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秀奶奶頷首，帶著餘下幾位年輕的醫師走出的小屋。幾人走到路上，才迫不及待地問：「奶奶，此人是誰？為何我們從未聽說過？」

杜玉走到他面前。

「晚輩省得的。」

「謝謝秀奶奶。」杜玉艱難地說，他知道這樣很醜陋，但如果只有這種辦法能救李清雅，他必須去當這個醜陋不堪的人渣，沒有自豪，只有滿心的愧疚。

秀奶奶表情平淡：「我也不知是誰。」

什麼都怕。

「就這個。」杜玉點頭。

「你希望我去救你未婚妻嗎？」她又問。

她默默走遠，她知道他是杜玉，但不知道的是過去的杜玉是否是今天的杜玉，又是否是未來的杜玉。

送走了秀奶奶，杜玉只能頹喪地坐在床頭，看著兩名女醫按部就班地給李清雅敷面、保暖、熬一些維持體能的湯粥。所謂殺法，在此時什麼也做不了，力量再大、速度再快、自愈再強有什麼用？在此等事上一無是處。

杜玉摸了摸它的腦袋，還是收下了這撮狐尾，雖然治不好清雅，但起碼能給她多吊一會命。至於到底能吊多久，一刻鐘？一個時辰還是一天？還是一個月？他不知道和-圖-書，一切都是茫然。

「……說罷。」秀奶奶很想拒絕，因為她能猜到杜玉大概要說什麼，無非是提起二人曾經的情誼，試圖打感情牌讓顏綾心做自我犧牲罷了。果然，人都是會變的，當初天真無邪的二人如今之間也會生出諸多算計。

未等杜玉反應，她的手摺返回來，又給了他一巴掌，這次明顯重了許多。

「當初老古同我說，如果西南行省的杜玉因蠱毒而來求助，讓我代他全力相助，算是當年未能徹底醫好你的補償。」秀奶奶看著杜玉的眼睛，她只覺歲月如梭，當初因為被剃光頭就一臉鬱悶的小男孩如今已經成了俊朗的少年郎，甚至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所以我雖然治不好這位姑娘，但我會為你給谷內的顏綾心送去消息，至於她願不願意來，則是她自己的事了。」

「……好……」杜玉回頭看了一眼透著紙窗散發出暖色光芒的小屋，又看了眼逐漸昏暗的天空，「秀奶奶，請你帶我去吧。」

秀奶奶搖頭。杜玉只覺一瞬間心臟都抽離了。

「謝謝她上次的鎮寧針，在京都幫了我許多。」

顏綾心一隻手提著水壺，往那僅有的花卉上澆水。她不是站著的ｈｔtｐs://ｗwｗ.ｈetuｂｏok•ｃoｍ•ｃｏｍ，而是坐在一個帶輪子的椅子上。上次見面時，她明明還有一隻腳能走動。她看不見，澆水的位置都是錯的。

「就這個嗎？」秀奶奶稍顯訝異。

等待的氛圍過於壓抑，燒著爐火的房間內也讓杜玉冒汗——也許是心急如焚，房間里只有他是坐立不安汗流浹背。他向師妹說了一聲，自己便走出房間，站在屋外寒風中，迎著冷風，頭腦才感到舒適一些。但依然在冒汗，這次冒的是冷汗。

杜玉喉間苦澀，他明白此事困難重重，聽秀奶奶的說法，顏綾心恐怕都無暇顧及他事了。上次一見，杜玉明知他就是顏綾心要找的人卻避而不談，如今有求於人時又來求一個生命無多的可憐兒，無論怎麼想都難脫自私自利之嫌。

「你過來。杜玉。」她說。

還在秀奶奶老當益壯，說話不喘氣：「她沒說答應與否，只是要你先去見她一面，再做決斷。」

杜玉點頭，拾級而上，途中還看到守門的南宮星，後者看都沒看他一眼。

餘下一臉錯愕。

然後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巴掌。

杜玉將狐尾放在清雅送她的「玉」字香囊中，借了師妹一根紅繩，將香囊當項鏈掛在昏迷和圖書不醒的李清雅的脖頸上。

一路上，杜玉是何心情已經說不明白，當他回過神時，已經來到一個小丘陵的腳下。秀奶奶指著丘陵上的小院子說：「她就在上面，去吧，記住，無論結果如何，不要怪罪她，她已經被老天爺折磨得夠慘了。」

只有被冷風吹著，感受著臉頰上那凍得生痛的皮膚裂感，才能讓心中那種恐懼被沖淡少許。他希望能做些什麼，可他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在面對重要之人離世這件事上，好像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強如師尊和師叔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啪。

「你上次知道自己就是我要找的人嗎？」

「秀奶奶，能再為我帶一句話給顏綾心嗎？」

秀奶奶頷首，點了幾名女醫，讓她們照看李清雅。杜玉知道這些都是徒勞，李清雅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止毒丹的效用一停，就是她的死期。

杜玉走進院子，首先看到是一片濕潤的小田地，田地里只有零星幾株盛開的冬花，其餘的只剩下乾枯的枝幹。

小狐狸忽然躍到杜玉肩頭，從嘴中吐出一搓白毛。杜玉知道這是它的替死狐尾，狐妖每修出一尾，就能多一次替死機會。但杜玉明白替死狐尾也只是苟延殘喘，清雅中了毒，短暫ｈｔtps://www.ｈｅｔｕｂook.cｏｍ•cｏｍ苟活也無濟於事，正如他當初被替死狐尾保下后依然走火入魔了一樣，蠱毒不清除什麼都是徒然。而且，每次使用狐尾的效力都會降低，若是能在清雅中毒前就佩戴幾撮替死狐尾，說不定能免除毒禍，可惜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呢。

杜玉發現她取下了遮眼的布條，睜著一雙只剩瞳色發白的眼睛。而且她的沒有拿水壺的那隻手無力地垂在一側，顯然是只剩一隻手可以活動了。

顏綾心緩緩點頭，她用僅有的一隻手摸了摸杜玉的臉頰，確定了位置。

院子里一棵無葉的桃樹，杜玉伸手想撿起地上一根斷枝，卻發現自己手抖得厲害。他看著自己發抖的手，明白自己是在害怕。害怕什麼？害怕失去李清雅嗎？害怕顏綾心不會答應幫忙嗎？還是害怕顏綾心雖然答應了卻治不好清雅？

杜玉回以苦澀一笑：「借你吉言。」

他在心中默默數著風呼嘯而過的次數，當數到第三百四十次時，終於看到秀奶奶從遠方走來。杜玉張口欲喊她，卻又怯於知道結果，他眼神微動，最後還是主動迎上去，以極其忐忑的心情道：「秀奶奶，顏綾心她……她怎麼說？」

見此情景，杜玉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發現自己難以hetubook.com.com對這樣的顏綾心提出任何要求，她光是活著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她早已沒了力氣，這巴掌打得根本不重。

杜玉艱難地開口，嘗試了好幾次才擠出兩個字：「希望。」

秀奶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外走，邊走邊說：「在這位姑娘治好前，你都可以留在琴音谷。還有，杜玉，我需事先說明，不要對此事抱有太多期望，顏綾心的現狀比你想的更糟糕，她答應你意味著放棄甚至犧牲許多東西，哪怕她拒絕了你也不能因此怨恨，明白嗎？」

秀奶奶點頭，也沒有叫上其他人，就二人一路往琴音谷深處走去。

顏綾心「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說：「我之前出門太久，這裏的花沒人打理就死了。我還說不會再回來，誰想到這麼不爭氣，差點死在路上，只能回琴音谷給人當笑柄了。」

「……知道了。」大概猜到了，但他當時出於種種理由沒有承認，無論什麼借口，這都是逃避。

琴音谷內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幾聲琴瑟之聲飄揚傳來。

小師妹直到此時才有機會安慰出聲：「師兄，清雅姐姐一定會好起來的，都來到琴音谷了，這麼多醫生，總會有一個能祛毒的。」之前她擔心耽誤救助，一直只是抱著小狐狸默默跟在杜玉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