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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不止她一人覺得此人難纏，而這樊大人也不只對她一人刻薄。

秦九葉手指一陣蜷縮，但眼下她還有更窘迫的事情需要面對。

杜老狗搖頭晃腦道。

算上今日，秦九葉統共才見過這樊郡守兩回。

都說冤家路窄，她這哪裡是路窄不窄的問題，是根本無路可走才對。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瞬間便都聚焦在了那角落裡不起眼的女子身上。

從前金寶便同秦九葉說起什麼八字犯沖一事，她從來未放在心上。可如今來看，她絕對同這樊大人命中有些跨不去的檻。

樊統氣定神閑地答道。

秦九葉心中莫名又舒坦了些，再抬頭偷瞄時，那樊大人同他的一眾跟班已經到了跟前。

他到底還是顧忌邱陵身份，這話說得留了幾分餘地，只是聽起來也直白得很，就差沒說對方因貪圖美色包庇真兇了。

縮在角落的秦九葉突然抽了抽鼻子。

邱陵話音落地，整個二水濱瞬間鴉雀無聲。

那樊統本人更是措手不及，不知眼前的人為何轉瞬間便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剛強氣勢，更不明白這局面是從何時開始被扭轉、而他又是何時失了先機，連句辯駁的話也講不出來。

眼見那矮胖的身影出現在石階另一頭，秦九葉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

她急得滿頭冒汗，咬牙上前一步，討價還價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那大鬍子參將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那樊大人沒空觀察她的神色，此時正自顧自地在那編排著自己這出鬧劇。

「此舉也是為秦掌柜和身邊人著想，若是放任你們各自回到家中，之後再出變故可就又說不清了，唯有在督護的監管之下方能自證清白。至於那賊人若當真另有其人……也難說不會在你們之中尋個替死鬼、做個死無對證之事。你說對不對？」

道理是那個道理，可秦九葉這心裏就是怎麼尋思怎麼不得勁。

「都給我住口！」年輕督護的臉色寒如嚴霜，聲音中有股遮掩不住的ｈｔｔps://ｗｗw•hetubｏｏk.cｏｍ.ｃｏm煞氣，「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一介郡守、一個嫌犯，立在這方才出了命案的地方，當街叫嚷指責對方，等著全城人出來看笑話，是覺得我不敢當街行使督察之職責、替這城中守軍好好徹查規治一番？還是覺得我同那些個和稀泥的監察御史一個樣子，懶得向陛下參上一本，將這城牆內官吏之庸怠、民風之刁悍說個明白？」

而一旁的秦九葉眼下已不知是該先反擊「賊婦」這個身份，還是該去糾正「有幾分姿色」這荒謬的說法。

能開口使喚樊統的人，這邱陵定是一早便想到縮小問詢範圍的方法，方才縱著她在那扯東扯西，莫不是在看笑話？

陸子參沒有看她，但說出口的話卻顯然是給她聽的。

「凡同此案有關聯者，需得謹言慎行、安分守己，即日起便禁足落腳處，不得在城中隨意走動、更不可擅自出城。按就近就穩的原則，秦掌柜同這位目擊者便一同待在聽風堂等候問審，直到兇徒伏法。期間若要外出需向我手下參將報備，若發現有人私自外出或蓄意隱瞞行蹤，疑罪從有、必嚴加審問。」

可似乎每次見他時，她滿腦袋裡都充斥著一種大難臨頭、諸事不順的可怕預感。

然而任他話說得再難聽，年輕督護的臉上就是找不見任何惱怒之情，有的只是一點不易察覺的冷意。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她似乎聽見身旁的陸子參在開口前，不易察覺地冷哼了一聲。

樊統呼啦一下子衝到她跟前來，吐沫橫飛地指著她的腦瓜頂吼道。

眼見那方才還官腔官調、前呼後擁的樊大人當下便不說話了，連帶他身後那一眾人也默不作聲地縮成一團，就連一條街外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人群，也呼啦一下子散了個徹底。

可憐那青衣仵作站得離邱陵近了些，只覺得那一番雷霆之怒猶如巨大銅鐘在耳畔敲響，驚嚇之餘不由heｔｕｂｏｏｋ.ｃoｍ•com自主地跪倒在地上，半晌還未緩過神來。

誰知這佛還沒拜成，山門卻已進不去了，他先前這點子巴結討好的心思又不能為外人道也，只能將這股子氣撒在這罪魁禍首身上。

想到這裏，她莫名鬆了口氣。

「此人只說昨日見過秦掌柜，可並未說是何時何地見過，更未說過目擊到她行兇殺人、毀屍滅跡，如何算得上是證詞？」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大人還有什麼可遲疑的？莫不是見這賊婦喊冤哭慘的模樣還有幾分姿色，所以起了憐惜之心吧？」

秦九葉只覺得肩上的腦袋一陣陣發麻，恨不能一頭撞死在石階上、再順勢和康仁壽並排躺下、蓋上一塊白布。

「草民同他確實見過，可卻不是前天夜裡，而是前日城門關閉之前！彼時他向我兜售符咒神水不成，還出言詛咒於我，我好不容易才脫身開來。眼下他醉成這副模樣，只怕連親生爹娘站在面前都要認不出，就算真說出些什麼來又有幾分可信？又豈能當成呈堂證據！」

而那方才震懾四方的年輕督護卻在一呼一吸間收斂了神色，又恢復到了平日里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那便是了。」年輕督護的語氣突然輕快起來，彷彿今日最後一樁心事也已經了卻，一切盡在掌握，「畢竟那日你在府衙同我說過的話，邱某都還記著呢。秦掌柜可要說話作數。」

「不想不想。」

「樊大人今日倒是好氣色，昨日我去府上取這案件卷宗之時，那府衙當差可是同我說您身體不適，閉門不見客呢。」

「姑娘，好久不見！上次我同你說過的血光之災可應驗了沒有？」

可她只是個修旁門左道的江湖郎中，眼下還被人抓了小辮子，只能臊眉耷眼地立在一旁，心中祈禱對方不要再給她的災禍添上一筆。

樊統眼神一斜，聲音中已有些不滿。

樊統今日本就是來看熱鬧的，只因經過昨日府衙那一通鬧騰，原本已經有些交情的蘇家和*圖*書又開始對他不冷不熱了。想他一個郡守，何時受過一介商賈之徒的窩囊氣？還不是因為聽了都城的風聲，說這蘇家背後另有貴人、他無論如何也想要隔山拜佛一番？

「督護今早不是才命我府中衙差沿河岸走訪巡查、看是否有人聽到些什麼或看到些什麼？下官這不是有所發現，當下便帶人來交差了嘛。」

下一刻那衙差架著的人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令人一見難忘的滄桑面孔，不是那日了無橋上的江湖騙子又是誰？！

「我說可信便可信！」

就算是只再年輕、再沒有根基的老虎，這山裡的猴子們也還是要抖三抖的。

「慢著。」

樊大人說完這一通便立在那裡，直等對面那邱陵主動開口問道。

「賊婦，今日總算是拿住你了。愣著做什麼？還不將她押入大牢！」

眼見自己的「頭號冤家」受到致命打擊，秦九葉正在一旁暗暗歡慶，下一刻便覺察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陽光下行走總有影子，誰還沒點見不得人的事呢？為此惹上這麼一號扯著大旗還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物，實在犯不上啊犯不上。

「此人乃是城南一帶有名的乞丐，只知道姓杜，早些年在城南絛兒巷裡混，比野狗還能搶食，便都叫他杜老狗。他白日里沿著城中河道給人算命卜卦、兜售符紙神水，夜裡便藏身在城中各處橋洞下面，並無固定的落腳點。前夜宵禁過後，他正是在那城中央的了無橋下過的夜，想來定是有所見聞，說不定還見過那兇徒。」

這新來的督護打著平南將軍的旗號，三天兩頭對他府上的人呼來喚去的，他自然不能明面上對著干，但拐外抹角使些絆子總是行的。

經歷了昨日和方才那一遭，那些跟在郡守身旁觀望風向的差官衙役、連帶那掾史曹進都默不作聲了。

下一刻，河畔一陣小風吹過，那江湖騙子一個機靈醒了過來，睜開一雙腫眼泡環顧四周，視線就這麼定在了秦九葉臉上。

「何時見m.hetubook.com.com過？」

「就在前日。」

「這不是昨日見了督護審案的風采，下官自愧不如，這才第一時間將人帶過來、任憑督護處置。」

瘦小女子當即垮下肩膀來，愁眉苦臉地搖搖頭。

秦九葉算是看明白了，這樊大人是藉著交差的名頭，在這給人難堪呢。

那樊大人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拍手、身後兩名隨從大刀瞬間出鞘。

邱陵微微皺起眉來。

什麼？她倒霉撞見那江湖騙子兩次也就罷了，如今還要同他關在一處、不得外出？

狐用老邁，虎用少壯。

說到底，那本來莫須有的血光之災就是拜此人所賜。她若當真是個江湖中人，當下便該拔出刀槍劍戟，在此人身上戳幾個窟窿討回公道。

樊統徑直越過陸子參，似乎壓根沒打算搭理他，只對著邱陵皮笑皮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挺著肚子做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眼見那兩名衙差已左右包抄向她走來，秦九葉握緊拳頭，心中已開始謀划如何跳入那二水濱中泅水逃走，突然便聽那年輕督護出聲道。

她還沒「可是」出個結果，那廂邱陵的聲音已冷冷響起。

奇怪，怎麼這人身上竟然有股熟悉的酒氣？

一想到那日渡橋時的荒誕情景，秦九葉便覺得心底有股小火苗蹭蹭蹭地往上躥。

「既然各位今日都在場，我便一次性將話說明白了。」他將目光轉向那方才受了「折辱」的郡守身上，似乎打定主意今日要將他壓到不能翻身，「桑麻街命案與二水濱一案已合二為一，如今兇徒或許仍在城中伺機再犯，此案一日不破城中一日不得安寧。即日起，城中巡查守備事宜除府衙內院以外，皆由我和幾名部下接管，期間任何事務不論巨細皆要上報於我，若有瞞報、遲報、知情不報者，軍法處置。我奉平南將軍之令前來九皋督查辦案，掛印懸牌、走馬上任，手中有官府文書和行軍令牌，誰若是有所不滿，大可連夜策馬去都城告我一狀。若是沒這個膽量，便老ｈｔｔｐs://wwｗ.ｈｅtuboｏk.cｏm•coｍ老實實做事，我自然不會抓著你們先前的錯處不放。」

「那樊大人可問出什麼沒有啊？」

他說罷，轉頭對身後的人示意道。

「可是……」

下一刻，一個披頭散髮的身影東倒西歪地被帶了上來，方才站定便噴出一個酒嗝，直將周圍的人都逼退三步。

「秦掌柜可是想回那府衙水池旁吹吹風、又或者去地牢坐坐喝杯茶？」

「一面之緣。」

樊統繼續循循善誘道。

那樊統語塞。他本就不擅長講理，他擅長的是胡攪蠻纏、渾水摸魚。

「樊大人這是何意？」

下一刻，兩名衙差便拖著個破破爛爛的身影走下石階來。

這當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昨日方才爬出那綠水坑，今日便又掉回這臭河溝里來。

這是秦九葉第一次見邱陵其人一口氣說出這麼多個字。

她氣得手抖，惡狠狠看向那一身酒氣的杜老狗。

在哪審不好，偏要當街審。審什麼人不好，非要審一個醉鬼。要說這樊大人沒安幾分壞心，怕是連金寶那樣的棒槌也不會信的。

「來人，將那目擊者帶上前來。」

「督護大人辛勞，下官又怎好獨自偷閑？這不一大早便帶人沿河搜查，倒是有些收穫。」

那日若非她倒霉正巧從橋上走過，那瓢水也不會澆她一身；若非她濕了一身衣裳，那日便不會起念要回果然居；若非她連夜回了果然居，她便不會有那血光之災……

尋常人發怒、震懾三五人便算得上有威嚴，可如今見識了眼前這位，她才有些明白為何那平南將軍馳騁沙場一生，手下能人悍將無數，最終卻派了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九皋辦案。

「你方才說先前見過她？」

不過瞧那杜老狗的樣子，不要說指認兇手了，怕是現在問他今朝是何年，他都要思考上半日，就算是邱陵來審，只怕也得等對方酒醒過後。

而那樊大人顯然已認出她便是昨日當堂頂撞自己的倒霉村姑，臉上那幸災樂禍的神情幾乎都要遮掩不住，轉頭看向渾渾噩噩的杜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