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姑娘！姑娘別走啊！我還有上好的桃木劍，上古法器照妖鏡，我看咱們有緣不如給你算便宜些……」

九皋城中的河有寬有窄。最寬處可並列三艘大船，最窄處只一條扁擔的寬度、成年人腿腳利落的便能縱身躍過。

大魚們的爭鬥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只需要一方有水的小池塘便能活得很好了，外面的世界縱有再多的煩惱，也並不是她這樣的人能夠承受的。

環顧四周，了無橋兩端都不見人影，她深吸一口氣，擰乾滴水的衣擺，一邊小心查看身後藥箱，一邊想著快些離開這「大凶之地」。

她搖搖頭，正要抬腳離開，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真是邪門了。

半張鬍子拉碴的臉露了出來，依稀是個顴骨凸出、兩腮瘦削的中年男子，眼神有些渾濁，門牙也缺了一半，渾身上下縈繞著一股揮散不去的酒氣，整個人瞧著比她還要弱不禁風。

秦九葉沿著彎彎曲曲的河道溜達著，十五兩銀子在她那破舊的小箱子里咣當著，聲音堪比梵音仙樂。

「我又不認識你，為何要理你？」

原來同她一樣是做偏門生意的。

這一回，倒是近了不少。

秦九葉如臨大敵地連退三步，就要轉身發足狂奔之時，卻見那「水鬼」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緩慢而優雅地撥開那縷擋在面門正中的頭髮。

罷了，許是哪家頑劣孩童做下的把戲，她只是倒霉正巧經過、那瓢又正巧落下……

深吸一口氣，她的腳步愈發輕快了。

做偏門生意的最忌生拉硬靠，除非對方確實值得多費心思。

轉過一道彎，迎面橋上有幾個熟人相遇，當下便行禮客套寒暄起來，依稀是什麼兄什麼弟什麼問安……

秦九葉腳步一頓，緩緩轉過頭去www.hetubook.com.com。

那人終於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她這才發現：對方腰間掛著的似乎是一把生了銹的小刀，身後還背著個奇怪的木頭架子，架子上掛了些樣式奇怪的銹刀銅剪，風一吹這些破銅爛鐵便叮叮哐哐響個不停。

果然，雅的不行來俗的了。

秦九葉咽了咽口水，不著痕迹地又退一步。

這廂秦九葉已迎風立在巷口，頗有氣勢地回頭罵了一句。

秦九葉甩了甩手腕，這才方覺為自己這一身狼狽解了恨。

那人說話的餘音似乎還飄蕩在空蕩蕩的青石板上，可又分明一個人也瞧不見。

任對方氣急敗壞地喊著，秦九葉早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巷口。

秦九葉瞬間沒了膽怯，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姑娘，我叫了你許久，為何不理我？」

對方不死心，殷切道。

「年輕人怎能這般吝嗇于黃白之物？理應心懷抱負、兼濟天下才對。你我有緣相識一場，我不忍你遭此劫難，特來指點一二。多了不用，神水十錢，符咒二十錢，多買多送！一貫錢便可終身解君愁！」

「大家都是做嘴皮子生意的，奉勸你去守器街的聽風堂學習一下，人家坐堂也有六年了，從沒像你這般一張鐵口、張嘴就來。」

她抬頭望去，只見半個巨大的水瓢懸在半空，瓢把子上拴著根紅繩，繩的另一頭拴在那桑樹上，饒了七八圈還打了個死結。

在外行醫數年，秦九葉見過的匪夷所思之事委實不少，可今日遇上的這遭當真是前所未有。

呵，想當初那唐慎言要從她這摳走幾文茶水錢都要處心積慮、耗盡心血，他一個憑空蹦出來的江湖騙子，竟想要空口白牙套她的銀子，豈非痴心妄想？！和*圖*書

秦九葉雖然瘦弱，但常年在果然居忙裡忙外，自認對付一個無賴的氣力還是有的，何況眼下她正在氣頭上，只覺得能一掌將人拍到橋那頭去。

秦九葉又猛地回頭。

天色陰沉，空氣沉悶。雨又要來了。

本以為這出場方式十分特別的「癲人」能有些什麼花樣，可到頭來還不如她先前見識過的那些騙子。這又不是什麼誌異小說或是戲樓排戲，你在大街上和十個人說要拯救天下蒼生，都不會有一個人理你的。

對方還在絮絮叨叨，秦九葉卻已怒從心來。

身後那石頭橋面上光禿禿的，除了白日里擺攤小販留下的幾個爛果子，一眼望去一個人影也沒有。

秦九葉要去聽風堂尋金寶，這蘇府在城北，聽風堂在城南，一南一北走起來也是個體力活，需得好好規劃路線才不至於走了冤枉路，且不可穿行那人多眼雜的地方，免得箱子里的東西被人盯上。

古往今來，勸人做英雄的話術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江湖中更是如此。

「設下機關，埋伏路人，如今竟還有臉來賣東西？！我怎地就沒有你這樣厚的臉皮？我勸你趁早收攤，算計誰不好偏來算計我，算計我什麼不好偏要算計我的銀子！」

她腳下不停、抬手往前面一指。

「在下乃是賒刀人，方才聽得橋上傳來響動，便知與姑娘有緣，特意來問姑娘買不買刀的。」

秦九葉算是看出來了，這人怕不是從幾條街前開始就跟著她了，準是瞧見她方才是從蘇府出來的，以為她是只肥羊，這才能如此死皮賴臉地跟著。

某人可怕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腦海中響起，秦九葉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橋旁的石墩子上。

披頭散髮的「大師」不知是急了還www.hetubook.com.com是怒了，拖著一雙破鞋亦步亦趨地跟上來。

血光之災？她果然居恨不得天天都見血光才能賺到銀子，哪天不見才是犯愁。

從踏出蘇府的那一刻，她便反覆說服自己已將那些尷尬和不愉快通通拋在腦後了。

「姑娘莫要不信，我看你如今已然黑氣繞頂，今夜子時之前必有血光之災！」

儘管許秋遲意圖不明，她也不是沒對那紈絝存疑過，只是她更堅信另一個事實：她只是個加起來也沒有幾兩分量的輕骨頭，身上實在沒有多少能夠被人惦記的東西，對方充其量或許只是對她有過一時半刻的算計和興趣罷了，再多的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秦九葉準備踏上那了無橋的時候，便是這般想的。

秦九葉心中冷笑三聲，不再看那捂著鼻血的江湖騙子，抬腿便走。

或許這便是身為小魚小蝦的好處。

秦九葉頓時心生警惕，不由得抱緊了自己的錢箱。

那江湖騙子受了威脅，也不知是否是惱羞成怒了，終於停下腳步、氣喘吁吁道。

她做不了「龍蛇之蟄」，可「尺蠖之屈」最是拿手。縮一縮身體、放一放尊嚴、最後再空一空腦袋，只要最終有銀子到手了，她可以用成百上千種理由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姑娘……」

額角一陣抽痛，連帶著眼皮子也跳了起來，她趕緊調整一番，再次晃了晃箱子里的銀子，聽著那沉悶有力的迴響，這才慢慢恢復了平靜，隨即抬腳向城南的方向走去。

有經驗的船商與小販已提早盤點收攤，河道兩岸往來行人各個腳步匆忙。

下一刻，她只覺得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只奔自己腦袋瓜子而來。她心頭一驚，下意識便護住身後的箱子，最終只來得及向旁https://m.hetubook.com.com邊撤了半步。

她呆愣愣地立在原地許久，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那人越落越遠，還在不死心地叫喚著。

嘩啦啦一陣水聲伴隨著一聲驚叫，秦九葉被從天而降的一瓢河水澆了個透心涼。

「以後給就不是銀子了嗎？」秦九葉覺得對方的生意話術很是不上道，轉而又想到什麼、更不買賬了，「而且我家裡有一把刀了，買那麼多刀做什麼？」

「在賒刀人處買刀，買刀送卦。賣刀只賣現磨的刀，送卦只送有緣之人。」那瘋漢越發神神叨叨起來，左堵右攔地不讓她走，「不瞞你說，在下已在此橋下接連等了九日，這九日間只有九人從此橋上走過，而這九人之中只有最後一人觸動了這桑木間的玄機之水。你便是那命定中的第九人！怎會有錯！」

即便如此，這最窄處的河上也是架了座橋的。這短短的一截石橋名叫了無橋，橋如其名，存在感很低，也不知何時架起來的，更不知何人取的名字。

秦掌柜，這位是家兄，先過來問個安吧。

「不買，沒錢。」

總之，對江湖騙子們來說，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有足夠多的銀子。

濃陰下的石頭橋隱約能見坑窪和青苔，穿過這最後一道橋后再行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能到守器街了。秦九葉小心瞧著腳下，三兩步就要跨過石橋。

嘴巴緊閉、步子邁開，秦九葉一溜煙地衝出巷子，飛快甩開了身後的人。

冷不丁一個人影從那橋頭底下的河溝子里爬了出來，披頭散髮加上一身破麻衣，水鬼似的，好不恐怖。

「我救自己還救不過來，沒空管天下人。」

眼見她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那江湖騙子急得跳腳。

「我勸姑娘救世，姑娘為何傷我？htｔps://wwｗ.hｅtｕｂoｏｋ.ｃoｍ•com平白無故大動肝火，實乃大凶啊！我觀你周身氣象已變，斷你今日必有一大難，你可要想法子化解才行……」

此橋正架在城北與城南分界之處，好似一道界碑一般，誰人都知這九皋城中城北多權貴、城南多草莽，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是一河之隔也很少走動。時間久了那橋頭的石頭都有些開裂鬆動，途經此處的人便更少了，一入夏兩旁的老桑樹都快遮到了橋面上，遠遠望去倒是比那了無橋更像一座橋。

「銀子不用現在給，我這刀是賒給你的……」

「姑娘……留步……」

那人見她當真動怒，不僅不退、反而更加嘮叨起來。

他話還沒說完，便覺一道巴掌迎面而來，直拍得他眼冒金星。

「騙子！你若再糾纏，我便稟了官府來。我同這新來的督護也有些交情，聽他說這城裡如今正打擊裝神弄鬼的巫蠱之流，提供線報者可得五兩銀子……」

「怎會是算計、怎會是謀財？瓢中自有乾坤、瓢中自有天地！姑娘既觸動此中之物，便是通達天地乾坤之人，便是我踏破鐵鞋也未尋得的天定之人！姑娘不知，天下恐有一大難，在下不才，六年前便已算出，可惜一直未能尋得救世之法，想來是那救世之人還未尋得。我看姑娘面相……」

若你剛剛出世，便說你誕下那日天有異象、來日必成大統；若你還是個身量未齊的孩童，便說你骨骼驚奇、勸你早練神功；若你初入江湖一窮二白，便說你大器晚成、只需高人指點；若你已近中年一事無成，便說你天煞孤星、尋常正路走不通需得來點邪門的；就算你是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傢伙，也有的是人追著你吹噓修仙之法、不死丹藥。

至於同邱家這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她便更不能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