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份敗露
短鞭幾乎是在沾到背部的一剎便撕裂了單薄的衣衫,背部綻起一陣血霧。皮肉連帶著布料都被拽下來,留下深深的一道血溝,周圍的皮膚迅速泛紫。幾鞭下去,顧荇之的背上便再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地方。
顧荇之覺得自己彷彿走了一段長長的路,路盡頭,是金陵最熱鬧的秦淮河畔,那裡還站著一個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笑了笑,嘆口氣,又將人摟進懷裡。
「我不知道,」花添坦白,「再說樓里也從來沒有不涉朝廷一類的規矩,都是看錢辦事罷了。」
然而下一頁,顧荇之看見畫冊上那個玉質用具,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做了壞事的人手腳飛快,一個箭步衝出房間,將手裡的緙絲布往門把手上一系。
「不可。」
添茶的手頓了頓,花添思忖道:「聽說過。他是燕王世子,最近入京不久,怎麼了?」
秦澍好像聽見椅子扶手碎裂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慌忙改口道:「我是,我是豬!你倆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生一對,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立於人群之中,翻轉間裙擺獵獵,手起劍落、白衣染血,全然不見他熟悉的那副嬌憨可愛。
「啊——姐、姐姐……姐姐救我……」
「顧長淵!」秦澍從身後過來拉他,「你傻愣著幹什麼,跟我去旁邊待著,別在這兒礙事!」
花揚一愣,只覺面上一陣罡風撩過,喉間有點點涼意。她微微低頭,發現是一把森涼的劍。
顧荇之將手疊于額前,深深一拜:「長淵因情難自持而越矩,自知有辱顧氏家門,今自請受罰。」
聽見她回答的那一刻,顧荇之只覺得胸中彷彿有一頭關不住的獸,橫衝直撞,要將他原本清明的心都撕碎了去。
侍衛頓了頓,低頭道:「林大人說接到可靠消息,大人府上的姑娘身份可疑,要拿她回大理寺問話。現在秦侍郎帶著人,在前面跟大理寺的對峙……」
林淮景輕笑一聲,對著顧荇之道:「這位姑娘顧侍郎還沒有見過,是今日一早有人送到我大理寺來的。」
明燈清風之中,她抬眸對上他的視線,琥珀色的眼眸彎成兩道月牙兒。
畫面模糊不清,但感覺十分真實鮮明。
那一夜陳府里偶遇的刺客。
花揚一怔,因為方才的打鬥和落水,她的裙擺此刻濕漉漉地沾著血。原本還擔心被人發現不好解釋,可是被花添這麼一說倒也變得合理起來。
裏面的人仍舊無覺,這回瞅准了宋毓書案上的一柄玉如意,抄起就要往外砸。
時值初夏,傍晚漫天紅霞,在河面留下火燒的倒影。
「出了什麼事?」他冷聲問,收鞭側身。然而動作拉扯到背上的傷,他身形一滯,險些從馬上摔下去,好在一旁的侍衛扶了一把。
「顧府出事了。」
「沒讓你現在動手,」花添遞了張擦手的濕巾子給她,「任務是計劃在與北梁人春獵的時候解決他。」
林淮景緩緩地從一眾侍衛身後走出來,眼裡帶著戲謔的笑意。及至走到顧荇之跟前,才裝模作樣地揖了一禮,道:「林某手上接了個案子,本想傳大人府上的姑娘回大理寺一問,奈何秦侍郎半路帶人阻攔,說是依大人之託……」
「有逮捕批文嗎?」顧荇之聲音冷沉。
顧荇之這才收斂了凜冽的目光,眼神空洞地落到腳下——這一刻的平靜祥和,卻讓他空落落的不踏實。
冷沉的眼掃過來,林淮景戛然收住了話頭。顧荇之聲音里夾雜著些許寒意:「她是我顧氏長房嫡系將來的主母,朝廷從三品大員未過門的妻,不是什麼庶人。」
「這裡是縣衙,你現在很安全。」
長劍出鞘,衣袂帶風。
面前的人默了默,良久,他聽見顧荇之淡漠地吐出四個字:「格殺勿論。」
「那我便走了……」話音甫落,花揚將手裡的東西猛然一抽。
秦澍搖搖頭,復又道:「刺殺雖然沒有成功,但北梁人借題發揮,污衊此番意外是朝廷針對他們所做的,提出割地賠款,遣皇室之女和親。」
「怎麼了?」不咸不淡的語氣,花添往她面前的杯子里斟茶,「出了什麼火燒眉毛的大事,驚得你親自造訪我。」
熟春悶夏的時節,午後便有些燥熱。
「這邊,跟上!」
宋毓在一旁斜睨著她,恨鐵不成鋼地道:「一個男人,至於嗎?」
秦澍順口回道:「河道的事我刑部怎麼知道,這得問工部啊。」
顧荇之怔忡,那是一個銀質的長命鎖,正面雕制「百歲」二字。
待到顧荇之走上堂來,撩袍筆直地一跪,他才杵了杵手裡的拐杖,緩緩開口道:「長淵,你是叔公看著長大的孩子,從來都是進退有度、知禮明義,如今這樣,到底是為了哪般吶……」
她無知無覺地翻了個身,將頭埋入他的肩窩,乖巧地將雙臂環上他的腰身。
眾人得令,皆數屏息。
「顧長淵,你能不能永遠對我這麼好?」這句他鐫刻在心的承諾,在她看來也不過一場玩樂。
花添這回沒再說什麼,而是從懷裡摸出一張還沒送出去的任務函,遞給花揚道:「這可湊巧,樓里要殺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你有興趣嗎?」
花揚回憶著顧荇之那寢屋空蕩蕩的樣子,只覺得什麼都想買,把裏面塞得滿滿當當地才好。於是她一邊看,一邊抄,很快就寫了密密麻麻的一頁紙。
顧荇之下意識往旁側一避,長劍落地,而那柄匕首便擦著他的腰封飛出,引來身後人群的騷亂。原本各自為營的侍衛得令,紛紛提劍,向著花揚攻去。一時之間刀劍錚鳴,打殺不斷。
隨後她像一隻被冷風吹落的蝶,向著秦淮河轟然跌去!
再看看已經鋪了滿地的碎瓷和玉件,宋毓疼得心口抽了抽。
她沒等他回答,下一刻,冰冷的觸感破空而來。顧荇之只覺腹間刺痛,怔怔低頭,便見腰腹處已被血色暈染。
躍動的火把一閃,照出泄洪道里空曠的石階,和上面一攤殷紅的血跡。顧荇之怔了怔,蒼白的唇抿成一條直線。
一路上,兩人已經聽聞顧荇之封了城,而且城中www.hetubook.com.com的街道都設置了關卡,但凡見到夜歸女子都會挨個排查。
手裡的書是顧荇之託秦澍送來府上的,都是些婚禮用品的圖樣,厚厚的幾大本。顧家沒有主母,顧荇之乾脆就把東西給她,讓花揚自己挑。
顧荇之逼視著她道:「陳相是不是你殺的?」
心頭猛然一悸,顧荇之醒過來。
「由我一力承擔。」顧荇之淡然道,「事關陳相一案,我這就進宮向皇上請旨。」
「顧長淵,」清亮柔和的聲音,仿若玉石相擊,「你捨得殺我?」
他怎麼會不認識,覃昭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長命鎖,在他將花揚帶回顧府的那天,他便交給了她。
煙波浩渺的河面倒映著漫天金紅的晚霞,天邊是一抹殷紅的殘陽,彷彿是誰的血被潑在了上面。
「是她做的嗎?」他問,語氣裡帶著篤定。
與花添的怒吼一道響起的,還有此起彼落的碎瓷之音。
倏地,有什麼東西轟然一落。那隻等在半空的手顫了顫,抓空,再握緊。
「記住了。」
「殿前司虞侯是不是你殺的?」他倦弱地問。
「你別動,」秦澍進來看到他已經掀開了錦被,慌忙制止,「不是她的事,人我還沒找到。」
「還請各位不要因為顧及長淵的身份便有意從輕,」顧荇之道,「未來的日子,長淵想求一個無愧於心。」說完他對著家僕一拜:「請吧。」
方才那樣危機的關頭,是花添救了她。大理寺在秦淮河岸要逮捕花揚時,花添早已悄悄潛在了人群之中,等的就是一個時機將她帶走。
「滴嗒——滴嗒——滴嗒——」
然後他讓福伯進來收了其餘的畫冊,才去了堂屋。
顧荇之應了一聲,隨後把葯喝了。
「郎君?」有人推門進來,看見顧荇之醒過來,語帶欣喜。
宋清歌被他這麼暴力一摁,整個人往後仰了仰,雙手在空中揮舞了一陣,才穩住身形:「別、別擦了……我的妝花了!」
尖叫凄厲,伴隨著此起彼伏的砸打聲。一整個下午,世子府上的古董擺件都快要被她砸光了。
花揚言簡意駭地道:「這人最好儘早除掉,省得夜長夢多。」
就連那一晚,令他心懷愧疚、情難自製的刑部作證一事……都是她一早算計的。
林淮景一愣,故作不解道:「林某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堂堂大理寺要傳個庶人問話,竟然需要朝廷批文。顧侍郎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你……」聲音哽咽在喉嚨里,帶著從未有過的狼狽,想問的話不知從何問起,一開口卻變成了那句,「你現在很安全。」
身後傳來花添憤怒的尖叫:「花揚你個賤人!總有一天我要扒了你的皮!」
來人是秦澍的侍衛。
言畢他一頓,見顧荇之一副眉頭緊鎖、魂不守舍的樣子。
兩人自從那次親密接觸之後,古板的顧侍郎就恢復成了之前那副生人勿進的樣子,晚上也是故意回來得很晚,往往花揚熬不住已經先睡了。
來人手裡的馬鞭都還來不及放下,用袖口擦著額角的汗道:「顧大人,秦侍郎讓卑職快馬加鞭趕來告訴你……」
原來兇手的目的根本不是威脅他,而是藉此接近他。
「這條道是通向哪裡的?」顧荇之問,聲音凜冽。
「我來是要告訴你另一件事,」秦澍道,「但你聽了別激動,身子要緊。」
「看路!」
夕陽拖著最後一點艷色撲灑在她的眼睛,彷彿整個銀河都被她鎖在了裏面,讓人一看就丟了所有脾氣。
顧荇之再次跪直了身體,看著顧洵德懇切道:「此事從始至終都是我的錯,顧氏家訓君子喻于義,若長淵犯錯卻推諉於人,此乃不義。已經犯的錯,不可再用錯誤去掩蓋。」言罷他疊手再拜,「請叔公成全。」
花揚道:「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我不信你就沒失過手。」
花揚將信將疑,扒拉著那頁畫冊問道:那我會有幾個?
宋毓怒喝,幾步衝上去,將宋清歌手裡的東西搶了過來,回頭瞪著她道:「你瘋了嗎?!父王的東西你也敢砸!」
又翻過一頁,花揚愣了愣,目光移到畫冊底部的幾個小字註解,心跳漏了一拍,花揚察覺到身邊的顧荇之也怔住了,便擺上一副茫然的表情,想使壞逗一逗那個正經的男人,將手裡的畫冊推到顧荇之面前,用眼神詢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花揚搖搖頭,頗為惋惜地道:「沒趕上。若那晚動手的人是我,也就沒了這後面許多亂七八糟的事了。」
「先封城。」顧荇之道,語氣獨斷。
肩上的傷已然痛得沒了知覺,只淅瀝瀝地滴著血。
「顧侍郎。」沒等顧荇之先開口,人群中便傳來林淮景的聲音。
門外響起一陣吵嚷,腳步聲雜亂且沉重,急匆匆地向著顧荇之這邊來了。
沒等他說完,顧荇之便吩咐道:「去告訴秦侍郎和林大人,說我來了。」
花揚接過她遞來的茶,嗅了嗅,嫌棄地推到一邊道:「宋毓你了解么?」
幾人正中的位置,坐著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此人正是顧氏族長,顧洵德。他見顧荇之一身玄袍進來,扶著拐杖的手微微緊了緊,唇角抿成一條線。
到底是求生的意志佔了上風,花揚咬牙往遠一點的河岸游去,那裡有一個用於排水的泄洪道。
這麼一喊,秦澍和花揚同時都看了過來。然而在她的目光觸及到他的那一刻,顧荇之卻不敢看她,兀自將眼神移開了。
顧氏嫡系後人要娶妻的消息傳得很快,不過幾日,朝野內外、街頭巷尾,就已經議開了。
它軟著嗓子跟顧荇之打招呼,拿頭蹭他的手。
女子的面容藏在刺眼的光斑里,看不分明,但她說的這句話問得他心頭微顫。
花揚思忖片刻,聳聳肩:「不算是吧,我只是將他推給了花括。」
車廂內濃重的血腥氣登時撲面,官兵神色一怔,紛紛拔刀。花添往後一坐,用身體將花揚的臉完全擋住了。
顧荇之一定也聽到了,所以才會讓大家不要出聲,因為他要藉此辨認自己的位置
和*圖*書!「鏗——」
「我覺得這個也挺好,」他指指畫冊上的一個木架子鞦韆,「你平日里無聊的時候,可以玩。」
又是一鞭,顧荇之已然有些恍惚。只覺背上有無數火線燒起,綿延不斷,一抽一抽的,直抽得他額間青筋暴起,太陽穴脹痛。他忍不住往下一栽,險些撲倒在地。
對面的人笑了兩聲:「你這麼說,我倒好奇這是個什麼人物了。天底下竟然還有人能讓你有所忌憚,可真是稀奇。」
「成功了?」顧荇之問。
其中一個官兵凜了凜神色,用手撥開花添想要上車一探。
他單手扶額,疲倦地揉了揉酸脹的眉心,側頭去看身旁睡得沉穩的花揚。
花揚撇撇嘴,實在沒力氣跟她斗下去,只又攀緊了點。
阿福拖著肥胖的身子一躍,攀上微敞的窗牖,伸頭擠進了顧荇之的書室。
花揚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埋頭翻書,不理他。
「記住了?」語畢花添將她襟口一拉,露出肩膀上那個血淋淋的大窟窿。
然而她前腳才進去,洞口就被點亮了。她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慌亂之中躲進來的竟然是個已經被封死了的廢棄洪道。
眼見排查的官兵猶豫,花添又將車幔掀開了一點。她微微側身,將花揚裙擺底下兩條沾著血的光裸長腿露了出來。方才以防萬一,花添脫了她的褲子,就著手上的血在她大腿上抹了幾把。隔遠了看,還真像那麼回事。
顧荇之覺得恍惚,一時忘了下馬。直到人群中跑來一人,喚了他一句:「顧侍郎。」
顧荇之解下外衫,疊好放在身側,在顧氏宗祠陳放的列祖列宗牌位前挺起脊樑,跪得筆直。
「啪!」
河面傳來紛沓的腳步,最後一抹夕陽隱去,水面映照著岸上的華燈和火把,影影綽綽。
朦朧中,他聽見有人喊:「快把大夫請來!」
「住手!」
顧荇之想起來,這句話也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對她說的。那時她很害怕,半晌才伸出手,顫巍巍地在他手心寫下「窈窈」兩個字。
那人還沒開口問,花添便又兀自道:「我妹妹懷胎九月,方才落水動了胎氣,現在好像是要生了,家裡已經給請了穩婆,能不能請您捎帶我們一程?」
四目相對,她忽然笑起來,那雙淺棕色的眸子映著漫天火色,明艷炙烈。
他又想起夜探陳府的時候,自己對窈窈有過的懷疑。心口忽然空落落的,彷彿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這!不!可!能!」
「咚咚咚——」
他只能以公務繁忙敷衍她。
「啪!」
秦澍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聽了。在刑部這麼多年,備個大夫抓刺客的命令,他還是頭一回聽到,正欲問個明白,又聽顧荇之道:「讓她活著,興許能從她嘴裏撬出點線索。」
一種不真實的荒謬感將他包裹,猶如浮在半空。一片寂靜中,他轉身緩緩地走向那個白影。
秦澍拿起畫冊翻了翻,撇嘴道:「我又沒成過親,我怎麼知道要選什麼,這都是我娘給我的。」言畢他一頓,追問道,「不過顧和尚,你真的要娶她嗎?」
寢屋裡安靜下去。如水月色慢移,透過紗帳,照見花揚微顫的睫毛。
顧荇之扶額,從來沒覺得花揚這麼讓人頭疼過:等我們成了親,你就會有了。
他想起今早離府的時候,花揚拉著他袖子,一臉怒氣地問他:是要去多遠的地方,這麼久才能回來?
「我睡了多久?」他問。
翌日,花揚醒過來的時候,顧荇之如往常一樣,已經走了。她兀自打理了一番,用過早膳后,便帶著趕車的小廝出了門。
顧荇之笑起來,拍拍它的背,隨手拿了塊馬蹄糕喂它。本還想再拿第二塊,落手之時才發現,身邊的人已經默不作聲地將那碟馬蹄糕換了個地方。
晚霞的光碎在她的眉眼間,白衣上的血漬愈發地猩紅。
宋清歌被呵斥得愣了愣,看看宋毓懷裡的玉如意,再看看宋毓,「嗚」地一聲哭了出來。
車夫果然讓兩人上了馬車。
花揚用兜帽將自己的臉遮了起來。兩人沿著河邊走到一個車馬行,花添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來,遞給花揚道:「團起來塞到小腹位置。」
秦澍當他是擔心跑了犯人,便連忙安慰道:「不過她受了那麼重的傷,自己一個人是逃不遠的,我這就去城防司和刑部調人手過來,全城搜捕。」
「那我呢?」
顧荇之好像又做了一個夢。夢境里,滿屋都是清苦的藥味。
「喵嗚——」
沒等花揚反應,顧荇之一個轉身強勢地壓下來,神色肅然地逼視她道:「一個就夠了。」
日落時分的秦淮河,大約是一天當中最好的時候。
意識在入水的一刻空茫了一瞬,腦海里隱約出現的念頭不是該如何逃命,而是顧荇之竟然拿箭射她。
「郎君吃點東西吧。」小廝說著話,將手裡的一碗白粥遞給顧荇之。
夜風搖曳著紗帳,層層疊疊,將人拽入夢境。
言罷他接過一旁家僕遞來的帕子,扶著宋清歌的後腦勺給她擦臉。
看來告訴她自己得離開五日是對的,省得回去了還得絞盡腦汁編借口騙她。
她還是一如即往的閨秀作派,見花揚走過來也沒抬眼,只扯了個空杯給她。
「哦……」秦澍瞭然地點頭,「那她要是拒捕呢?」
嘁。花揚在心裏翻他白眼,這個時候獻殷勤,說明他知道自己惹了她不高興。
「嘁。」花揚不滿,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不安分地悄悄伸手,拽住了茶盞下的那方緙絲錦帕。
宋毓見宋清歌一副茫然的樣子,沒好氣道:「你再等幾天,顧荇之這親,是結不成的。」
此話一出,面前的人倒是罕見地愣了愣,淺眸裡頭一次出現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空茫感。但隨後她笑起來,朱唇輕啟時,說出的卻是冰冷冷的句子。
「還行吧,」她說,「若是他們晚來些時日,興許還能跟你多玩一會兒。」
「這……這個你不需要。」顧荇之說道。
顧荇之一怔。
箭矢破空而來,乾淨利落,就像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車夫!m.hetubook.com.com」花添喚了一句,聲音聽起來很是焦慮。
「因為……你已經有了。」說完這句,顧荇之真想悶頭撞死在顧氏宗祠里。
這則婚訊更是很快就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顧荇之堅定地點點頭。
他忽然有些膽怯,伸出去的手竟也開始顫抖。他接過後,翻開,看見上面用乾涸血漬留下的一個「叉」。
這麼幾日的時間,足夠將顧荇之的婚訊從金陵傳回陳留。在接到他來信的時候,顧洵德就猜到了顧荇之此番的用意。但如今親眼得見他一身玄袍的樣子,還是有些難以從驚訝的情緒中緩過來。
花揚一驚,趕忙捂住肩上的傷口,可如注的血根本止不住。
林淮景接過女子遞來的東西,遞到顧荇之眼前,道:「顧侍郎雖未見過故友之妹,但與覃昭兄弟情深數十載,該是認識這件東西的。」
說完他覺得不對,一抬頭果然對上顧荇之那雙要吃人的眼神。
耳邊一聲怒喝,讓花揚已然恍惚的神智清明了一瞬,原本虛虛掛著的手臂往人脖子上緊了緊,花添被她帶得踉蹌了幾步。
「喵嗚!」沒等顧荇之回答,阿福先叫了一聲。因為顧荇之落在它背上的手,險些將它的毛給擼禿。
顧荇之見花揚不搭理自己,只覺得又好笑又無奈,便抱著阿福湊過去。
花揚扭頭問:為什麼不需要?
「我說的是你出手的位置,」花添諷刺道,「我以為你只對別人的脖子和心口感興趣。」
見他如此決絕,短暫的沉默過後,顧洵德終是對那執鞭的人微一頷首。
「啊!」
「覃昭是不是你殺的?」顧荇之又問,語氣冷凝如冰。
「別說風涼話。」花揚翻了個白眼,嚴肅道,「他與顧荇之似乎關係匪淺,若是他懷疑我,到底對任務不利。」
福伯推門進來,看見他這副樣子,默默嘆了口氣,走到一旁對他道:「秦侍郎來了。」
顧荇之這才起身,直接收走了花揚懷裡的那本畫冊。
花揚撇撇嘴,摸到桌上的一碟糕點餵了自己一個:「不問就不問,好像誰感興趣似的。」
那抹白影身形一滯,不敢置信地看著那支穩穩紮入自己肩頭的箭。她抬頭看他,四目相對,淺眸中星光一閃,她無聲地對他做著嘴形:顧長淵……
一瞬間,現實、夢境、回憶……所有的一切霎時翻攪起來,顧荇之覺得胃腹抽痛,竟然有一種從未體會過的茫然,甚至忘了轉頭,去尋找人群之中的那道白影。
不消片刻,面前的人群便紛紛向兩旁避讓,為顧荇之留出一條通道。道路盡頭,他看見了那個一身白衣的女子驚魂未定地躲在秦澍身後。
顧荇之的目光隨著屋內陳設落到那扇半掩著的窗,屋外明晃晃的陽光透進來,夏蟬在枝頭呱噪,叫的他有些心煩。
「顧長淵,你捨得殺我?」他記起夢境中那一柄冰冷的匕首。眸光一閃,一抹冷白從她手裡閃出。
花添又哭又笑地道了謝,轉身坐了回去。
「怎麼回事?!」官兵厲聲盤問。
她低笑著道:「忘了告訴你,我叫花揚。」
入夜後的金陵繁華堆疊,人馬往來的街頭喧闐無比。
平靜淡然的語氣,卻震住了在場所有人。同時也明白地告訴了他們,他知道此舉會為自己招來流言蜚語。這顧氏家規,他也絕對要忤逆。
他稍微撐起一點身子,才發現自己現下是趴在床上的。饒是傷口已經處理過了,一動,他還是覺的背後火辣辣地疼。
對面的人點點頭,將手裡一張布條遞給顧荇之:「這是從射偏了宋毓的箭上取下來的,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興許你能看懂。」
「大人!」身後傳來衙役清晰的聲音,火光熊熊地落在洞口。
言畢他舉起右手,朝身後勾了勾手指頭。片刻后,他的身後走出一個身披斗篷的女子。
顧府,後院。
夢境之中,他沒有看清那人的面貌。可是那雙琥珀色的淺眸……
那我呢……
那是一片平白無奇的衣料,像是有人臨時興起,從衣擺上扯下來的。
「春獵?」花揚一頓,不禁笑出聲來,「部署之人看來是高手呀,藉由春獵意外將人除掉,叫刑部和大理寺無從查起。殺人不見血,這人應該是朝廷的吧?」
六月的盛夏,他披著一件略厚的外氅,斜靠在架子床的一側,手裡是福伯為他端來的一碗湯藥。
「鋮——」
「你敢給我暈過去試試。」威脅的語氣,熟悉的冷漠。花揚笑起來,伸手拽住了花添披散的頭髮,疼得她「嘶」了一聲,卻沒有掙開。
宋清歌噎住,哭聲小了幾分。
顧荇之神色一如既往地不辨喜怒,撩袍往他身邊一坐,將手裡的畫冊扔過去道:「讓你準備點婚禮要用的物什,誰讓你給她看這個?」
花揚神色微凜,然而花添卻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就著滿手的血掀開了車幔。
怎麼惹到她?還好意思問?
顧荇之這麼想著,咬牙撐住。眼前泛起白霧,一滴滴冷汗順著鼻尖滾落,滴在石磚上,濺起淺淺的水花。
花揚已然自顧不暇,也懶得問她,只依言照做了。花添扶著她,往一個正在收車的車夫那裡去了。
說話間,林淮景對那女子示意,她便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一塊東西,遞到林淮景手裡。而後摘下罩住頭的氅衣,露出藏在裏面的臉——那是一張與覃昭頗有些相似的臉。
花揚一聽便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議道:「所以這一回,樓里到底是在為誰做事?先是陳珩,再是宋毓,什麼時候開始,樓里跟朝廷牽扯得如此之深了?」
宋毓被她鬧得頭疼,走到書案后的矮櫃處,將玉如意鎖了進去,而後才冷哼一聲道:「那你在這兒撒潑哭鬧有什麼用?至少也得去顧長淵那裡哭,砸他的書房啊!」
他忽然想起很多事。
從金陵去建在開封府陳留鎮的顧氏宗祠,路程不過半日。他一路上趕得快,到了之後只稍作歇息,便換上事先備好的玄袍,去了顧氏宗祠——按照顧氏的規矩,白袍為喪、紅袍作喜,而玄袍是只有在犯了族規,和_圖_書自請訓罰的時候才穿的。
顧荇之想假裝無意理睬地繼續往後翻頁。然而那隻綿軟的小手移過來,又將這頁畫紙摁住了。
宗祠里,歷代祖先牌位排列齊整,牌位之前,已經坐了幾位鬍鬚花白的長老。
小廝放下藥碗,行過去扶他:「睡了一天一夜。大夫看過了,囑咐一定要好生將養,如若寒氣入體,只怕以後會留下病根的。」
顧荇之蹙眉看他:「拿什麼人?」
他默默咬住了舌根,直到嘴裏泛起血腥,這頓鞭子才終於停下來。
花添神色寡淡地放下茶盞,提醒道:「這不是你、我該關心的。」
顧荇之豁然坐直了些,腹間刀傷扯得他額間冷汗淋漓。秦澍要去扶,被他揮手制止了。
「他好像已經懷疑我的身份了。」
百花樓在金陵城內,設有專門接頭傳遞消息的地方。
「嘁!」秦澍撇嘴,「什麼顧府不顧府,你不就是擔心你不在的時候,有人為難你未過門的媳婦,想讓我去前面頂著么?」
她乾脆利落地將箭一拔,隨手扔進了秦淮河。
而美夢破碎的宋清歌聽了……
顧荇之提前遣人去過信,打點好府里的一切,便啟程往顧氏宗祠去了。
林淮景被他這陡然冷冽的語氣震住,顫巍巍地往後退一步,虛扶了扶頭上的官帽。他穩了片刻,而後嘴角才扯開一絲淡笑,問顧荇之道:「顧侍郎應該不知道林某要問的,是什麼案子吧?」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已經將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顧荇之勒住手裡的韁繩,將馬停在秦淮河南岸。
馬車沒走多久,便在剛駛上主街的時候被盤查的官兵攔了下來。
「哎……」秦澍嘆氣,「好不容易看上的白菜,竟然就這麼讓豬給拱了。」
花揚確定官兵還沒有追到此處,悄悄從水裡起了身。
宋毓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剛走到書房門口,一個黑影就朝他胸口撲來,他趕緊側身避讓,「哐啷」一聲,那琉璃瓶在腳邊摔得粉碎。
挽弓、搭箭,弓成滿月。
於是,他還是習慣性地伸出手去。
侍衛一怔,趕忙回道:「今日大人府上的姑娘出門採買,走到這間傢具鋪便遇到了大理寺要來拿人。」
最後一鞭落下來的時候,顧荇之松下緊繃的背。一瞬間,痛感和困頓都席捲而來,眼前的燭火化成點點光暈。
而眼前的女人卻蹙了蹙眉,一臉都是不解的表情:我沒有呀。
但顧荇之依舊神色平靜。他俯身下去,將雙手垂於身側,把穿著單薄玄衣的後背留給了行刑的家僕。
眼見那車夫的目光瞟過來,她趕緊將自己用斗篷攏得緊了些,只露出個大肚子的痕迹。
「你要殺我?」她問,語氣間滿是戲謔的輕佻,「你捨得?」
「算了吧,罰一罰,長淵知錯便夠了,別真打出什麼事來。」有人已經忍不住開始勸說,然而顧洵德只是沉默地扶著拐杖,一言不發。
還有那支她親手交給他的鎏金花簪……
待花揚靠著車壁坐好,花添從腰間摸出一包止血粉,扯開道:「痛就叫吧,等下過關卡的時候,有多痛就叫多大聲。」
秦淮河,日落時,眼前的場景與夢境重合了。
一根拇指粗細的短鞭被人盛在金盤裡端了出來,族老們看了,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那東西說是短鞭,實則比鞭子更硬,由牛皮紮成,上面還有短釘故意做成的倒刺。
「等等!」恍惚間,花揚聽見不遠的地方傳來顧荇之的聲音,染著些在他身上極不常見的焦躁。
花揚幾乎是背朝下砸進河裡的。
她神情寡淡,每一個字都浸潤在新茶里,聽起來飄渺得很。
追兵的聲音愈近,花揚沒有時間再矯情,她咬著牙,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河岸,側身躲進那個漆黑的泄洪道。
花揚讓小廝將車停在一家並不起眼的首飾鋪外,獨自行了進去。掌柜將她引到二樓,花添已經等在那裡了。
聲音一哽,宋清歌又兀自哭了起來。
顧荇之一聽這話,神色黯淡下來,復又躺回了床上。
他沒有等來掌心處的落筆,卻等來了一道平緩清麗的女音,甚至還帶著點笑。她說:「顧長淵,別傻了。你這麼笨,會讓我贏得沒有成就感。」
這才是真的她,一個嗜血喜殺、罔顧人命的刺客。
葯已經沒了熱氣,碗口上留下一圈細水珠,偶爾骨碌碌地滾落一顆。
盤查的官兵果然一愣,紛紛移開目光,對她們的馬車揮手放行。
「可是依你顧氏的作風,要將她納入族譜,你恐怕要……」
「大人,」門外響起福伯的聲音,「秦侍郎來了。」
花揚仰頭看他,一臉天真地問:這又是什麼?
周遭立時安靜下來,空闊的河道里只剩火把嗶剝聲夾雜著冷風嗚咽。
他整了整衣袍,從一堆畫冊中扯出一本《飾品胭脂薈萃圖鑑》遞給她,有些生硬地道:「看這本。」
「好吧,既然你堅持……」顧洵德嘆氣,抬手對等在一旁的家僕道:「請家法吧。」
花揚聽見那個清朗如玉的聲音「嗯」了一句,接著便是嘩啦聲響,有人蹚水而來。
他是顧氏長房嫡脈,按理說在族中地位最高。但因他祖父還有個堂弟,多年前辭官之後歸隱故土,因著輩份原因,便在族中做了個族長。雖然顧荇之如今官拜三品,但說到底他還是顧氏的後生晚輩,婚喪嫁娶,自然需要徵得族中長輩的同意。
又是一聲悶響,顧荇之身形晃了晃,堪堪要往前撲過去。他只能用雙手深深摳住身下的磚縫,指節泛白。
花添愣了愣,驚魂未定地道:「回……回官爺,我妹妹快生了,這會兒正趕著回家找穩婆呢……」
這輩子活到現在,能這麼狠地傷到她的,顧荇之還是頭一個。
沒等秦澍說完,顧荇之頷首道:「所以我得離開金陵幾日,回一趟顧氏宗祠。我走的這幾日,前朝和顧府,還請你幫忙留意一下。」
「你們,搜這裏!你們,跟我來!」
他記得她愛吃糖、害怕黑、愛耍小脾氣、偶爾難哄任性、會為了他不顧一切地往刑部正堂一跪。然而此刻,他卻不再清楚這些他記憶里的細和*圖*書節,哪些是真的、又有哪些是假的。
「啊——」女子凄厲的尖叫從車廂中傳來,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花揚歪了歪頭,坦然道:「是,不過他人真蠢,比不得你有趣。」
「咳咳……」雲淡風輕的顧大人登時笑不出來了,只覺心跳狂亂,血脈賁張,一絲紅暈悄然而又迅速地從他耳根蔓延開去,整張臉都不可抑制地紅了起來。
車內女子哀聲慘叫,聲音斷斷續續的,已然沒了力氣。那官兵聽見聲音,放在車幔上的手顫了顫。花添趕緊哽咽地求道:「大人你行行好,我妹妹真的快不行了。人命關天,更何況這是一屍兩命的事。」
幾人聞言蹙了蹙眉,眼神略過花添往她身後的女人看去。
「我的意思是你是白菜,她是……」
花揚一邊腹誹,一邊落筆,將顧荇之指的鞦韆和立木櫃都寫到了清單上。
足足二十鞭,一鞭不少。
花揚輕身一躍,翻上秦淮河的護欄,回頭看他。
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體力不支,她上岸時腳下一滑,整個人往河岸上撲下去,那支扎在肩頭的箭便又往裡進了一寸,疼得她太陽穴一跳。
「父王……我想父王,」宋清歌往書案上一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若是父王還在……早便讓我跟長淵哥哥定了親……」
花揚眼神怨懟,不許顧荇之拿她的糕喂阿福。
巨大的、突兀的茫然倏地席捲而來,讓顧荇之失去了所有反應。他只茫然地看著她,仿若看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長淵不懼人言可畏,但求問心無愧。」
顧荇之這才有了點生氣。他放下手中的葯,披衣想要下床見客。
「至於!」宋清歌扯著嗓子嚎道,「我從小就喜歡他,我喜歡他喜歡了這麼久。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村姑,憑什麼把長淵哥哥搶走?我嗚……」
車廂內的坐榻上躺著個有氣無力的女人,她裙擺上沾著大片的血漬,隆起的腹部掩蓋在玄色外氅之下,隱隱能看見個輪廓。
不說還好,秦澍這麼一說,原本平靜的心緒霎時被擰緊了。顧荇之轉頭看向他,秦澍清了清嗓子,言簡意賅道:「春獵出事了。
「什麼?大夫?」
尖銳的金屬擦掛聲讓人心間發麻,前去圍攻的侍衛倒了一個又一個。
顧洵德沉默,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你就不怕往後世人將會如何議論你……」
花揚心中轟然,然而眼前的點點星火倏地轉了個方向,朝著她這邊過來。
然而腳步一頓,他似是又想到什麼,微微側身叮囑道:「備個大夫吧,興許用得上。」
宋清歌似不解氣,淚眼婆娑地抄起博古架上一個水波紋琉璃瓶,用力扔了出去。
「啪!」
「樓里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做事從不問緣由。這次也一樣,不該問的少問。」
顧荇之愣了片刻,無可奈何地笑,將阿福抱到腿上,問花揚道:「阿福到底怎麼惹到你了?上次就見你與它不對付。」
本來,顧荇之身為朝中最年輕三品重臣的名聲就足夠讓婚訊注目,再加上坊間流傳的風月版本——顧郎君路見美人一眼萬年;小娘子為保情郎不顧聲譽。
周圍忽然很安靜,靜到能聽見晚風吹過的嗚咽空響。顧荇之步伐沉穩地走到外圈侍衛身旁,沉默地取來他手中的弓。
嘖嘖,師姐拿她沒辦法,又狂怒的時候,永遠這麼可愛。
堂下這個人甘願受罰,不過是想以這樣的方式堵住族人的嘴,讓他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未過門妻子往後不用看別人冷眼。所以今天這頓鞭子,他必須得挨。最好還得挨個驚天動地,打去他半條命才好。越是這樣,族人越是理虧,往後,便越是不好為難那個女人。
鋪天蓋地的痛感襲來,剿滅夢境,顧荇之驀地坐起。
秦澍告訴他殿前司虞侯行蹤的時候,唯一在場的人。
火光漸近,已經快要落到腳下。花揚咬牙,屏住呼吸讓自己再往河道的石牆上靠近了一寸……
「呵!」宋毓扔掉手裡的帕子,「哭成這樣還惦記著妝。有這個惦記,不如想想怎麼讓顧荇之娶不了她。」
屋內的兩人對視一眼,不明所以,直到房門被推開。
「有人混入隨獵隊伍刺殺,看樣子是朝著宋毓去的。」
「喀嚓!」
他眸子幽深黑沉,俯看著她,眼神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彷彿聞見血味的掠食者。好像之前她看到的溫良恭儉都是假象,他骨子裡的狠戾和佔有慾才是真切的。
「出了什麼事?」他推開侍衛的手站直,又問了一遍。
「哦……好,」秦澍頓了頓,又道,「但只為了抓個刺客,你把整個金陵城都封了,這要是上頭怪罪下來……」
玩,她用的字是「玩」。
背上的痛在此刻灼熱起來,撕肉裂骨。然而顧荇之卻只是緩緩收回了手,黑沉的眸子里染上一層寒霜,平靜地垂眸看她。
「咻——」
「不娶她不行么?你若真的喜歡,收進府里做個通房、做個侍妾,只要不進族譜,這件事我就當一場誤會……」
來人用刀柄敲擊車壁,厲聲道:「裏面的人出來一下,刑部奉命盤查。」
宋清歌聞言怔住,半張著嘴,神色悵然地看向宋毓:「你什麼……意思?」
宋毓被她這幅慫樣氣得不輕,翻了個白眼道:你「就這點兒出息。」
「宋毓的任務我可能接不了,他都懷疑我了,必然會有防備。」
顧荇之眸色幽暗,看著花揚的背影。
「這……」
言畢,他又指著另一頁的巨大黃花梨立木櫃道:「這個柜子好,夠大,往後你的衣服才有地方裝。」
不回來不是因為遠,而是因為不能讓她看見他的傷。成親果然很麻煩啊,命都去了半條。
「應該是從這個輔道逃了吧。」秦澍過來,將手裡的火把揮了揮。
「認真的?」花添問她,語氣中是難以掩蓋的憤懣。
秦澍正歪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一臉的頹喪,見顧荇之進來,也懶得跟這個奪他所愛的「情敵」寒暄,只苦著臉問他:「東西選得怎麼樣了?」
「這個你不需要。」顧荇之聲音平穩,卻避開花揚問詢的眼神,伸手飛快翻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