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彷徨,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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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若瞥見她臉上沒有了那紅蝦一樣的顏色,以為她已經不生氣了,便把心放了下來。也許是因為太放心了,奔若竟沒有發現她今天的臉色有些奇怪。
「奔……」樂菲走到他身邊,想問他那兩個問題,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真奇怪,本來她因為自己一出家門就會哭得稀里嘩啦,不能自已,現在卻發現自己根本哭不出一滴眼淚,只是心裏空得發慌。
樂菲吞了口唾沫,努力穩住心神,灰暗的臉上已經爬上一層虛紅。她現在只想把另一個問題問完。她的內心深處還抱有一絲僥倖,希望第二個問題他能回答得……讓她滿意一點。
老人在黑暗中看到了樂菲遠遠跑來的身影,鬆了一口氣,笑了。這孩子終於認清了事實。
「什麼事?」奔若繼續看著報紙,沒有抬頭。樂菲感到一股熱血直涌到胸口,在這一瞬間似乎要焦急緊張得昏倒。忽然瞥見奔若在看的報紙的版面上正好有一則重大車禍的新聞,正好救了她急:她可以假裝談論新聞,來問他這兩個問題啊!
一滴眼淚從樂菲的腮邊滑下來,掠過她那鄙夷的微笑。她在深深地嘲笑自己。是因為看到他心裏就會傷心難過,無法平靜,想讓他從自己身邊離開嗎?真是卑鄙呢。
「應該是這樣。」老人暗暗嘆了口氣。原來這妖狐待在她身邊是要躲避雷劫啊。看來虛情假意地對她很好,她已經泥足深陷了,也許自己還是干預得太遲了。
樂菲回到家的時候,https://www.hetubook.com.com奔若正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這陣子只要樂菲的父母不在家,他就會從天花板上溜下來,陪陪樂菲,對人類世界的東西也似乎更感興趣了。而且今天還有特別的意義。他怕樂菲真的很生氣,因此才一直守在客廳里等她回來。
「好……好的。」老人再度感到了壓迫感。
樂菲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眼圈忽然一紅:「不過,抓住他之後倒也不能立即放他……被囚禁在那個罈子里的話,也能躲避雷劫吧?」
她從來都沒有如此傷心絕望過,在過去的十六歲的生命里,從來沒有。為什麼他對人類如此藐視呢?我們之間的距離就這麼大嗎?那他之前為什麼要捨命救我呢?只是因為我是他的「貴人」嗎?還是因為可以救我,卻不能喜歡我尊重我呢?
「奔若……」樂菲的眉稍已經因為緊張而不知不覺地挑起,「你對人類的死亡……是什麼看法呢?」
「那麼請你……抓住他之後把他在罈子里關一陣子,躲過雷劫就好……」樂菲懇求地說,剛剛哭過的眼睛晶亮可憐,語氣忽然硬了起來,「你一定要答應我,也一定要信守諾言,否則我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止你,即使你成功了我也會把你的壞話傳到最遠的地方!」
雖然樂菲讓奔若對人類的態度稍微有了些改觀,但對人類的態度還沒有完全變得友好,藐視人類仍然是他的一貫政策。他很喜和圖書歡樂菲,卻又藐視人類,竟不知不覺忽略了樂菲也是人類中的一份子,才會毫不在乎地說了這樣的話。
他以前以為會喜歡上妖怪的,都是理想化到傻了的女孩,沒想到也有如此聰明的。不,追根究底她還是不聰明啊,她這麼要挾他,顯然是對妖狐舊情未了。真是可惜啊。既然決定斷了,為什麼不能斷個乾淨?
她在街上茫然地走了好久,最後頹然靠在了一棵大樹上,順著樹榦滑了下來。她現在已經筋疲力盡,可是那要命的痛苦卻一點都不見衰竭。她用手按住胸口,低低地哀叫了一聲。她感到自己已經到了極限,只想從這份痛苦裏走出來。如果才能從這份痛苦中走出來呢?看來只有讓奔若離開了。
「沒什麼……我忽然想起我還有事沒辦。」樂菲的聲音低低的,低著頭快速地出了門——趁自己還沒有哭出來。
「哎呀……真是恐怖,竟然死了這麼多人……」樂菲目不轉睛地盯著奔若的臉,試探性地開了口。
樂菲高一腳低一腳地在街上走著,恍惚得就像被人抽走了魂魄。傍晚已經有些寒冷的風輕輕吹過她的裙擺,竟讓她感到自己馬上就會隨風而去。
樂菲低著頭,以斜向上45度的角度盯著他,慢慢地朝他走近。她的臉仍然是是灰著。
奔若說完這席話之後忽然一怔,接著漲紅了臉,低下頭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自己怎麼不長心眼,在樂菲面前說這種話?她不也是人類嗎?自己怎麼和_圖_書把這個忘了?
「怎麼了?」奔若有些疑惑。以他的法力,完全可以探知樂菲的內心活動,此時卻沒有這麼作。可能是因為他對她太放心、太尊重了吧。
「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吧。」奔若平靜翻過報紙,「一種生物之所以會死,都是因為他們自己的缺陷。比如他們太弱,無法保護自己,壽命不長等等。他們會被車輛撞死也全是因為他們太弱,在鋼鐵撞過來的時候無法保護自己而已。說到底他們會死全怨自己。」
「死亡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吧。生與死是人一生中必須要經歷的兩件事,和花開和花謝一樣平常……」奔若看起來很輕鬆,眼皮輕輕地眨了一下,玫瑰花蕊般的睫毛輕輕地一晃。
「人類的感情嘛……」奔若不屑地撇了撇嘴,「人類的感情是最虛無飄渺的東西。比天上的風雲都要善變。你別看這兩個人看起來對對方很忠貞,說不定明天他們就會勞燕分飛。人類的感情……哈哈,有時比空氣還要脆弱。雖然好多人類的詩人酸掉大牙地美化他們的感情,其實人類的感情不值一提!」
樂菲本來跑得氣喘吁吁,一聽這話立即像被釘子釘住一樣呆在那裡。老人這句話忽然讓她非常茫然——她到這裏來是要幹什麼呢?是要老人把奔若捉住,廢了他的法力,再關他個幾千幾百年?她憑什麼要對他這樣作呢?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真正地傷過人。只是把他驅走行不行呢?可為什麼要把他驅走呢?他不是沒傷和-圖-書過人嗎?
樂菲頓時如墜深淵。她感到自己正飛快地往下掉,崖底吹來的冷風正「嗖嗖」地穿透她的身體。
「所以不許你傷害他,也不許你之後囚禁他!只要把他從我身邊帶走就好!」樂菲斬釘截鐵地說,目光中有種不容違背的力量。
「怎麼了?」老人看到她這異常的舉動,以為她心裏又反覆了,頗有些擔心,深深皺起眉頭,「你不是已經……明白了嗎?」
樂菲猛地抬起頭來,眼中閃著異樣的寒光:「我是請你去驅除奔若的!但你得答應我幾件事!」
奔若現在看的報紙上有一篇紀實文學,寫的是一對夫妻不離不棄的十年相守。樂菲皺著眉頭想了想——現在她的思維也變得緩慢而且困難:「這段文字倒是挺溫馨的,不離不棄的十年相守……奔若……」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放得輕鬆,「你對人類的感情又是怎麼看的呢?」
等她跑近的時候笑著和她打招呼:「怎麼?決定驅妖了嗎?」
「所以……呢?」老人審視著她。
樂菲森然地盯著他的眼睛:「也許你是覺得奔若會是個作惡的妖怪,才會想方設法地把它驅走,但我以我的人格保證,奔若沒有作過任何傷害人類的事!」
老人皺著眉頭冷笑。這小丫頭很聰明啊,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尷尬境況。像他這樣沒落卻又熱血的法師最苦惱的就是不被人們相信。在現代社會裡他要說服一個人相信他已經夠不容易的了,如果她再記下的長相到處傳他的壞話——不和圖書說別的,只要使用網路,謠言就可以再極短的時間里覆蓋一大片地區,那樣他恐怕使出渾身解數都難以取信於人,沒有了當事人的支持,他要濟世救人就更困難了。
該往哪裡去呢?她不知道。腳也早已沒了力氣,可是就是得繼續走。因為她似乎感到自己一停下來就會垮散倒地,變成一堆灰塵。
「哦……好的。」老人竟感到了一種沉重的壓迫感,不由自主陪起了笑臉。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瞳孔里露出死灰般的決然,慢慢地站起來,朝老人等著她的小巷走去。
「啊,不是……」當奔若惶恐地笑著,抬頭來準備說幾句話遮掩一下的時候,卻發現樂菲已經別過頭去。
樂菲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天哪!好冷酷!她只覺得眼前的景物一陣陣地發暗,更有散亂的金星冒了出來。
其實奔若會這麼說,倒不是因為他很冷酷,而是因為他是個修道者。作為一個修道者,最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要平淡地看待生與死。他說任何生物的死亡都是大不了了,說到底都是怨自己的時候,也把自己的族類包含了進去。如果叫他評價自己的族類的生死的話,恐怕也是如此——不過說歸說,他內里還是很熱血的。比如上次的落霞坡事件,看到黑狐一家因弱小而遭到獵殺,他不也是怒髮衝冠了嗎?
樂菲卻因為這輕輕的一晃而感到有些眩暈:「我是指這種……慘遭橫死的情況……」
「是啊。」奔若的仍舊眼皮懶散地垂著,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