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法利賽之蛇(三十八)
失去了神祇的管控,日月星辰逐漸變為理性死寂的天體,只遵照規則運行轉動,四季隨之輪換。唯有大海與陸地混亂了一些,因為發覺神明不再回應人的任何呼喚,許多人認為絕望的年頭已經到來,這從而引發了激烈的戰火。
「明天就要到了,真快啊。」謝凝說,「時間……好像一恍神就過去了。」
普羅米修斯點點頭:「不會再有神王能夠逃避被推翻的命運,神明在這裏的一切痕迹,都將逐日遠去,成為不切實際的謠言妄語——多洛斯,你的到來,正是向我們證實了這種結局的真實性。今後的世界便是人類的世界了!終有一日,他們會不再依靠禱告祈求幫助的力量,轉而挖掘自身深處的潛能,決定自己的未來。因為神祇已然從這個世界離開,編織命運的織機,也被你片片地震碎。」
厄喀德納環著他的身體,溫柔地親吻他的眼角眉梢。
「為了這一刻,你業已準備了許多年,」厄喀德納輕聲說,「你去吧,多洛斯。」
看到愛侶戴著兜帽,從門裡出來,伏在他耳邊,厄喀德納不禁親昵地嘶嘶低語:「那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拿到結婚證明了?」
年輕的謝凝背著畫板,在校園裡鬱鬱不樂地徘徊。謝凝怔怔地看著此刻的自己,真覺恍若隔世,大學時的煩惱、苦楚、擔憂,對比他後來經歷的一切,簡直就像晨起的霧靄一般輕薄透明,幾乎可以呵氣吹散。
謝凝信守與普羅米修斯的諾言,慢吞吞地在畫布上收錄著一個又一個神明,不畫畫的日子,他也會跟厄喀德納到人間四處閑逛。因為厄喀德納是劇毒與悖逆的魔神,他們很少親自進入人類的城邦,多數時候,只是站在山頭,遙遙地望著凡塵俗世的百態。
謝凝:「……啊?」
厄喀德納不高興了,用蛇信胡亂舔了謝凝一頓,「我不願聽到你這樣妄自菲薄的話,多洛斯。倘若你還沒有繪畫的天賦,那就等於在說獅子不會捕羊,老鷹不會高飛一般滑稽。被你擊敗的阿波羅會怎麼說,被你放逐出這個世界的諸神又該怎麼說?」
在這之後,世間又過了許多年。
時間失去意義,黑夜與白晝的輪轉更是不值一提,謝凝終於意識到,在更改的命運里,即便是普羅米修斯,亦無法準確地預言後事。他尚未畫完全部的神明,只是在宙斯的王座旁邊加上了忒提斯的身影,數千年後,宙斯在一次忘我的尋歡作樂中,已然與大洋的神女擁有了夫妻之實。
「我確實有一個辦法,倘若你信任我,就請聽我說。」他蘸著杯中的酒,在桌子上劃出一道,「你不必在畫布上添加自己的樣貌,因為你乃是意外來到這個時代的過客,在你成神之前,命運女神亦無法斷言你的未來;你只需要在畫布上增添雌性厄喀德納的樣貌,因為初代的厄喀德納已然死於百眼巨人之手,在她之後的怪物始祖,不過是宙斯延長王權的畸變結果。」
儘管都是老夫老妻了,厄喀德納還是把謝凝黏得不得了,聽到他這麼說,只好把纏在人腰上的尾巴一圈一圈地解下來,躍入海水,去援救人類的王國。
看到www.hetubook.com.com幾個肥壯的小男孩聯起手來,在教室里你追我趕地甩著小謝凝的書玩,厄喀德納勃然大怒,馬上就要衝下去,要不是謝凝拽得及時,家鄉城市的名字都要從地圖上抹掉了。
被教訓了一通,厄喀德納急忙告饒,表示自己知道了。
「太陽!」他戰慄著,小聲地說,「太陽……才是宇宙的中心!」
「你在畫畫!」厄喀德納吐出蛇信,高興地說,「你還那麼小,就開始畫畫了,真是有天份呀!」
想起來後果嚴重,厄喀德納唯有盤旋著收成一團,把謝凝嚴嚴實實地裹在裏面,不悅地嘶嘶。
日子一天天過去,年少的謝凝背著書包,往返于學校和家之間,由於在繪畫上小有靈氣,他包辦了教室后牆的黑板報,每逢周五,就甩著滿手五顏六色的粉筆灰回家。
「……這是我,」謝凝哽咽地說,「這一天是我的生日,那些就是……就是我的家人……」
翌日,他們跟至人潮洶湧的藝術展。這些年來,謝凝和厄喀德納都不曾費心去追蹤過金冊的蹤跡,然而此時此刻,它就在這裏,煥發著璀璨的金光,上面刻滿了……刻滿了厄喀德納畫的神秘火柴人。
謝凝被他舔得唉喲叫喚,急忙躲著跑遠,但還沒逃上天空,就被厄喀德納像抱一隻東倒西歪的小貓一樣,捏著腰肢擄走了。
「快瞧!」謝凝搗搗厄喀德納的腰,「那個就是……啊她叫什麼來著,何、何瑤……何沐瑤!小天才何沐瑤,沒錯,就是她,她是我們這屆最牛的新生,教授恨不得認她做干孫女。」
「……好了我睡醒了!」謝凝抓著頭髮,馬上陷入抓狂狀態,「怎麼這麼快就打起來了!嗨別擱那玩你的水了,快救人、救人!」
所有人都以為,這昭示了新的輝煌,應當有一個最偉大的神,在天與地的交界處誕生。但謝凝心裏清楚,這恰恰是落幕前的絕景,從此再不會出現的天意。
「他們發明了蒸汽驅動的鐵器,」厄喀德納稀奇地看著鏡面,「還發現了如何使用電的方法!」
跟在年輕的謝凝身後,他走進那個隔間,看到白色的門正輕輕地掩上。
厄喀德納望著愛人,又看向那幼小的嬰兒,忽然十分蠢蠢欲動,他小聲說:「你是我的呀,那這個更小的多洛斯,是不是也是我的呢?」
塵埃落定之後,普羅米修斯專門來拜訪了謝凝。
「啊,我不管!我們已經做了上萬年的伴侶,我怎麼能忍受身份驟然跌落,好像從雲端到谷底呢?」
有喜歡在強光下活動的蛇,卻沒有喜歡在強光下行走的蛇魔。即便福玻斯·阿波羅已經在深淵服滿了二百三十年的苦役,厄喀德納仍舊對他抱有亘古長存的憎恨。
只要他們不想,普通人就是看不到、摸不到他們的,因此,謝凝跟在「自己」身後,在家附近買下一棟房子,百感交集,並且滿懷想念地看著家裡人的生活。
厄喀德納嗅了嗅他身上的氣息,太多年歲水一樣淌過,多洛斯還是那個乘著雲朵和芬芳微風,輕輕飄到他心尖的少年,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神的時代結束了。
hetubook•com•com「我覺得……我還沒睡醒。」謝凝喃喃道。
驚醒的神王跳起來,他跳起來,大聲怒罵命運的善變與無情,他更想詛咒見證與記敘者多洛斯,詛咒那壓制著萬神的神。但當務之急,是故技重施,像對待孕育了雅典娜的原初智慧女神那樣,將孕育了未來神王的忒提斯也吞進腹中,使她和那罪孽的後代再也不能見到日光。
聽到這話,謝凝的第一反應是懷疑。
「唉唉唉!」他趕緊往蛇懷裡一坐,身體力行地攔著對方,「你不要衝動!萬一這個時空的時間線變動,我就要消失了!」
謝凝哭笑不得,眼淚都憋回去了一點,趕緊揪著他的臉,告誡道:「不是!我……他現在只是單純的『謝凝』,還沒有得到多洛斯的名字,所以他是屬於我家人的,明白嗎?」
——作為神王的宙斯落敗,第五代諸神也如過去的古老神祇一樣,開始逐步退出歷史的舞台。作為第六代的神王,忒提斯之子在大海中建立了自己的政權。
厄喀德納吐出蛇信,嘶嘶地道:「你們終於下了決心。」
「回家了。」謝凝背上包,將一口氣吐得過於深長,「出來太久,也該回家了。」
謝凝啞然失笑,得到蓋亞的眼睛,經過了那麼多歷練,畫了那麼多活生生的神靈,不要說何沐瑤,就是古往今來的畫家,又有哪一個能比得上他?他輕聲說:「她當然不如我現在,但是我在這個年紀,是萬萬比不上她的。」
先代唯一沒有離去的主神就是阿佛洛狄忒,她與她的兒女仍是手握神職的強力神明,因為見證與記敘者的承諾,她的確得到了優渥的回報:哪怕忒提斯之子也被自身的後代推翻,她依舊會是愛與美的永恆具象化,在所有神祇中,她是最後逝去的那個。
然而,大洋的神祇一齊聯合,他們藏匿了忒提斯,向天空噴薄著篡權的野望。三千個海洋的神女,與三千位河流的神祇,皆在震逾雷霆的風暴與海嘯中呼號:「正如世界的權柄是怎樣從大地轉移上天空,如今,也該是大海的洋流主宰天上地下,一切的萬物與生靈了!」
「你就是你,」他說,「你不跟任何人一樣。」
時光流轉,好在平凡人的壽命有限,一生中要記住的事又太多,「神明是否當真存在」的議題,過了三五百年,也就沒有人再討論了。人類魯直而野蠻地生長在大地上,國度崛起消亡,族群遷徙定居,不同膚色的人說著不同口音的語言,各有各的習俗與喜好、仇恨與積怨。
謝凝睡眼惺忪地看了一陣,感覺清醒了一些,他微微笑道:「咱們再等一下,我就能回家了。」
「可是,我應該是你的『丈夫』才對,多洛斯!」
人文藝術開始復興,在忒提斯之子離開此世,以至大海重新退去,陸地繼而顯露之後,人類再一次開闢海上的航線,並將它稱之為地理上的重大發現。狹小晦暗的閣樓里,中年人攤著眾多凌亂的手稿,神思恍惚、兩眼放光地抬起頭。
伴隨第二個千禧年的到來,「謝凝」出生了。
嬰兒呱呱墜地,發出一下抽噎的哭聲,站在醫院的長廊,站在來hetubook•com•com往不息的人流里,謝凝帶著欣喜與震動的沉默,望著那小小的病房,以及都還年輕的一家人。
剩下一半次數,便是他自己不嚴謹地泄露了行蹤和企圖,被謝凝抓著教訓——反正,他是從來不能在多洛斯面前掩飾秘密的。
到了眾神離去的那個時刻,謝凝合上永無止境的畫布,與舊日的神明告別,他看到晚霞泛著如血的輝光,流星從天空下到地面,又從大地升至蒼穹,如此持續了七天七夜。人們驚嘆于這樣的奇迹,紛紛離開家門,走到一望無際的曠野,觀賞那壯麗幻渺的場景。
眼見一個大浪要挾著傾頹的山峰撞過來,厄喀德納當機立斷,蛇尾劈出,一下便將山峰擊打成無數飛濺的碎片,消弭在洶湧的浪花中央。
神祇的內戰轟轟烈烈地開打,正模仿松鼠,在巢穴里冬眠小睡的謝凝和厄喀德納同時被劇烈的響動吵醒。他們趕緊跑出來,望著那翻天覆地的浩大的陣仗,兩兩懵圈,相顧無言。
厄喀德納吐著蛇信,竭誠為愛人分擔煩惱,坦誠地提議:「我去把他們全吃了?」
普羅米修斯說:「自有新規代替神的操縱,不會叫它們輕易地崩塌損毀。」
「唉呀,你這……」
漸漸地,人類歷史的進程,與謝凝記憶中的逐步吻合。
隔著人群,謝凝只遠遠地望了一眼,便樂得不行。
「準備好了?」看見自己擠出人群,即將走向衛生間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緊張地問。
「那個是我小學的好朋友,那個是我小學比較好的朋友,」謝凝蹲在雲頭上,跟厄喀德納嘰嘰咕咕地咬耳朵,「那個、那個,還有那個,都是我小學最討厭的熊孩子……」
「多洛斯呀,」泰坦神笑道,「你打算什麼時候終結這一代的神權呢?依照我對你的了解,你總不會真的想要眾神一代接一代地更迭下去,你仍是想要回家的。」
「都聽我的!」頭髮花白,身子尚且硬朗的老人站起來,「水木凝暉屬謝家……嗯,謝凝!謝凝是個好名字,就叫謝凝了!」
謝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過了一會,抬手拍拍他的頭。
為了不影響歷史,做了那隻扇動風暴的蝴蝶,謝凝唯有睡著。哪怕短暫地醒來,也是迷迷糊糊地靠在厄喀德納身上,透過神鏡,看一看人世間又發生了什麼樣的劇變。
「然後,等到第六代的新神也記錄其中,你就可以結束自己的職責了,」普羅米修斯低聲說,「因為原始神明已經做出決定,我們將離開這個世界,去往新的時空開闢疆土。」
「飯要一口口吃,你想把我爸媽嚇死,我怎麼出去看了個展,就染白了頭髮,還跟不認識的男人結婚了?」
沒了神的體系,又失去了「見證與記敘者」的神職,謝凝現在只是個長生不老的普通人了,他十分苦手,問厄喀德納:「這下怎麼辦呢?」
有好多次,他趁謝凝不注意,就想悄悄溜到太陽神的金宮,趁著對方神力衰弱,要給太陽神一個兇殘且難以忘懷的教訓,但那些復讎的計劃卻全都失敗了。究其原因,有一半的次數,是厄喀德納在離開西西里不遠后,心中便油然升起對愛人的不舍與www•hetubook.com•com思念,又忍不住唾棄起自己的沒事找事——為什麼要平白浪費了與多洛斯依偎的時光,去做那些沒有名堂的勾當?
「我不知道,」謝凝頭疼地說,「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不要怕,多洛斯,」厄喀德納緊緊貼著他,「你有我,因此並不算是孤立無助的一個人。」
「那太陽月亮,時序更迭呢?」
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者那是長逾一生的片刻,謝凝拉開門,看到裏面空空蕩蕩,再不見一個人的影子。
他這麼說,就等於在「眾神註定終結」的命運中,摘除了謝凝與厄喀德納。
上了初中,小謝凝報班學畫,見識到更多和自己一樣,甚至比自己更強的同齡人。天賦上的打擊,加之青春期的性取向覺醒,他慢慢變得內向,隱含的自卑也在心裏發芽。謝凝聳聳肩,嘆息道:「你看,這怎麼能怪我?」
謝凝這時候也有點騎虎難下的感覺了,神的壽命無窮無盡,他能確定的,也只有為他們安排一個命中注定的滅亡結局,至於那個結局什麼時候能來,那就是他無法控制的變數了。假使第六代的神王還像宙斯一樣,統治個幾萬年的時光,他真的不會再有那個耐心,看著停滯不變的世界耗下去。
神權更迭的戰爭持續了數百年,卡俄斯懶散地睜開一隻眼,蓋亞也在夢中不悅地翻了個身。直到人類已經習慣了漂移遊盪的日子,認為過去在堅實大地上的生活,乃是遙遠不實的傳說時,命運終於撥至正軌,得到了預期的結果。
就這樣,他們在西西里定居下來,過著幾乎是與世無爭的生活。
謝凝說:「人就是這樣啊,我也是這樣的。」
聽了他說的話,謝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又覺動人。百感交集之下,只能環住厄喀德納的後背,與他耳鬢廝磨,久久得一言不發。
謝凝想了很久,最後,他點點頭,說:「好,我明白了。」
「不怪你,」厄喀德納嘟噥道,「要怪就怪我吧,多洛斯,如果我能早點和你相遇,我一定全心全意地讚美你,使你做了我心中至高無上的珍寶,好不叫你平白地貶低自己,認為自己不是世上最優秀的人。」
謝凝笑了起來,情話聽了數不清的多少年,他靠在厄喀德納懷裡,還是臉紅了。
謝凝更多沉睡,更少去普通人的地帶活動。神明不再折返的現實時空,西西里的地宮更像一個超脫于常理之外的空間,這使得他與厄喀德納居住的家園無人能夠發現。
日光之下終於有了新事,跨度漫長的進化與變遷,在人類世界發展的短短的數百年內,凝縮成了一枚張力無限的奇點。科學與公理的巨大爆發,猶如籠罩了整個世界的磅礴煙花,閃光照徹數萬年前的長夜,與點燃在人間的第一顆火星遙相輝映。
他們追隨著這個年輕、天真、未經風波與挫折的謝凝,一路跟到了他上大學的那一刻。
「你們走了,我和厄喀德納可就是僅剩的兩個神了,你們真能捨得拋下這裏嗎?」
普羅米修斯同時從高加索山上站起,他行走在波濤之上,如履平地,將蒙受了海難的土地一塊塊地抬到高處。看到他們,一些不願參戰,不想選邊和圖書站的神祇,總算有了借故逃避戰爭的借口,趕忙去支援陸地上的生靈。
謝凝心中困惑,表面則不動聲色地問:「然後……?」
隨著腳步走遠,拌嘴爭論的聲音也變得由大至小,從有到無。
他伸出手,提起地下的背包,取出插在旁邊的手機,上面瀏覽器的搜索欄一閃一閃,仍舊寫著「古希臘黃金書冊」的條目。
厄喀德納看了一圈她的畫,納罕道:「她並不如你現在厲害,哪裡天才?」
「人變得可真快呀!」望著神鏡,厄喀德納驚奇地在當中眺望,居於西西里的地下,每隔百年,他和謝凝固定要出去逛一圈,但時間的長短已經很難定義人類變化的效率,「瞧瞧他們,真像天上的雲一樣變化多端。今日是至親的朋友,明日就能成為不死不休的仇敵;堅固華麗,傾盡了一百萬個人的心血造就的宮殿,也能在一夕間毀壞為廢墟。我知道自古便是創造的難度大於毀滅,毀滅的速度卻遠超于創造,然而人類卻如此誇張地放大了這樣的天性,他們奧林匹斯神與一般,有種奇妙的惡,深埋在他們的善里。」
周穆天子駕著天下至健的八匹駿馬周遊列國,與西王母宴飲唱和,遙遠小國的摩耶夫人途徑藍毗尼花園,誕下了王裔悉達多,將來,他會被更多的人稱作釋迦牟尼;聖母之子在釘上十字架之前,先原諒了全人類的罪過,數百年後,東方的智者布衣散發,箕踞而歌,高唱著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的狂言;尾隨著蒙古大軍的鐵蹄,黑死病跟著橫掃歐洲大陸,它以歐羅巴公主的名字為名,便也遭受了同她一般的不幸與折磨……
謝凝靠在窗外,瞧著拿蠟筆在白紙上胡亂塗鴉的自己,久遠的記憶翻湧上來,他不禁苦笑著說:「你忘了嗎,我這時候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孩子。人裏面的天才太多了,我這點天賦,又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普羅米修斯笑了,縱然宙斯已經從統治者的王位上黯然退隱,流放至混沌的帷幕,他依然戴著雙手的鐐銬,作為曾經被綁縛在高加索山上受刑的象徵。
展會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初春的陽光熱烈而不刺眼,照著人們總有笑容的面龐。不管怎麼說,一年當中最含希望的季節,已經來了。
謝凝:「……」
「起碼要等我家裡人認識你啊,」謝凝撓了撓頭,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先回去說一下,過幾天你變個人形,我就跟我爸媽說你是我男朋友……」
「好小啊!」魔神發出慨嘆,他盯著那紅通通的、無比柔嫩脆弱的一小團生命,驚奇得指頭尖都癢了,「啊,雖然你現在還是小小的,可是……」
在去「古希臘藝術展」的前一天,年輕的謝凝與山東舍友趁夜散步,謝凝與厄喀德納同時跟在天上,聽見他們的對話。
「正是由於你的憤怒,終結了眾神的權柄,我沒什麼可以抱怨的。」普羅米修斯輕鬆地聳了聳肩,「但對另一些神祇來說,倘若什麼也不做,就得年復一年地廝殺奪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更強力的子女推翻——陷入這種可悲的輪迴,下場又比壽命短暫的凡人強到了哪去?還不如前往新的時空,到那裡尋求新的命運啟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