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過特別的是，戲里的高小羽從頭到尾都知道陳舟接近自己的目的，他是清醒著沉淪的。
「鄭觀語。」明崢不耐道，「你先喝點水。」
也就是劇組的人到來的那一天，插在柜子上的那束姜花枯萎了，鄭觀語不得不提醒自己，屬於他和明崢的某個夏天結束了。
鄭觀語固執地拒絕：「讓李導想想吧，這場戲其實改一改也好，更有張力。」
「你太為高小羽考慮，我覺得不好。」明崢認真道，「戲才剛開始拍，我們慢慢來，行嗎？」
……他叫自己什麼？
下一秒穿著黑襯衫的陳舟轉過了身，叼著煙，遠遠地看了高小羽一眼。
鄭觀語笑了笑：「你還是該跟我講點什麼，讓我安心。」
明崢他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嘆了口氣，把手上的水遞給鄭觀語，打斷道：「你先喝口水。」
李志元經常臨時改戲，明崢是聽說過的，這也不稀奇。
陳舟把錢包遞給他，隨即笑著道：「你住幾樓？我剛搬來一樓。」
陳舟點頭，把手裡的一瓶水遞過去道：「請你喝水。」
電影人物的關係是警察和毒梟兒子這種老套的配置，明崢扮演的緝毒警察陳舟為了查案，搬到了高小羽家樓下，這倆人很狗血地相愛了。
李志元消化了會兒鄭觀語的意思才道：「再試試看。我也再想想。」
「因為我覺得高小羽是一見鍾情。」
「哪裡滿？」
這個劇組裡，鄭觀語的咖位最大，導演也要讓他三分，他如果擰起來，那這場戲只會一直卡著。
這話倆人都懵了下，明崢有些茫然地跟鄭觀語對視了一眼。
鄭觀語和明崢看了看對方，似懂非懂地點頭。
鄭觀語點頭：「好。」
「所以我還是過來了。」李志元嘆了口氣，「觀語，謝謝你願意拍這部戲。」
鄭觀語想了想，和往日一樣去廚房做了一頓飯出來，等明崢來了，他們hetubook.com.com一起招待李志元吃了頓飯。
「你要信我的感覺。」鄭觀語道，「我敢說，現在寫高小羽的人都沒我了解高小羽。他一直生活在很壓抑的環境里，生活中克制又小心翼翼，所以他內心有很多你們難以想象的能量，感情就是其一。他看見陳舟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有預感了，那是一個警察，一個很吸引他的對立面，他不該靠近，但愛是說不清楚的事情，我確定是見面的那一秒他就一見鍾情了……」
席間他們倆也沒說幾句話，和平常一樣相處著，房間里只有單田芳說書的聲音。
他今天是提前從學校回來的，因為下午那節音樂課被數學老師要走了。
這部片子的主題是邊緣，是失控，是高小羽飛蛾撲火，也是陳舟情不由衷。
高小羽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片場邊上，鄭觀語背著老式挎包等待著，化妝師在給他調整妝容——李志元覺得他倆素顏狀態還是有點太精緻了，太精緻就不真實，需要弄上一些瑕疵。
聞言他想了想，很久后才道：「是我要謝謝你。你用《朝夕》送我出道以後的14年，我演了很多戲，但沒碰上過自己特別喜歡的角色。你這部片子給我的感覺很怪，我總感覺自己好像這輩子就是為了等著演這個高小羽似的……」
對視幾秒后，他低下頭。
在現在這個膠片式微的時代，能參演一次膠片的拍攝太難得了，這是明崢想拍這部片子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他對膠片電影是有敬畏感的。重拍那麼多遍，明崢其實有點心疼膠片，那太貴了。
「——cut.」
明崢看他聽話了才繼續道：「整個劇組可能只有你覺得高小羽是一見鍾情。別犟了，我們按導演說的拍一次。」
「你見到高小羽，需要的狀態是『藏』。」李志元道，「我要
和-圖-書你演出那種距離感、曖昧和試探。但你要記住，你是帶著目的去接近他的，高小羽看不透你，觀眾也看不透你，你要有一點神秘感。」在那個出租房裡見到鄭觀語后，李志元十分滿意，也十分感慨。
話明明是商量的意思，但沒有商量的語氣。
鄭觀語皺了下眉，開始跟李志元爭論：「我覺得高小羽低頭前的目光應該是沉一點的，那是一種……確認的感覺？他走到陳舟面前說話時目光才會變得膽怯，但那是裝出來的。」
鄭觀語不耐道：「怎麼不好？什麼不好？」
為了精益求精，保證影片質量，重拍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是數字拍攝還好，可這部片子大部分都會膠片拍的，只小部分鏡頭用數字補拍。
他已經有八成像高小羽了。
鄭觀語驚得睜大了眼，詫異地回看明崢：「你叫我什麼？」
這個意思就是讓他自由發揮了。
李志元講戲一般只講感覺。
劇組一直從中午就開始準備，李志元一直抱著手和攝影師琢磨光線和角度的問題。
那看來是一樓租出去了，原本裏面住的是一個獨居的老太太，前段時間去世了。
工作人員都靜下來，盯著那個白衣服的男人慢慢進入鏡頭裡。
李志元的觀點和他不同，皺著眉道：「我倒覺得不是一見鍾情，他應該是有些防備，有些好奇？你剛剛那一眼裝的東西有點多了，我看你演的時候，覺得你目光里有喜歡，還有痛苦。」
剛走兩步，身後有個聲音喊道：「喂——」
走到離樓道還有一點距離的時候，他看到樓道口有兩個身影正在那兒抽煙。其中一個穿著附近茶廠的車間工作服，是高小羽認識的面孔，住在附近。另一個穿著一件黑襯衫，沒見過。
第一場戲，李志元安排得很奇怪，是按順序來的，讓他們拍初見。鄭觀語還以為李志元會讓他ｈtｔps://ｗｗw.heｔubｏｏｋ•ｃｏｍ.cｏm們一上來就拍床戲，沒想到還挺循序漸進。
他的反應是真實的，因為明崢沒這麼看過他。
鄭觀語瞪著他：「你是在要求我嗎？」
明崢全程聽完他們爭論，臉上沒什麼表情，沉默地跟鄭觀語重新走戲，重拍。
高小羽這次語氣是輕鬆的：「我住你樓上。」
李志元看了看他：「你……」他頓了下，「你會演，自己拿著分寸吧。」
「當然不是。」明崢皺著眉，「我只是覺得你這樣不太好。」
高小羽好奇地放慢了腳步。這地方很少來什麼生面孔，尤其是這種看背影都感覺很俊朗的年輕男性。
高小羽的步子加快了。他走到樓梯口，跟陳舟擦肩而過。
這就是不同人的理解問題了。劇本上其實寫了「高小羽和陳舟在樓下初遇、兩人各懷心思地對視，擦肩而過，對話……」至於是個怎麼對視法，怎麼個各懷心思，那誰也說不清，全靠導演和演員自己想象。
陳舟重複道：「你東西掉了。」
就這個鏡頭，他們整整拍了十多遍。在三十多攝氏度的高溫下一遍遍來回走，重複，重複，不停地重拍高小羽初遇陳舟的那個眼神。
兩天後，李志元帶著劇組的人來到了畹町。
光看鄭觀語一個人的狀態也沒用，李志元把明崢叫了過來，要看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時的樣子。
陳舟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腳邊那個錢包——那是高小羽路過找鑰匙時，故意翻落在地上的錢包。
「Action。」
他們說了幾句話，那個穿工作服的人轉身離開了。
李志元看到他們的眼神，猛地拍了下手：「對——我要你們剛剛看對方時那種狀態，要微妙，不要老夫老妻，拍前面的戲時需要朦朧一點，懂么？朦朧，壓抑。」
明崢突然就很不喜歡這麼擰巴的鄭觀語。
……這時候倒是會拿身份壓人了。
明崢面無表情hetubook.com.com道：「你不叫鄭觀語？難道要我叫你高小羽？」
鄭觀語能感覺到，自己被明崢看得出汗了。
鄭觀語抬頭看了他一眼：「你要教我演戲？」
「反正這一場我腦子裡想象的……陳舟一出現，高小羽的世界天翻地覆那麼誇張。再結合他之後試探著接近陳舟的行為邏輯，我認為一見鍾情是很合理的。」
高小羽看了那瓶水兩眼，最後接了過來，小聲道：「謝謝。」
剛剛阿麥已經過來遞過水了，鄭觀語不想喝，被明崢打斷後心裏又有些焦躁，他沒接那瓶水，拒絕道：「我不渴。」
高小羽的目光停在陳舟的腰上，一秒，兩秒。
明崢又嘆了口氣。
高小羽看著他，又推了推眼鏡，隨即慢慢走過去。他剛想蹲下撿，陳舟先他一步彎下了腰。
等吃過飯，看見明崢默默收拾碗去洗的時候李志元才評價了句：「能每天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還吃了一個月，這已經是很不容易的關係了。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要是再來晚點，你倆估計都要處成老夫老妻了。」
鄭觀語一邊化妝，一邊聽李志元給明崢講戲。
李志元覺得他們倆現在的狀態還可以，決定立刻開拍。
今天的生活和昨天的也不會有什麼不同。一個人回家，一個人做飯吃，一個人看一會兒電視……
他倆在樹蔭下站了會兒，明崢猶豫著勸他道：「我們按導演說的拍幾條？不要一見鍾情的感覺，也許你的理解不對呢？」
也就是那一刻，他恍然想起來，這人已經很久沒叫過自己鄭老師了。
「太多了。」李志元知道他聽得懂，「不要那麼沉。」
那是一個有些出格的動作。鄭觀語屏住了呼吸，有那麼一個瞬間，他自作多情地以為明崢是想吻他。
等最適合入鏡的陽光灑下時，李志元喊出了那句——
但就卡在這個眼神上，他們折騰了一下午。
鄭觀語的堅持也讓
和_圖_書明崢無法理解。阿麥看到鄭觀語居然瘦了這麼多，心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從前拍戲總是受傷，鄭觀語身上舊傷很多，他們一直很注意鄭觀語的身體，可現在一看，這部戲或許比動作片還要危險。
鄭觀語點頭：「高小羽的喜歡就是痛苦的，發生的瞬間，他很害怕。」
整個房間里全是劇組的工作人員，導演坐在邊上，一屋子人靜悄悄地看他們吃飯。
高小羽腳步這才頓了頓。他轉過身，推了推眼鏡，問：「你在叫我？」
對視兩秒后，鄭觀語先避開了明崢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氣，接過那瓶水，擰開喝了一口。
李志元拿著劇本走過來，對鄭觀語說：「換一種感覺拍拍看？太滿了。」
不是因為陽光和溫度，是因為那個眼神。看他的是陳舟，看過來的那個目光也是屬於陳舟的，可鄭觀語無法避免地心跳加速，渾身都有些不太對勁。
「一見鍾情？」李志元有點意外。
高小羽聽到了，但他沒動，還是急急地往樓上走。
陳舟對著他的背影道：「你東西掉了。」
說完他頓了下：「說第三次了，你先喝口水。」
只為了一個眼神。
為了一個眼神，他們重拍了那麼多遍……反正明崢被鄭觀語和導演折磨得十分疲憊。
鄭觀語拿著一根隨地撿的小木棍子在地上戳來戳去，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
給明崢講完戲，接下來就是鄭觀語。可李志元沒給他講戲，而是在椅子上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道：「我不給你講怎麼演了，你應該心裡有數。」
「我的意思是說，可以按導演的意思拍幾條他滿意的……」明崢無奈道，「你別太較真。」
沒聽到回答。因為下一秒明崢就湊了過來，輕輕把鄭觀語鼻樑上那副屬於高小羽的黑框眼鏡取了下來。
李志元想了想，皺著眉問：「你為什麼這樣想？」
李志元一直沒說過不過，只是要他們反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