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兩個將軍
「油墩子出鍋嘍!又香又脆嘞油墩子,剛炸好嘞油墩子!」
唐二與福興顫-抖著嗓問沈渺:「沈娘子,咋辦啊,我倆沒想過這輩子還要做御膳啊!」
兩人追追打打到了玉津園,正好遇到梁遷領著一市井打扮的小娘子並兩個隨從,便紛紛收斂了身上脾氣,都帶著尊敬對梁遷行了抱拳禮,問候道:「梁大璫,多年不見了!身子骨可還硬朗?」
他笑出一臉褶子,奉上一個荷包,也傳來官家的口諭,「官家說,沈娘子的鴨子會有的,略等幾日罷了。」
官家本欲封他為忠武王,他辭了不受,直白地對官家說他的性子太魯直,不適宜留在汴京為官,他只願以身為長城,為大宋死守邊疆。
沈渺默默抬起頭來,眼神也有些累。
沈渺直到這時才清晰地知曉自己是要給誰做飯。
梁遷嚴厲地交代廚役要全聽沈渺的吩咐,不許誤了官家的要事,又轉頭對沈渺溫和道:「沈娘子,這便託付給你了。今日匆忙,要勞累你了。」
岳騰當時只是副將,他的上峰仲將軍已戰死沙場,他臨危授命,先收攏仲帥的潰兵,退到兗州休整了三日,又寫信跟郗飛景借了一萬幽州兵、十萬石糧草,做了充足的準備,便開始反擊。
趙伯昀見郗飛景與岳騰都喜歡,也有種遇到知音的滿足之感,大手一揮,對梁遷道:「你去與那沈娘子說,再烤個幾隻來,給兩位將軍包上,帶回家去!」
剛走沒兩步,郗飛景便瞥見個熟悉的身影,那高大健碩的背影哪怕穿著最不起眼的褐色長袍混在一堆買清燉羊肉湯的人堆里,也讓郗飛景一眼就認出來了。
沈渺本來拉著緊張渾身冷汗的唐二和福興乖乖躲在角落裡,結果突然聽見這兩聲稱呼,她耳朵便不由一動:郗?難道是謝家大娘子的那個郗?這個姓可不常見,那麼巧?
郗飛景忙停了筷子,安靜又乖巧地坐好。他用餘光瞄了一眼官家,只見官家的黑臉怒得鬍鬚炸起,顯得更黑了,可不知為何,眼底卻還閃動著些許興奮,恨不得起身鼓掌叫個好似的。
「你們別怕,一會兒我來掌勺,你們只管像在家裡灶房那樣幫襯我便是。我想官家請我們來也不是為了吃御膳的,他應當是想吃些不同的。」沈渺冷靜了下來,「照常做便是了。」
那次與岳騰演武也是如此,他把中軍扔給副將,便興沖沖帶一隊人馬去偷襲,沒想到岳騰太了解他了,早就等著他自投羅網了。
郗飛景偷襲也不是派人偷襲,他是個屁股長草閑不住的,每回都親自去偷。
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寫了封耀武揚威、陰陽怪氣的信,用特意抄錄了十幾份,箭射入對方陣中。
郗老將軍擅守,又為人正直,生了個這樣姦猾不走正道的兒子,時常哀嘆前頭兩個兒夭折得早,日後郗家交到這小子手裡,怕是要完了。
畢竟岳騰是他敬佩的人。
第三道菜趙伯昀都沒留意,他看到炙鴨便兩眼放光,與兩位還不知如何食用的邊關將軍大力推介起來:「兩位將軍不知,這汴京城裡新開了一家鴨店,做得一手絕妙好鴨!快嘗嘗,那鴨店的沈娘子,手藝卓絕,二位一定沒吃過這樣美味的炙鴨。」
郗飛景提起就來氣。
他後來與自己兩個黑凜凜高塔一般的親兵努力殺出重圍,他吃了虧還不甘心,暗戳戳迎風放了一把火,想趁亂衝破岳騰的中軍。
她僵住了。
「羊雙腸嘞,剛出鍋的羊雙腸,湯濃掛碗,熱乎鮮香的羊雙腸!」
「混賬!」趙伯昀頓時拍案大怒,震得烤鴨都彈起,「好一個郭家,在朕眼皮子底下也敢耍這等花招,可恨,朕還以為他們果真向好了,沒想到全是矇騙朕的!」
岳騰還好,速食湯餅還未傳到兗州,他便學著官家的樣子包了鴨子放入口中,果然吃得滿嘴噴香!他這樣不好口腹之慾之人都不禁點頭稱讚:「的確是好鴨!」
他眯了眯眼,給親兵使了個眼色,便借住人流的遮掩,從旁悄然摸了上去。
沈渺便把那時候的功夫全拿出來了——紅糟肉、魚頭豆腐湯、香煎走地雞、孜然扇子骨……做完一身汗地窩在灶台邊,這樣冷的深秋,她拿個扇爐膛的大蒲扇對著自己直扇風。
「你還好意思提?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是你一箭把我射下馬,害得我老腰閃著了!我坐著能不歪嗎?」
「菜來了!」梁遷適時地撩開圍幔,底下端著漆木方托盤的內侍已魚貫而入,他眼尖瞅了一眼,這沈娘子有些功夫啊,官家與將軍談話也就兩刻鐘功夫,她竟已做好了三道菜了么?
他一路與推車挑擔的販夫走卒擦肩而過,商賈趕著騾馬、駱駝,扶著牲畜背上壘得高高的貨物,高聲嚷著借道,從他身邊艱難擠過。
第二道便是炙鴨,是沈記做好了帶來的,如今應該在爐子上稍熱了熱,麵餅軟和,鴨肉溫熱。
第二道,他才命岳騰率軍回京馳援。
因是奉密詔回京,不得聲張,郗飛景連家都暫時不得回,帶著自己的人馬安頓在一家客店。但他出城時還是忍不住站在那熱氣騰騰的爐子旁,買了幾個餅,與身邊親兵同享。
過來路上她還在想也不知這梁內官的是大內哪個貴人身邊的內官?要宴客的又是哪個皇親國戚?
「郗三郎,你多大年紀了,還去官家面前撒嬌?不曾斷奶乎?」岳騰一臉正氣,面不改色地氣人,還默默加快了腳步。
這郭家的事兒。
岳騰老父母已去世,只剩這個與他一同上戰場,數次於危難中救他的兄長至親。岳大也是在戰場上斷了雙臂,才奉命調回京城醫治修養的。
他們粗手粗腳的,怎能做御膳呢?
郗飛景啃完兩隻燒餅,滿足地拍了拍手裡的餅屑,讓親兵會了賬,才慢慢踱步往玉津園走去。
爺爺吃一口她的紅燒肉,勉強滿意,還說:「這有什麼的,就算在野外架鍋搭灶,也得炒糖色。」
兵的事,怎麼能叫借呢?
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兩個黑炭親兵也行走無聲,默契地掩護配合自家將軍胡鬧。
趙伯昀早就打算好了。
之後便領著那小娘子與隨從先避退一邊,拱手請郗飛景與岳騰先行:「兩位將軍請。」
趙伯昀暢快大笑,他一直等著看在他動手之前,是否會有世家識相對他徹底服軟,本來希望寄托在馮家身上,沒想到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是謝家。
他也不知多少年沒吃南熏門外的羊肉燒餅了,今年難得回來一趟,也算飽了口福。
話說到這兒,宴客的目的也已達到。
最後,以少勝多連破三城,不僅收復失地,還一舉打過長城,劍指金國襄州六郡。
岳騰治軍也如其人,以嚴法治軍,手下的岳家軍令行禁止到「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他與岳家軍如大宋一面最堅實的城牆盾牌,戰法大開大合,卻又靈活多變。
梁遷露出犯難的神色,他多次前往沈記購鴨,想多買幾隻都沒有,因此也知道沈渺鴨子不足的煩惱,之後又因官家有意請沈娘子來操持宴席,他便將沈家從頭到尾、祖上十八代都查了查。
岳騰不應,腳下倒騰得更快了。
岳鵬評價郗飛景,認為他那長距離繞背迂迴、神出鬼沒的打法,其實不為別的,就單純是以氣死敵手為目的,所以常人時常無法參透他莫名其妙的戰術。
日後對士族抄家沒田所得,一分三,一份充盈國庫,一份充為軍費,最後一份用來鑿空西域。
「沈娘子?」他試探一叫。
趙伯昀說著說著又冰雪消融,眉眼帶笑。
結果後院著火了!
「朕要與二位將軍一起蹴鞠!」
岳大不願弟弟為難,引頸撞刀而死。
幽州、兗州每隔幾年都會合作演武,兩軍對壘,只要衝垮對方中軍,奪了對方纛旗便算贏。
趙伯昀擺手讓起,笑著入座:「兩位將軍趕路辛苦了,快坐,無需多禮。阿珩你沒胡鬧吧?」
「他這回倒是開竅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謝家旁支背地裡侵佔了好些民田,又有不法的奴僕作威作福,是他管家不嚴,故而求朕嚴懲。」
他想回兗州去,官家只好重重犒賞岳家軍,再授他一個太子少保的虛職——畢竟當時官家長子尚在襁褓,這個少保自然是虛職了。
郗飛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們謀朝篡位時,也沒對他心慈手軟。而他登基三年並沒有斬盡殺絕,已算仁慈了。
郗飛景原本心裏大驚,但想到妹婿會自請辭官,官家又言他開竅了,只怕對謝
和*圖*書家的投誠還算滿意,便又鬆了口氣。於是也笑嘻嘻道:「臣倒是省事了,謝家全族皆忠於官家,臣已不必多言了。」
當初若沒有梁遷發動宮中太監裡應外合,偷掘狗洞為官家送信,如今只怕龍椅上坐著的便是奸臣賊子了。梁遷又是先帝留給官家的老人了,侍奉了兩代君主,忠心耿耿,值得一個平禮。
「臣弟拜見皇兄!」
郗老將軍只讓他牽制遼國北府旗下的契丹部族軍,為中軍爭取時間,其餘沒多交代什麼。結果他遛猴似的反覆橫跳,一會兒燒糧草,一會兒半渡而擊,一會兒佯攻,一會兒夜襲,撩了就跑。
「的確美味。」郗飛景一連吃了幾個,吃得鬍子都濕了,也吃得言語匱乏竟想不出如何形容,心裏恍惚道,這位鴨店的沈娘子和那湯餅鋪的沈娘子莫不是兩姊妹?
沈渺心想,她也沒做過。
郗飛景回憶完往事,心裏又憤憤不平了起來,用胳膊肘撞了撞岳騰:「糧草就算了,你當初求援時跟我借的一萬幽州兵,到底什麼時候還?」
岳騰奪襄州的捷報傳回京時,京城一片混亂。先帝當時已病重昏迷,晉王為奪東宮之位,聯合暗中支持他的幾大世家,發動宮變囚禁了還是太子的趙伯昀于南苑,還囚了太後於寶慈宮。
「之所以將你們叫回來,一是為了讓你們舉薦幾個得用之士卒,隨團去西域;二是此事關係到兩位將軍的親族,朕自當與你們分說明白。三呢,也是為了讓你們回來探望家人,再陪朕好好過個年。」
他笑意更深:「岳二喝完湯了么?同去玉津園?」
郗飛景自幼便有神童之稱,三歲便能讀兵書,十歲便上馬在郗老將軍身邊歷練。他自小便是被長輩們輪番硬塞兵書兵法填鴨一般養起來的,可是他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不如野生野長起來的岳騰。
魯王一邊聽一邊都灌下幾杯茶了,趕忙有眼色地插了話:「皇兄,餓了。」
郗飛景卻是知曉汴京城有個沈記湯餅鋪的,幽州的湯餅作坊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之後妹妹在信中也常常提起那沈娘子,說是又聰慧又勤快手藝又好,只是……怎麼汴京城那麼多姓沈的廚娘么?
岳家軍從此長守兗州,只要岳家旗幟還在城頭飄揚,金人甚至再不敢南下牧馬,就算餓急了也只敢狗狗祟祟過來吃一點草,又趕忙趁守城將士發現前溜走。
趙伯昀御駕到時,郗飛景和岳騰應付嘎嘎直叫鬧著也要去邊關的魯王已身心俱疲,當趙伯昀高大黑胖的身影大步流星地邁入水閣,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烙羊肉燒餅的攤主壓根沒覺出什麼異樣來,只是忙於烙餅的間隙,忍不住多瞥了一眼這商賈身後倆小山般的大個子隨從,在心裏直嘀咕:這官人的僕從也不知那兒尋來的,生得跟那煤窯里煉出來的兩塊黑炭似的,怪怕人嘞!
「四味菜嘞!丸子、麵筋、酥油肉,鍋盔要多少加多少,帶勁得很嘞!」
兩人多年不見了,一時竟不知說什麼,還是郗飛景先懷念地開口:「你我可有四年沒見了?」
都是一身好手藝啊!
怎麼回事?怎麼人人都軟癱在各個角落,兩眼無神,好似一縷縷魂魄正從嘴裏升起來似的。
尤其岳騰不僅比他年輕得多,還生得氣宇軒昂,那劍眉虎眼、一身剛正不阿的氣度……哼,比他長得略好看一分。
生生氣得那學過漢話的右賢王耶律易舊傷複發,一命嗚呼。
他腰咔嚓一聲就閃了。
想起幽州城外大雪中的肅殺荒寂,再對照京城繁華,頗有種恍惚隔世之感。
之前,父皇還在時,便想著為他削弱士族,日後他登基后便能順順噹噹。但卻因太過急切釀出了不少冤案,這或許便是逼迫河東四大豪族:薛秦徐姜都選了晉王的緣故。
晉王當時已手握十萬禁軍,但當一面面在風中獵獵作響的岳字大旗奔雷一般出現在汴京城下,他還是怕了。不僅他怕了,甚至還有禁軍見岳字旗便臨陣倒戈了。晉王派人賄賂岳騰,又派人與他談和,結果怎麼利誘都不成,晉王惱羞成怒,便挾持了岳騰的長兄上了城頭,逼迫其就範。
他不僅知道了沈家是當年那場大冤案里被波及的可憐人家,連沈娘子近日去白家村看荒地都知曉,再暗和*圖*書地派人去白家村一打聽,什麼都清楚了。
那時岳騰不過二十八歲。
郗飛景對這評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無箭頭的禿箭桿都扎進馬腿兩寸,驚得戰馬昂首嘶鳴,一下便給他甩下來了。
如今全清楚了,就是那堆猜測的貴人堆里,最不敢猜,還最貴的那個!
裏面已侯著好些內侍廚役了,見梁遷帶著他們進來,都躬身行禮。
郗飛景與岳騰點點頭,又對視一眼,心裏對官家臨時叫他們回來的原因,其實都有了些猜測,便依言抬步入內。
「岳二!休走!」
於是將郭家的伎倆也說了。
梁遷忙上前詢問:「陛下,可要開始傳膳?」
沈渺又吃了一驚,正也要彎膝蓋,又聽頭頂那個剛變聲的公鴨嗓魯王直擺手:「免禮免禮。」
趙伯昀點頭:「傳吧,朕與兩位將軍邊吃邊談。」
兩個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和一個結實的小黑胖子前後錯開幾步,在內侍的引薦下,正往園子里去了。
汴京城的晚秋,已失了秋老虎的威力,陽光軟綿綿地落在巍峨高聳的門樓上,微微照亮了門上規整碩大的銅釘,還映得城牆青磚縫裡攀附的秋草,葉梢片片泛紅。
年輕時他那妹婿便軟得好似麵糰,除了一張臉能看、很聽純鈞的話、寫得一手好字、文章寫得不錯、家世清貴、家風嚴正,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優點。
「沒有沒有。」魯王趕緊撇清,乖巧地坐在下首,「最近讀書,博士們都說臣弟字有長進,能寫得大小一致了。」
郗飛景身陷重圍,但還是不肯認輸,演武用的都是不上箭頭的箭與不開刃的刀,但雙方肉搏打起來並不相讓,也疼啊!
官家當時年僅十八歲,命親信太監梁遷掘狗洞爬出去,冒死聯絡東宮逃脫在外未被抓捕的屬官,以東宮忠臣義士前赴後繼的人命堆砌才成功送出虎符和兩道太子諭旨。
最後一道牛腩煲出鍋,內廚膳房裡頓時癱了一大片。
「走吧。」岳騰沒帶親兵,數出二十個銅板,放在那攤前,獨自一人與郗飛景並肩而行。
梁遷匆匆進來時,也嚇了一大跳。
「應當的。梁內官放心,我這便開始。」沈渺拿出博帶綁起袖子,將頭髮全都包進頭巾里,自己用胰子仔細洗了手,也讓福興和唐二都去狠狠洗一回手,把指甲縫也得摳得一乾二淨。
第一道,官家先調郗老將軍與郗飛景布置重兵守燕雲十六州,對抗探知汴京生變想趁火打劫的遼金兩國,讓他們以保家衛國為先。
沒看到正臉,但還能聽見他們的說話聲。
「臣叩見官家!」
「胡說八道!你借兵的信我都還留著!」
結果岳騰不慌不忙,站起來,抬手三箭齊發,在百步之外,還隔著濃煙,兩箭命中他的座下戰馬。
「本王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倆都是國之棟樑,我心目中最好的將軍,本王就是想先去兗州看看,再去幽州嘛……」
城門跟前小攤兒一個接一個,小販們穿著破棉襖破棉鞋,雙手交疊縮進袖筒里,扯起嗓子連吆喝帶唱,聲音高亢嘹亮,周遭熱鬧得如同鼎沸的水。
之後,岳騰憑藉手裡的鐵軍,生生打穿汴京九個城門,拎著血淋淋的長槍,陪官家登臨大寶。
郗飛景偷襲失敗也不害臊,像個狐狸似的眯眼笑:「岳二,好久不見了,你耳朵還是這麼靈。」
梁遷連忙避開,又深深躬下身子,叉手道:「不敢當兩位將軍的禮。官家被一些雜事耽擱了,兩位將軍先進園子飲茶,一會兒便開宴。」
「官家遣奴婢送來此次操持宴席的金銀,還道……」梁遷也看出沈渺盡全力了,官家與兩位將軍都是吃一道便贊一道,又有魯王這大胃王,吃到最後一桌子菜幾乎分光了,這在尋常宮宴上幾乎是不會發生的。
「下次,下次還。」岳騰含含糊糊。
不過,她還真炒了。
趙伯昀:「……」
怎麼又有了個開鴨店的沈娘子?
之前與梁遷約好的是定銀五兩,做好后尾銀也給五兩。但那時她不知道請客的是皇帝啊!
玉津園引汴水入園成池沼,又于池中築浮島,建亭台樓閣點綴其間,遍植銀杏與楓樹。這也使得玉津園秋景殊絕,此時正好滿園木葉轉色,銀杏葉黃,楓櫨火紅,美得如火如荼。
梁遷謹慎地和_圖_書等貴人們都走遠,才站直了身子,對若有所思的沈渺、呆若木雞的唐二、兩股戰戰的福興道:「沈娘子,我們也快些進去吧。」
他疑惑地卷了一塊鴨肉放入嘴裏,鴨皮香脆油潤在他口中咔嚓作響,鴨肉爆汁,混著那醬、那餅、那蔥絲,實在是超出他預料的好!果然,能入官家眼的鴨子,一定不是普通的鴨。
唐二與福興跟不上鍋鏟子都掄出火星子的沈渺,早看得目瞪口呆了,之後又被沈渺喊得陀螺般團團轉,其他廚役更是如此,連對沈渺好奇說閑話的功夫都沒有了。
岳騰是個純臣,沒有派系,雖然和馮家有姻親關係,但也從不為馮家說話。因此面色平靜,繼續默默卷烤鴨吃,還瞥了眼梁遷,心裏也在想,梁大璫這為官家搭台唱戲的功夫,也是愈發爐火純青了。
魯王追著兩個將軍去了,像小尾巴似的一會兒纏著這個一會兒纏著那個:「岳將軍,我可以跟你去兗州打金狗嗎?求你了!再不成,小郗將軍你收了我吧,我打遼狗也行啊。」
正好,沈渺聞言彎了彎膝蓋就站起來了,順便悄悄往前頭瞄了一眼。
沈渺不知道上頭的那些糾葛與風波,因今日是匆忙趕鴨子上架,她只能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做飯,一心一意想把這宴席做好——不努力不行啊,這是皇帝啊,她看多了那等影視劇里一言不合便將太醫和御廚拖出去斬了的情節,心裏還真不敢大意,不得不拿出渾身解數來做這次宴席。
「你看看,你看看!官家總說你性子直,我太狡猾,我看你是扮豬吃老虎!如今正該去他面前分辨分辨,我此身從此就分明了!」
岳騰長兄的遺女嫁去了馮家二房,他聽官家如此說,卻眉頭都不動一下,只誠懇直白地道:「官家所言,臣明日便與侄女說明白。」
速度與質量,經過訓練是可以兼得的。上輩子在爺爺身邊,她便被當過兩年炊事兵的爺爺練過速度——三十五分鐘,四菜一湯,大鍋菜五十人份,是她的最高速度。
那人手抓了個空,淡淡地轉過身來:「郗三郎,你怎還是這樣愛偷雞摸狗。」
「……小郗將軍你以後能不能少看點話本子?一張嘴說得話叫本王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在邊關多年,膚色早已變得銅黃粗糙,愈發像那等來往邊關州府與遼人做買賣的馬商。
他這輩子沒打心眼佩服過誰。
魯王早在宮裡蹭過他那嗜鴨皇兄買來的烤鴨了,因此面上並不激動,只是包烤鴨熟練又快,一連吃了七八快都沒停,十分有經驗,不能說話,多說一句便少吃一塊,得專心悶頭吃烤鴨。
敞開的荷包里只有一塊五兩的銀餅。
官家……應該早就知曉了吧?
一個方臉少年的腦袋探了出來,他迫不及待地掀開車帘子,對著他二人激動得揮手,語氣十分親近:「岳將軍!小郗將軍!留步!等等本王!」
回頭給那幾個為魯王講學的侍講博士多加些俸祿吧,實在辛苦了。
梁遷便老老實實說了:「……如此這般,這白鴨子十分不足,沈娘子又不願用次等的麻鴨,如此下來便只能每日供應二十隻,她也想自己買地養鴨,正尋呢,又偏生聽聞一件慘事,嚇得不敢租用官田。」
岳騰因出身貧家,無法忍受金人的馬偷吃宋人的草,他後來連襄州都快打下來了。
唐二和福興相互攙扶著,見沈渺鎮定,那七上八下的心也慢慢安定下來,兩人抹了一頭虛汗,腿總算不再打擺子,與沈渺一起進了玉津園的內廚膳房。
二人剛往裡走,身後又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馬車一個急停,剎到玉津園門口。
這話怎麼和九哥兒說得差不離?沈渺聽了心裏犯嘀咕,但還是雙手接過了小荷包,也多多謝了梁遷的好意,等乘車回去后,她才滿懷期待地打開荷包。
梁遷又忙下去安排了。
郗飛景是個天生的偏門將軍,滿肚子花花腸子,壓根不想好好跟岳騰正面對抗,他讀兵書時便最喜歡西漢名將衛青與霍去病的閃電戰術。但每個用兵者個性與氣質不同,同樣的戰術,落到他身上,又生出些猥-瑣的氣質來。
唯獨岳騰,不得不服。
空氣里什麼味兒都有,牛馬的糞便、揚起的塵土,還摻和著門樓下一陣陣飄來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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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臣不如岳將軍,臣知道。」
岳騰與出身武將家族的郗飛景不同,他是正兒八經的農戶之子,二十歲前還在種地放牛,二十一歲與長兄一起投軍,從衝鋒陷陣的小兵一路殺到將軍之位。
大宋與遼金接壤,商貿往來多年,胡服仍十分流行。郗飛景身邊只領了兩個親兵,卸了甲胄,身著窄袖皮毛大翻領寶相花錦袍,頭戴鹿皮胡帽,悠哉哉站在門樓下吃羊肉燒餅。
郗飛景打心眼裡不喜歡那個靠臉拐走妹妹的妹婿,至今都還未釋懷,那可是他的妹妹!但看在妹妹與外甥的面子上,他又擠出一個無奈的笑來:「臣那個妹婿沒什麼才能,早該辭官了。」
岳騰面色平靜地指了指身前那攤主那口清燉吊子湯鍋,這攤主手藝不錯,竟將一鍋肉骨湯燉得香而不濁,清亮能照人影,郗飛景這才知道自己是怎麼露餡了,失策失策。
用俗話說,郗飛景便是那等能走窗戶偏不走門的欠登兒。他打出名氣的第一場打仗,便是當郗老將軍的偏軍,深-入草原,搞奔襲繞背偷襲,做那根折磨敵人援軍的攪屎棍。
說著,趙伯昀便話鋒一轉,笑意一收,冷冷將自己的打算透露了出來:他要趁此機會一舉打掉士族最後的脊骨,打得他們只能在皇權下苟延殘喘,再也直不起腰來!
岳騰目視前方,半晌,才開口:「兩年。前年一起到漠北演武,隔著你那花里胡哨的中軍大纛,遙遙瞅了你一眼,沒看清,就瞧著好似有個不正經的人歪在旗下的大帥椅上,那應當是你吧?」
還有岳將軍……她咽了咽唾沫,心跳頓時加快,想抬起頭來看一眼,結果就看到梁遷已經彎下腰去了,掀起衣袍就要下跪:「參見魯王殿下。」
這小黑胖是魯王?這個封號……好像是當今官家唯一一個還活著的兄弟。
他是大宋一把勢不可擋的重劍,殺得遼金一見這旗就軍心動搖、心肝膽顫、撒丫子往回跑。
岳騰裝傻:「那是郗老將軍送我的,不是借的。」
再之後便聽不見了。
梁遷看沈渺一口氣燒起三口鍋,冷靜地發號施令,忙而不亂,做菜速度極快、手也極穩,便暗自點了點頭,交代了等候傳菜的內侍幾句,便轉身匆匆離開了。
第一道是冷盤,龍井蝦仁。蝦仁經焯熟冰鎮,以茶水冰鎮,是清爽鮮美的開胃小菜。
「殿下,什麼叫『再不成』?難道臣在你心裏就是個岳將軍的替身?」這是幽怨起來的郗飛景。
所以岳騰才會總罵他偷雞摸狗。
先帝時期,大宋還兵弱於遼金,邊關時時有戰事,敗多勝少,最慘的時候,還險丟了兩個州。
她挑了一把最順手的刀,翻了翻刀花,按照與梁遷約定好的食單,行雲流水地開始做菜了。
「殿下,打仗不是兒戲。刀劍無眼,太後娘娘與官家都不會讓你去的。」這是苦口婆心的岳騰。
今日她又使出渾身解做這頓飯,那梁內官看起來很滿意,還誇了她好幾句,那應當能得些獎賞吧?她滿懷期待,帶著對皇帝的刻板印象,暢想:皇帝怎麼可能會小氣,一定會多給……
幸好郗飛景反應也十分迅捷,見勢不好,腳下立刻後撤,剎那間,身影已如風般退到三步遠。
郗飛景只差一步,鬼魅般探出的手就要摸到那人腰間掛的錢袋。誰知,那人彷彿背後長了眼似的,垂落在身側的手瞬間扭轉,像只大鐵鉗,作勢要扣住郗飛景的手腕。
郗飛景丟臉丟到人家家門口,被親兵抬著,趕緊趁煙大混亂灰溜溜逃了。但他也沒罷休,夜裡又弄了場偷襲,把岳騰殿後的后軍端了,搶了他們十幾車假糧草車。
那麼急,爺爺還非讓她炒糖色。
與郗飛景擅長閃電偷襲不同,遼金敗在郗飛景手上,會不甘,會跳腳,會氣得發瘋,會想伺機報復。但對上山巒一般的岳騰與岳家軍,遼金上下都達成了驚人一致:別惹他,你說你惹他幹什麼?
趙伯昀揮手屏退了其他侍奉的宮婢侍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便微微笑著用手指點了點郗飛景:「小郗將軍,你有個同胞妹子不是嫁給陳郡謝氏了么,你可知你那妹婿,今兒竟自稱有罪,特地叩宮門求見,前來辭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