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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是個外人，可卻是個能辦事的外人，否則我何必覥著臉、小心翼翼去求他？你以為我願意嗎？還有，我才是這果然居的掌柜，我自己賺的銀子，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這衣裳我看你也別換了，拿來吧你！」

不過今日來看，這段武學佳話倒也不算完全失傳。

不過是挨打而已，他早已習慣了。

酒足飯飽，再美美睡上一覺，天大的事都等到天亮……

秦九葉有些莫名其妙。

細雨中的東便橋上，行人往來匆匆。

她說完，轉身匆匆離開了。

奇妙的誘惑被打斷了，喉嚨深處那種怪異的感覺迅速褪去，只剩雨水的濕冷在皮膚上蔓延。

三人正要「分贓」，卻見那收拾了新柴的少年走進屋來。四人八目相對一番，李樵似乎心情不佳，看都沒看一眼那油紙包著的糖糕，放下柴火后便徑自走了出去。

雨水打濕了女子的臉龐，幾縷有些發黃的髮絲貼在她的額角，一滴水珠順著那髮絲爬下來、又在她的眉眼、鼻尖上滑過，最後落在了她的唇角。

過了一會，那熟悉的拖沓腳步聲又響起，她急匆匆地回到天井旁，帶來一股皂角的香氣。

她果然不再質問，半瘸著腿走上前來抓住他的手腕把起脈來。

「我們偷偷去了蘇府的事，本就不能張揚，多帶一人便要多顯眼一分。眼下我們的處境已如此艱難，你就當給我省點心，不要像個小孩子一般耍脾氣了。」

「為什麼去找他？」

唐慎言一邊後悔自己貪嘴中招，一邊回想方才那杜老狗的鼾聲，心中不禁有些敬畏這混街頭的江湖騙子，瞧著一副命比紙薄的樣子，卻有著一副實打實的鐵腸子。

唐慎言鬆口氣，下一刻視線掠過那平整如鏡的天井水池，整個人驀地一頓。

「淋了雨、早上塗的葯汁都被衝掉了，我看咱們還是保持些距離為好。」

「忘在了賣糖糕的鋪子。」他說完這一句，頓了頓、又低聲補充道，「我去了別家，不是缽缽街的鋪子。」

不過幾步的陸晟，肚子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他不得不停下來調整一番，隨即再加快腳步。

聽聞早些年黑月軍軍中曾流傳過一套無名棍法，由領將鑽研槍法后變幻而來，起先只是被用於訓練新兵，因棍法上手更快，作為習槍前的鋪墊恰到好處，平日里切磋也可點ｈｔｔｐs://wｗｗ.heｔubｏoｋ.ｃｏm•ｃom到為止，很快便人人習得。之後，這套棍法也曾流入襄梁其他各軍營之中、風靡一時，有人將其練化為拳法、掌法、指法等種種，將其從制衡之術變為殺人之法，以求在兵器不在身邊時也能空手對敵、重挫對手，又是另一番傳奇故事。

平靜的水面上倒映著一道影子。

他的脈相有些亂，但總體來說沒什麼大不妥，就是氣血翻騰得厲害，像是剛和人打了一架。

一身布衣的少年一步步走下石階，隨後停在雨中，他身後的行人紛紛越過他向前而去，沒有人在意他為何會停下腳步。

「我方才叫金寶去拿了。他光顧著吃飯，許是忘在腦後了。」

他的氣息變得有些沉重，就這麼一點、一點地靠近……

十兩糖糕，就這麼著盡數進了他們三人的肚子。

他張了張口，似乎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褪去了往日里的乖巧伶俐，他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反而有幾分受傷后的可憐樣。秦九葉連忙收回目光，也對自己方才那飽含敵意的言辭感到有些莫名。

秦九葉見他始終不說話，似乎想到什麼，臉色也跟著變了變。

他視線一轉，終於決定將這股不知哪裡冒出來的火氣，撒在那無辜的幾兩糖糕上。

唐慎言本就對這幾隻鴨子又煩又怕，只覺得它們吞掉自己那金蟾時格外兇殘，眼下又是他的「非常時刻」，他只得一邊拎著脫了一半的褲子，一邊去趕那幾隻鴨子，正焦頭爛額中，那些鴨子卻突然散開來了。

「你等會再來！」

「不舒服還要往外跑？若讓陸子參的人逮著了，有你好看。」

秦九葉鬆開他的手、又退開幾步，這才發現他沒撐傘，同她方才一樣，是淋著雨回來的。

坐立難安地等了一會，唐慎言實在憋不住了，又不想髒了褲子，連忙往天井旁的草坑裡而去。

只是多年過去，黑月軍早已不復存在，不論是那沒有名字的棍法還是當初創立棍法之人，自然也無人再提起。

她一把將那衣裳奪了回來，又拎起那包糖糕，氣呼呼地轉頭離開，那向來拖沓的腳步都利落了起來。

秦九葉一愣，沒想到對方突然便生氣了，更沒想到對方竟然尋了這樣一個角度攻擊自己，難免有些措手不及。

「阿姊，我有些和_圖_書不舒服。」

哐當。

陰沉的天色彷彿突然明亮了片刻，空氣變得通透而清澈，能讓面對面的人們一眼便望見對方臉上的種種細微之處。

鷹犬似主人，一個個都是那麼的死心眼又要面子。而他本可以全然不顧這些人的臉面，從正門大搖大擺地進出，但最終還是尋了空當、從后牆翻進院中。

聽風堂今晚的這頓飯，吃得是格外沉默。

少年依言小心擦乾淨臉上的血跡，再三確認過後，禮貌答謝、隨後離去，留下那一眾阿婆姑嬸憂心忡忡地站在雨中。

秦九葉低頭看了看身上，半晌才淡淡道。

他晃了晃，突然便一副虛弱的樣子。

千萬句話都到了嘴邊，秦九葉盯著對方濕透的衣裳，又生生憋了回去。

「是沾了些。這裏，還有這裏……」

攥著褲腰帶的手心瞬間被汗透了，他咽了咽口水，打算不動聲色地提起褲子、再躡手躡腳地離開。

她向來不喜歡麻煩，總怕招惹是非。他便抬抬腳，省得她回頭再念叨。

她不一個人去，難道還要帶上他嗎？

「那也不該一個人去。」

那水中的影子是個人。一個方才倒掛在屋檐下、又悄無聲息翻身而下的人。

……

「阿姊不是說了，這些日子果然居不開張，吃穿用度都要省著些。怎麼要我們勒緊褲帶，你自己卻不以身作則，還要買這些東西去送一個外人？」

李樵的呼吸一滯，但那氣息還是不受控制地鑽入他的鼻中、滑向他的喉間，帶著雨後的微涼和一種近乎矛盾的熱意。

鬼知道那糖糕經歷了什麼，難怪那臭小子一口不肯吃。

她將衣服遞給他，他卻沒有立刻接過來。

李樵後知後覺地望了望空空如也的雙手，隨即撣了撣身上的水，緩緩從懷裡掏出一個有些壓扁了的紙包。

除了殺人，這是他最擅長的事。

小孩子一般耍脾氣？他此前還從未見過誰敢將這樣的形容安在自己身上。

而那幾個阿婆姑嬸並沒有離開、小聲議論了片刻，其中一人終於猶豫著上前，好心開口問道。

唐慎言罵罵咧咧殺到茅廁，剛要衝進去，便聞見一陣惡臭。

她立在挾廊下的陰影里，臉色在雨後的空氣中顯得分外蒼白。

一陣風吹來，唐慎言屁股一涼，眼前那池水也皺了起來。

唐慎言秉著「以和為貴」的原則，起先還ｗｗｗ.hｅｔuｂooｋ•coｍ•ｃｏｍ察言觀色地問上幾句，後來乾脆也不想管了，同老秦、金寶、杜老狗一起，將那兩人慪氣省下的飯菜全填進了自己的肚子。

果然是那糖糕的問題。

即使被擊中要害、痛失一臂、甚至是刺破胸口，他也必須忍耐下來。

女子仍緊張地盯著他，半晌似乎終於想明白了什麼，抬起手摸了摸臉和脖子。

兩人間一陣沉默，李樵隨即垂下頭去、低聲開口道。

李樵眨眨眼，隨即抱著衣裳退開來。

「方才不舒服，現下好多了。」

陸子參派來的人穿著蓑衣躲在巷口的陰影中，不知是還未意識到早有人走脫，亦或是已經察覺，但因為職責所限、不得擅離職守，所以差人秉明情況后便沒有追出去太遠。

為了探出他的底細，邱陵那一擊幾乎用上了全力，下的確實是狠手，所以見他硬是受下來，只怕心中也少不了有些驚詫，之後遇上也會謹慎忌憚幾分。

秦九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當即將手裡的衣裳狠狠塞給對方。

肚腸子一陣絞痛，他「誒呦」一聲翻下床來，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拎起油燈，踩著兩隻鞋向著茅廁的方向疾走而去。

天井中的池子漲起水來，雨水將芭蕉的新葉壓彎了腰、半垂在通往後院的挾廊中，將四周映成一片水汽氤氳的綠色。他站在原地聽了一會，就是遲遲不出聲、也不往前邁步。

李樵抬頭望向秦九葉。

只是對方那樣的出身當然不會明白，對於那些行走江湖的人來說，不僅要有對敵的本事，關鍵時刻，還要懂得隱藏敗跡。

方才解開褲帶蹲下來，他便聽得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轉頭一看，正對上那幾隻眼睛瞪得溜圓的鴨子。

少年眼神清澈、語氣沉靜，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那阿婆定了定神，眯起有些花了的眼睛、仔細瞧了瞧。

那張平日里一直有些乾燥枯敗的嘴唇，如今在雨水的浸潤下竟變得有些誘人起來，像是一隻被洗去塵土的新鮮桃子，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香甜氣息。

他任她訓斥著，一邊點頭應下一邊輕聲道。

她身後，少年的身影同天井旁那株倒了一半的芭蕉融為了一體，透著一股寂寥潮濕的味道。

「還知道回來？！我問你，你去了哪裡？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那頭頂油布的阿婆顯然有些不信，但一時也heｔｕｂｏｏk•ｃｏm•ｃｏｍ不知該說些什麼，卻見那少年走向她、微微彎了彎身子開口問道。

「包好了別受潮了，晚上吃。我去給你拿套乾淨衣裳。」

唐慎言猛地睜開眼睛，覺得自己可能挺不到天亮了。

少年轉過身時眼神已經變了，那被雨水打濕了的眉眼深處彷彿有兩把柴在燒，熊熊火光中透出一股無法遮掩的怒氣來。

她的目光滯緩地落在那有些眼熟的油紙包上，又抬頭看看對方那張理所當然的臉，一瞬間無數疑問湧上心頭。

「你呢？又為何要去找他？」

……

少年收回扶著欄杆的手、緩緩直起身子來，臉上已變作那張乖順的臉。

李樵抬手扶住那石橋的石欄杆，下一刻伴隨著沉重的悶咳吐出一口血來。

那昆墟門的劍法如何他還未能領教，這執劍之手使出的拳法倒是有些意思。

他說完便轉過身去，她卻突然開口。

「我去換衣裳。」

驚愕之下，她也冒出些無名的火氣來，同樣不知該往何處撒，目光落在對方懷裡那她精心洗好、晾乾、壓平的衣裳上。

少年身形一頓，連裝傻問一句她口中的「他」是誰都懶得開口，徑直反問道。

四周一時安靜，靜得能聽到天井中那幾隻鴨子梳羽時的細微聲響。

他去找邱陵了？為何要去？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是同蘇家的事有關還是別的什麼她不知道的事？為何又將她送的糖糕拿了回來……

晚膳后不久，是金寶先發現了那扔在灶台上的糖糕，正要獨吞之時又招來了杜老狗，他也隨後趕到。

「孩子，你沒事吧？可是哪裡不舒服？」

秦九葉披頭散髮坐在中間、臉拉得老長，而她對面的少年更是散發著沉默而可怕的氣息，彷彿面前的這張破桌子連帶桌人邊的一眾人是他匯聚一堂的「仇家」。

一定是她在那張嘴上又塗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否則他的視線為何會一直粘在那裡轉移不開呢？

然而如今橋面上那道身影卻走得格外緩慢。

天井另一邊，雨後的花窗上掛著一層水霧，金寶伏在窗邊的花几上正打瞌睡。

與此同時，方才散開來的鴨群突然躁動起來，齊齊從天井一頭奔到了另一頭。唐慎言呆愣在原地片刻，心跳漏了半拍。

從督護府院門前到這座石橋一共六百三十八步，六百三十八步過後他才終於壓制不住氣血。比之從前，他也hetubook.com.com算是有長進了。

李樵回到守器街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瞌睡的葯僮險些打翻花几上的一盆蘭草，發出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響。

少年就站在原地，半晌輕輕靠在天井旁那株芭蕉前，望著正中水池裡的鴨子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的傘呢？」

過了一會，躲在那芭蕉樹后的女子終於忍不住，噔噔幾步穿過天井走向他，先聲奪人道。

李樵擦擦嘴角，抬眼發現幾個冒雨路過的阿婆姑嬸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顯然目擊了方才那一幕、一個個有些驚疑不定。

半晌待那池水恢復平靜后，方才那影子竟然不見了。

終於換她等他了。

那是苦練過拳法之人才會有的一雙手。力度、手法、招式，都是日積月累嚴格調|教過的，非一朝一夕可以練出。但最特別之處在於對方今日那一招起勢時的手法。兩指指節向前凸起，似乎是由拳法演變出的一種指法，但若有心人細細品味便可知，那似乎是在模仿棍法中的戳棍。

這兩人，這些天不是一直「阿姊阿弟」地膩在一起，怎麼一轉眼便成了這副鬼樣子？

李樵沒說話，收回目光后便自顧自地調理吐納，整個人顯得格外沉默。

她略微鬆了口氣，又抬眼看向他，語氣中難掩不滿。

定是晚上那頓飯出了問題。可唐慎言細想一番，覺得那芋頭醬菜大餅之類的東西日日吃，應當並無不妥，最終便懷疑到了那飯後的幾塊糖糕上。

「這是他的案子，我不去找他還能去找誰？難道去找樊統？」

「莫不是去了蘇家？」

「沒什麼大礙。」

「阿姊的衣裳都濕透了，為什麼一直沒換？」

那影子似乎是從屋檐下憑空長出來的，被月色勾出一道淺淡的輪廓，像是檐角上趴反了的脊獸，又像是倒掛歇息的一隻蝙蝠……

「勞煩阿婆幫我瞧瞧，我臉上可沾了血跡？」

可他方一動彈，一陣破空聲瞬間從挾廊下的暗影中飛出、直奔他而來。

秦九葉有些無奈。

因為她一直站在這裏。站在這裏怎麼可能換衣裳呢？

金寶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眼熟的外裳，那半乾的領口還有些許未褪乾淨的水漬。

當街吐血，這叫沒什麼大礙？莫不是讓人欺負得腦子壞掉了吧？

這座橋不長，石階修得也平緩，就算是挑了東西的賣貨郎也能輕輕鬆鬆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