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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夢洲頓了頓，沖他點點頭，而後毅然決然，往洞開的門中一跳。

「我們先回去再說，這裏不能久留。」他陰沉沉地掃了一眼遠方，面對余夢洲的時候，又是眉眼彎彎，笑容殷切而柔軟的模樣，「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我都講給你聽……」

骨槍砸落的聲響撼動大地，余夢洲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兩條灼熱強健的臂膀牢牢抱住。輝天使的力道之大，像是恨不得把他按碎在懷裡，倘若余夢洲不是靈體塑身，估計早就骨折了。

「行、行！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你先鬆手，聽我給你講！」大惡魔卑微又憋屈地搶救自己的衣領，總算讓余夢洲撒開了他。

「他要擾亂時間線，將一切倒轉到那天夜晚，你被安格拉抓走之前。」

「那你的魔力呢，」余夢洲冷不丁地說，「不能把你的魔力給我，讓我一下變成人形嗎。」

余夢洲說：「你得幫我。」

「我快呼吸不過來了，先讓我……」余夢洲假意吐出舌頭，咔咔地咳了兩聲。

不同於安格拉那骨翼蝎尾的形態，它……他的樣貌眼熟到令余夢洲心驚——馬身的皮毛赤紅濃郁，蹄生羽翼；人身則健碩有力，肌膚蒼白如象牙，披掛著琳琅的珠寶與綢帶。

奇怪。

編織者不得不屈服了，再這麼晃下去，他的下場也比安格拉好不了多少。

「法爾刻瘋了，」上到雲層之後，輝天使單刀直入地說，「他打算用整個世界的靈魂和鮮血，強塞進魔域的核心，獻祭出……」

輝天使急忙放開他，轉而緊箍著人類的腰，余夢洲方才看和*圖*書到，對方的面孔通紅，眼眶通紅，神情難掩忐忑，渾身就像生病一樣不住哆嗦。

編織者的笑聲一停：「哈？」

好在自己是靈魂重塑的肉身了，不會累，也不會渴餓，但是他不能一直在這地方遊盪啊，總得找個蔽身的地方吧？

「等等等等，等等！」編織者竭力掙扎，「我要幫你什麼，我有什麼可幫你的？」

「你開玩笑嗎！」編織者大叫道，「你的肉身早就被安格拉的毒燒成一攤灰燼了，我到哪給你找肉身還魂？」

他睜開眼睛，從赤紅的大地上坐起來。左看右看，余夢洲終於回到了這個闊別數百年的世界。

余夢洲的拳頭慢慢捏緊了。

他抬起手，發現自己仍然穿著那天落到魔域時的衣服，並且，可能還是靈體的關係，微白的光暈不住從他的肌膚下滲透出來，在陰暗沉寂的曠野上，明亮得格格不入。

余夢洲張口結舌地看著對方。

他捨不得放開手，於是先在肩膀上蹭掉眼角的淚水，四蹄一踏，騰空飛起。

余夢洲冷靜道：「等我跟它們把話說清楚，就給你劃一塊地盤養老，你干不幹吧。」

「沒人？」他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編織者不會把他給陰了吧！這送他來的是什麼鳥不拉屎的地界，他不是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地獄里天天都在打仗嗎！

「我要，直接，用人形，跟它面對面，」余夢洲緩緩地說，「你明白了嗎？」

余夢洲的拳頭又捏起來了。

編織者吭哧了一下，沒敢點頭。

沒有聲音，沒有活物，余夢洲孤零零地跋涉和_圖_書在千里赤地之上。他抬頭望天，遠眺到終年不散的黑雲內部，亦不見道道霹靂的艷麗閃電了，雲層有如一道厚密的屏障，又沉又低地壓在天穹下方。

「輝、輝天使？」余夢洲結結巴巴地問。

「就是這裏了，跳吧。」他說，「在你下墜的過程中，我就會為你持續灌注魔力，這樣，等到你落地的時候，你仍然會是此刻的人形。不過，看在我到你這兒躲了這麼長時間的份上，不妨給你一個免費的忠告。」

「那就想別的辦法！」余夢洲也跟著他大喊，「想別的能讓我回去的辦法！」

「我沒跟你講笑話！」編織者急忙說，「你死了，現在你是靈魂狀態，所以你要麼往上去無暇世界，要麼往下去惡魔居住的地獄。但因為你是無罪之人，還單槍匹馬地宰了安格拉，哪個不長眼睛的惡魔想往下拽你的靈魂，估計十萬道雷火加身都是輕的，所以，你得自願墜入魔域。」

數百年未見，他早已不是當時那匹深受折磨，只要能重新在天空飛翔，就心滿意足的魔馬了，現在他頭戴冠冕，執掌天空作為自己的國度，駕馭雷霆和閃電的狂潮。然而，只要看著余夢洲，他便能再次回到那趟旅途，那段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古老的惡魔轉過頭顱，無數對明明滅滅的綠眼，在兜帽漆黑的縫隙中閃爍。

那是……那是一匹半人馬。

編織者被他晃得眼珠子快要掉下來了，哪怕余夢洲沒有傷害他的意圖，但是跟無罪的靈魂如此近距離接觸，灼燒感還是令他窒息得夠嗆。ｈttｐs://ｗwｗ.hｅtuｂｏｏk.ｃom.ｃom

輝天使笑了一下，「不，你的身體被毒素……溶解了，靈魂也無跡可尋。他要獻祭召喚的，是第十四匹魔馬，象徵『時間』的同胞。」

「真的是你……」輝天使轟然跪倒，他的聲音發抖，身體亦在發抖，「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不要冒然靠近皇帝，」編織者說，「他早就不是你認識的那匹魔馬了，馬群間的盟誓也早已分崩離析。倘若看到黑紅的王旗在大地飄揚，那麼你最好快點跑，否則……」

「然後，人類的靈魂掉進魔域，一開始不會變成生前的模樣，而是被魔域的能量壓縮成一團有罪的形體，就是我們常說的驚懼小妖。等過上幾十幾百年，驚懼小妖吃掉足夠多的其它魔物之後，它就會開始變化，擁有重奪自身樣貌、記憶的資格……」

余夢洲不明所以，如同旋風刮過，被輝天使急不可耐地攝走了。

久別重逢，雙方都有數不清的問題要問，可一提起內訌的事，輝天使欣喜若狂的眼神就是一變。

「獻祭出我？」余夢洲插話。

他走了幾步，壓根看不見什麼小惡魔、小鬼魂之類的東西，平原上空空蕩蕩，死寂如荒蕪千年的無人區。

他不知道下墜的時間過去了多久，亦沒有感知到什麼狂風割臉、血液倒流的失重感，他覺得自己很輕，輕得像一片棉絮，飄飄蕩蕩，就跟著重力隨波逐流到地面了。

「你得幫我！」余夢洲衝上去，揪住兜帽的衣領就是一頓搖晃，「我不能留在這裏了，我得回去，事情不能這樣發展！」ｈttps://ｗww.hｅtｕbｏok.ｃｏｍ.cｏm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否則，我只怕你再也不能看見外界的天空，嗅見風中自由散漫的硫磺氣息。」

他本來想笑哈哈地說一聲「騙你的」，可看到輝天使強捺淚水的樣子，他就再也笑不出來，說不出口了。

……雖然地獄本來就挺荒涼的，但他上次落下來的時候，好歹還有一群驚懼小妖跑過來騷擾自己，現在再看，唯有巨獸蒼白的骸骨，靜靜半埋在鮮紅的砂岩中，蛇狀的漆黑枯枝高舉向天空，于風中凄涼地擺動。

「你的靈魂，」輝天使著魔一樣喃喃，「你的靈魂還在！我們找了你很久很久，都以為連靈魂都救不回來了！記憶夢境……你是怎麼掙脫的，有人幫你嗎，現在身上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余夢洲感慨萬千，他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事就說來話長了，我想知道，你們都還好嗎，你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我聽人說，你們起內訌了，馬群分裂成了兩方，真的假的？」

一人一魔快速商定好了細節，余夢洲明白惡魔不可信的道理，但事急從權，他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和方法，來替自己做這件事。

編織者：「干。」

「嗯……我，抱歉，」余夢洲愧疚地說，「讓你們等得太久了，我好不容易擺脫一個叫記憶夢境的東西，就急匆匆地跑下來找你們了……」

「——你可以下地獄。」喘了口氣，編織者嚴肅地說。

「然後？」余夢洲懷疑地問，暫時放鬆了拳頭。

「這個，我們可以商榷……」編織者支支吾吾地說，「或者，我也可以直接m.hetubook.com.com帶你到王都去，哪怕你是驚懼小妖的形態，皇帝也會立馬給你灌注魔力，讓你變成人形的，怎麼樣！」

這時，遠處的雲層忽然開裂了。

「你是說，你不光要讓我變成噁心版本的寶可夢，還要讓我再等幾十年才能變回人形？」

「呃、咳！」他們擁抱了好一會，余夢洲切身體會了一把人和半人馬的體型差距。他艱難地拔出手臂，視線內全是擁堵的散碎寶石，還有輝天使因激動而漲紅的皮膚——裏面就像醞釀著翻滾的岩漿。

余夢洲盯著他，「你在我的記憶里躲了這麼多年，就是只蟑螂也該交租金了吧？我非回去不可，你是惡魔，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嗎，比如讓我肉身還魂一下？」

編織者不可置通道：「你知道這需要多大的量嗎？我的屬下沒了，信徒沒了，領域和巢穴也付之一炬，我現在孤家寡人，你還要搶走我的魔力？」

編織者愣了一下，不由得肅然起敬。

這半人馬的來客，兼具神靈的美麗與魔鬼的恐怖，他持握盤繞扭曲的骨質尖槍，純金般的長發在風中飛揚，兩側犄角銳利，深邃的面龐俊美無儔。

記憶夢境的開口處，編織者伸出枯瘦焦黑的手指，在地上劃出一道門的形狀。

沒錯，開裂，厚厚的雲層恍若消融的冰雪，放射出其後璀璨耀目的金芒，在暗沉的平原上形成幾乎實體化的光柱。有什麼東西正逆著光飛翔下來，龐大、聖潔、彷彿自終焉降臨人間的天使。

干翻了第一任親王不說，難道這個人類還想大義滅親，再干翻第二個正統的地獄君主？好傢夥，這是天使派來的戰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