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衣予情意
因此他其實不僅為沈娘子備好了衣裳,連湘姐兒、濟哥兒乃至於陳汌的衣飾也一併備好了。這樣她便能不被那些目光打擾,盡情鬆散一日了。
「錯了。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阿娘是讓阿兄什麼也不必牽挂,只管一往無前便是。」謝祁微微笑起來,「類似的話,阿娘也早對我說過。她曾對我因數奇之命而屢屢不中秀才時說,考科舉不是為她而考,也不是為謝氏而考,陳郡謝氏數百年了,什麼榮華富貴都經歷過了,實在不必再為了光耀門楣而讀書。用舍由時,行藏在我。她只盼我如蘇公,讀書明智、讀書守心,一生曠達。」
有餘剛挑滿了水缸,正抱著扁擔站在水缸邊,滿足地瞧著。
二房的十二娘比她小一歲,三房的十三娘小兩歲,連十娘的身量也比她更矮小得多,所以這衣裳也不是做給她們的。十一娘又沒有親阿嫂,若是隔房的嬸娘們、嫂嫂們,更是不可能了。哪有侄兒或是小叔忽然與嬸子、嫂子做衣裳的?那九哥兒只怕也得挨阿娘七七四十九頓毒打。
等遇上了賣燈的貨郎,她給湘姐兒不僅買了與劉豆花同款的蓮花座兔子燈,還給她多買了個會旋轉的荷花燈,高興得湘姐兒提著燈,嘴角就沒有下來過。
孟三聽得心嚮往之,甚至雙手一把攥住了謝祁的手,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哆嗦,「謝九啊,你家阿娘可還缺兒子?一定缺的吧?你三哥兒不在這幾年,要不……再收個如我般懂事的義子在膝下侍奉?」
但今日卻不是他主動來的,而是接了謝祁的貼,生催他來還書。
中間那輛稍窄小破舊一些的驢車上,也下來個肥胖老婆婦。那老婦一雙吊梢眼,瞧什麼都不順眼的模樣,瞧見兒子攙著兒媳婦還都翻了個白眼,暗暗往地上一呸:
姐弟三人剛拾掇好,沈渺還帶上了她熬夜手繪的紙質版融資ppt,坐上了謝家派來的馬車,一路披著晨霧,往城郊的謝家莊子上去了。
如今賣不掉,還得白養這祖宗。
可她如今,實在還不願思慮兒女情長、談婚論嫁的事。她只覺著自己還有好多想做卻還沒做得事。
離夜市開市還有些時辰,這會子活動結束,鋪子里清靜得很,沈渺便準備帶這幾個小孩兒們出去逛逛,買些燈來玩。
湘姐兒蹦蹦跳跳推門進來,問什麼時候去買燈。
***
阿娘雖未曾明言,但崔家阿姊若是來了,與阿兄再續前緣也並非不能呢!十一娘樂觀地想,若要是說她最期盼誰來做她的嫂嫂,那她仍舊會選崔家阿姊的。
尤其九哥兒還是個那麼好一個人,生得不差,家世殷實,性子又溫柔,若她也是這時代的女子,能這般受他青睞與小心呵護,一定不會如現今一般,如此心緒複雜、躊躇不定。
「那奴再收一收腰,九哥兒稍候,一刻鐘便能好……」老綉娘的聲音忽然傳到了十一娘思緒飄遠的耳畔,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默默縮到柱子後面,踮著腳轉身,躡手躡腳地又抱著絹人娃娃回去了。
除了比她大上幾個月的十娘,其他阿姊早都出嫁了。
「如何不同?」孟三回神,又好奇地問。他只在年節下隨父母拜見過謝家大娘子兩三回,平日里並無機會得見,印象中是個風趣慈和、端正大方之人,倒不覺著有什麼不同。
一家人又高高興興出門逛去了和圖書。
明兒她來了,可得好好盤問盤問她!
屋子裡鋪了水磨青磚,謝十一娘走近悄然無聲,便也聽見了自家阿兄將手虛虛地比在那衣裳的腰線上,耳根微紅地輕聲道:「只怕還要再收兩寸……」
「這要如何說起?總歸不同。譬如……我阿兄要走,要去那樣遙遠的生死路上搏條出路,我阿爹聽聞后早哭得涕淚橫流了,他不捨得用自己的袖子搽,便拉著我的袖子嚎啕了半個時辰。可我阿娘半滴淚都沒掉,只將她陪嫁的長棍給了阿兄,還贈了一句詩給他,旁的什麼也沒說。你猜是什麼詩?」
「是什麼?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她只好將包袱抱回了後院,拆開一看,原來是四套衣裳,一大三小,將她家裡這四個人全都囊括進去了。她是一套碧色銀線綉蓮花的對襟褙子與月白百褶裙;湘姐兒是海棠色對襟短褙子加間色襦裙;另兩套都是男孩兒的寬袖袍服,也都是較為淡雅的青色,只綉了幾叢綠竹或是松枝。
沒成想,前鋪里忽然來了個看著有些眼熟但又記不清名字的年輕學子,他做賊似的左看右看,趁沒人忙把一個大包袱往沈渺懷裡一塞,小聲留下一句:「謝九給的。」
孟三牽著家裡那頭不肯馱人也不肯馱貨的驢祖宗,書童在旁挑著兩擔子書,二人穿過長街來謝家還書。
陳郡謝氏幾百年底蘊,藏書之浩渺,只怕唯有馮家能與之匹敵。孟三便時常來謝家借書,一借便是一籮筐,看完了或是抄完了再一起還。
十一娘不知阿兄是否還喜愛著崔家阿姊,那掛在沈娘子鋪子里的字畫也令她驚訝……但字畫這樣的東西,阿兄心血來潮送了兩幅也沒什麼,畢竟沈娘子手藝這麼好,若是她,她也會忍不住為她題字的。
*
快,說出來,教教他!孟三也急切得很。
謝祁十分沉得住氣,由著他打趣,面色也不改。他行事唯求坦蕩,因此從不屑遮掩。讓孟三去送,其實是為了沈娘子的名聲著想。
不過崔家阿姊病得嚴重,只怕不能執筆也是有的。希望她養了這麼長時日,身子能有所轉好,明日若能與她相見便好了。
她知道了,莫不是預備好送給崔家大表姊的?明日崔家也要來參宴,聽聞姨母會帶幾個表姊妹都過來,這會子只怕都到了城郊了。
謝祁搖搖頭,他不知道。
「沒有。」謝祁看穿了他,「只怕要叫你失望了。是我阿娘不在乎,當年若非我出生前便與崔家約好了婚事,以阿娘的性子,也不定會為我擇選崔家阿姊為妻。你也知曉,如今我家在京中尷尬,權貴不敢與我家結親,其他世家大族又何嘗不是?你看馮大郎的妻子僅是縣丞之女便知曉了,如今我們早已不敢四處拉攏攀親,只想安度餘生罷了。徐家遭害,我姑姑自盡宮中,元后郭氏被廢后死於道觀,這三年哪家不是唇亡齒寒,人人自危……」
針聲簌簌,人人都在忙,唯獨家中那位老綉娘被謝祁喚到身邊,兩人站在那桁竿前,似在商議著什麼。
頓了頓孟三又回過味兒來,細想了會子:「你家中奴僕數百,緣何還要使喚我這個外人?喔……我知曉了,你這可是怕叫人退回來不是?」
柱子邊有個穿針引線的小綉娘困惑不解地抬頭瞧了瞧,但十一娘轉頭「噓」了她一聲,她只好又忍著笑和_圖_書,低下頭去綉手裡的衣樣。
孟三原本促狹得望著謝祁,誰知謝祁眼神並不避諱,清透明亮地回望著他,望得他慢慢收斂了眼底的取笑,他扭過頭去,鬆懈下膀子,往石台上一倒,雙臂枕在腦後,舉目望向天際浮雲悠悠,化成了一嘆:「成吧,我便替你跑一回腿,誰叫你也喜歡寡婦呢?不過……我可真羡慕你啊。」
「那你還敢……」這衣裳穿在身,旁人可能不明白怎麼回事,但謝家大娘子如此敏銳厲害之人,一瞧便知了,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意?
再過幾日便到觀蓮節,如今滿大街都在賣荷燈。昨日劉豆花拖了個有拉繩、帶兩隻小木輪子的蓮花座兔子燈回來,可把湘姐兒饞壞了,圍著看不說,哀求想借來拉兩圈玩,可劉豆花寶貝得不行,拉著便跑回豆腐坊了,誰也不借。
孟三抱起包袱一步三回頭:「果真不收個義子嗎?」
謝家使喚僕役送去,明日宴會上只怕便人盡皆知了,他不想讓沈娘子備受非議,而替她備好衣裳也是出於同等思慮。沈娘子是個不大計較衣飾之人,她生性堅韌,不在意外物,但謝祁卻知曉世家那奢靡風氣。
這衣裳的料子瞧著不似蟬翼紗,也不似輕容紗,倒有些像六銖紗,又或是方目紗……料子雖不算名貴,卻難為染得這般青蔥嫩綠、顏色清爽,那細細的銀線暗綉在上頭,再叫日光漏影灑在其上,如波光點點,美得真有種芙蕖凌波的清幽意境。
有些事不必兀自煩惱,有些話也當好生坐下來再細說。沈渺很快便不糾結了,她反正是個嫁過人的市井女娘,既長了嘴,有話直說又沒什麼。
次日,沈渺將那包袱皮打開又繫上,反覆三次后,還是將裡頭的新衣取出來穿上了,她給濟哥兒、湘姐兒也換了新衣,唯獨陳汌說什麼也不肯去,沈渺只好托顧嬸娘照看他。
「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勞煩你,一會兒能否跑一趟楊柳東巷,將這包衣物送去沈記湯餅鋪。」謝祁將那包袱推到他面前,「勞你交給沈娘子便是了。」
有餘則挑了個蓮蓬燈,帶著長長的柄,像個棒棒糖似的能舉在手上,也很是有趣。濟哥兒看中個八角宮燈,上頭寫得全是詩句,也不錯,很雅緻;
這又是九哥兒的好意了。
但這些料子都不俗,想必都是好料子。
之後又去卸最後一輛捆行李的車。
雖然除了衣裳再沒有隻言片語,但性子一向比旁人更敏感的沈渺一看便明白了。
沈渺想多問幾句,連忙追到鋪子門口,可這人牽著驢身邊跟著個書童,走得飛快,他一邊走一邊還捏著鼻子罵罵咧咧的,好似在訓那頭驢吃那麼多豆子作甚。
有個模樣很有些俊俏的年輕書生率先跳下車來,殷勤地掀開車帘子,攙扶著自家新婦下車來,另有跟車幾個家僕已陸續上前,跟店家要了兩間上房,一間大通鋪。
十一娘躲進柱子後頭,眯起眼,探出半個腦袋,暗自打量。
沈渺與顧嬸娘一齊將門口搖簽的桌子抬了進去,之後顧嬸娘便先回家歇著去了。後院里,湘姐兒正與雷霆玩拋沙包的遊戲,她故意扔得高高的,引得雷霆跳起來接,倒是挺好,雷霆胖得脖子上都有蒜瓣毛了,是該讓它好好動彈動彈。
罷了,晚些再來裁絹人的小衣裳。十一娘自覺勘破了九哥兒的秘密,離開時已在心裏琢磨如何敲兄https://m.hetubook.com.com長的竹杠了。
如今看來,這內城裡的人家,幾乎都是人人有積余的。消費力很是不小!
聽聞崔家阿姊病了,不得不與阿兄退了婚,她還傷心了好久,寫了好幾封信,又請阿娘搜羅了不少生葯,請家僕一同送到陳州去,也不知崔家阿姊收到了沒有,她至今未收到崔家阿姊的音信。
挺好的,回頭可以常買。
尤其……沈娘子對此一無所知。
以往阿兄沒有退婚時,他一向事事以崔家阿姊為先,不僅從不與人去勾欄瓦舍聽曲會文,也不搭理家裡那些有歪心思的婢子,他甚至便連七娘也不願搭理。
一宣布要出門買燈,湘姐兒便跟彈簧似的跳起來耶了一聲,連聲叫好!沈渺推上陳汌,喊上濟哥兒,湘姐兒拉著有餘,幾人浩浩蕩蕩就要出門。
可沒法子,當年謝崔聯姻已是板上釘釘,十一娘也不知要如何勸解馮七娘,她自己日子都過得稀里糊塗的。不過……十一娘忽然想起來,七娘不知為何,已經好久沒有來謝家尋她耍了,也不知究竟在忙些什麼。
尤其這回謝家辦宴,並非在謝家本宅,而在外城郊外的謝家私園「春庄」,春庄遠離塵囂,以湖光山色聞名,他不希望自己好心請沈娘子來遊玩,卻令她心裏發堵,那便是他的過失了。
還有這頭驢!也快將他氣死了,也不知他爹是怎麼挑的驢,買了來專愛吃白菘幫子、卻什麼都不幹,人一騎便撂蹄子,還要「咴兒咴兒」地慘叫。
便急忙忙牽著一頭不斷放響屁的驢走了。
他與書童挑起書直奔謝祁的小院,硯書踏著風火輪似的在前引著,他匆匆一進去便瞧見一棵高大的櫻桃樹,蔥蘢而立在庭隅之中,樹下有石台,謝祁已備好冰飲等在了那兒,孟三趕得喉嚨直冒煙,走過去一屁股坐下,石台上涼沁肌骨,讓他暑氣頓消,愜意地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他上輩子作何罪孽,今生才交了如此損友?謝祁咬牙:「……速去!我阿兄只是出遠門,他還要回來的,你休要佔我與我阿娘的便宜!」
人非草木,沈渺心裏難免有所波瀾。
孟三停了往嘴裏扒拉的手,盱著眼,臉上慢慢咧出個壞笑來,他拿小銀勺點著謝祁:「你還說你不喜歡寡婦!瞧瞧!叫我逮住了吧。」
一開始她還怕會辦不起來,畢竟她設定的二百六十文一抽的價並不便宜,若是無人響應,她這花了一兩千文定來的獎品,便也要日後想其他法子消磨掉。沒想到頭一日響應者便不少,她也更加見識到了宋人的富裕程度。
沈渺並不知曉因她的緣故,謝家險些又多了個不著調的三哥兒。今日,她又辦了一日的存魚搖簽節慶,如今所有禮品皆空,算是完美落幕了。
「何事?還要如此神神秘秘。」孟三打了個哈欠,絲毫不客氣地起身從旁取來一碗山楂冰碗,低頭呼嚕呼嚕吃了起來。
她坐在燈下,端詳著這幾套衣裳,不免有些恍惚。她也算與九哥兒熟識了,對他的為人心裏也有一桿秤,沈渺不傻,以往九哥兒表現得不算明顯,她或許還能視而不見,但這樣一大包衣裳,裹挾著他的極盡體貼,幾乎是洶湧而來。
沈渺也嘗了那山楂糕,這魏家糕餅鋪能開這麼久,果然手藝不差,質軟而糯,酸非極酸,甜亦非膩甜,酸甜度調得恰好,吃起來軟軟潤潤,有點後世酸棗糕的口感。hetubook.com.com
謝十一娘好奇地踏入繡房中。
那小綉娘心想,家裡這許多的小娘子,性子大多嫻靜,唯獨十一娘最貪吃頑皮,旁的小娘子至多半載改一回衣裳,獨獨十一娘,這段時日,都放兩回腰身了。聽聞前兩日,她還與郎君使喚人悄悄打後門送了外食進來,夜裡不睡躲在亭子里大嚼烤魚,還為此偷掘了太夫人埋了數年的櫻桃酒,父女倆吃喝了個盡興,叫大娘子捉個正著,又叫太夫人氣得拿拐棍敲了好幾下。
沈渺察覺到了,彎下腰來,軟聲問他要不要挑一隻,結果他裝得大人模樣,搖頭說不要,不好玩。
孟三被說得心中瑟瑟,凄涼不已。不僅如此,當今官家以無子為由廢了士族出身的郭后,卻將原為宮中仙韶部樂伎的章氏立為繼后,命其代為執掌宮闈,統御妃嬪。
阿娘今兒一大早,便已派鄭內知領著好幾輛車馬,前往城外等候了。
孟三還覺著奇怪呢,這剛從書院休沐歸家,不說出門遊玩,怎的突然又勤勉起來了?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孟三因每回考學都排在謝祁後頭,得贈千年老二之名,有些促狹之人,不叫他孟三,倒叫他孟二。
三隻雞也都很肥了,兩隻母雞每天都給沈渺下兩個蛋,小白公雞也長出了鮮紅的雞冠與長長的尾羽,變得更加威風了,可惜這傢伙還不會打鳴,只知道看準機會就騎到那三黃母雞身上,然後又被母雞惡狠狠地叨下來。
追風則趴在陳汌的輪椅邊,張嘴拿輪椅的輪子磨牙,把人家陳汌的輪椅咬出了一圈牙印。這兩日沈渺忙沒空管它,它可算翻了天了,到處亂跑亂鑽,毛都髒得不成樣了,前幾日不知為何把臉伸進爐膛里去,這幾日狗臉都漆黑,埋汰得不行,害得沈渺見了它總是蠢蠢欲動想洗狗。
有人表達情愫,魯莽直接,恨不得今日相識明日便成親;也有人表達起來克制又安靜,生怕打擾。
街上果然十分熱鬧,沈渺還順帶在魏家糕餅鋪子買了兩盒山楂糕,給大伙兒路上拿著邊逛邊吃,那魏掌柜見了她,先只是一愣,很快又跟從未生過不愉快一般,還與沈渺親熱寒暄了幾句,誇她生意好,手藝也厲害云云。不愧是做生意的,沒了利益糾葛,那便立刻轉變了態度,都不需要前搖。
他是元宵燈會上被拐的,想來有些觸景生情了。沈渺也不勉強,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自己拿了個小小的流蘇繡球燈,幾人便忙打道回府。
「其實喚你來還書是次要的。」謝祁命硯書將一隻疊得方方正正的織錦大包袱遞過來,「是有事相托。」
濟哥兒剛從書院回來,還在屋子裡趕課業,這休沐不過才一日,他的先生竟然還給布置了抄寫兩篇《孟子》的課業,真是不如不休沐。
他不遣硯書,也不遣秋毫,更不是周大、鄭內知等謝家僕役來送,而是專請了不相干的旁人來,想來也是小心到了極點,生怕她受人閑話吧?
如今只怕又要捉弄九哥兒了。
他家世不如謝祁多矣,都不敢袒露心意,生怕一出口便將爹娘氣死了。孟三忽而又翻身坐起,小聲問道:「你這心思,你阿娘知曉了么?」
這如何不令世家大族懼怕呢。
與此同時,離汴京城約莫六十多里地的驛道上,驛道邊,有一家老舊客店門口,停下了三輛風塵僕僕的驢車。
十一娘不知還有人腹誹她,她扒著柱子偷瞧了半晌,突然和*圖*書福至心靈,瞭然地摸了摸下巴。
十一娘還挺喜歡崔家阿姊的,小時去陳州,崔家阿姊不僅會帶她到山上莊子騎馬獵兔子,還送過她一匹四蹄雪白的矮腳小馬,可惜帶回汴京后,那馬兒染上了「鼻疽之症」而病死了。從此她再也沒有自己的小馬了。
心悅一人,能這樣不避諱,不慌張,也不怕家中反對。
謝祁默默將手抽出來,再將他的臉一股腦往外推,無語道:「不貧嘴了,你快去吧,一會兒天都黑了。」孟三被他搡了起來,又聽他再三囑咐,「一定要替我送到啊!」
這是她憑雙手掙下來的小小院子。
孟夏日暖,繡房中明窗淨几,葦簾高高低低地捲起,綉架縱橫羅列,綉娘們圍坐在綉架旁忙碌,身邊堆疊著許多衣料,成束的綉線,還有些剪子針插,腳下還擺著一個個裝盛邊角料的籮筐。
「何況我阿娘素來性子便與他家大娘子不同。」
十一娘捧著與她一般圓潤的絹人娃娃,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這衣裳做得長又窄,顯然不是給她的。但是家中的姊妹,她已是個子最高大的了——她雖排行十一,但謝家三房加起來,攏共只有八個女孩兒長大成人。
他想待她的好,便值得付出那千千萬萬的小心。
她攜著夜風來的,風吹亂了她的髮絲,好好的雙丸子頭,被吹成了倆炸毛栗子,沈渺忽而笑了,將那包袱重新繫上,起身拉過她的手:「現下便去。」
孟三被他問得一噎,但還是好奇,於是湊過來,正襟危坐:「謝九,你別嫌我說話魯直,你阿兄去了秦州,也不知幾年能歸來,你便是你阿娘唯一的兒子了,謝家大娘子果真不在意你的心意么?還是你已想好了什麼說辭,必定能說服她?」
孟三進了謝家,便被一片片濃蔭罩住了。馮家愛竹,謝家愛松柏,宅院里翠蓋張天,嘉木蔥蘢。孟三拿袖子擦了擦汗,呼出一口熱氣,總算舒服多了。
但他還沒說,謝祁派來門口等他的硯書已經連拖帶拽拉他進去了。
氣煞他也!
唯獨陳汌望著燈火闌珊,神色反而有些憂傷。
「怎麼了這是?火燒屁股了!把我攆成這副模樣!」孟三以袖扇風,沒骨頭似的癱在石台上,語氣也變得懶懶的,「書送來了,你可要瞧一瞧有無漏下的?你急著要這些書作甚?莫要告訴我,你休沐還要勤學……」
她轉過頭,望向沈家的小院,燈火溫軟,東側向陽的牆根下攀上了幾縷爬山虎,那小小的池子,積了雨水,前幾日幾隻蛙不打招呼便搬了進來,一入夜便鼓著腮幫子呱唧個不停,但也多虧了它們,院里在燈籠底下盤旋環繞的蚊蟲幾乎快銷聲匿跡了。
驢祖宗拴在了謝家角門,謝家門子還抓了把豆子喂它。孟三本想提醒那門子,千萬別喂多了,否則這驢放起屁來可能將人熏倒!
「若非要借你鄭家的勢、鄭家的銀,好叫大郎日後前程光亮,否則,早該如那沈氏一般,叫她在老娘身邊好生服侍了!」
謝祁將桌上冰碗子隨手遞給了在旁邊垂涎欲滴的硯書,答道:「心悅一人,又非恥辱之事,緣何要隱匿?勞你跑腿也不是為了在阿娘面前遮掩。她知曉了,若是問詢,我會坦誠相對。我只是不願莫名惹得滿城風雨,讓無關之人肆意評判。沈娘子是好女子,有人欽慕是再尋常不過的,即便不是我,也會有旁人。只是我不願因我傷及她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