一跳:「殿下懷疑,他們故意造假,引我來塘州?」
楚夜麒:「……」
他眸中劃過痛意,有愧疚漸漸升騰:「想不起也好……這輩子都不要想起……當年,你不顧一切地來救我,我卻……那樣對你。你一定對我很失望,一定怨我怪我。所以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再也不願回來。」
我如此回應,聰明如他,自然明白,我在委婉地拒絕他,不接受情意。
我有些奇怪,又去問嵐祁,他俊顏陰沉可怕,眸中閃過凌厲的鋒刃,一句話也沒回我。
我受寵若驚,趕忙捧起湯碗一飲而盡……咳咳咳,嗆到了……
用過早膳后,我又去紫竹林查看案發現場,徐州牧和杜知府也跟著我去了。這兩人一個曾是廣陽侯的門生,一個曾是陳益達的部下,表面上對我畢恭畢敬、有問必答。然而,並沒有什麼用。除此之外,劉縣令嘴上雖說著一切聽從我的安排,可我安排下去的事情,他卻拖沓延誤,懶散應付,效率極低。如此來看,母親擔心的事情,一件件都發生了。
他道:「杜知府曾是陳益達的部下,與他交往甚密,不可能全心全力協助你破案。皇上委你重任,你若無所發現或是斷錯了案子,難免會受到追責。」
我心中一動,身後突然傳來細碎的響聲,我轉頭一看,竟是嵐祁和*圖*書一襲墨袍站在後方!
我:「……」
不出所料,以母親的智商,脫得就只剩下一件中衣了……而父王還穿戴整齊地斜靠在軟榻上神態慵懶地看著她。
我皮笑肉不笑:「所謂一物降一物,像落雁那樣野性兇猛的狼王,在殿下面前,卻變得溫順乖巧如貓兒般。妖獸之特異,本就不是尋常武力可以降服,需要克制之法。」
陸校尉瞧著我的面色道:「郡主認識這個夢蝶?」
他說流景的千絲斷,他一直派人打聽治療之法。剛得到消息說塘州有位神醫十分厲害,他打算帶流景去趟塘州,要耽擱些時日才回皇城。
林深月淡,風浮葉遮,前方漆黑一片,不辨事物。我只能藉助耳力朝有動靜的方向追去。
我微驚,若不是早就知道楚夜麒的細作遍布各地,我差點以為這是他從陸校尉那抄來的案宗,他和我們查得信息差不多!而且他的案宗後面還附有證人墜河死亡的調查……
「哦?郡主有何克制之法?」他追問著。
我:「……」難怪洞里還有股焦臭味,楚夜麒留下一束頭髮是什麼意思?
我聽不見!聽不見!
他薄唇微勾,一抹柔笑,又從食盒裡端出一碗熱騰騰的米飯放在了湯碗旁邊,而後卻起身陪落雁玩兒去了……
他拿過桌上金黃鮮嫩的甜橘,玉指如撥弄琴弦一般,剝開一瓣遞了過來:「那推論出什麼了嗎?」
流景忽而湊近道:「郡主知不知道……昨晚殿下的嘴怎麼破皮了?」
青鈺先生文采出眾,有楚國「文仙」美譽,楚夜麒的胞姐錫蘭公主很傾慕他,拜他為師。因此楚夜麒和他關係也不錯。
我搖了搖頭:「你打了殿下,他未必會見你。我還得替你去向殿下道歉……」
皇後用假巨帥來相親,背後的陰謀和危險不容忽視!這幾個月,父王不僅派人調查巨帥的父親安順侯,同時還命各地神策軍搜捕巨帥。然而,巨帥擅奇門遁甲之術,一般人根本抓不到他,至今無果。
「不娶何撩?」我擠了擠眉毛:「何撩是誰?」
臨行前,母親再三囑咐我,此行要萬般小心,她道:「自從廣陽侯被處置,皇后失了一員大將,她愈發心急狠辣,不僅偽造假證、僱用殺手,殘害我們在朝中的多位大臣。上次麗春河暴漲,她直接想害你性命!塘州正是他們的勢力所在,大部分官員都和她父親西北王往來密切,尤其是那個陳益達,你一定要注意他!」
「賭就賭,誰怕誰!這麼大的雨,衙門又不是沒飯吃,殿下不至於冒雨過來送飯吧?」
他認真地聽著,眉眼溫柔,唇角含笑,最後不知何時他睡了過去,手還緊緊牽著我。
我急忙糊了下嘴角:「不好意思,我吃得慢,耽誤殿下時間了。還有兩盤沒吃完,我儘快。」
眾人:「!!!」
「憑什麼道歉?」他挑眉,月光下古銅色的肌膚顯得人不怒而威:「該道歉的人是他!郡主為了他死在龍回海上,他卻忘恩負義,始亂終棄。一而再,再而三,利用郡主對他的喜歡,胡作非為,輕賤郡主!」
他懸在我上方,俊顏明暗分明離我極近,鳳眸中有不明的情緒在涌動:「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絨芝道:「景公子著了涼,今早又發病了,殿下急忙帶他回西山去找古怪大師了,沒來得及向郡主辭行。」
我與嵐祁相識多年,一直認為他脾性很好又穩重。他對王府的忠誠讓人安心,給人安全。他極少失控發怒,遇事都能平心而對,不急不躁……可這一回,他是怎麼了?
「那你去幹什麼?不小心掉下去的?」
我回了好久的神,才明白過來他不是邀我用餐,而是專門到此給我送午飯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楚夜麒蹙緊了眉:「哭什麼?」
「你不是一直想抓巨世子嗎?殿下也挂念著此事,想著巨世子對赤眼妖獸很感興趣,必會來此查案,我們在這守株待兔了。」
我問道:「殿下走的時候,還說什麼了嗎?」
我急忙接過書來,書頁有些潮濕微皺,好在沒有缺頁丟損。我舒了口氣,說好的要替他保管,若是丟失了,不然如何向殿下交代?
我百感交集:「殿下記得兵書?還能把兵書寫出來嗎?」
篝火熊熊燃燒似狂跳欲出的心,石床厚厚的絨毯綿軟又溫熱。
一陣死靜,他喉結微動:「我不該那樣說。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他傷害……看你難過傷心……看你受他欺辱……他對不起你!即便曾救過你,可你想想,他為什麼救你?他可能為了其他的目的,或是只是舉手之勞。若是舉手之勞,對他來就,就好比家財萬貫的富人施捨乞丐一個饅頭,可能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有救過你,你何必念念掛心?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嵐祁濃黑劍眉一蹙:「若郡主只為這件事,我可以代勞。」
他猝然一僵,瞳孔微張,有些難以置信:「是楚夜麒?」
他手很燙,胸膛也燙,誘人的男子氣息將我整個人包圍,烘得我臉面一下子燒得通紅。
他又道:「臨澤那起案子有結果了嗎?」
我眼睛蹭的一亮,不禁道:「殿下願意和我結婚了?不送戒指也行呀!」
我怔了怔,心底一軟:「上回你從洪都帶回來的胭脂我還沒來得及用,又買一盒,這個價錢不便宜吧?」
「嵐祁為什麼要燒了啊!」
「放肆!你怎能說這種話!」
嵐祁的目光卻還在盯在我的手上,面色冷如冰霜:「郡主,死者的復驗結果出來了。」
我從絨芝那得知,楚夜麒一行正是來臨澤尋找那位神醫,且住在了萬春樓。而這次赤眼妖獸殺害的人正是萬春樓的舞姬!如此巧合之事,我驚訝又擔心,不知楚夜麒現下如何了!
我試圖掙開他的手,可他用力抓著,鳳眸緊緊地看著我:「你別慌,真的沒事。我已經把它送給你了,就是你的東西。即便你丟了它也沒事……」
我們剛抵達臨澤,府衙來報,那位目睹赤眼妖獸的證人死了!說是驚嚇過度,瘋癲失常,失足墜河而死。
他劍眉一蹙,薄唇抿得更緊。
我求生不得,求死無能,整日活在恐懼、自棄、無助之中……直到遇見了楚夜麒。
「為了我?」
流景淡笑:「你失蹤后,殿下一直帶著它,當然比你親一些。」
在案發現場擺這樣的排場……「殿下好雅興呀,怎麼來這用膳了?」我嬉笑著走了過去,肚子咕嚕一叫,很可恥地餓了。
「對,對不起……」我慌了神,急往後退,又哆嗦著手拿出絲絹去擦他嘴角的血跡……
「嘿嘿,那你就太不了解這睿王殿下了。想當年,郡主宿州駐防,寒冬臘月隨口說了句想吃西瓜,睿王殿下當了真,冒著風雪去齊州行宮的溫室求來西瓜送給郡主。殿下痴情起來,我都想嫁。」
又有腳步聲從洞口傳來,我轉頭一看,這回卻是絨芝。
楚夜麒不著邊際地移了移,耳根紅透:「你又不是西域人,要什麼戒指?」
我被村民撒過狗血,關過豬圈;被人追殺,顛沛流離;被道士貼過符咒,扔入火坑;被巫師灌過百毒,養為蠱種;被法師鎮壓佛塔,不見天日。最後,我被皇后的父親西北王囚禁在斗獸場中,每日與窮凶極惡的野獸廝鬥,渴了只能喝它們的血,餓了只能吃它們的肉……
「這個……屬下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會打起來,只聽見殿下怪嵐大人不該欺騙他,害他這些年虧待了郡主。只要他還活著,郡主就還是他的人,嵐大人休想覬覦郡主。」
「郡主?殿下有這麼好看么?你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流景一聲耳語,我回過神來,羞得面紅耳赤,急忙擦了擦嘴角,沒口水啊?
我心肝兒一顫,這一聲「傻瓜」真是叫得我差點摔了飯碗。
流景眯眼打量他:「你在審問我嗎?」
楚夜麒聰睿過人,過目不忘,他如此淡定,必是記住了兵法,兵法沒丟就好,我稍稍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