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暗空保護區(二十一)
太噁心了!這垃圾東西居然能扭轉他的常識,讓他無法分辨出什麼是正常,什麼是詭異!
「滾開!」余夢洲大喊起來,「再不滾,小心我揍死你啊!」
但他還未直起身體,就痛地大叫一聲——從空中襲來的報喪女妖一把扭住了余夢洲的手臂,將他驟然帶上了高空!
「……法爾刻,」他呼喊馬群首領的名字,但便如落入深井的石頭,無法聽見任何迴響,「法爾刻!」
余夢洲納悶之餘,放心了。
與此同時,余夢洲的手指,堪堪摸到了一把冰涼堅硬的修蹄刀。
「夜遊鬼?」余夢洲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余夢洲的胃裡翻江倒海,他很想吐,但就連那些早已消化的食物也在他的胃部不停翻滾,使他一點兒都吐不出來。
這是一座早已被主人和居民遺棄的建築物,基本有三分之一的構成部分,都坍塌在原野無休止的風中,唯余偌大的廳堂還算完好,關上大門,倒也是一間風吹不進,雨打不進的避風港。
他終於看清了站在大門處的「事物」。
余夢洲頓住了。
他能感覺到風,就說明堡壘的大門開了。
死恆星困惑地沉寂了一會,選擇拋開這個自己想不通的問題,它沉聲說:「包括我在內,已經有八個同胞擺脫安格拉的束縛。死亡的權能於我再無分割,單憑我和血屠夫,就能徹底征服安格拉的王都,你是怎麼想的?」
壞燈。
「你看,我是不是你的魔馬?」它發出無比動聽的疑問,「沒有哪裡不對,只要你能來到我身邊,那麼一切都會非https://m.hetubook•com•com常完美,再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事了……」
「媽啊!」余夢洲不禁一抖,「什麼玩意兒過去了?」
這種感覺詭譎至極,余夢洲知道,它的話語百分百正確,可他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潛意識的警報同時正沖他瘋狂尖叫,勒令他就站在原地,不得再動。
「怎麼了?」聽到他的聲音,高耳立刻把腦袋伸出來,耳朵上的銅環叮噹一響,「出什麼事了?」
這縷風吹醒了他朦朧的大腦,余夢洲泰然自若地放下水杯,向下探手,緊緊抓住了工具箱的握把。
另一頭,余夢洲脫下圍裙,把裡頭的工具挨個放回箱子。自打來到這裏,他的工具箱也算是和他一起飽經風霜,見過大世面了。
它的五隻眼睛交錯眨動,多麼和諧;身體則兼具觸肢、利爪和蛛腿般叢生的人臂,是啊,毫無疑問,他記憶中的魔馬就擁有這樣優雅簡潔的外形;而它一直延展到黑夜深處的,崎嶇臃腫的龐大身軀……沒錯,惡魔戰馬常年奔襲,的確是該有迅猛如閃電的肌肉動力。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換作以往,他睜眼的第一時間,法爾刻也會跟著抬頭,問他需要什麼,但今天晚上,馬群卻寂靜無聲,跟睡死了一樣……
「東西?」高耳警惕起來,它走到余夢洲身前,目光掃過的每一處,黑暗有如被賦予了生命,化作實體翻騰的海浪,于夜晚喧囂不休地波動。
「你為什麼不看看我呢?」門口的聲音更加柔和了,彷彿要一路固和圖書執地鑽入余夢洲的大腦,「我才是你的魔馬,我才是真實的,只要你看一看我,真相和答案就會主動出現在你的眼前,你為什麼要逃避我?」
余夢洲眨了眨眼睛,總算如夢初醒,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然後——
「嘔——!」
在自我與潛意識的艱難拉扯中,余夢洲惶然不知所措地靠近了大門,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衫,他的手指則在箱子里微弱地痙攣扭動,試圖找到一件能夠固定現實的東西。
它們的兩隻眼睛、一對耳朵、四條腿骨……世上怎麼會產生這般不合常理的結構與肢體?他抱著工具箱,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那詭異的印象越發在他的腦海中根深蒂固,每一根線條,每一絲色彩,皆混沌不堪,在他的認知里,迷幻得難以言喻。
高耳輕輕推了他一下:「那就趕緊去睡覺,我知道,人類需要好好睡覺的時間。」
被人偷到家門口了,卻沒有一匹馬醒著。他記得今晚守夜的魔馬是以太,究竟是什麼樣的能力,能讓位於地獄頂點的戰爭機器都陷入沉沉的酣眠?
是夜,余夢洲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只覺得口乾舌燥,準備喝點水再接著躺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緩慢地站到了「惡魔戰馬」面前,那猙獰的怪物露出一個得逞的甜蜜笑容,接著裂開利齒叢生的巨口,便打算將余夢洲整個吞下。
然後他扶著門板,將晚上吃的食物,在堡壘外邊吐了一地。
「開始朝目的地進發吧,」馬群的首領說,「明天一早就動身。」
不行和-圖-書,我得趕緊把法爾刻它們叫醒,今天晚上實在是太危險了,我……!
余夢洲稀里嘩啦地吐完了,眼冒金星地擦了擦嘴唇。
從蹄刀上散發出的白光,就像一把劈開腐木的利斧,從被敲到的那顆牙齒開始,細密的裂痕以摧枯拉朽之勢傳遍了它的身軀,對比它入侵時潤物無聲的姿態,它崩潰時的速度完全可以用迅捷來形容,簡直就像傾頹的多米諾骨牌,眨眼間就化為了滿地散落的殘骸。
它是地心暗影中生出的魔馬,夜幕降臨的魔域,便等同於它的國土。然而,高耳仔仔細細地感知了一圈,也未曾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或許是我白天沒休息好,」他揉著眼睛,「人一困,就容易出現幻覺……」
這個生物的聲線,如同沾滿了粘液的蛇一般滑膩惑人,聽得人心裏直犯噁心。余夢洲乾嘔了一聲,一腳陷進鐵權杖的肚腹,企圖把它重重地踩醒。
他能感知到,此刻有什麼東西,就站在洞開的前門處!
他摸著法爾刻暖烘烘的皮毛,撐著頌歌的脖頸,歪歪扭扭地站直身體,開始翻山越嶺地朝水瓶前進。
「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它蹭蹭人類的手臂,如今,馬群已然掌握了和人類相處時的正確力道,「可能只是一個夜遊鬼,被你看岔了……」
余夢洲踉踉蹌蹌地後撤,他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可他徹底喪失了辨認對錯的能力,他的感官好像一艘瘋狂旋轉在風暴內部的小船,無依無靠、瀕臨解體。他唯有下意識地、徒勞地在工具箱里摸索,因為這些合金的器械hetubook.com•com,是他最大的財富,亦是他賴以為生的工具,生活的穩定錨點。
一縷微涼的夜風,穿過燥熱的空氣,吹到了他的耳邊。
余夢洲緊緊挾住工具箱,一步步地往卧倒的馬群當中退。
余夢洲僵住了。
他咬緊牙關,既不想回答,也不想搭理對方,然而那個生物不依不饒,接著發出誘導的提問:「你身處危險當中,你以為它們都是魔馬,可你何不看看我?我的形態,我的樣貌,才是惡魔戰馬的真容,而它們,只是一團扭曲的肢體,散亂無序的肉塊……」
濃厚的黑夜頓時寸土必爭地吞沒了曾經被它照亮的空間,而他的餘光里,似乎瞄到了什麼一晃而過的事物。
「我才是你的魔馬,我才是真實的……」門口傳來的嗓音愈來愈悅耳輕靈,宛如黑洞那樣吸引人的關注,「看看我,看看我……」
伴隨著這個不請自來的聲音,視線中的一切,都像黃油一樣融化流淌,堅固的房屋蠕動波浪,組合成常理中不可能出現的角度。他低下頭,這些與他朝夕相處的戰馬,竟然也一瞬變得無比陌生。
他捏著刀柄,稀里糊塗地把它抽出來,又恍惚地抬手,在那個生物的牙齒上輕輕敲了一下。
「不準亂動,」他冷靜地、胡言亂語地開口,「修蹄子的時候要乖。」
「啊沒有夜遊鬼,沒有的沒有的!」高耳趕緊打補丁,「平原上很乾凈,什麼都沒有!」
流淌到四面八方的建築,亦發出鼓動的迴音,剎那將勸誘的話語重複了成千上萬遍。余夢洲想要撲到馬群身上,用它們的鬃毛捂住www.hetubook.com.com眼睛,然而恐懼卻不住從心底噴涌而出——他之前為何從未發覺,惡魔戰馬是形象如此怪誕的生物?
余夢洲還特意觀察了一下它們,呼吸均勻,眼皮鬆軟,腹部規律起伏……確實是睡熟了的樣子。
他有種預感,門口那個東西其實是不敢深入廳堂的,這裏塞滿了睡著的魔馬,以至自己就像被重重的荊棘所環繞。倘若外人想要伸手抓他,勢必要被荊棘的尖刺剮得皮開肉綻才行。
「我可不能沒有你啊,夥計。」他喃喃自語,珍惜地扣好插銷,正要站起來,身旁的一盞燈光閃爍了幾下,忽地熄滅了。
余夢洲睏倦地走進堡壘,高耳不急著跟上,而是一蹄子把那盞忽然熄滅的燈踏碎了。
余夢洲提著工具箱站起來,往它的方向走了兩步,不大確定地望著黑黢黢的原野,「就是……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
不知名的怪物霎時僵住了。
「人類。」門前的生物驟然開口,循循善誘地發問,「你為什麼要躲避我呢?要知道,你的處境並不安全。」
半夜爬起來,他的腦子還不甚清醒,因此並未追究這種不算特別反常的問題。青年走到桌旁,先捧起水杯——
法爾刻沉吟道:「死亡和戰爭嗎?聽起來,確實到了應該復讎的時間點了。」
不,這不對,這是他的幻覺,還是門口那個東西的魔魅異能?
可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門口站著他的魔馬,廳堂中酣眠的,則是一堆不知所謂,他無法理解的肉塊。我應該走過去啊,我該騎上門前的馬匹,然後趕快逃離這個地方……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