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侍郎久候
顧荇之按著胸口,猛然從書案前驚醒。
顧荇之「嗯」了一聲,眼神又從白粥移到那蜷縮著的人身上。
常年面對刀光劍影的直覺迫使她飛快地將四周環顧了一圈,發現除了艙內奏樂的歌姬,艙外不知何時起,竟然見不到一個女子。
可那明明是一雙極美的眼。淺棕色的眸里染了金,波光流轉之間,十丈紅塵都黯然。
「小心。」
月白色長袍翻飛,他利落地踏上馬鐙,雙腿一夾,將手中鞭子甩得驚響,道了句:「隨我去江縣衙門問問。」
若不是她今日穿著睡袍,且沒有武器,她要贏花添犯不著用這樣的詭計。
呵……真是尾滑手的魚。
花添蹙眉,不可理喻地抬頭看花揚,見她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又柔和地道了句:「我說坐下喝茶。」
他耐心地等了須臾,從懷裡拿出覃昭留給他的錦囊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銀制長命鎖遞到對方眼前。
徽帝久未從顧荇之的推測中緩過來,良久,殿上才響起他的聲音:「以顧卿之見,此人對陳相動手,目的為何?」
「救出來的女子都在這裏做了筆錄,已經有大半被家人接走了。」塗知縣翻開名冊,遞給顧荇之過目。
房間里光影憧憧,燭火飄搖如遇烈風,你來我往之間儘是拳風刃鳴。
方才那些刺鼻的脂粉味不見了,空氣中只有濕漉漉的水草氣息,生冷異常。
正值金陵氣溫回暖,空氣中的冷意被陽光碟機散,滿園的春色都在斑駁里晃蕩。
花揚沒有接話,只一眨不眨地注視這眼前的小少年。良久,嘴角漫開一絲嘲弄的笑,她移開了視線。
「啊!」
可他並沒有聽覃昭提起過這件事。
「師姐你真厲害!」
「嗬——」
羅漢榻一角擦過木質的地面,拖出一道深深的溝壑。花揚腿下一軟,失了重心,整個人堪堪向後跌坐而去。花添手中的寒刃卻未歇,朝著她的肩膀直逼而去!
「臣參見……」
她解下厚重的外袍,獨自向更深更遠處游去。
顧荇之的目光落到徽帝手邊的那一碗葯湯上。
「免了。」徽帝擺擺手,示意兩人起身。大黃門將兩人引至屏風后看了座,便躬身退了出去。
「不是終結,」花添一頓,抬頭淡淡道,「有人會接替你。」
「這怎麼使得!」福伯駭道,「哪有主子不歇,下人先歇的道理。」
徽帝笑道:「顧卿這是妄自菲薄了。顧家百年良名,出將入相之人數不勝數,莫說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就算是皇室宗親,能嫁入顧家也能算得是個好歸宿。」言罷他故意一頓,道,「顧卿說是嗎?」
身後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官兵的包圍應聲擴大了一圈,將她也生生圍了進去。
兩人扮成秦淮河畔常見的花娘和小倌,跟著覃昭上了一艘緊靠河岸的畫舫。
秦澍緩緩地點了頭:「大夫已經看過了,可是傷在要害,又失血過多,已經歿了。」
此話一出,徽帝和秦澍具是一怔。
隨著她落地的悶響,面前官兵慘叫出聲。他右足上插著的那根木棍此時成了花揚的支點,她撐臂躍起,灑金石榴裙在月下波光中晃出動人心魄的弧度,像一條水中游弋的長尾錦鯉。
早就跟樓里說過了,她出任務的時候不需要別人協助、也不喜歡有人跟著,怕的就是遇到這種蠢貨。
徽帝眼神落到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溫聲道:「顧卿十六高中狀元,入朝為官,至今也有快十年了吧?」
「嘩啦——」
都是同門,見面總要留三分餘地。花添本不想動手,卻被花揚這突如其來的一擊給徹底激怒了。還未等她反應,又是一陣急而快的掌風呼嘯而至。花添乾脆也不留情面,將指間寒光往前一送,露出手裡兩寸長的一道白刃。
「嗯……」徽帝點頭,只道了句,「朕知道了。」
河風將兩人所站的檐下燈籠吹得晃蕩,光影斑駁劃過女子那張被面紗遮住一半的臉,花括對上眼前女子的淺眸,心底一顫。
作為一個刺客,卻被圍捕的人忽略,花揚一時有些百感交集。可是眼見前頭露面的暗哨越來越多,一息之間已經把花括那個蠢貨圍了個插翅難飛,那顆不服輸的心好似平靜了一點。
「阿嚏——」
「不。」
「哦?」花揚哼了一句,聲音不辨喜怒。她思忖片刻,轉頭示意花括跟上,兩人架著覃昭往船檐挪去。
「我、我……我沒有騙人!」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花括伸長脖子,說出今晚音量最大的一句話。
花揚懶得解釋,兀自開始數數。
然而她卻沒有放開顧荇之的手。見他無恙,那雙眸子便恢復了方才的平靜,繼而攤開他的掌心,寫起字來。
覃昭說過,這鎖是幼時他父母專程打造的,一把叫長命,一把喚百歲,兄妹兩一人一塊,妹妹走失的時候就帶著。那一年覃昭七歲,她兩歲。
他從未見過這樣一雙手——不像尋常女子那樣蓄著指甲,而是修剪得整整齊齊,不施蔻丹、乾淨清爽,保留著指甲本該有的粉和白,讓人想起三月里春桃的花瓣。
花添一噎,知道她一貫的性子,懶得糾纏,端著茶盞呷了一口,才抬頭看著花揚道:「花括死了。」
然而,他們在廢墟里發現了一塊金錠子……
「嘩——」
她說她叫窈窈。
一件單薄的素衫攏在身上,清淡的顏色,也不知是風在晃還是她在抖,顧荇之只覺眼前這個人就像是一縷輕煙,一陣風都能把她吹散了似的。
「是。」顧荇之應聲,秦澍俯身退了下去,大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那是覃昭胞妹的乳名。
花括怔了怔,求證道:「跳河?」
「回大人,都、都在了……」
勤政殿內又陷和圖書入沉默。
這第二個嘛……
春日傍晚的最後一點霞色,透過兩人頭頂的桐花灑落,在眼前男子的身上留下淺淺的金輝,映出他眼裡的一泓秋水。
「顧卿可有為自己的婚事考慮過?」
花揚忽覺手臂一緊,被身後一人暴力推開,踉蹌一步到了包圍圈之外……
「嗯,二十六了。」徽帝點頭,若有所思,「在我朝二十有六還孑然一身,沒有娶妻納妾,別說是身居三品官位,就是尋常百姓商賈之中也難得一見。
花揚從來都不是一個講義氣的人。她連親人都沒有,更何況是朋友或師兄弟。她從未想過真的要與誰同生共死,更不會為了別人搭上自己的命。
顧荇之一頓,繼續道:「只是臣以為,陳相身份特殊,除開朝中與他政見不合之人外,許是該提防著北梁的細作。」
身前的人依言扔掉手中的劍,揮揮手,船上的官兵繼而收起手中的武器,都進了船艙。船板上只剩下她、花括和被她架著脖子的覃昭。
然當他起身離開之時,一滴溫熱的液體卻正正落在了他拿著銀鎖的手心。
思及此,顧荇之只能撩袍一跪,道:「微臣謝過皇上,只是覃昭才於今夜過世,他與臣自幼相識,臣一直將他視為兄弟。現下討論臣的婚事,令臣實在惶恐,還請陛下恩准臣能夠為兄弟服喪。再者……他還有一胞妹流落在外。臣答應過他,要替他將人尋回來。只怕是會惹公主誤會,平白委屈了公主。」
故而只要放出消息,讓幕後之人以為那名隨侍倒戈與刑部合作,或許使個打草驚蛇的法子,就能將蟄伏于亂草之中的毒蛇逼出。
「所以,這太反常了。」顧荇之道,「陳相深夜入宮,身邊竟然跟著一個誰也不認識的隨侍。莫說他是當朝宰相,饒是哪個富商大賈深夜出街,怕也不會如此大意,明晃晃將自己的命往別人手裡送。」
顧荇之明白秦澍的意思,溫聲道:「我與你同去。」
水聲嘩啦,一朵朵巨浪開在燈火葳蕤的秦淮河面,腳下的船跟著猛烈地晃了幾晃。
多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陰翳彷彿被她的笑吹散,露出背後的一線天光。
當然,若是沒有身後那隻穿著短靴的腳就更好了。
「叫花揚。」身側的女子淡淡開口。
花添習慣了她這散漫的態度,沒有回她,兀自走到一旁的衣架邊,取下上面掛著的一件睡袍扔給她,冷冷道了句:「穿好衣服出來。」
秦澍避開他的目光,嘆息道:「另一人于亂中被飛箭射死。」
直到現在顧荇之才反應過來,方才她為什麼沒有搭理自己。原來她是個啞巴。
然而這樣一片雜亂之中,女子於水火之中倏然躍出。一角金紅由水面無聲地散開,像是殘垣斷壁之間悠然開出的一株野尾紅。
一滴、兩滴、三滴……
顧荇之這才發現,面前女子的眼淚在下頜處彙集,正斷了線似的往下落。
花揚倒也不惱,接了睡袍往身上一攏,披水而出。
花添霎時對這個不著邊際的人有些頭疼,一時只推開她的手道了句「沒用」。
是金屬擦掛的刺響,一切都像是早有安排。
對面的人依舊沉默。
女子回身,似隔著夢境對上他的視線。
雖說事情過了這麼久,一把銀鎖興許不會一直跟隨走失的幼妹。但顧荇之覺得,兩歲的孩子也許能記得些重要的事,比如這把能助她找回家人的銀鎖。
「都在這裏了么?」他語氣里是濃濃的失望。
可對面的人看了眼他手裡的銀鎖,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二!」
「郎君?」是老管家福伯的聲音,似是擔心擾到他,聲音格外輕,「秦大人求見,說是有……有要事。」
凝白如玉的肌膚,被熱氣熏出幾分淺粉,像初春時節含苞的桃花,瀲灧出無盡的嬌媚。濃密的烏髮高高盤起,鬢邊有幾縷耳發貼著纖細的脖頸,襯得那肩頸曲線綽約而流暢。
顧荇之這才找回幾分清明,對她抱歉地笑笑。
「顧卿你留下。」徽帝拾起龍案旁的一方白巾擦了唇邊的葯汁。
今夜是金陵一年一度的龍燈節。每到此時,河上便會有百艘燈船停靠,首尾相連,宛如江中火龍。遊人可以登船賞燈,小販可以登船做生意。此時船艙里正傳來歌樂管弦,混著周圍男女倚欄言笑的聲音,一片聲光凌亂。
言畢伸手一延,引著顧荇之往後院走去。
下一刻,官兵齊齊向著兩人攻來。
身後響起一聲驚天大吼,剛入口的糖餅險些捅到嗓子眼兒。
「唔、唔……」所有的聲音都被她倏然捏碎,眼前的人滿臉驚恐地看她,喉間不自覺地發出嗬嗬怪叫。
不出她所料,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燭火下顫了顫,迷離的光暗下去,亮起幾分掠食者的兇悍。
花添覺得,這天是聊不下去了。她乾脆放下花括這茬,言簡意駭道:「樓里讓你退出這項任務。」
塗知縣點頭:「卑職府上下人不多,昨日一時忙不過來,故而遣了自家夫人去照看一二,人如今還在後院。」
花揚一梗,覺得這似乎是她見過的朝廷對待刺客的最盛大場面了……也不知該喜該憂。
嘖,師姐還是喜歡把任務隨身帶著。
徽帝長女嘉寧公主如今十五,正是該談婚論嫁的時候。倘若徽帝執意要賜婚,又豈是他一介臣子能推辭得掉的。
「長淵……」秦澍攤開他的手,將那封信放了上去,壓抑著道了句「節哀」。
徽帝怔怔地看向顧荇之,良久,才開口道:「顧卿與覃侍衛兄弟情深,如今談婚論嫁確實不妥。既然答應了要替他照顧家人,那你便去吧。嘉寧這邊,朕再勸勸。」
「誒……」福伯知道他家大人的性子
m.hetubook.com.com是說一不二的,便也不執拗,轉身去了。
額角突突跳著,他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了句:「何事?」
氣氛空滯了一瞬,片刻後顧荇之命人拿來了馬鞭。
「刺客有兩人,其中一人棄了同伴逃跑,另一人……」
因為上一次花揚的任務是刺殺揚州首富。據官府稱被害者死後,有人一把火燒了他的藏寶閣,無數奇珍異寶化為灰燼。
「聽說縣裡出了山匪?」他問話的語氣是一貫的平而淡。
「師姐!」花括趁著眾人對峙的間隙挪到花揚身邊,顫著聲說話,卻被她一個手勢制止了。
相識十幾年,花添自然知道眼前這人的痛點。
顧荇之一怔,似是想明白了什麼,眼神由秦澍手上的血跡移開,在堂上人中掃視一圈。
「師姐救我!」
「大人!」
再一睜眼,卻見袖子不知何時少了一塊。光潔的肩臂裸|露出來,像一塊白玉,泛著微微汗濕的光。
一道白光驟然擋住了花添的視線,距離她手指鋒刃不足半寸的地方,她看見了方才那副《雪山蕭寺圖》。
「刺客的大忌就是手腳不幹凈,殺人留活口。」她冷聲道,更使力地將人拉近了些,俯身逼視花括已然布滿血絲的眼,「聽好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擦屁股。」
行出去的時候,花添已經在羅漢榻上坐下了,手邊是一盞剛滿上的新茶。花添的食指動了動,將茶盞往外一推,道:「坐。」
「好……花揚……」花括點頭,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緊了幾分。
「哦?」對面的人動了動眉毛,毫無驚訝,「還真是意外呢。」
徽帝自幼孱弱多病。太子時期常病到卧床不起,二十有八才得了長子。故而繼位這十多年裡,也是病著的時候多,朝中諸事也多交由陳珩和吳汲處理。如今陳珩一去,政事的擔子壓下來,似乎又犯了舊疾。
陳珩官拜一品,能獲取他信任的人本就不多,且個個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那個隨侍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
「閉嘴!」花揚毫不客氣,一躍閉,長棍就勢一甩,又是數道驚響。寥寥幾招已是殺得官兵人數減半。
一行人快馬加鞭,終於在日落之前趕到了江縣,來到縣衙門外。
半晌,她才緩緩抬頭,在黃昏不甚明亮的光影中對上了顧荇之的視線。
「信任」二字,永遠是可以利用的把柄。
花添一瞬便明白了她要做什麼。右手食指在腰間一扶,一柄泛著寒光的利刃已經嵌在了兩指之間,朝著花揚的面門毫不猶豫地劃了過去。
白瓷碗磕到龍案,發出脆響。晚風掠過,拂動了殿內的燭火。
世人皆贊「南祁有百官,荇之世無雙」。可他家大人自打七日前,當朝宰相陳珩在宮前道被刺殺之後,就沒有好好休息過……
覃昭的事他不想怠慢。那日從勤政殿出來,部署好中書省的事務后,他便馬不停蹄地上了路。
福伯一愣,只覺得心疼。
他回頭看向面色凝重的秦澍,唇齒翕合:「這血是覃昭的?」
「師姐!」
「請皇上責罰。」秦澍撩袍跪了下去。
花添聽見她笑了一聲。
「咚!」一支冷箭破空而來,穩穩紮入三人面前的木板里。
顧荇之微蹙了眉。
這一次,眼前的人沒有避開。可她依舊對顧荇之的話沒有反應,只是無聲地、撲簌簌地落著淚。
花揚笑起來。
顧荇之不是個濫情的人,但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心裏還是不可抑制地起了些許憐惜,便嘗試著放緩語氣道:「這裡是縣衙,你很安全。」
「呵……」她一聲輕哂,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局促,只是淡然開口道,「你不是說你殺過人,手腳乾淨得很?」
上次,置重金……花添很快抓住了關鍵。
女兒家嗓子本就嬌軟,那聲「官爺」更是叫得鶯啼婉轉,任誰聽了都會酥上幾分。然而身前的男人卻不為所動,只冷冷道:「束手就擒。」
花添又是一噎,片刻才道:「這一步走得太兇險,你就沒想過萬一他沒死怎麼辦?」
他睜開眼,看見的卻是秦淮河上大火熊熊,燒得無法無天。
顧荇之見狀,便知道自己不能操之過急,想著暫且作罷,還可以從長計議。
「怎麼能讓他死了?」
距離金陵五十里的江縣外,一輛馬車被來報的侍衛叫停。車輪碾過山道上的碎石,晃了晃,驟然闖入的天光讓顧荇之醒了過來。
「那麼便只有一種可能,」顧荇之篤定,「那人,陳相是認識、且信任的。」
四目交匯,顧荇之只覺呼吸一停。眼前的場景幻化成她身後的桐花樹色,他的意識開始恍惚。
「回陛下,是。」
顧荇之沒想到徽帝突然提及此事,怔愣片刻,卻還是恭敬道:「回陛下的話,今年就整十個年了。」
顧荇之的眼光掃過來,靜靜等著。
顧荇之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忘了什麼——今天是覃昭的生辰,他記得兩日前,覃昭曾眉飛鳳舞地跟他說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等到生辰這日就去接她回來。
「哦,」花揚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你繞這麼大彎子,就是想跟我說花括死了真好?」
他語氣一頓,看向顧荇之道:「朕也是至今才知那所謂的隨侍是覃侍衛假扮的,這一招引蛇出洞,顧卿倒是連朕也瞞了。」
「啪!」她被花揚反手擒住了腕子。
顧荇之牽了唇角,告訴她:「我姓顧,名荇之,你哥哥覃昭將你託付給我。今後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外面的人默了片刻,恭敬道:「大人之前遣卑職去江縣尋的那個人……有消息了。」
「可案發後不久,便有巡城禁衛發現幾人屍體,其中陳相頸部一劍、胸口一劍,車夫當胸一劍。https://m.hetubook.com.com仵作驗過,稱兩人傷口發黑,因是劍上淬毒而致。
「等下我數到三,我們一起跳下去。」
顧荇之聞言傾身過去,掀開車幔,看見侍衛一臉的凝重。
夢中那個人又出現了。
顧荇之一頓,篤定道:「臣懷疑刺殺陳相的人,是朝中重臣之一。若是透露出此次接頭只是假意誘捕,怕難以成事,這才自做主張。還請皇上責罰。」
「刑部辦案,姑娘快請迴避!」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她心頭一凜,下意識去拉面前的花括,然而卻抓了個空。只見花括已經從腰上抽出軟劍,朝著前頭一個從小舟登船的人沖了過去。
他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在江縣這樣一個不毛之地,竟然能見到朝廷肱骨,聞名天下的中書侍郎顧大人。
「長淵……」
繞過迴廊一角,顧荇之便遠遠地看見了那個蜷縮在桐花樹下的人影。
陳相於七日前在宮前道被刺殺,于朝堂無疑是驚天一浪。
面前的門被猛地拉開,福伯看見後面那張滿是憔悴的臉——如畫的眉眼間,是泛著冷意的白,像一抹落入松濤竹影的月色,拖曳出幾分倦弱。
塗知縣猶豫,最終還是小聲道:「倒是還有一個人,卑職方才給忘了。」
旁邊坐著個年歲稍大的婦人,端著一碗白粥,正一籌莫展地嘆氣。
顧荇之沒有否認,只道:「七日已過,那名隨侍逃脫后不報官,不尋求幫助,臣猜測他若不是兇手,至少也該知道些內情。可是臣對照記錄和屍體之後發現,陳府的家丁名單中,根本就沒有隨侍這個人。」
耳朵被湧入的河水封住,只能聽見隱約的刀聲劍鳴。她睜眼,看見身後河面上燃起的熊熊烈火。身邊有箭矢「咻咻」擦過,但入了水,到底是失了準頭和力道。
顧荇之,我等你很久了。
顧荇之怔忡,一時也不知該喜該憂。
一聲悶響,花添倒了下去。
花括梗著脖子,將漲得通紅的一張臉努力抬了抬,又道:「陳相的小廝逃跑,真的只是個意外!」
「哦……」方才還殺氣肆溢的人,轉眼便換上了委屈的神色。
「臣不知。」顧荇之坦然道,「目前線索太少,臣不敢妄加猜測,只是……」
視線盡頭,一個身著暗色春衫的男人將手上的摺扇一甩,不動聲色地遮住了臉。他的動作極快,但快不過花揚的眼力。
兩人跟著覃昭越走越深,已然到了河中央的畫舫。岸邊那些明晃晃的大燈籠,漸漸變成星星火火的一點。
「回陛下,」顧荇之聞言,亦是俯身跪了下去,「微臣這麼做,一是顧及龍體,不願皇上為此等小事憂慮;二來……」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燈籠的光透過夜色和窗紙圍攏過來,他怔了怔。
「你受傷了?」手裡的燈籠被扔到地上,顧荇之扶住了秦澍的手。
「不肯吃東西?」他走過去。
她的手很軟,手心溫熱,指尖出了汗,帶著些許涼意。手指劃過他掌心的時候有些顫抖,像輕飄飄的羽毛。
顧家三代單傳,他與覃昭自幼相識,在國子監做了十年同窗。覃昭習武,他從文。少年張狂、鮮衣怒馬的日子彷彿就在昨日。
落日的餘暉淺淺,歇在她的眉眼裡,濃密如扇的睫毛化作兩隻翕動翅膀的小蝶,一顫一顫,彷彿適才經歷了一場狂風暴雨。
所以,若不是他讓覃昭參与這次誘捕,今日覃昭是要去接自己妹妹的。
福伯心中正是忐忑,卻覺臂間一緊,手已經被顧荇之扶住了。
「顧長淵……」
顧荇之倒也不惱,挪近了幾寸,繼續試探道:「你認識覃昭嗎?我是他的朋友。」
塗知縣顫巍巍地要跪,卻被顧荇之抬住了胳膊。
「不然呢?」花揚反問,「我把他和自己都留給官府的人么?」
還在竭力挽回「尊嚴」的少年喋喋不休,混著周圍各樣的喧嘩和「人味」,讓她又格外煩躁了幾分。
顧荇之鬆了口氣,拜謝之後便俯身退了出去。
最後一筆寫完,顧荇之看見她抬起頭,眉眼微彎,琥珀色的淺眸微亮,看著他努力做出一個嘴形:窈窈。
顧荇之沒說話,盯著他的眸子沉如黑夜。
鶯花三月,盛春如錦。金陵的秦淮河畔華燈初上,月色潑地如水,江面微波粼粼。兩岸金粉樓台,燈火倒映水波,像無數滾動的暗火。
「這說明了兇手是有備而來,他們非死不可。然而面對如此狠辣的刺客和精心布置的殺局,執勤記錄上的那個隨侍卻能死裡逃生,且任刑部、大理寺連日搜尋都查不到任何線索。」
「鋮——」
「我說我不。」
面前的人似乎沒料到會看見如此一幕,手上一頓,劍鋒便失了速度。
「你來做什麼?」花揚沒有回頭,依舊欣賞著鏡中的自己。
徽帝直起身來,看著顧荇之面色凝重了幾分。
「顧長淵……」
「所以?」徽帝蹙眉。
「人救出來了嗎?」
她乖巧地點頭,輕輕拽住了他的袖子。
清朗的眉宇沉下來,氣氛霎時有些凝固。立在一旁的主簿似是想起了什麼,微微向前兩步,貼到塗知縣耳邊提醒了一句。
「顧卿何以見得?」
對於這個外甥,徽帝向來是寬容的。可這一次,他卻良久地沒有讓秦澍起身。
「方才城防司的人來報,今晚的事朕已經知道了。」徽帝的語氣是淡而倦的,聽不出來什麼。
這邊,花揚緩緩甩著酸痛的手,扶了把險些被卸下的肩頭。
「人可還在府中?」顧荇之問。
她記得,這人是當今朝中刑部尚書的侍衛覃昭。
「你們跑不掉的。」覃昭倒是淡定,對著岸邊揮了揮手。接著花揚便看見河邊水樓上、堤壩旁,圍上了更多星星點點的光。
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哭了。
殿內沉默了半晌,徽帝才道了句:「誘捕一事本就是賭,意外並不算什麼大的過錯,子望不必自責,只是……」
室中燭火一閃,風聲呼嘯而至,動作快到花添根本看不清楚,只能本能地向著側邊一避。一聲脆響,她的餘光看見方才自己坐著的那張羅漢榻一角,就這麼被狠而准地掀飛了!
花添聞言放下手裡的茶盞,聲音冷了幾分:「你把他留給了官府的人。」
顧荇之只是淡淡說了句「無礙」。
寬敞明亮的寢殿內藥味濃郁,靜謐的室內燃著助眠的安息香。九龍戲珠的屏風后,坐著一人,看樣子正在喝葯。一隻嶙峋的手扶著白瓷碗,他聽見帳外的動靜,捂唇輕咳起來。
「覃昭還有個妹妹?」徽帝聲音裡帶著難得的驚詫。
花括咽了咽口水,只覺得背脊生寒。面前的女子沒有去接他的袖子,於是他頓了頓,識相地收回了手。
「當然,當然。」塗知縣應承著,回頭示意主簿呈上來一本名冊。
她專註、獨立、冰冷,善於偽裝且武藝精湛,天生就是個完美的刺客。可與所有的天才一樣,她同時也自負、驕傲、不願與人合作,強烈的勝負欲促使她不容許自己的能力受到任何質疑。
錚鳴之中,一道凌厲白光忽至,花揚提棍去掃,觸及白光的一瞬,巨大的力道震得她虎口欲裂,木渣飛濺,幾乎要迷了她的眼。
水珠沿著她瑩白的背滾落,挨著兩扇翕動的蝴蝶骨,在腰窩處消弭,流暢的背部線條,像一尊白玉鳳尾瓶。
沒有明顯的恫嚇,卻嚇得花括憋著淚點頭。
「拿著吧。」顧荇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手爐遞給他,「春夜寒涼,以後值夜的時候都帶著。亥時以後就不必等我了,先歇吧。」
目光匆匆在眼前的小楷上掃過,一行又一行,直到名冊被翻得見了底,顧荇之也沒找到自己要尋的人。
數道白光如雨而落,花揚閃身一翻,躲到糖餅攤后,隨手抄起小販掛招牌用的長棍,一個空翻躍了出去。
陡然一個急轉,刀收住了,隨之而來的卻是腳下失力和後頸的酸痛。
顧荇之一愣,並未掙脫,只是回頭看她,眼裡的光很柔和。
無邊月色的另一頭,水波上的皎潔被美人烏黑的發頂破開,變成一池碎光。
灑金的石榴裙入了水,悠悠散開,像無聲暈染開的金紅油彩。
耳邊響起「叮」的一聲脆響,是白瓷相碰的聲音。顧荇之抬頭,只見桌上的葯汁濺出大半,徽帝的面色白了三分。
悶哼與水聲同時響起,似乎有人被刺傷了。
福伯正想著怎麼勸說,手上一松。顧荇之將他手裡的燈籠接了過來,對他揮揮手道:「去睡吧。」
顧荇之知道,當今之重,查案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如何穩住本就已經水火不容的戰和兩派。
窸窸窣窣的腳步過後,小院里安靜下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任顧荇之再如何裝糊塗也是知曉了徽帝的意思——這是要招他做駙馬。
那婦人看見顧荇之,怔了怔。
「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果然,花揚走近了羅漢榻,對著她微微壓下身體,嗤笑道:「沒有人能從我手裡搶東西。」
馬車在正麗門前停了下來,兩人由小黃門引著去了勤政殿。
顧荇之怔了怔,聽見有人叫他的字。
顧荇之走到她面前,看見那團「輕煙」往後挪了挪,像是在害怕。他便乾脆曲下一條腿,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又是一聲夾雜著啜泣的哀求,聽得花揚牙關一緊,嘴裏的糖塊破碎,發出「喀嚓」一響。
「誘捕……」秦澍微頓,道,「失敗了……」
「走。」花揚輕喝。
「我沒事。」秦澍慘然一笑,反手握住了顧荇之。那隻手上的血跡已經乾涸,留下深褐的紋路。
朱欄邊上,花括看看一旁四處摸索著絹帕的女子,顫巍巍地遞去了自己的袖子。
不過她知道自己這師姐有兩個毛病:一是愛雅,書畫琴棋都是她的寶貝,是可以舍了命去護的。
花添忍不住往後仰起頭:「這是樓里的意思。」
那隻咬掉一半的糖餅從她嘴邊掉了出去,面紗上的那雙眼睛忽地流光熠熠。
言閉,花揚藉著燭火,將畫卷展開在坐榻的方几上。
「呲——」
又等了片刻,花揚才鬆掉施加在那兩條逐漸微弱的脈搏上的力道,繼而眼疾手快地拎住身形不穩的花括,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道:「來了。」
她走到花添身邊,俯身在她隨身的行囊里摸出一張印有花圖騰的信函,抖開,一雙眸子亮起來。
堂堂宰相,竟然死在了下職回家的路上。徽帝震怒,下令徹查。
據樓里的消息,幾日前刺殺當朝宰相陳珩時,從花括手底下逃掉的那個小廝今夜會在這裏跟覃昭碰面。為防他透露出什麼對百花樓不利的消息,他們得在兩人碰面之前解決掉那個小廝。
而朝堂如今黨派林立,其中最不對付的,就要數宰相陳珩主導的主戰派與副相吳汲主導的主和派。主理這差事的人,便眾望所歸地落在了向來中立的中書侍郎顧荇之身上。
婦人這才反應過來,將手裡的白粥遞到顧荇之面前,點頭道:「不僅不吃飯,從昨夜折騰到現在,連覺都不睡。府里的下人守了一夜,實在熬不過,這才換了妾來。」
柔軟而細膩的觸感將他包裹。許是因為緊張,她的手指上有一層薄薄的汗,一雙還泛著紅的眼緊緊盯著他,一動不動。
「長淵……」
身後的塗知縣一怔,更慌了幾分。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慌忙追上來,一面給顧荇之引路,一面解釋道:「是有這回事……但好在卑職已經派人尋到了那群流匪的藏身之處,于昨日夜間派人將hetubook•com.com其剿滅。」
百花樓已經落魄到這種程度了么?什麼歪瓜裂棗的廢物都敢往自己手底下送?
「那依官爺說,我們該作何選擇?」
「什麼?」對面的人這才有了情緒起伏,聲音都高了三分,「我的任務,從沒有半途終結過。」
她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垂著眸,小心地扶著他的手,用那纖細的手指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地寫著字,專註而虔誠。
顧荇之只覺腳下踉蹌,趕緊去扶身側的樹,抬手之時觸到一抹溫熱。他的手被眼前的人抓住了。
顧荇之全副心思都在覃昭交代的事上,將馬鞭交給隨侍,而後向侍衛使了個眼色。片刻之後,縣衙大門全開。兩眾衙役跑出來,身穿綠色官服的塗知縣雙手拎著袍裾,臉色鐵青地小跑著出來。
眼前的人彷彿沒有聽見他說話,一隻纖細的胳膊牢牢扶著身旁的桐花樹,摳在上面的手指泛著淺淡的白。
「辛苦夫人,」他溫聲道了一句,「這裏我來吧。」
沒曾想誘餌有用,魚卻跑了。
「哎……」福伯提著燈籠跟在顧荇之身後,幽幽嘆出一口氣,不留神腳下一個踉蹌,往前栽倒在顧荇之背上。
手心裏傳來酥酥麻麻的癢意,思緒就此被打斷。
看來這次,刑部是動用了難得一遇的高手。
這個瘋女人!
他說著話,從懷裡摸出一個染血的錦囊交給顧荇之道:「這是他臨終前托我交給你的,請你幫他去尋一個人,至於是誰,他說你自是清楚。」
「別動。」她額間細汗密布,吐息熱氣氤氳,「讓他們把劍都放下。」
顧荇之取出懷中那個沾血的錦囊。
「地址上的那戶人家確實有一個女兒,」侍衛抱手,低著頭不敢看他,「只是……幾日前,那家人遭了山匪。老兩口被殺,他家的姑娘下落不明,許是被山匪劫走了……」
二月初二龍抬頭。
顧荇之的身型比她高出許多,饒是如此遷就地蹲著,視線也只能落到她的發頂。再加上她埋著頭,兩鬢的青絲垂下,將本就不大的臉又遮去一半。
花揚驟然停下腳步。
一旁的塗知縣趕緊提醒道:「顧大人問你話。」
「因為……」秦澍哽咽,抓著他的手更緊了三分,「因為逃走的人劫了覃昭做人質,臨走時將他推給了另一個刺客。那刺客慌亂間拔劍刺傷覃昭,岸上的人見狀便下令放了箭。」
「你認得它對不對?」他問,將銀鎖又往她面前遞近了些。
秦澍緩了緩,復又開口道:「今日那逃走的刺客選在船燈下跳河,混亂中箭矢射落燈籠,將秦淮河上的燈船點燃。百姓雖無死傷,但好歹是看了刑部的笑話,與其等到明日被吳相的人冷嘲熱諷,我打算現在就進宮……」
顧荇之的步子頓住了,回身看他。塗知縣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慌忙道:「這伙流匪人不多,官兵去的時候發現了三具男子屍體。據受害者稱匪徒共有四人,除開死者外有一人下落不明。卑職懷疑是匪人因分贓不均而內鬥,失蹤的賊人殺人後攜款潛……」
顧荇之安生跪著,一拜,道:「陳相是七日前在宮前道被殺的。據他府上的僕役說,陳相於當夜驅車進宮是與陛下討論軍防一事。府內執勤的記錄上顯示,他帶了兩人隨行——一個車夫、一個隨侍。
饒是相識數月,他依舊害怕看她的眼睛。
花揚翩然後仰,寒氣擦著額前飛過,一縷青絲落地。
顧荇之一怔,眼中深色略有悵惘,對徽帝道:「臣向來深居簡出、不喜與人結交,這麼多年一個人也習慣了。再說顧家家規森嚴,若是要娶妻,只怕會委屈了對方姑娘。」
就是這一個晃神,花揚利落地抽出腰間軟劍,側身一閃,來到覃昭身後。
如此兇悍的武力,自然吸引了絕大多數的目光,一時間,所有官兵幾乎都只朝著花揚襲去。
「呵……」
「那隨侍有可能是兇手嗎?」徽帝問。
塗知縣輕咳兩聲,囁嚅道:「被救的女子中,有一人不肯在名冊上登記,似乎是驚嚇過度,誰跟她說話也不搭理。」
「師姐……」他緊張得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你要不要用我的袖子將就一下?」
事關緊急,顧荇之不想跟他打官腔,故而言畢也沒有等他回答,兀自領著一群人便往衙門裡走去。
堂里點了幾盞昏燈,顧荇之滅掉燈籠里的火,推門而入。裏面的人並不多,只是為首的那個一身素衣染血,生生將一襲天青色都染作了紫藍。
她側身從羅漢榻底下取來一卷錦布包裹的畫軸,乖巧道:「這是我上次在揚州,置重金所得的范寬的《雪山蕭寺圖》,師姐若是喜歡,就當師妹孝敬師姐的。」
花揚吸一口氣,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動怒。然而下一刻,一隻瑩白的手便準確地扣住了少年的咽喉。
顧荇之回過神,什麼也沒說,十指緊握,默默將那封信收進了廣袖。
行出正麗門已是後半夜。車馬行過漫長的宮前道,月色清輝,落在被磨得光亮的石板上,亮得像層層水波盪開。
「那不擾陛下歇息,臣等告退。」顧荇之與秦澍對視一眼,俯首要拜退。
她看向他,眼裡的火光濺出來,燒紅了漫天晚霞。
眼前倏地一片冷色將她的思緒打斷,花揚仰身一避,只見一道劍鋒從面門掠過,快得讓她來不及取劍。
凈室里熱氣氤氳,濛濛水霧中蒸騰著清新的草藥香氣。水珠映著燭火,從美人密如蝶翼的睫毛滾落。花揚將手臂掛在池沿,悠長地嘆出一口氣來,看向對面那張半人高的水晶鏡。
她雖喜殺戮,卻一向討厭麻煩。故而她撇撇嘴,順走小攤上的一塊糖餅,收工。
她一怔,唇角的弧度未落,眼中也泛起晶亮亮的光,像孩子發現了什麼好玩的物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