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免她苦，免她驚，免她無枝可依
他好幾次想去拉著她的手，帶她一邊往食堂跑，一邊啰唆道：「去晚了，食堂的飯菜可就要冷了。」
「對不起。」她不該這麼隨意提起的。
她不知不覺挪著步子走出門，榕樹的根支很多，扎在地上盤根錯節。
「不可以的，」他否定她，「我試過了，光看著不夠。」
在他們分開的那七年裡，他偷偷去她在的城市見過她很多次，有時候是在去學校食堂的路上，她一個人慢悠悠落在最後面。有時候是在回家的路上，她喜歡把書包拿在手上，如果是下雨天的話，長長的書包帶子會掃進積水裡，她卻渾然不知。
——房子還沒建好，但是樹已經長大了，今天的鍾書希望快高考的阿念能順利考進她想上的大學。
「有我父親在，晉寧的商場他還能再奮戰二十年，我們就別瞎操心了。」
「書上說藍色會使人感到清涼，安靜，沉著，鎮靜，並使人幻想，為什麼老師今天要穿藍裙！」
他說當年他媽媽因為沒有好的家世而不被鍾家所接受，十三歲之前，他和媽媽雖然生活在鍾家，卻毫無名分。後來，父親為了護住他們母子，無奈之下娶了許家的小姐，直到許黎姿在他十三歲那年生下一個男孩兒，他們母子在鍾家就沒有立足之地了，所以父親才悄悄把他們送到石源鎮。
「阿念，今天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紅繩呢？」她突然問起。
也好幾次想去幫她把書包上的灰塵拍一拍，水漬擰一擰，告訴她：「好好走路，好好背包，好好學習，然後，再早點來我身邊。」
「這裡是？」她心裏隱約有數，卻不確定。
鍾書順著她的手指看一眼，隨後點點頭。
還有一張泛黃的紙張被裱在框里，上面是他們一起上學時，她在課上悄悄給他傳的紙條內容——
也承蒙上天眷顧，讓他有機會在往後的每個日月里，免她苦，免她驚，免她無枝可依。
在感知到額頭落下的輕吻之前，她聽見他說：「嫁給我。」
再往前走時感覺手裡有阻力，他回頭看見身邊的htｔps://m.hｅｔubｏｏｋ.ｃom•ｃｏm人停下來定定站著，眼眶微紅，整張小臉上滿是愧疚。
她陪他陷進淤泥里，他聽她說：「你是新來的你不知道，這泥底下龍蝦特多，抓回去洗乾淨爆炒，加大蔥、辣椒、香果……」
雖然是想念時偷偷去看她，可是看完后更想念了，所以他知道，光看著哪能夠，他想要的太多，想要擁抱，想要牽手，想要陪她一起走。
很多人會都好奇一個問題，就是你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喜歡一個人，鍾書覺得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答案是不需要思考的，因為他從遇見她那一刻開始，就知道喜歡她是逃不掉了。
鍾書笑道：「你很喜歡，喜歡的東西都放在身邊不好嗎？」
他記得她闖入他心裏的那天，是他被人推著掉進滿是淤泥的水溝，她手裡拿著小麥杆子綁成的長條從田埂上風風火火跑過來，她朝他伸手想拉他，他卻緊抿著嘴角，一動不動。
「沒關係，我記得。」鍾書握緊她的手。
走近了，她才看清那些被裱在相框里的東西是什麼。
低頭看去，那裡被牢牢套進一枚戒指，光澤剛好，大小剛好，心情也剛剛好。
還有那個滿是斑駁血跡的紙袋，張舒怡當初要她好好保存，可是她一點疑心都沒有。
窗外下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下的不大，很小的雪花飄在屋外，姜思念摸著手指上的戒指朝窗外看去，看著看著，目光突然就被院子里那棵榕樹吸引過去了。
他回：「困就趴著睡吧，沒聽到的下課我給你補。」
——周羡是個討厭鬼，今天的鍾書希望他能離阿念遠一點。
……
「以後我們的照片也會掛在這裏。」鍾書說。
一般孩子在十二歲時就能走完整個換牙的過程，可姜思念當年卻到十四歲還在換牙，偏偏那一年她對糍粑丸子喜歡到不行，那種從桶狀機器里一個一個滾出來的圓潤丸子，撒上豆粉，澆上紅糖汁，光看著就會流口水，她天天嚷著要吃。
身後響起他的聲音，姜思念在hetubook.com.com陽台上轉過身來，答道：「好。」
「老師今天上課的語調十分不利於我學習！」
他回：「課講到下一頁了，你還不翻頁。」
「是什……」
就在他以為自己端著自尊的樣子要嚇跑眼前這個小姑娘時，身邊卻突然多了兩條白白凈凈的小細腿。
鍾書走到她旁邊幫她拍去落在肩頭的雪花，隨後把披肩圍在她身上。姜思念背脊一僵，捏著字條轉頭問：「這些是什麼？」
姜思念有些沒反應過來，結果鍾書又看著她說：「我們孩子的照片也會掛在這裏。」
只是那些日子，他一次都沒有邁出腳步。
「你怎麼把這個弄來了。」姜思念看著那台小小的機器問。
來不及出口的話都被封進了嘴裏，姜思念踮著腳正在努力地用實際行動告訴面前這個人，她喜歡一個人的表現。
姜思念看了一張又一張，正當她打算展開下一張字條時，身後響起淺淺的腳步聲。
姜思念湊近去看，照片上的男孩兒五六歲的樣子，長得清秀靈動。她又問：「那他現在應該還在上學吧，在哪個學校？」
周羡那天晚上在她耳邊說起的話，她很清晰地聽見了，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她聽見了，只是一個假裝不知，一個明了於心。
人世間匆匆走過的這幾十年，姜思念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震撼地感知到鍾書的喜歡，直到今天她才猛然間明白，眼前這個男人想握住的不只是兩人的未來，還有他們曾經一起走過那些鮮艷濃烈的青蔥歲月。
「沒關係。」鍾書摸摸她的頭，隨後把目光轉到男孩兒旁邊站立的婦人身上說，「好在許阿姨沒有牽扯進當年那場事故里，所以就算許家倒了，我父親也還能護住她。」
姜思念前幾天問過鍾書他父母的事情，他對她沒有遮掩躲避，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2
「都說了，是以後。」
鍾書那時怕她吃甜食長壞牙，只在她鬧到快哭出眼淚的時候，才從整顆丸子上切下一小ｍ•heｔuboｏｋ•com•cｏm塊放到她嘴裏，無奈道：「慢點吃，別一口咽了，還嘴饞。」
她轉頭髮現鍾書就站在她身邊，不等她說話，不等她眼淚掉下來，無名指上就傳來一陣細細麻麻的涼意。
——阿念回來了，沒想今天能蹭到擁抱她的機會，今天的鍾書希望阿念淋雨不感冒。
姜思念此時突然邁不開腳步了，原來那份資料真的是他寄給自己的，而張舒怡一直都知道，所以那天她們一起來時，張舒怡才會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快看窗外，有隻傻鳥撞玻璃上啦！」
還有她抄在漂亮紙張上的歌詞，初中畢業那年她送給他的大頭照，她最喜歡的那支兔頭筆，她心血來潮畫的美少年……
是初中時她在山上發現的野菊花，她做成乾花后發現臭臭的，直嚷著要扔，他卻要去小心翼翼夾在書里存放起來。
鍾書看著她微紅的眼睛，柔聲答：「都是些喜歡你的表現。」
客廳有一面牆上掛著很多小相框，姜思念從廚房出來后一眼就看見了，上面有他父母的照片，有婦人摟著小男孩的合影，但這兩個人她都不認識。
上一輩的感情往事，他沒有過多的在意，在鍾書的世界里，他最在意的是情感而並非名分，父親寵愛母親，母親摯愛父親，就足夠了。
正難為情時，姜思念轉眼看見旁邊的柜子上還有幾個相框，是立在上面的，她正好藉機擺脫這個氣氛，走過去看看。
她抖著手又打開一個。
鍾書牽著她往前走：「小時候你說過，想要一棟靠在山邊的房子，房後有湖，房前有樹，旁邊是山，閑來能踏踏青，采采蘑菇。這處庭院是照著你當年畫的樣子建成的，一磚一瓦，蓋了三年。」
鍾書只怔了一秒，隨後就彎腰低頭回應起這個被襲擊的親吻。
——阿念開始實習了，有幸看見她穿職業裝的樣子，很美，今天的鍾書希望阿念實習順利。
鍾書伸手讓她牽住，驅車帶著她一路往城郊去。直到車子停穩後下了車，姜思念才發現這個地方她來過，是之前她跟張舒怡找來，那個給她www.hetubook.com.com寄出包裹的地址。
她覺得最近自己老是愛紅眼眶，此時也沒能逃開。
3
他回：「好好聽講。」
1
鍾書轉身回來抱緊她說：「從今天開始把你心裏清一清，什麼都別想，裝著我一個人就好了 。」
話題跳轉太快，鍾書想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他笑著從口袋裡拿出來：「給你存著呢。」
「這個就是你弟弟嗎？」姜思念指著那個男孩兒問。
鍾書雖然把情緒隱藏得很深，可姜思念還是察覺到了。
吸引她的是低矮樹枝上懸挂的透明小瓶，有二十多個，風一刮就伴著雪花一起在空中搖搖晃晃。小瓶里封著字條，姜思念控制不住伸手打開一個取出來。
——最近她總是一個人瞎跑，雖然她已經不相信我了，但是今天的鍾書希望阿念可以變聽話一點。
姜思念癟癟嘴：「好吧。」
好多好多，姜思念不知不覺濕了眼眶。
姜思念伸手過去讓面前的人給自己繫上，隨後又轉回剛剛的話題，問：「那你想知道我喜歡你的表現是什麼嗎？」
「我小時候說過這些嗎？」她喃喃著，「我都忘了……」
其實人對於情感的感知並不會遲鈍，只是看被喜歡的那個人願不願意去接受。
可賣糍粑的地方哪能只買一顆，所以剩下的都被鍾書吃了，等她換完全部的牙齒，少年整齊光潔的一口牙卻險些生了蛀蟲。
鍾書牽著她的手走到屋裡，經過廚房時，姜思念眼尖地看到裏面有一台小小的桶狀機器，她停住問：「那是什麼？」
「那個……」鍾書轉了方向，帶她進到廚房。
鍾書又怎麼可能感受不到她的情緒，只是於他來說，當年在關鍵時刻離開她是磨滅不了的事實，不管有什麼原因，這都是他對她有愧的地方，但如今走到這一步，他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沒有誰虧誰欠，只要她願意到他身邊來，一切都不重要。
「你……」她氣急：「我們什麼時候……有和-圖-書孩子了？」
他生在那樣一個龐大複雜的家庭，有著那樣一個不被承認的身份，他曾經以為生活就是每天千篇一律地活下去，直到遇見她，他才發現原來人是可以溫暖的，冬天的太陽和夏天的彩虹。這個石源鎮的小姑娘，讓他心甘情願重新來到這溫暖世間，做她的英雄。
「不一定要放在身邊，有時候看看就可以了。」
她沒有發現身後的人黯淡下去的目光，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回答，她才回過頭，正好對上鍾書抬頭迎上來的目光。他用極輕的語調回：「他死了，在我當年出車禍的那天被人綁架，因為父親剛好趕來救我，在山道上手機沒有訊號失去和外界的聯繫，所以綁徒撕票了。」
她一直都很喜歡吃糍粑丸子，以前喜歡，現在也喜歡，只是他不在的日子里，她把自己的喜歡都藏了起來，喜歡的食物和人都藏在心底，還騙過自己不喜歡了。
初去石源鎮那年，程曉那群壞孩子對他處處刁難，他也陷入一種被父親拋棄的低壓情緒里。
鍾書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是以怎樣拙劣的辦法小心翼翼護住他的自尊的，更不會忘記，他是怎麼喜歡上那個挽著褲腿的小姑娘的。
是有一年夏天她和張舒怡在田邊捉來的蜻蜓，還沒等帶回家蜻蜓就死了，她哭了很久，最後是他照書上製作標本的方法幫她把蜻蜓永久保存，後來新鮮感一過，她就顧不上了，沒想到他竟然完好無缺地留到現在。
成熟的成年人之間，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感情負得起責任，她不能給周羡一份好的回答，所以裝傻也不失為一個能解決兩人之間關係的好辦法。
大概是她小時候夢想中的房子很簡單，所以眼前的庭院修建得異常樸實，可恰恰是這些樸實讓這處地方看起來更加清雅素淡，像是佇在山水之間的一方凈土。
「那鍾氏……」
走近后，姜思念才看清桶中間有三五個小孔，她有些驚喜，知道她已經看出是什麼，鍾書沒有再開口解釋。
自從知道他當年發生過車禍后，姜思念心裏一直都有愧疚，只是今天來得異常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