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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溜出杜府，杜玉又憋不住了：「我還沒滿十歲嘞！這麼早就定親嗎？」

只有在這幽暗的巷子里，她才有一種落葉歸根般的歸宿感。在杜府熱鬧雖熱鬧，但那畢竟不是她真正的家人——除了傻兮兮的杜玉哥哥。

「嗯哼，但錢小少爺可不一樣，他回家後日思夜想，覺得那奇怪的女人會不會就是過世的母親附身，所以每次都會說『要媽媽嗎』？於是有一天，他經過巷子時，告訴那古怪的女人『我要媽媽回來。』那個女人露出個詭異的笑容，說『媽媽回來了。』」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一對小小的兄妹，就這麼互相依偎著在坐在蓮子鎮的巷子里，和光同塵，蛙鳴鼓吹。

手鏈……手鏈……他記得杜瑤手上常戴著一條手鏈，她從未摘下過。他撇去心中那些自己嚇自己的念頭，專心在地上尋找著那根銀色的手鏈。

杜玉沒有多問，他哦了一聲，坐在杜瑤身邊。做了一陣，他忽然抱住杜瑤。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誒。」

「我說你是個膽小鬼。」

杜玉縮了縮脖子：「然後呢？」

「當然不信。而且，我福大命大，你哪怕克也克不死我。」杜玉斷然搖頭，杜瑤是他最親密的家人，比爹娘和幾位兄長都親密，「誰說的？我明天幫你討個說話！」

杜瑤目光微動：「然後我們到了。」

小杜玉胸脯拍得啪啪響：「我杜玉絕不是那種人，也絕不會成為那種人！我要是真和清雅成親了，我一定是個專情、踏實、顧家的好丈夫！」

有杜瑤的陪伴，杜玉心中踏實了許多。兄妹二人在巷子里一陣摸索，終於在一個乾涸的水溝找到了杜瑤的手鏈。杜瑤如釋重負地撿起手鏈：「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遺物……」hｔtｐs://ｗwｗ•hetｕbｏｏｋ•ｃoｍ•cｏｍ杜玉知道她說的娘親不是林月嬌，而是他那死得籍籍無名的叔叔的妻子。

杜府的小少爺托著蠟燭，鬼鬼祟祟地走出自己的房間，托盤上融化的蠟油流到他手指邊，激得他發出一聲痛叫。一隻小巧白皙的手突然從黑暗中伸出來，捂住他的嘴：「噓……別叫爹娘聽見了。」

「嗯？」

杜瑤奇怪地說：「什麼也沒有啊。哥你在說什麼？」

「……傻哥哥。」杜瑤輕笑幾聲，「你以後保准被李清雅拿捏得死死的。」

杜瑤決定找個最嚇人的故事：「哥，咱杜家沒發跡的時候，蓮子鎮最大的是錢家。」

二人打鬧一陣，杜玉起身說：「手鏈找回來了，我們回去吧。」

杜玉瞳孔收縮成針眼，他感覺自己的雙腳像是被鑄在地上，動彈不得。

「誰說不是呢。錢小少爺吃不下怪女人做的飯，那怪女人就歇斯底里地自殘，逼迫錢小少爺吃下去。到了晚上，錢小少爺已經後悔把她帶回來了，他就說：『你回去吧。回去吧。』怪女人不理他，只是問媽媽晚上睡哪。錢小少爺被嚇到了，他說媽媽和爸爸睡一起的。」

「哥。」

「你又挨不了打，爹爹最疼的便是你。」杜瑤小聲說，「他還說要為你向李家的那小姐提親。」說著語氣有些怨念，牽著哥哥的手往外走。

下一秒，杜瑤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杜玉眼前的怪異如泡沫般破滅。

「我才是李清雅的老大，她怎麼拿捏我？」杜玉不服氣。

杜瑤拉著他衣角：「陪我再呆一會。好不好。」

「我怕你冷。」

「應該不行吧。」杜玉還是有點學識的，「你看咱爹娘就天天膩在一起的，有時候都沒工夫管咱們。」

「錢家小少爺htｔps://m•hetｕboｏk.ｃｏm.cｏm害怕地跑開了。奇怪的是，他每日經過那個垃圾巷時，都會看到那個奇怪的女人坐在原地，他每次一走近，那女人就問：『要媽媽嗎？』」

「……額，也許是。」杜瑤說，「總之，當時有個剛喪妣的錢家小少爺外出時，路過巷子，發現一個瘦的跟竹竿似的女人坐在垃圾堆里。小少爺一經過，那女人便問：『要媽媽嗎？』」

杜瑤用鼻孔對著他，朝他用力地哼氣。

「嗯？」杜玉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巷子前，杜瑤的手鏈就掉在這幽深的巷子中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老覺得巷子里坐了個乾乾瘦瘦的女人，眼睛冒著綠光，在黑暗中窺視著他。

說是白皙，其實在黑夜的襯托下，這隻女孩纖細秀美的手更像是慘白，連那修剪整齊的小巧指甲蓋上都顯露不出幾分紅潤之色。

「我才不是膽小鬼！」

「現在可是宵禁，讓爹爹知道，我明日准要挨板子！」杜玉壓低聲音。

「額，可、可能是我看錯了。」難道他真是膽小鬼，被杜瑤的故事嚇出幻覺了？

「總之，你陪我走一趟，我白天把那根手鏈忘在巷子里了，你陪我去找找。」她語速很快，似乎想要蓋過之前的話題。

「當然沒有，傻哥哥。」杜瑤笑著說，「人死了就魂飛魄散了。」

他抽著旱煙，用腳推著鍋爐，滿臉煙灰：「在京都，那些公子會買花送給心儀的小姐……我當年有幸也是送花的一員，當時從洛河街排隊，一路排到小運河邊，那景象！嚯！」

杜瑤從黑暗中探出身來，接過杜玉手中的蠟燭托盤：「……傻哥哥，這蠟油根本就不燙。」

「你和李清雅成親后，還會陪我一起出來玩，陪我一起睡嗎？」和圖書杜瑤問。

「於是那怪女人就在半夜進到了隔壁錢老爺的房間。錢小少爺在隔壁只聽見一陣陣刺耳的聲音，還有什麼東西摺疊的聲音，咔咔嚓嚓，咔咔嚓嚓……」

「哼。你以後要是也那樣，我就給你灌迷魂湯，把你變成一個見色忘義的大色魔，讓你再也脫不開女人。」杜瑤故意說，這是兄妹之間日常的玩笑話。

忽然間，杜玉感到前方忽然多了一道陰影。這麼晚了，巷子里還有人嗎？他奇怪地抬頭，卻只見一片綠色的光影中，一個乾乾瘦瘦的女人靠牆坐著，雙眼深深凹陷進去好似兩個黑洞。

「脫下來我也冷啊，你傻不傻。」杜玉義正詞嚴。

「剛剛那是……什麼？」

杜瑤有些生氣：「你十歲不定親，那等你二十歲再定吧！現在是陪我去找手鏈，你再提李清雅我可不理你了。」

蓮子鎮的夜晚靜謐又和諧，四周幽靜，只有一些杜玉說不上名字的蟲鳥鳴叫。起初杜玉還會嫌它們吵鬧，後來沒了這些蟲鳥奏鳴他反倒難以入睡。杜玉會給它們起名字，叫聲響亮的叫「廟裡和尚」，叫聲連綿不絕的叫「嗩吶嘴」，當然，其中最出挑還是青蛙，呱呱聲最是吵鬧。

「膽小鬼。」杜瑤笑著說。

杜玉終於老實下來。小小的二人組在房屋的夜影中穿梭，如同兩隻黢黑的貓兒，融入影子，又在月光下一掠而過。

「你幹嘛？」

「要媽媽嗎？」那女人問。

杜玉聽得打顫：「……這錢小少爺太蠢了。」

「手鏈上有你的，我的妹妹。」杜玉有點捋不清關係了，杜瑤的妹妹，也應該是他的妹妹吧。

「你別說話了。再說話被看門的下人聽到，我就向爹爹說是你私自帶我溜出去的。」杜瑤威脅說，她不想談這個話題。

杜瑤氣得打他：「https://m•ｈｅｔuｂｏｏｋ•com•ｃｏm你才鼻屎，我又不是你，哪來的鼻屎？」

「你就是，你都不敢往巷子里走。」

杜玉聽得入神：「是真的嗎？」

「這樣呢？」

杜瑤出生的那天，也是她親娘過世的日子。

杜玉只能硬著頭皮往巷子里走，他回頭看了眼杜瑤：「你不一起嗎？」杜瑤笑嘻嘻地說：「還說你不是膽小鬼，沒有我跟著就不敢去了。」杜玉哼了一聲，不再同杜瑤搭話，鼓起勇氣往黑暗的巷子走去。

「錢家？錢小多他們家？」

「什麼？」

杜玉抱了抱胳膊，夜風颼颼，也許是夜晚氣溫低，也許是被杜瑤說的故事影響了，他覺得有幾分寒意：「怎麼聽都很奇怪吧，正常人為什麼會坐在垃圾堆里？她平時吃什麼喝什麼？要是我就再也不去哪巷子了。」

杜玉還在想和李清雅定親的事，李清雅多漂亮的小姑娘啊。他、李清雅和杜瑤本就經常在一起玩耍，雖然他和李清雅常常扮爸爸媽媽，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李清雅會成為他的妻子。李清雅呢？她願意么？小杜玉心中莫名雀躍，他想明天起床就向爹爹確認。如果。如果是真的，他要去街角給李清雅買一束花送過去……京都來的說書先生都是這麼說的。

「我才不是。」

「錢小少爺高興地領著那古怪的女人回家，那女人就開始給錢小少爺做飯。但是她做飯不用雞鴨魚，而是用死老鼠肉，用不知道那裡挖來的死人肉，炒飯也不用鍋鏟，而是用她那乾枯的手在鐵鍋上炒。」

杜玉愣了愣，被身材比他嬌小的杜瑤牽著走：「你說要向李家那小姐提親？是誰？李清雅么？我和李清雅？」

蓮子鎮歷史悠久，歷經多次朝代更替，在這片和諧的土地下埋藏了多少冤魂無人可知。杜玉以前就聽娘親說過，不要妄談m.hetubook.com.com鬼神之事，敬而遠之，子不語怪力亂神。村裡的老人說，在尋仙山那位女仙搬來前，蓮子鎮人在入夜後就無人敢高聲言語，就是怕驚擾了地下的鬼怪。

「他們還說，是我剋死了娘親，又剋死了父親。」杜瑤語氣幽幽，「傻哥哥，你信他們的話嗎？」

尋仙山那位女仙……居然這麼神奇嗎？小小的杜玉對尋仙山的那位仙子充滿憧憬與嚮往。如果有一天，他能拜入仙門，學習仙術該多好。他如果學會仙術，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保蓮子鎮風調雨順，耕田年年豐收，鎮民不愁吃穿。

杜瑤牽著哥哥的手，回頭看見陰影中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又想起他要和李清雅定親的事，存心想嚇唬他一下：「哥，你知道咱蓮子鎮以前鬧過狐妖不？」

杜瑤看著那手鏈，眼神恍惚：「我的親生父親告訴我，我有個未出生的妹妹，隨娘親一同去了，娘親過世時，死死抓著這根手鏈不肯放手，好像我那可憐的雙胞胎妹妹就寄托在這手鏈上一樣。」

「是、是么……」杜玉覺得，那可能真的是幻覺。吧。那個幻覺如此真實，真實到他都能看到那怪異女人臉上乾枯如樹皮的皺紋，能聽到她如同皮革摩擦般的沙啞嗓音。

杜瑤小聲說：「也許這個巷子里鬧過許多靈詭之事，讓你先入為主產生幻覺了罷。」

杜瑤笑出聲：「哪有你這樣的？我看書上都是把衣服脫下來給人披上的。」

「……沒聽過。」杜玉回過神，簡單答了句。

杜瑤靠在他懷裡，語氣也變得軟軟乎乎、含糊不清：「……你不用怕那些妖魔鬼怪的，我會陪著你的……」

杜玉一下子怕了，連忙用左手捂住嘴：「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那你抱緊一點。」

「杜瑤，你鼻屎都噴出來了！臟死了！」

「……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