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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靜的日常

作者:惰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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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戀愛、前世和今生 第一百一十章 生活的結束

第四卷 戀愛、前世和今生

第一百一十章 生活的結束

蕭雲漸漸感覺哪裡不太一樣,例如父母的心情總是變得漸漸好起來,女朋友偶爾會給自己準備一些驚喜,見到女朋友時自己也會露出一些笑容,有了一個姑且屬於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強娃……」
因為孝順是應該的,她也認可這種道理,所以現在不能反駁,便沉默著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
她看看蕭雲,忽然恍然,難道是父親離世的絕望?
可能不是錯覺吧,意外地和自己很像。
雪之下陽乃聳聳肩,看著已經安靜下來睡著的新人,搖頭嘖嘖:「這麼快啊?你上輩子身體不行?」
父親是一個代表著質疑和訓誡的符號,自己理所當然會感到壓抑和沉悶,所以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從來不會正面去看父親的臉和神態,會下意識避免和父親產生目光上的對視。
畢竟,你的妻子生孩子了,難道不應該笑,而是悲痛或者憤怒?你成為了家裡的經濟來源,成為了家裡的頂樑柱,難道不應該為其他人的迎合與討好,感到自信和驕傲?
雪之下陽乃坐在地上,害羞地雙手捂臉,手指縫隙里漏出目光,偷偷瞄向正在做夫妻運動的兩人:「哎呀呀,真好呀,枯萎灰白的生活,突然被愛情染上了其他顏色,以後的日子漸漸有了念想,也有了努力的動力,一切都會好起來咯……」
父親沒有做到的事情,我會以父親的身份做到。
「說起來,這裏的感覺也很奇怪,明明是旁觀幾十年的人生,卻並沒有乏味、無聊和難以忍受的感覺……」雪之下陽乃摸著下巴,推理道,「難不成是精神控制術?哎呀,完蛋了完蛋了,我和雪乃醬怎麼就被超能力者盯上了?這下可沒辦法反抗,要被精神洗腦了。」
醫生愣住,謹慎地往內側靠靠——卧槽!笑出來的還真沒見過!
「也許吧。」
白影點頭道:「確實可憐。」
「他都一把年紀了,還證明自己?拿著你的錢證明自己?」
父親或許要撐不住了,就這麼陪對方到最後吧。醫院的費用很貴,自己還能讓父親住多久?你這輩子掏空了爺爺奶奶的錢,也掏空了我的錢,最後又做到了什麼?人死債消,借來的錢終究要不回來了。借錢不還和偷竊又有什麼區別。你讓我去相親結婚,又和我的老婆鬧矛盾,真是荒唐得很。父親,你賺再多的錢,我也不會找你要一分,同樣也不會因此尊重和愛你。你知道我什麼也不會問地借你錢,是為什麼嗎?我還記得努力給你做的第一頓飯菜,是紅燒牛肉。當年那個巴掌,是你心情不好的發泄,還是你覺得我要重視人情世故的勸誡?你這一輩子和我說的道理,自己做到過嗎?我……
非要說有什麼感覺,頂多是……啊,一個人的故事原來是這樣子的。
雪之下陽乃百無聊賴地靜靜看著,用蹲姿看,手托著腮,就像在看一出無聊的戲劇。
自己有老婆了。
「其實吧,這也是我的青春期綜合征。」白影說道,「炸彈是有的,殺手皇后也是有的,時間倒流同樣也有,只是添加了一些青春期綜合征,再加上了一些入夢的要素。」
少年的叛逆和痛苦,青年的迷茫和糾葛,還能說讓她有些觸動與共鳴,那麼中年的對方,就顯得格外讓人失望,又讓人感覺理所應當……
但是,此刻好像開心起來的情緒,將那個身影漸漸沖淡,掩埋在時光的塵埃里。
雪之下陽乃不經意地想著。
蕭雲沒有打擾他們,同樣安靜地坐在一旁,做一個孝順兒子應該做的事情——請假幾天,陪伴父親最後一程。
有時候和家裡人會有一些衝突的爭論,例如母親想讓自己貸款,再想辦法和親戚朋友借點錢,試著在城裡賣一套房子,蕭雲對此一口否決,沉默地看著母親一番牛頭不對馬嘴的理由,此事便沒了下文。
以前都是去老家,唯獨這一次,蕭雲下意識用回老家來描述自己的行為。
「哥,你回去歇歇吧。」
雪之下陽乃琢磨了一下,將其拋開——反正從之前開始,自己遇到的蕭雲の絕望,都是保持沉默以對,這次也一樣就是了。
每月還銀行的錢,衣食住行,生活似乎就這麼平穩地過著,偶爾泛起一些小波折。
「嗯哼~我懂了!肯定是因為沒有女孩子喜歡過你,對吧!」
要不然,就像是自己也輸了一樣。
對方眼睛一紅,喉嚨吞咽了幾下,抬手捂嘴低頭,好像在哭。
接觸過一些外面的世界,但根依舊長在名為家庭的土壤里,不是能夠長成擎天建木的材料,只是平凡世界里一根平凡的草。
妻子顯然不是很開心,但對此也沒有再說什麼。
……
金錢,代表社會對一個人的認可,代表一個人的成就。
雪之下陽乃隱隱有種念頭……她不想說話,不想承認對方是絕望的。
她看著依舊在人生里邁步的蕭雲,對方的生活已經戛然而止,生命開始了不可測的倒計時。
白影也滿臉無聊地看著,蹲在對方的旁邊,只是沒有看上輩子的人生,而和-圖-書是在看雪之下陽乃。
母親不會再喋喋不休,軟中帶硬地試圖說服他,父親也不會被忤逆般冒出怒火,甩個耳光進行物理說服,頂多表現一下自己很生氣。
我真有那麼勇,還能壓力爆表的時候才和母親爆了?
「差不多。」
在不知不覺之間,家裡的氣氛和每個人的狀態開始發生變化,蕭雲正在成為家裡的支出,父母正在開始變老,妻子偶爾開始管著家裡的事務,同父母之間有些波折的小衝突。
蕭雲莫名感到一種深沉的自我厭惡,感覺到人和人之間的扭曲關係,沉重狹窄的網緊緊綁住身體,靈魂乃至對一切事物的看法。
父親也越發關心下一代的婚姻,爺爺奶奶的離世,兒子的成長,都讓他漸漸產生力不從心的感覺,也更加希望兒子能夠接過傳宗接代的重擔,找到一個人來組成家庭。
咔嚓!
很快,女兒背著書包離開醫院,她要準備去上學。
不能。
很快,這種感覺就在孩子的出生里消失不見。
人的一生啊,就是這個數字嗎?
「唉,真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麼……」
兩人都沒有說話。之前「蕭雲的世界」里,雪之下陽乃還時不時點評幾句,什麼你為啥還不爆了?向父母舉起霜之哀傷吧!成大事者不拘戶口之多,立大志者不羈親緣之重!向逆父表達你的關愛吧!你這樣的傢伙能當我男朋友?遜唉~
但是發現了,不代表父親就會放棄和認輸,反而會認為沒有錢,就需要更加努力地得到錢。
一個需要花錢的絕症病人,無法再支撐生活,只會成為生活的拖累。
我難道不是以為孝順就是父親要多少錢給多少錢的人嗎?我不是因為成為家裡的經濟來源,於是說一不二的人嗎?我難道不是用自己認為的真實去教育孩子的人嗎?我難道不是試圖成功,給女兒更好的未來的人嗎?我難道不是為了避免家庭糾紛,乾脆很多事情瞞著妻子,也許根本不愛老婆的人嗎?我難道不是這個時代的柴薪嗎?
「吶,給女朋友看這種畫面,多少有些不太合適吧?」
蕭雲笑著點點頭,拿著檢查報告走了。
雪之下陽乃突然評價道:「要被一個虛假而不自知的傢伙,教育成一個真實的人,實在是太可憐了。」
我想著各種漫無邊際的事情,思考著為什麼,父母的行為邏輯,別人的行為邏輯,生命意義等一類時不時閃過的問題。
人大抵如此,註定被洗成一片空白,再由生活為你注入喜怒哀樂。
「……按照家裡的要求,至少要呆兩個小時,相互配合一下唄。」
算了,就這樣吧。
母親,妻子和已經大學的女兒,當然都會不解,並立刻進行勸說與阻攔,然後無果,然後吵鬧,然後嘈雜一片,以他為中心的生活,像是突然被砸碎般灑了一地。
我不會成為父親那樣的父親,不會試圖將我的價值複製成你的價值,不會一味地給你的行為定義對錯,不會在傷害你之後,因為自己的老邁而展露溫情……我想要陪你玩,想你開心時笑,悲傷時哭,成為一個真實的人。
「新郎,稍微收著點笑容,不是就笑幾個像素點,再大一些,想點開心的事情。」
繼續努力工作吧,為孩子提供一個更好的未來。
那個將感情、金錢和意義挂鉤的人,那個會因為金錢成就而傲慢放縱的人,那個家裡頂樑柱說一不二的人,那個試圖用自己的價值裁定孩子對錯的人,那個也許根本不愛母親的人,那個不斷試圖成功的人,那個宛如時代柴薪的人……
上次這麼看父親的臉和雙眼,是在什麼時候?讀高中?
……
直到生活告訴他,你已經沒用了。
雪之下陽乃玩味道:「你這傢伙弄出這種事情,是想做什麼?難道是發現腳踏幾條船曝光,所以要用一些特別的超自然手段,讓你能夠繼續安穩地當個渣男?」
因為尊重和寬容嗎?
白影比了個剪刀手。
蕭雲並沒有說出絕症的事情,因為那只是一個無法挑剔的理由。
自己見證了父親三分之二的人生,意味著父親見證了自己至今為止的人生。
蕭雲看著照片上的自己,稍微上揚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爺爺奶奶的離世,便是人生的終點。
還不錯?
動物植物,清風明月,最終被折算成一個數字,由父親所繼承。
【無論什麼樣的生活,都有結束的那一天……也許很多人,都在等待一種能結束自己這樣生活下去的理由。等到那個理由的時候,什麼都無法成為阻礙。】
不過,這樣的習慣已經不是用來思考了,而是用來迴避爭端,確保利益,獲得些對生活更有用的東西。
「沒有。」
「哦?」雪之下陽乃好奇道,「你的青春期綜合征是什麼?這種把人生鋪開給別人看的事情……難道是露出癖?」
那些糾葛自己至今的疑問,終究沒有了能夠回答的人,那個我好像已經看得透徹的父親,又想抹著一層迷霧似的,好像還是沒能和_圖_書看清他的全貌……心的空洞里流出悲傷,順勢將那些憤怒、不解、疑惑、譏諷、輕蔑、質疑全部帶了出來,混雜成一道得不到答案的難題。
他收拾了些東西,唯一奢侈的事情,大概就是不自覺配了台不錯的電腦,帶上行李坐車回老家。
蕭雲並沒有反駁的興趣,這種心態就像自己為什麼抽煙——抽煙又不一定有危害,能夠提神醒腦,讓自己繼續為生活而努力,自己的努力能有更多回報,比起買煙的錢更多。
在這個時代,老婆自然也需要努力工作,不過對於老婆讓他管錢的事情,蕭雲都是一口回絕,縱然接受過很多父母的提議,他依舊有種絕對不要像父母一樣的想法。
「哈?果然炸彈和殺手皇后,都是你這傢伙編出來的東西吧?」雪之下陽乃眯眼道,「我可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這樣還能解除炸?」
父親又來借錢了,語氣姿態比以往顯得有些心虛和拘謹:「我的股票要下個月才能取出來,之後會還你。」
蕭雲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瞬間想到了什麼,大概是他太久沒有思考過那些沒用的問題,只是父親的身份標籤,強而有力又突然迅速地貼在了身上,讓他一向沉穩的心情,再度泛起了喜怒哀樂。
固然作為旁觀者,擁有傾聽主角心聲的能力,但是從行為上來說……
「這算什麼喜歡?我看下來,完全沒有喜歡上蕭雲的感覺哦。」
貸款買房做起來很簡單,只要夠年輕,有學歷,身強體健就可以了。
「難道你是迷上我了?」
親人之間的爭吵和憤怒,往往比萍水相逢的矛盾更加刺人。任何以前發生過的事情,都會成為言語上的利器,惡狠狠地刺向對方,那個時候應當保持的家庭和諧,親人關係,都會顯得無足輕重。
白影正色道:「沒錯!就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這樣的你才可以解除炸彈!這個時間的我,不需要別人來說什麼,也不需要別人來做什麼,只想自己一個人安靜地度過時間!」
「嗯……我不知道。」
白影微笑不語。
「因為你們想要了解我,但是我很難描述度過一生的感覺,其中的變化、波折、情緒和繁雜的關係,根本不是幾句話能夠概括出來的事情……」白影攤手道,「目前來看,我的青春期綜合征,就是讓你們見證蕭雲的一生了……非要說的話,想讓你們感受到我的喜歡?」
雪之下陽乃不理解,所以只是沉默地看著,彷彿看到了自己。
他笑了起來。
中年人沒有說話,或許是發現自己正在做夢,於是他在夢裡也閉著眼睛休息。
……
雪之下陽乃:「喂!姐姐可是特地冒著風險跑過來救你的人哦,有你這麼對救命恩人指指點點的傢伙嗎?」
「那還是算了,聽起來怪噁心的。」
「我不信。」
雪之下陽乃摸摸下巴,拍拍白影的肩膀,一副親近的模樣:「白影老弟,對於自己上輩子的妻子,你怎麼看?」
白影笑了一聲:「我應該對你表示衷心感謝以及喜愛嗎?」
雪之下陽乃發出一個調戲的鼻音,旋即繼續看著蕭雲的人生,看著……自己過去也許會踏上的人生。
「都說了是我的喜歡,你們早就喜歡上我了。」
爺爺奶奶的離世,帶來了很多變化,例如讓生者產生了難言的緊迫和焦慮,並將這份情緒傳遞給其他人。
「強娃,我之前借了一個同學的錢,現在身上錢不太夠……」
所謂人生,就是走向終點的路。
蕭雲領著准妻子,笑著走在一桌又一桌之間,與其他人不斷地對話,問好,面帶笑容。
「喂,你讓我們看人生大型模擬劇,究竟是想要幹什麼?」
「確實不行。」白影淡然地切割道,「第一世的蕭雲,實在是太弱了。」
父親躺在病床上,神色萎靡不振,和藹地和孫女說著話。
公平?
雪之下陽乃眉頭一抽,有種自己被看個透光的感覺,於是她也保持笑眯眯的模樣,微笑不語。
那麼問題來了,蕭雲這個人生階段,會在哪兒絕望?老婆出軌了?家人矛盾衝突到徹底炸鍋了?孩子不幸早死了?
砰!
尤其是在結婚的時候。
你應該孝順父母,你應該工作賺錢,你應該愛戴國家,你應該遵紀守法,你應該照顧家庭,你應該結婚生子,你應該和老婆關係更近……你做了應該的事情,就應該感到開心,你做了不應該的事情,就應該被指責和愧疚。
自己等到了那個理由。
……
妻子對此頗為不解:「爸要你就給?那我們以後呢?以後我們生孩子,養孩子不也要花錢?」
說到底,現在的他,真的感到絕望嗎?還是說明明放棄了一切,為生活選擇奔波,到頭來發現所有對生活的投入,都是一個笑話,所以在生活結束時感到了絕望?
白影微笑不語。
白影眺望遠方,彷彿接受了信號,半晌后以播音腔回道:「勇者此時正呆在門外,沒有近距離觀賞春宮戲的打算,並且發出了『真是一場荒謬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的婚禮,就像是把兩個人丟在無處逃脫的孤島上,再把他們繁衍後代的行為定義為愛情,簡直讓人想吐——如果這種事情算愛情,人和猴子也沒什麼區別』的評價。」
白影笑道:「按照我的記憶來說,最後結果還不錯。」
「有點自暴自棄,有點牛頭人的興奮,有點背德的刺|激,有點羡慕和憧憬,有點依賴和放縱……不太好形容。」
當第一聲啼哭在醫院里響起,男人露出興奮與欣慰的笑容,當看到那張皺巴巴的醜陋小臉蛋,男人覺得有種莫大的歡喜由心而生,湧向四肢百骸,當其他人也在開心和祝賀時,男人忍不住露出同樣的開心與雀躍。
中年人抹了抹眼睛,抬起頭來,臉上是一片笑容。
蕭雲隨口結束了長久以來的爭論,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干,還不如就這麼順從算了。
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偶爾玩玩遊戲消遣心情、觀察所見的每一個人……
蕭雲不知道他們抱著何種想法離世,只是他們在自己的視野里,永遠在乾著各種各樣的活,永遠在忙碌著不同的事情。
蕭雲閃過這些念頭,卻沒有說什麼。他已經習慣了讓心情保持平穩,沒有什麼大悲大喜的情緒,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順其自然地表現出理所當然的情緒。
夜晚,蕭雲趴在床邊睡覺,隱約間聽到了什麼。
「並沒有,只是覺得你瘋得晚了些。」雪之下陽乃好奇道,「這次是誰解開的炸彈?」
雪之下陽乃有點詫異,饒有興趣地繼續看著,難道這個已經不知不覺只會生活的蕭雲,遇到了什麼特別的意外?
過了一天,妹妹離開病房,她也有著自己的生活與家庭,失意與瑣碎,來了一趟,分攤一下費用,就算盡到了孝心。
「小時候,我也是這麼找他要錢的。」
來到病房的妹妹說道。
人不會為道理而生活,只會為生活冠以道理。
網不會捕捉沒有價值的魚。
父親去世了。
自己難道能不工作,從而違背契約,讓銀行收回已經快要還完貸款的房子?自己難道能離婚,擺脫一個根本不愛的老婆,讓女兒面對父母二選一的糾葛?自己難道要朝令夕改,告訴女兒自己教她的都是錯誤?自己難道要裝聾作啞,坐視母親老年無所依靠?
背離規則的人,只會被稱為瘋子和小丑,帶來矛盾與衝突。
「嗯……」
蕭雲沒有說什麼,一直是父母需要多少錢,他能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既不追問理由,也不詢問對方要做什麼。
有時,蕭雲會有種自我與身軀割裂開來的感覺。
每個人都要抵達的終點。
……
母親再度舊事重提,她渴望一個穩定的家,也渴望兒子能夠擁有一個穩定的家,並深深相信這種雙贏的事情對大家都好,所以態度不會改變。
顯然,父母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父母在想什麼,蕭雲卻漸漸有些理解起來。
國家都以經濟水平決定國力強弱,何況於一個人的成就。
兩人還都有一套從小聽到大的理由。母親認為這是別人都會做的事情,那麼兒子做肯定不會有問題,父親認為自己一家比大部分人更成功,所以不能夠做「沒房沒老婆」的失敗者。
「是嗎?我不信。」
父親下意識認為婚姻是他自己的事情,以前出軌固然是他的錯誤,但這件事情別人提起,就是別人的錯誤——所以作為父親,他應該干涉兒子以後的婚姻與生活,因為不結婚是一件不應該的事。
解決一個問題的方法,那就是不去想這個問題。
對方是一個有些靦腆內向,努力表現想象中如何積極健談的女子,在飯店見面后,便試圖找著聊天的話題,蕭雲簡簡單單地附和著她的話,也像尋常那樣默默觀察對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尊重是因為自己能夠為家裡賺錢,如果寬容是因為父母已經無力和厭倦控制自己,那麼這份尊重和寬容,就顯得挺可笑了。
生活從此結束,人生從此開始。
記憶里,自己壓力爆表從而崩潰,朝著母親舉起霜之哀傷什麼的……
之前的每一次夢境,雪之下陽乃都為了試探而保持沉默,但這一次的夢境,她發現自己除了沉默,做不出其他的反應。
相親結婚同樣非常簡單,和一個陌生人以結婚為前提相互認識,相互看不看得順眼就行了。
醫生見得多了,除了心中一聲嘆息,也幫不上什麼忙。
蕭雲只是這麼回道。
年齡尚小的女兒,無法理解老人的言辭與表情,只是乖巧地坐在一邊,自顧自玩著手機。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蕭雲收拾了東西,留下了一些生活所需的錢,將剩下的全都交給母親,然後準備回老家。
只是繼續被妻子發現這樣的事情,總會在某個時候,家人產生激烈的矛盾和爭吵……
「還真像小孩,不管不顧非要讓大人做什麼事情。」
「以前學到的能力,有些因為年紀太大,用不了,有些因為現在不一樣了,賺不了多少錢,有些事情沒有本錢,自然和*圖*書也做不了。」蕭雲想了想,說道,「現在的他,經常買彩票,也會去學炒股,都是我偶然發現的……這還是他第一次告訴我,他要錢做什麼。」
利益能戰勝愛,利益能戰勝恨,利益戰無不勝。
不知從何時起,蕭雲的想法里,已經不再思考那些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唯一保留下來的,只有察言觀色的習慣吧。
這樣的人,從此少了一個,這樣的他,從此再也沒有。
「嘶!難道我攻略難度其實很低?!」
「真的沒有。」
應該是個女性的朦朧身影站在那裡,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
「都是被生活注入喜怒哀樂的人。」
蕭雲搖搖頭,心裏默默閃過一個習以為常的念頭。
蕭雲睜開眼睛,父親大抵是睡不著,窗戶透過的月光,隱約間灑在他的臉上,和藹虛弱的聲音說著:「回家去休息吧,天天這麼陪著也累。」
「嗯哼~?」
各種想法在軀殼裡激烈地衝突著,卻始終無法突破自己的軀殼。
我無法再以父親對照自己的人生了。
他忽然有很多想法,又覺得那些想法如閃電般掠過天空,來得快,去得快,看不真切,帶著餘音未絕的震撼與惶恐。
「……」
太熟了,從小看到大,實在是太熟悉了,根本沒有感情上的悸動。
蕭雲操辦著葬禮,不禁有些恍惚——我,理解我自己嗎?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我請過假了。」
「女生一定要結婚之類的話,都快聽膩了。」
雪之下陽乃一個肘擊上去,臉上一片笑眯眯的模樣,語氣暗含危險:「所以,是你這個狡詐陰險的老傢伙,把雪乃醬給騙了?」
蕭雲看得明白,所以學會了隱瞞,不再和妻子聊一些她會不開心的事情,他也察覺到了自己的不開心——賺錢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因為困難,所以好像代表了自己的時間與價值,將錢就這麼隨便給父親,任由他繼續去嘗試翻身和成功,可能性並不大。
「父親不甘心,想要證明自己。」蕭雲偶爾會和妻子說一些自己觀察來的東西。
就像自己也懶得和父母成天爭吵一些話題,不是因為愛,只是因為厭倦。
穿著婚紗的准妻子,在他眼裡莫名多出幾分漂亮和美麗,雖然同樣忍受著繁瑣儀式和他人祝福帶來的彆扭感,但是會偶爾悄悄投來一個眼神,吐吐舌頭,彷彿是安慰,又像是吐槽——忍一會兒,過一會兒就沒問題了。
蕭雲陪伴著父親,要說對方有什麼病,病例上的病都不只是表象,內里的病才是根源。
所以就別想了,想得越多,只會越痛苦和糾葛。
「笑一個——唉,笑容稍微收一點。」
「多少有點不切實際了——那你是怎麼喜歡上我的?」
母親想要一個安穩、和諧的家,一個家要怎麼安穩與和諧,能夠帶來安心感呢?有一套房子——哪怕那套房子需要貸款數十年的人生,需要欠下親戚朋友的人情,住不了二十年就會變得老舊,但有那麼個東西,似乎就能讓她安心。
人只要沒有了夢想,就不會痛苦和悲傷。
「你。」
看著看著,蕭雲突然變成了盯著她看的白影。
誰又能躲過生活為你編織的羅網呢?
老實說,從對抗應該和傳統的角度上,自己的性子其實不在乎多人關係,而是很難想象自己怎麼去喜歡上誰……蕭雲的一生,或許對自己有感觸、共鳴和喟嘆的地方,但真的不存在喜歡。
「一樣。」
蕭雲能夠理解到,時代已經不一樣了。如今已經不是鄉村人進城,只要想干,能幹,努力干,就能有很大概率賺錢的時代,事實上無論如何,成功的人永遠是少數……也許在不斷碰壁和發現自己的局限,父親將發財的希望寄託于彩票和股票的時候,父親也應該發現了這種事情。
我照著鏡子,忽然從裏面看到了父親。
結婚當天,來了很多陌生與熟悉的親戚朋友,賓客齊聚一堂的同時,西裝筆挺的新郎和潔白婚紗的新娘,手挽著手站在舞台的中央,熟練的司儀調動著氣氛,講述著新娘與新郎之間的愛情,調動大家一起熱烈的祝福他們。
「醫生,謝謝。」
醫生看著獃獃的中年人,照本宣科地說著應該說的話。
她多少相信了安潔莉娜那些虛無縹緲的說辭。
當看見對方靜靜的,不會再說話,不會再出聲的時候,蕭雲莫名感到心裏空了一大部分。
妻子對此頗有質疑:「炒股票?做那種事情和把錢打水漂有什麼區別?你把錢借給爸去幹這種事情幹什麼?!」
「吶吶~我是怎麼喜歡上你的?」
雪之下陽乃表面笑嘻嘻,暗地瞎琢磨。
白影失笑道:「我就是想讓你們看……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大概是公平吧。」
我的孩子。
「哪怕你作為一個足夠慈祥的父親,真正做到了將她教育城一個真實的人……」雪之下陽乃不由一笑,「也不過是讓她以後的人生,註定生活在痛苦之中。」
再怎麼偽裝和表演,聰明的腦袋依舊能看清謊言,彷彿詛咒一般讓自己夾在其中,既無法m.hetubook.com.com淪落庸俗,又無力貫徹自我,由此深感割裂的痛楚。
蕭雲感覺到自己的心情很複雜,以前那些漸漸不再思考的問題,正在心裏泛起波瀾。
蕭雲有些恍惚,一直以來就像生活在孤島上的自己,忽然遇見了另一個同樣生活在此處的人。
循環往複的生活里,不知不覺變得不太一樣。
如果非要說真心答案,那大概是「沒注意」「工作犯了幾個錯誤」「要賺錢和習慣了」。
她眯著眼睛靜靜地看,要說信不信眼前這人是自己的男朋友……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剛才信,現在不信,現在信,待會兒不信,愛信不信,你猜我信不信,總之就是如信。
蕭雲沉默不語地觀察著,無所謂與誰交談,過起了再尋常不過,循環往複的生活。
白影憂愁道:「人真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嗎?偶爾會這麼想,對吧?」
生活不需要這樣的角色,自己除了另一個角色之外,還有什麼可以選擇的嗎?沒有。
他依稀還記得自己高中時喜歡過一個女生……應該是喜歡過吧。
病房裡安靜下來,父親靠著床,偶爾開口問些「最近吃得怎麼樣?」「工作還順心嗎?」「不要熬夜,少抽點煙,照顧好身體」之類的話語,蕭雲坐在旁邊,依次回答父親的問題,「吃得還好」「工作沒問題」「嗯,我會試著戒煙和不熬夜」。
他在車上睡著了,隱約間做了個夢。
雪之下陽乃的眼角微微跳了幾下,突然有種邦邦給這傢伙兩拳的衝動,她目光一轉,投向結婚之後的蕭雲,若有所指地說道:「比起以前的悶葫蘆和叛逆期,這時候的你看起來開心不少嘛。」
兩件大事都因為蕭雲的否決而拖延下去。
他本已被生活日漸麻醉,又被死亡刺痛醒來,偽裝著自己可以隨波逐流,終究還是那個喜歡瞎想的男人。
隨著蕭雲的人生離開學校,從青年到中年,雪之下陽乃逐漸話少起來。
雪之下陽乃有些好奇,喜歡一個人是什麼心情?自己真的會喜歡上這傢伙?到底發生過什麼?
雪之下陽乃靜靜地看著,她覺得自己應該提一下女兒的未來,老婆說不定會被別人拐走,母親會無所依靠被欺負等等話題,刺|激一下這個疲憊到夢裡都在睡覺的中年人,但她突然無話可說。
雪之下陽乃忽然有些迷茫起來,自己擺脫了母親的約束,難道還能擺脫生活的約束嗎?我離開網,找到自己的池塘了嗎?還是落入了另一張更大的網?我……不對……我感覺自己是找到了某些東西……不應該僅僅是雪乃醬……
雪之下陽乃下意識移開視線。
白影一拍大腿:「巧了!你平常看起來也是特別開心的模樣!」
有些事情的解決方案是拖,拖會讓問題不是問題,也有可能讓問題變成更大的問題。
心血來潮地思考時,蕭雲忽然感覺自己像是網裡的一條魚,看似生活在熟悉的水裡,自由自在,實際上總是會和其他魚碰碰撞撞,有時努力想要遊動一個只有自己的地方,不知不覺碰到看不見,讓自己離不開的網。
本已靜靜漂浮在網裡的魚,突然又碰到了網。
「行,我這裏還剩著一些錢,相親的事情我也抽空去吧。」
「是肺癌,但是情況不算太嚴重,如果進行手術治療的話,能夠壓制住病情,再好好休養一下……」
也許是股票大虧特虧,一時間氣急攻心,也許是不斷想要翻身和成功,積累下來的身體與精神壓力,終於壓垮了這個男人,也許是年齡漸長,終於產生了疲倦和放棄的念頭,一口氣松下來,也鬆開了緊握住的稻草。
我看著我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玩遊戲,像是一串自動運行的代碼,偶爾會產生一些BUG,修修補補后能夠繼續運轉。
……
他覺得自己多少有點精神分裂——悲傷與放鬆同時在心裏炸開,一邊是妻女和母親,一邊是長久以來的壓抑,很快兩者就達成了統一與協調。
白影並沒有說話,只是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父親也會提起關於結婚的事情,蕭雲同樣一口否決,然後沉默,任由父親說些牛頭不對馬嘴的理由。
兩位老人留下了不少東西,種田的鋤頭,老舊的屋子,田裡長出的作物,養殖的蜜蜂和豬……
「你也是被家裡逼來相親的?」
日常循環的生活多出了一環,叫做相親。
蕭雲開始努力工作,畢竟房貸和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都在身上,當然需要努力工作。
「夫妻對視,看著彼此的眼睛。」
蕭雲回到循環往複的生活里,他能察覺到自己的精力和身體逐漸衰弱,有些無法支撐工作的強度,也看著一批又一批年輕人,滿懷希望和自信地踏入生活,他什麼都不去想,努力過著眼前的生活,就當自己舌頭已經麻木,能從苦澀里嚼出甜味。
花白的頭髮斑駁交錯,歲月在臉上塗抹了皺紋,印象里精神奕奕的雙眼,不知不覺染上了渾濁,稍顯佝僂的身體,對不上記憶里挺直的背脊,他的表情溫和而簡單,不知為何,已經讓自己沒有以前的拘謹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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