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偏執苗女
但在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沈見青所有的作為。
我以為我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然怎麼會聽到這麼荒唐的事情。我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沈見青意味深長地說:「你的腳已經好了啊。」
沈見青頓了頓,轉頭很專註地看我,接著說:「我幼時不懂阿媽的心情,但現在好像漸漸明白了。」
所以他也就這麼去愛一個人。
原來愛真的會讓人喘不過氣。
但和立馬就結婚這種荒唐事情比起來,補償什麼的,也好像能夠接受。
沈見青上前去,很珍惜地擦拭了一遍骨灰盒,把它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供桌上,說:「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但我母親捨不得。」
在皖螢的嘴裏,沈思源卻只是個關在籠中的可憐蟲。
「但我知道我父母肯定很相愛,因為我阿媽總愛給我講她和阿爸的故事。講她怎麼救下失足落崖的阿爸,講她們怎麼一見鍾情,講阿爸專門搭了鐵索來與她相會。每次講這些,阿媽的眼裡就亮閃閃的,像是有星星在裏面。」
沈見青堅定地看我,纖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出一片深情的陰影,他說:「我當然知道,我們今天就結婚,行不行?」
我忽然想到了很有名的羅生門的故事。明明同一個事情,或許還是一件並不複雜的事情,但從不同的人嘴巴里說出來,都會變得不同,甚至有的還會大相徑庭。
我遲疑著問:「怎麼慶祝?」
「呵
m•hetubook.com.com呵。」沈見青輕輕笑了兩聲,呼吸噴洒在我的臉側,有些黏膩潮濕。他說:「李遇澤,我不會下蠱。」
光是聽著這些,我就感受到窒息。雖然沒有見過阿青和沈思源,也沒有親眼看到阿青做的事情,但僅是想想我就有些同情沈思源了。
沈見青聞言,臉色一沉,從追憶變為陰冷。他說:「當時我還小,拗不過他們。不過沒關係,過不了多久……」
其中也包括愛。
在大風中,沈見青的長發肆意飛舞,有的拂在臉上他也毫不在意。他毫不思索,脫口道:「趁今天阿爸阿媽都在,我們就結婚吧!」
可結婚不是一個人的一頭熱,而是要雙方你情我願、情意相通才可以。
風還在不斷從窗口灌進來,我感到有些冷,忍不住拉緊了領口。
他看到的愛,都是佔有、偏執與強求。
這太可怕了。
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為自己辯護,把自己美化起來。
「你要什麼補償?」
沈見青聞言,竟一把抱住了我。溫暖的體溫驟然從四面八方包裹住了我,把風隔絕在外。
狂風不斷,似乎預示著大雨即將來臨。在風中,沈見青走上前來,說:「你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覺得我很可憐?」
應該是剛剛沈見青帶我上來的時候走得急,行動中我們都沒有太注意。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一陣惡寒,又替沈思源感到無奈和悲傷。
我聞言,暫時鬆了口氣。
m.hetubook.com.com我知道從實際利益上來說,我應該回答「願意」。但我就是說不出口。
沈見青低垂著眼睛,像是陷入到了某段回憶里。他接著說:「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父親就一直卧在床上,我很少見到他,因為他的屋子門總是關著,我母親也不讓我去打擾他。」
見我遲遲不開口,沈見青興奮激動的神情漸漸涼了下來,眼睛里的星星也熄滅了。他嘆了口氣,落寞地說:「沒關係,你今天不願意也沒關係的。」
莫名的道德感束縛住了我,我總感覺我一旦回答「願意」,就是真的給了沈見青什麼承諾一樣。
「對,應該慶祝的!」沈見青興奮起來。
他說什麼?
看他粲然一笑,我就生出些不祥的預感。
這也是他從阿青那裡學來的招數嗎?
如果不會下蠱,那拿蠱盅來做什麼?
我下意識順著他的話,看向供桌上的方盒,不可思議地說:「你父親在盒子里?」
結……結婚?
我趕緊解釋道:「前幾天還有些痛的,這兩天恢復得比較好……」
我的餘光忽然瞥見了供桌上那個曾經見過一次的蠱盅,心中一動,忍不住又問:「沈見青,那個是你的蠱盅嗎?」
沈見青回答:「是。」
可這口氣還沒完全舒完,卻聽沈見青又說:「但是你要補償我。」
怎麼正常地、健康地去愛。
沈見青說:「關?那不是關。父親後來生病了,腦子出了些問題,總是容https://m.hetubook.com.com易亂跑迷路。我阿媽說,她很擔心哪一天會再也看不到阿爸了,所以才會這樣保護他。我阿媽臨死都捨不得阿爸,所以要我把他的骨灰保存在家裡,這樣她以後回來,總還能再看看他。」
說完我才反應過來,沈見青應該說的是骨灰。
「我阿爸就在那個盒子里。」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是我沒有考慮周到。沒有糯米粑粑,沒有儀式,沒有蘆笙,今天什麼都沒有準備,怎麼可以草率地結婚呢。」
「你應該把它埋了,或者按照習俗撒進河裡。」
我願意相信沈見青對我的灼熱的情意不是作假。說實話,沒有人面對這樣熾熱的心會不感動的。
沈見青說:「我一直以為,我所做的一切已經足以說明我的心意了。李遇澤,我到死也不會放手的。」
沈思源的骨灰,卻一直留在了吊腳樓里?
「那我們應該慶祝一下!」在我惴惴不安,不知道他有沒有相信的時候,沈見青長眉舒展開,笑意直達眼底,好像真的在替我開心一樣。
日頭漸漸西沉,太陽已經掛在了山頭上。房間里狂風大作,好像真的有某個人會乘著風不期而至。我在沈見青懷裡悶悶地說:「下去吧,天快黑了。」
我心裏自然是不相信的。
我搖搖頭,轉移話題說:「沒有,只是有點冷。」
我硬著頭皮,怕他看出我一直在隱瞞病情,強自冷靜地說:「慶祝?」
真是太大意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和-圖-書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
他還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會理解什麼是婚姻呢?
「你不願意嗎?」沈見青握著我的肩膀。
「那你會下蠱嗎?」
「既然那麼相愛,為什麼不讓你父親自由出入,要把他關在吊腳樓里?」
我沒有準備好結婚,更沒有準備好和一個男人結婚。
你騙騙他吧,李遇澤。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喊,反正這裏的一切都沒有法律效益!騙騙他,這樣你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沈見青低低地「嗯」了一聲,意味不明,身體也沒有動。我心中感到奇怪,只見他正垂頭看著什麼。
我透過沈見青烏黑的眸子,恍惚間已經看到了那個偏執又美麗的苗女。
在阿青一遍又一遍告訴沈見青的故事里,她和沈思源彼此相愛,彼此保護。
他總是一邊示弱,又一邊強勢地拒絕所有他不喜歡的事情。
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根本就是病態的佔有慾和控制欲罷了!
就像他母親阿青那樣嗎?到死也不讓沈思源的骨灰入土為安。
但從來沒有人教過沈見青應該怎麼去愛一個人。
我僵硬著身子,沒有完全融入這個擁抱。但沈見青卻不介意,很固執地環著我。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原來我右腳腳踝上固定傷骨的木夾板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線繩崩斷、夾板脫落了。現在,木板正可笑地半掛在我的腳側,展示著它的功德圓滿。
說這些的時候,沈見青的神色很認真,絕對hetubook.com.com不是在編故事。在他從小到大,自母親那裡接受到的觀念里,就是自己的父母是深愛著彼此的。
但感動是感動,愛是愛,結婚是結婚。
是嗎?這次的答案與之前一模一樣,但我不再是之前那個容易上當受騙的李遇澤了。
我瞪大了眼睛,問:「你知不知道結婚的含義是什麼?你還這麼年輕……那不是小孩子做遊戲!」
氏荻苗寨講究火葬,那必然會留下骨灰。外面火葬之後,要麼會選擇讓逝者入土為安,要麼則把骨灰拋灑進山川湖泊。總之是不會留在身邊。聽沈見青之前說的,氏荻苗寨里應該是會把骨灰撒進河裡,祈禱他日逝者能夠順著河流再次返回故鄉。
我聽到沈見青的聲音:「你可憐我也沒關係,你最好一直可憐我。這樣你就不忍心離開了。」
究竟事情真相是怎麼樣,他們有沒有真的相愛,或者相愛過,故事的主角們都已經逝世,答案也就隨之死去,無人可知了。
我說:「這麼捨不得分開,可她還是被獨自埋進了墓地里。」
因為每個人都會帶著自己的主觀想法去說故事,會把所有的事情描述成自己想象的或者對自己有利的模樣。
「嗯……」沈見青上上下下打量我,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雙眸眯成了一條縫,唇間露出兩排皓齒。
補償?我又不欠他什麼。
都說父母是孩子最初的老師,人會不自覺模仿父母處世的方式。很多人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理解,就是基於父母的言傳身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