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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他不是又走了嗎？」

這戶人家顯然過得不錯，身上衣衫的料子雖不名貴，但也鮮亮體面，雖是從外鄉進城，卻也包得起一整艘船，他們舉手投足間沒有窮人家那種縮手縮腳的謹慎姿態，卻也沒有富到似蘇家那樣，以至於最終膨脹到一腳踏入黑白混沌之地。

對方話音落地，整個茶室便陷入長久的沉默。

只是黑水已被攪動起來，當真還能恢復平靜嗎？

昔日黑月軍的領將，戰功赫赫、行疆千里的大將軍，如今竟只能蜷縮在龍樞的一座城池之中，就連出城祭拜戰死的舊部也要被監視、被督促，一舉一動都由不得自己。

邱陵對著那離去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伏低行禮的身形仍未起身。

「這人上了歲數，腿腳便不如以往靈便了，是我交代他們走慢些的。這幾日天氣也不錯，就當是出城散散心了。」

可既然他生在那處院牆中、身上穿著月甲、承襲過那套棍法，他就得接受這一切。

周亞賢抬手為他斟上一杯清茶，自己也倒上一杯，隨後緩緩開口道。

「快快請起。這段時日辛苦你了，先坐下喝口茶吧。」

石懷玉頓了頓，然後才笑著說道。

他自邱府中出來后便徑直趕來聚賢樓了，一路上可謂沒有片刻耽擱，可他回了邱府的消息卻先他一步到了周亞賢耳朵中。由此可見，這位督監遠非看上去那般和善，而以一人之力監察平南三路大軍、代表平南將軍府在外行走之人，又怎可能是等閑之輩呢？

婦人的手寬厚而溫暖，握住他的時候是那麼用力，以至於隱隱有些顫抖。

如若一切都能停留在這剛剛好的程度，或許這世間便可省去很多麻煩與事端。

畢竟聽風堂的事好打聽，那聚賢樓可不是誰都能進的。

「可算來了，再晚這茶可都要涼透了。」

石懷玉的回答是溫和的，可落在邱陵耳中仍能聽出一層外人難以察覺的憂慮。

「就、就方才進去的那位。」

許秋遲毫不掩飾的冷笑在空蕩蕩的庭院中響起。

「它並非破碎，只是一分為二，交出了自己的一半。」

蘇家的案子看似只涉及兩起命案，但不論是和沅舟還是蘇凜乃至整個蘇家，都不過只是這潭黑水中露出的一點荷角，在那黑水下究竟還潛藏著什麼秘密，如今還不能窺見全部。

許是見他久久沒有開口說話，周亞賢的神色緩和了些，語氣溫和地開口道。

「是我太久沒回來，對家裡的事生疏了。日後若是家中有何難處，懷玉嬸可差人告訴我……」

二樓深處雅間，窗邊的中年男子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來，笑著點了點桌面。

……

而這聚賢樓聽聞乃是高人看過風水后、特意運了黑沉木搭建的，當家掌柜馬牧星不論何時都立在那漆木櫃檯后，根根髮絲都梳得瞧不出錯來，樓中各處一塵不染，就連一張擦檯面的帕子都是細絹製成的。這裏的小廝嘴上功夫了得、能講天南海北的方言，便是穿著最體面的世家公子都要在那門口的銅鏡跟前正正衣冠才敢邁進樓中。

他覺得以往戰場上廝殺最慘烈的場景恐怕也不比眼前這一幕殘酷。

只不過，今日這位喜靜的貴客似乎在等什麼人，落座后並沒有動那桌上的茶水，就這麼挨著窗邊坐了小半個時辰。

此事若是放在其他茶樓，坐堂的掌柜說不定已經起身前來詢問，是否是店裡的茶水出了什麼問題，亦或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廝惹了客人不快。

「敢問掌柜，這位要送什和*圖*書麼茶？」

就像今日直奔二樓緊裡頭雅間的那位，一襲長衫不染纖塵，舉手投足間清雅非凡，一瞧便是個出塵的人物，不知是這九皋城裡的哪家貴人，平日里不經常見呢。

年輕督護深吸一口氣邁入室內，他身上還有在日頭下奔走蒸騰起來的熱氣，顯然是匆匆趕來的。但他沒有多言，只站在兩三步遠的位置鄭重行禮道。

這聚賢樓的坐堂掌柜當真是奇怪，怎麼有時眼神那樣好使，有時又老眼昏花，眼皮子底下過去那麼高、那麼大一個人都瞧不見？

他們的處境剛剛好，臉上有剛剛好的幸福笑容。

原來這便是那長衫茶客在等的人。

今日之前，他對周亞賢所言除了默許和接受，或許再無其他答案。

他也當然明白眼下這條路很可能不是一條通往光明的路，他既期望著它能帶他、帶邱家走出這座圍城，走出這場醒不來的噩夢，但也擔憂著它的盡頭其實空無一物，亦或者是另一場噩夢。

漆木櫃檯后，一頭銀髮的婦人只抬眼瞥了一瞬，便已吩咐小廝備下一壺新茶，待那貴客一落座便連同新摘的佛手一併送了過去。

石懷玉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面上仍帶著幾分未來得及褪去的喜悅之情，見到來人便輕聲道。

他今日特意挑了顏色柔和淺淡的衣裳，但眉眼間沙場磨礪過的痕迹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一個轉身似也帶著錚錚鳴響，只那雙眼還有些許兒時的影子，望向她的時候帶了幾分生疏和忐忑。

陸子參幾乎不敢抬頭去看眼前這一幕。

「多謝督監掛心，這些年家中事務都由舍弟打理，家宅平安，家父……也一切安好。」

「這些利益牽連，末將並非全無察覺。只是事有輕重緩急、主次利弊之分，現下城中對此事早有傳言，因顧及所謂的風吹草動而終止勘查，豈非有掩耳盜鐘、掩目捕雀之嫌？如若他日事態失控、舊事重演，九皋城的城牆已不能攔住這些秘密，末將乃至將軍又將如何面對百姓質疑、朝中眾議、乃至天子震怒呢？」

城中茶客談起此事都言：如此「深仇大恨」，便是多年過去怕是也難釋懷，只是這些年兩人都上了歲數，不再明面上較勁了，不過暗地裡是不是還有過節，那便不得而知了。

來聚賢樓喝茶的人並不都是有秘密的人，他們或許只是喜歡安靜。

那是三四個方才跳下船的半大孩子，正睜著眼睛四處張望著、興奮地停不住嘴，他們身後還跟著男女老少七八人，瞧著像是一大家子，各個手裡都拎著大包小包，似乎方才搭船進城，準備去拜訪親戚。

「你素來不喜官場走動，更不會赴那些世家子弟的酒席，軍營之外的事你或許聽聞較少。如今在這龍樞一帶，邱家二少爺的名號可是響亮得很呢，尤其是近些年更是越發厲害，便是在都城之中也是有名的，人人都道他多錢善賈、長袖善舞，是個有趣之人。敢問斷玉君，究竟是這都城與九皋離得太近了些，還是邱府的家事傳得太遠呢？」

這就是為何他不敢回來的原因。有些東西明明細弱微小、溫和得沒有聲響，卻能在頃刻間瓦解這世間最堅不可摧的意志。

然而周亞賢對他的解釋顯然並不滿意。

「你當記得，將軍乃是體恤你離家多年，才應允你的請求，讓你回了九皋。然此舉終究是背負著許多壓力的，若讓有心之人抓到把柄，莫說這一件案子，就連這座城、乃至這座城中駐守的人都將被翻和圖書個底朝天。將軍此舉是為保你，也是為保邱家。畢竟二十多年過去，邱家的處境並未有所改變。夜路難行，將軍的心意，斷玉君是否明白了呢？」

窗邊的督監沒有立刻回話，而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許久，半晌才長長嘆出一口氣。

「就算蘇凜背後另有所謂靠山，但他到底也只是個暴露被棄的卒子，再追究已意義不大，在不知情者看來，反而會有小題大做、趕盡殺絕之感。畢竟此案內情複雜可怕，必然不可宣告天下，鬧出更大動靜於我們而言反而不利，說不定還會驚動背後之人。」

那位確實不算茶樓里的常客，上個月十五左右才光顧過一次，但她見過一次的人便有印象，連同對方對茶水的講究與喜好也能一併記下來。

但這一切都只是他所想的，他那兄長顯然並沒有想過這些。

他們像一對暴雪中艱難前行的同路人，天寒地凍、饑寒交迫，卻自始至終沉默著，沉默著等待對方先說放棄。

先前有些失控的情緒一瞬間收斂，他又變回了那個嚴謹自持的年輕督護。

雅間內一時安靜下來，支起一半的窗子外隱約傳來一陣嬉鬧聲。

「二少爺，大少爺方才回來了呢。」

邱陵盯著眼前那杯已然變冷的茶水，心緒卻彷彿沉入無邊無際的深海之中。

夏日溫暖的風迎面吹來，空氣中有一股熟悉的清淡香氣，庭院正中那棵血櫸樹已經高過了房檐下的燕子窩，燕子窩上缺了一塊，是他從前偷看那雛鳥的時候不小心弄壞的。

他明白，他當然明白。

周亞賢聞言不語，沉靜的臉上瞧不出絲毫情緒。

邱陵這才緩緩起身，在周亞賢對面落座。

他不求能有人對他伸出援手，只求那些人不要擋在他前進的道路上。

「將軍的意思是，這案子便到蘇凜為止了。」

年輕督護一板一眼地彙報著，儘管壓低了些聲音，用詞用字卻無半點迂迴含糊。這些年過去，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剛出書院的少年，但依舊如此耿直忠堅，沒有染上那些官場中虛與委蛇的惡習，對他此次前來的目的多一絲的揣測也沒有。

此言一出，邱陵幾乎當下便變了臉色。

「哪位？」

小廝愣住。

日頭漸漸升起，城北幽陽街街口隱約可見過往行人，個個都腳步匆匆。

「往年祭拜，不是當日便回了嗎？」

邱陵最後看一眼這處冷清的院子，不再耽擱，轉身同陸子參快步離開了。

邱陵的腳步遲疑著，過了片刻才邁過那道門檻。

他只短暫停頓了片刻，卻逃不過眼前人的洞察力。

若是尋常大戶人家，路過的人們多少會低聲議論幾句，想著那牆裡的人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白日里為何如此冷清。可若是這邱府，一切便也沒什麼奇怪的了。

這裏的「風」，指的便是消息。

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就這麼停在了喉舌之間，邱陵感覺到那股壓在手上的溫厚力量慢慢移開來。

心緒翻湧許久，邱陵臉上的神情終於勉強歸於平靜。

「督護，周大人來了，說此刻就在聚賢茶樓等您過去。」

「兩起兇案的真兇雖已伏法，但此案仍有蹊蹺之處，背後恐牽連甚廣。蘇凜並未親自殺人，所涉香料一案又有孝寧王府牽扯其中，一時半刻只怕不好定罪。還請將軍寬許我些時日，將這其中原委查個明白，也能給這九皋城中百姓一個更好的交代……」

誰不知道邱府的二少爺向來晚歸，這邱府都是晚上進進出出，白日閉門謝客的。

手中新剝和圖書好的蓮子被整盤打翻，蓮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她驀地站起身來，雙手無措地立在原地片刻，也顧不上那滾落的蓮子，就這麼兩手空空地跑去應門了。

周亞賢靜靜望著年輕督護微彎的背脊，恍惚間又看見了他們初見時、對方騎馬入軍營時的情景。

對方卻不答反問。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身影急匆匆地走進茶樓，沒有片刻停留便上了二樓。

小廝又是一愣。

周亞賢的聲音依舊溫和，可落入邱陵耳中卻猶如巨石入海，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

那新上工沒幾日的小廝見狀，又想起方才的經歷，連忙主動湊到那漆木櫃檯前，低聲問道。

他今日沒有穿那些顏色鮮艷的衣裳、頭上也沒戴那些花里胡哨的翠冠了，只穿了一件深色的衣袍，發間是簡樸的青玉簪子。

反差如此之大的兩間茶館分坐城南城北兩端，而這聽風堂的堂主和聚賢樓的掌柜也是多年的死對頭了。傳聞兩人當初竟是同一年來到這城中開張，曾在一條街上擠了大半年，其間明裡暗裡過招無數，最後以那聽風堂落敗為定局，堂主流落南城一間破廟，只得做起了江湖生意。

周亞賢放下手中那把質地溫潤的陶壺，望向那雙堅定赤誠的眼睛，驀地開口打斷道。

「懷玉嬸？」

「你派人傳來的案情與簡報將軍已看過了。聽聞那蘇凜如今仍在郡守府衙地牢中關押著，不知樊郡守準備以何罪名處置他？又將如何了結此案？」

這一點平南將軍或許一早便已預料到，所以才會派他前來。他是平南一派拋入這黑水之中的一隻鋒利的魚鉤，蘇凜則是他擊穿的第一隻魚。現在整個蘇府淪為一條更大的魚的餌料，操弄魚線的人卻覺察到了這水下的不同尋常之處，如果揪住蘇凜不放，就好比不斷拉扯那根魚線，誰也不知道那水面之下的魚究竟有多大，又會不會扯斷魚線，連帶岸上的人也一併拉入水中。

他話還沒有說完，手便被握住了。

周亞賢顯然察覺了什麼，但當下卻並不想提及邱偃，反而將話題引向了別處。

他雖然耿直，但卻並不真的愚鈍。

蘇家的案子不過是一場他已經歷過無數次的風雪，卻令他看到了她身上那種不輸於他的堅韌，也看到了她同他一樣艱難前行的處境。

他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穿過月門、向著內院而去，只留那婦人孤零零立在空庭中，嘆息聲很快便被蟬鳴淹沒。

對方開門見山，邱陵見狀也徑直開口說道。

邱陵聞言明顯一愣。

馬牧星這才停下戴著玉扳指的手指、活動活動肩膀，隨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周亞賢的目光最終落在對方腰間那塊水蒼玉上。

邱陵覺察到對方的目光，手指下意識撫上那缺了一半的玉佩。

恍惚間，石懷玉覺得自己的雙眼正穿過已經流逝的歲月，望見了許多年前的情景。晚春細雨中，是將軍解甲歸來后的那聲嘆息，也是少年離家前的最後一瞥……

馬牧星頭也不抬，手底下算盤打得飛快。

周亞賢收回目光，再次開口時話鋒一轉，卻問起了家事。

邱陵一口氣說出這通話來，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他素來穩重隱忍，骨頭縫裡都寫滿理智，今日卻不知怎的，突然就有股子衝動從身體深處鑽出來，壓也壓不住。

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他的參將已快步穿過大門，直奔他而來。

石懷玉收回了手，視線也低垂了下和*圖*書去，就只站在那裡，靜靜等著對方說出要離開的話。

馬蹄聲遠去、徹底消失在院牆之外的那一刻，一道身影從內院深處走來，緩緩停在那片血櫸投下的樹蔭之下。

大門外，一身淺色常服的年輕男子牽著馬立在門外，聽見她開門的聲響才轉過身來。

他的複雜處境使得他註定孤獨。他將一個人做決定，一個人判方向，一個人行夜路。

但作為他的同路人，她挺住了。

「往後我不會再來這茶館，督護若有任何困惑，便回虞州親自面見將軍吧。這是你自己選擇的道路，望你能走得順心順意。」

從當年他孤身一人離開九皋，再到書院苦讀，再到投身行伍，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因這一切而變得艱難。

彼時那還只是個少年，一身布衣、眉眼沉穩，唯有腰間一柄長劍颯然帶風，雖是執意入行伍之人，卻天生有種玉一般氣質，立在一眾金鐵之中，等待著被擊鳴的那一天。

如今，那窩裡已沒有嘰嘰喳喳的聲音了，而那為他扶著梯子、流著鼻涕仰望著他的孩子也不見蹤影了。

婦人前一刻還低垂下的眼睛瞬間便亮了起來，她點著頭、連聲說道。

然而今早卻有人找上門來問他：是否願意同路。

到底是誰眼神不好？

「末將見過督監。方才有些事情耽擱了，正趕上街面上人多熱鬧的時候。末將不敢縱馬疾行，這才晚了些，還請督監恕罪。」

明明是最瘦弱、最不起眼、最令人不抱希望的那一個，卻陪他走到了極寒深處。或許還將陪他走到一切的終點。

許秋遲的聲音毫無起伏地響起。

「玉碎，是為不吉。」

美玉堅硬，質潤無暇，不染纖塵，卻也脆而易折。

石懷玉回過神來，聲音有些哽咽地連聲招呼著。

年輕督護仍低著頭，過了許久，他才緩緩伸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對方喚了他斷玉君，這是他在昆墟習武時得來的名號，也是教他習劍的昆墟門主元知一親自賜下的。這名號既是榮譽，也是約束，時刻提醒他一切榮耀背後所要擔起的沉重責任。

「為什麼督護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若說聽風堂乃是四面聽風、廣納八方之地，那聚賢樓就是整個九皋城最密不透風之所。

他想，如果是在家中，他至少應該盡量體面地同對方相見，這樣一來他們便能夠在一種和諧的氛圍中簡單問候幾句，之後去探望父親的時候也不至於鬧得太難看，甚至他或許可以試著說起家中正發生的事，或許對方會覺得愧疚，或許就願意幫幫他……

如果有一人先說放棄，那另一人便也很快就支撐不下去，他們便終將被那看不見的敵人所擊敗，屈服於嚴酷的命運，消散於風雪之中。

蘇家的秘方是誰給的？那康仁壽當初去聽風堂交換消息的上線又是誰？算上蘇家、還有從方外觀流出進入寶蜃樓最後又消失不見的兩份秘方，是否還有其他秘方？那秘方究竟是什麼東西？遠在都城的那位對這一切，又是否真的一無所知呢？

「大少爺回來了。快些進來、快些進來。」她一邊低著頭引路，一邊不停地念叨著，她怕自己只要一停下來回頭望見那張臉，便會難以自已地落下眼淚來，「街門口那段路改過道，先前那棵樹也伐了，我總是擔心大少爺會找不到回來的路呢。不過這院子里都還是老樣子，只有池塘擴大了些，夏天倒是涼快不少。將軍前天出城進山祭拜，今早才回來，現下正歇息著。大少爺先回內院坐坐，小www.hetubook.com.com廚房正好備了你最喜歡的鮮筍湯，我一會便端上來……」

邱府大門緊閉。自昨夜那輛馬車回府後，府院中便一直聽不到任何動靜，連帶著整條巷子都安靜了幾分。

那聽風堂是座荒廢破廟改建的，堂主本人便有些邋遢，堂中桌椅沒有一副是完整不缺腿的，桌面上浸著常年的茶漬，堂前的牌匾都是歪斜的，堂中連個跑堂小廝也不見，常年擠著一群亂鬨哄的江湖客，就連南城的乞丐也經常成群結隊地溜進去偷茶水喝。

石懷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刻，那扇已經很久沒有人扣響過的大門響起門環撞擊的聲音。

周亞賢說完，拿起桌上剩下的半壺茶水、盡數澆在一旁那盤新摘下的佛手上，隨後起身離席，再沒有停留。

「大少爺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既是如此，他又怎能先說放棄？

他已經很多年不|穿這種衣衫了，今日換上前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穿上了。

「他只是生性喜愛結交，並無其他心思。而且他幾乎從未離開過九皋，更無一官半職，怎談得上長袖善舞？這些督監應當都是知曉的。」

「公務在身，不敢耽擱。」年輕督護終於開了口，但他說完這一句，又立刻輕聲補充道，「懷玉嬸可將湯放在爐上溫著，我回來便喝。」

「勞煩督監轉告將軍，將軍心意末將已領悟。只是此案多幽蔽險阻，我已跟進至此，當中細節最是了解不過，一不可在此時斷廢，二不可假借他人之手。我既已決定，自當一力承擔後果。若有違逆冒犯之處，便改日親自登門向將軍請罪，願領一切軍法責罰，絕無怨言。」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那安靜的巷口深處傳來，由遠而近、不一會便停在了大門前。

這一回，邱陵沒有再說什麼，他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腦海里卻思慮不停。

那不是哪家少爺打馬經過的聲音，更不是拉車的馬發出的聲響。那是行軍之人快馬疾行時才能發出的動靜，熟悉的人只要聽過一次便不會忘記。

但在聚賢樓中，互不打擾才是店家與茶客之間的默契，那眼神凌厲的馬掌柜自始至終只站在漆木櫃檯后整理著賬簿，只在有新客邁入茶樓時，才抬起眼皮飛快瞧一眼。

虞州督監周亞賢溫和一笑，隔空託了托手，示意對方不必多禮。

他不甘心，再抬頭望去的時候，那人影已消失在二樓那無數間飄著靛藍色垂帳的雅間里了。

許是見他神色難看，石懷玉忍不住走上前來，輕聲寬慰道。

從這裏進的人要拍拍塵土、一身清風地跨過那道門檻，從這裏出的人也要平心靜氣、靜默無聲地走出樓去。一進一出，不留痕迹，這便是聚賢樓不可言說的氛圍和規矩。

「昆墟斷玉君向來說一不二。只不過你方才見著的那個並不是斷玉君，而是我那好兄長。他在邱家做長子的時候，說過的話幾時能夠當真呢？」

「好、好，你去吧，湯我幫你溫著，回來喝正好。」

「聽聞你方才是從家中趕來的，這些年漂泊在外，想必對家中也是牽挂已久。不知府上一切可好？都尉一切可好？」

「哪有人進去？你眼神不大好。」

「大少爺說了，馬上便會回來的，還讓我將湯熱上呢。二少爺要不再等等……」

他努力壓下心頭的那股酸澀，聲音盡量平靜地問道。

「邱陵拜謝督監恩准，定當竭盡全力，不辱使命。」

邱陵的腳步就停在那片濃蔭之下，再不敢向前邁近半步。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