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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佔了秋山派三個山頭，又一劍劈死了秋山派掌門次子的方外觀觀主？」

「你若再不將米缸添上，便不要回來了！」金寶斜倚在門框上、語氣冷酷，「西邊的瓦都拖了半月未補，再下大雨也不用拿盆接了，你我乾脆坐在盆里等著水漲船高好了。」

可她不能空著手過去，行頭裝備都在城外果然居，她要繞道去取一趟，就得快著點了。

但他天生有個小肚子，那水滿一半的木盆如今正好卡在那肚腩上，倒是穩妥。只是他如今心情不佳，硬是要晃悠兩下，將那盆里的水灑出來些在秦九葉身上。

「正是。那觀主元漱清已多年未曾下山，半年前秋山派有人上山討教，結果被他一劍劈死了，事後才知是那秋山派掌門的兒子。秋山派掌門得知此事大病一場，元漱清知道后說是要親自帶人前往秋山派賠罪，秋山派第一高手王逍聽聞大怒，認定對方是來挑釁、意圖不軌，今夜便會帶人在清平道劫人……」

運河昌盛、鹽鐵興旺、遍地黃金之時，九皋並未因此而鍍上一層金邊。

秦九葉的葯堂名叫「果然居」，就在那彎彎繞繞的黛綃河盡頭，名為丁翁村的小村落里。

唐慎言自知不妙，鼻子一癢流下一行鼻血來。他連忙從桌上那盤棗里撿起一枚塞進鼻孔，嘴上忙忙叨叨地做著最後的努力。

「秦掌柜在我這蹭了可有一個月的果盤了，也不知您這肚子是不是個無底洞，東西落進去都沒個響的。」

「呸呸呸。」秦九葉一把捂住對方的嘴，枯瘦的臉上嵌著一雙意志堅定的眼，「你就是咒我死，也不能咒咱的財神爺爺死。準備好東西，等我回來https://m.hetubook.com.com！」

秦九葉手指一轉，那胖乎乎的銀子便要收回，唐慎言色變、立刻用雙手按住了那錠銀子。

而平凡，未必不見高手。能與生活周旋之人，才算得上真正的江湖高手。

秦九葉急匆匆推開後院柴門，直奔放葯簍的西房而去，一個沒留神，便和抱著個木盆的金寶撞個正著。

「那是自然。至於這後半段……」

「這銀子我也揣了有半個月，唐兄定要好好待它。」

在城牆的那一邊、無數不為人知的角落，仍有人傳頌著經年累世的祭文經卷，懷念著千百年前的釋道聖賢，修鍊著來自五湖四海的奇門道法。

迎來送往的人只要路過，定會嘆上一句：果然是個破爛地方！

秦九葉訕笑兩聲，兩隻手爪子搓了搓、試圖遮掩一下袖口的兩塊補丁。

秦九葉心知再占不著便宜了，回想方才聽得的那半截消息，再開口時一副痛快模樣。

她不僅這樣對自己說，每日還會說給金寶聽。

「秦掌柜，您這銀子是撂還是不撂呀？」

金寶細胳膊細腿的，人也不精神，往那一站身上能打八道彎，打眼一瞧彷彿一根不禁燒的柴火苗。

他伸出兩根手指來，秦九葉自然看得懂，心中暗罵、嘴上卻還得抹了蜜似的。

他那雙有些乾巴的手在褂子上來回摩挲著，也不知是在糾結些什麼。

唐慎言額角滴汗、嘴角抽動，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

急怒攻心、氣血上涌，堵鼻孔的棗子飛出，唐慎言的鼻血又流了出來。

呼啦一下，人群如潮水般褪去，撂了桌的銀子又被收走，堂中只留下一地棗核和腳印。

這裡www.hetubook.com.com是平凡之人的江湖。

許久，一個頂著瓜皮絨帽的腦袋在一片狼藉中緩緩升起，帽子下面是一張緊緊巴巴、瘦瘦小小的臉，唯有那雙眼睛瞳仁黑亮、閃著精光。

在這無數江湖之中，要數那龍樞郡九皋城的江湖最是奇怪。

「秦掌柜若不是要給我開張，這點吐沫星子還是省省吧。」

金寶被她晃得心煩，扭著身子掙開。

天色漸暗，再有不到半個時辰太陽就要下山了。

金寶抬頭看天色，皺了皺眉。

腥風血雨的江湖在這裏如入奇穴，衍生出了不一樣的派系法則。

「唐兄做生意向來爽快，銀子我定不會少了你的。我人都在這了，還怕跑了不成？」

金寶是果然居里唯一的夥計，除了不能穿個露膀子的衣服站在門口招攬客人，幾乎什麼活都能幹。其實夏天最熱的時候，他自己是願意露膀子的，但秦九葉說要為來看病的客人們著想，萬萬不能讓人在店裡出了問題，到時候還得賠錢。

唐慎言一邊擦汗一邊假笑。

黛綃河緩慢悠閑地在屋舍旁流過，秦九葉扶著小石橋的橋墩子喘氣，心中飛快計算著時辰。

當然，最後這一句，是秦九葉自己加上的。

唐慎言不肯退讓，上下打量著她棉褂子的腰間。

她說罷轉身向堂子外走去，腳下的步子看起來邁得有些急促。

藥到病除的人只要再來，定會贊上一句：果然還是秦掌柜的葯好啊！那真是物美價廉，口感絕佳，居家行路必備良藥啊……

史書中記載過萬千山川河海，萬千山川河海間又有江湖無數。

這裏已經許久沒有什麼變化了。

啪。

一粒飛棗正中聽風堂m.hetubook.com.com堂主唐慎言的面門，令他將方才喝進嘴的隔夜茶都噴了出來。

扔棗子的大漢義憤填膺，身後跟著的一眾五大三粗的江湖消息販子，眾人罵罵咧咧、一副起身要走的樣子。

「洗竹山清平道。」

秦九葉手忙腳亂塞好自己的小葯簍，轉過身一臉誠懇地抓住對方的肩膀晃了晃。

「你還知道回來？！」

金寶確實長得不好看，可他自己從來沒覺得。

秦九葉一愣，隨即兩眼放光、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唐兄可是怪我沒有誠意？」

「行，這便給你回去取。」

秦九葉心系晚上的「大買賣」，不想同眼前這棒槌計較，一頭扎進西房收拾起來。

「夜裡進山，這天又要落雨，怕等你到了地方也就能撿幾條屍，還有哪個能留口氣買你的葯？」

秦九葉看著那雙摳著銀子的手，又抬頭看那手的主人。

「最近不是快開春了，胃口好了些。」她湊近唐慎言，又刻意壓低了嗓子，「我知唐兄不止這點能耐，不如來些正兒八經的貨，也教我開開眼。」

唐慎言早瞧慣了這張面積不大、卻頂頂厚實的臉皮，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我今晚會出去久一些，若是回來晚了……」

「且慢、且慢！」

銀元從底部被掏了個大洞，薄薄一層皮裏面填的都是蓋房子用的夯土，和銀子接縫處磨得甚是平整，一看便下了不少功夫。

走投無路的人只要進去，定會罵上一句：果然是家村野葯堂！

唐慎言的眼睛瞬間被那錠銀子照亮了。

秦九葉不好打擊他，只偶爾路過缽缽街的時候委婉提醒那方二小姐，走夜路的時候提防著些，莫要被一些長得奇怪的東西嚇到了。

wｗw•hetubｏoｋ•ｃｏｍ.cｏｍ秦九葉扶了扶一直往下掉的帽子，囫圇一口吞進三個棗，又一口氣吐出三個棗核，瞥一眼唐慎言「人走茶涼」的臉，搖頭嘆道。

她也知道瞞不過對方太久，一出聽風堂便顧不得那掉了一半的鞋底、發足狂奔起來，此時已在兩條街之外了。

「怎的又是川流院？！上個月不就是川流院？八百裡外都傳遍了，還用得著聽你在這裏胡謅瞎扯？你們聽風堂到底行不行，不行趕緊退銀子！」

新招式得逞的秦九葉是聽不見唐慎言的怒斥了。

朝局更替、戰火連連、風雨飄搖之際，九皋卻也百年未見烽煙。

秦九葉緊了緊綁鞋底的麻繩、飛快道。

收回手、她不再多言，背著葯簍快步消失在暮色中。

「沒了？」

「帶夠銀子了嗎？這嘴皮子不過一禿嚕的事，你可得先讓我摸到銀子才行。」

哼，這些年同這黃毛丫頭少說也斗過三百回合了，她的招他熟得很。還想用老把戲同他扯皮，還是再去練練吧。

唐慎言雖方才挨了打，可對著秦九葉卻仍然能撐出幾分傲氣來，他瞥一眼對方手裡僅剩的半盤棗子，一把便將盤子奪了回來。

「信我，這次定能牽只肥羊！」

「黑風渡舵主已經年近八十，那碧門教右護法三年前與天同門打架時便被打斷了腿。你這消息沒人願意撂銀子，也實在是情理之中啊。」

秦九葉的手哆嗦著，捏著那銀角的兩根手指卻似一把火鉗子，任唐慎言如何發力就是紋絲不動。

所謂大隱隱於市，譬如那近幾年風頭正勁卻神秘非常的川流院……

對方說著說著便戛然而止，秦九葉正聽得來勁，不禁追問。

「秦、秦、秦九葉！」

「秦掌柜先把這和圖書前半截消息的銀子付了，我才好告知你後半段。」

金寶大名司徒金寶，因為名字太長，所以村裡人都習慣叫金寶，久而久之沒人記得他姓司徒，以為他就姓金。

這裏的江湖沒有刀光劍影、俠勇傳說，也沒有群雄爭霸、風雲演義。

那清平道在洗竹山南側，需得抄小路翻山而過，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若是此時直接出城直奔那裡，不用太過匆忙、太陽一落山便能趕到了。

「還有！還有別的！黑風渡舵主同碧門教右護法的決鬥有沒有人想聽？！」

秦九葉吃了癟，臉上的笑反而更燦爛了些，從三四層厚的棉褂子里掏出一錠銀子來。

他至今還覺得憑著自己一手抓藥開方子的手藝，再熬幾年興許便能娶那缽缽街老方家的二女兒為妻，只要出門必尋個借口繞道去偷瞧人家。

唐慎言的目光落在手下那塊快要焐熱的銀子上，而那銀子的主人還未鬆手。

「聽聞這陣子九皋一帶都查道查得緊，看來唐兄確實是沒什麼可以分享的了……」

而九皋城中的人，千百年來鑽研的都是同一本經——生意經。

她覺得即使現在沒人這樣說，日後早晚有一天「果然居」的名號也會這樣傳開的。

唐慎言心下狂笑三聲，目送著那道人影消失在門外，又習慣性地掂了掂手裡的銀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趕緊將那銀錠子翻過來一看。

秦九葉悲憤地最後望一眼那銀子，終於還是鬆了手。

「去哪？回頭要是死了我好知道去哪收屍。」

「怎會？」唐慎言咽了口吐沫，半晌才艱難開口道，「方外觀觀主，你可聽說過？」

木盆在她身後「哐當」一聲落地。

「唐兄莫要似方才搪塞旁人那樣搪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