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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起效了！

接下來，他又衝到皇后的宮殿，指望溫柔的妻子，可以為他注入一點支撐的力氣，可那無異於杯水車薪。就連皇后快要臨盆，他快要得到一名太子的歡喜，都在他心中悉數散去。

帝后之間鶼鰈情深，私下裡並不講究皇家禮儀，皆以你我相稱。

聖宗皺起眉毛。

「他呀，」至惡懶洋洋地道，「他只不過是至善的一條狗罷了，不足為懼。」

至惡沉吟了一下，輕輕發出嘖聲，彷彿面對的是一名不懂事的小小孩童。

儘管肉疼不已，但至惡果真說到做到，它出手之後，聖宗放眼望去，再不見至善的蹤跡。

「喜歡？」劉扶光罕有地嗤笑了一聲，「俗不可耐，充滿了痴人的狂想。這種譫妄的東西，我怎麼會喜歡？」

「出來，我命令你出來！你這個下賤小人，你對我做了什麼？！我要你立刻出來！」

晏歡道：「我承諾幫助。我答應他，我會幫他……消除至善的威脅。」

「快別起來，」聖宗急忙按住髮妻，「前幾日不得空，都沒來見你，身子感覺如何？」

他將情報丟到一邊，低聲道：「看起來，他是把一生中最嚮往的意象、最迷戀的美好，全都濃縮在了極短的時間里，然後一遍遍地過，一次次地活……」

聖宗皺眉道：「既然睡不安穩，身邊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為何不來叫我？」

他連說了兩個「不怪」，皇后垂下頭，在丈夫看不到的地方，眼角眉梢掠過了一層黯然之色。很快的，她又恢復了柔情似水的笑容，問：「既如此，陛下可要用膳？」

至惡仍然在笑，樂不可支的笑，快要把腸子都翻出來的笑。

夜風靜謐，聖宗耳畔靜悄悄的，死寂一如墳墓。

晏歡彎起眼睛，笑容映照著天上的晚星，他難得沒有立刻回答劉扶光的問題，而是豎起食指，賣了個關子：「秘密。」

這對至高無上的天家夫婦，跟俗世的和-圖-書尋常人家一樣，度過了和樂美滿的一天。數日後，皇後到了生產的時間，有諸多修道者看護，成功誕下一名健康的皇子。聖宗大喜過望，當場立其為太子，皇位唯一的繼承人。

他剛剛想笑，但是，他為什麼想笑呢？似乎他又一次神遊天外了，思緒轉過來的時候，早已忘記了自己發笑的緣由。

在他身後，貴妃撩起如雲的鬢髮，雙頰羞紅，不明所以地怯怯道：「陛下……」

劉扶光好笑道：「你就差把他寢衣的顏色也寫上去了……」

「我與你發過誓的，你發過誓的！」

聽出他話里的情緒，晏歡在一旁仔細瞧著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喜歡嗎？」

皇帝喊啞了嗓子，跑瘸了腿腳。就在他氣息奄奄，即將絕望的時候，他的影子再一次拉長，熟悉的、令人發抖的沸騰聲，同時出現在他的耳畔。

「陛下來了，」皇后倚在床上，見到聖宗進門，便要前來迎接，「朝政繁忙，可有累著？」

至惡原本要帶走他手下十之八九的輔首衛，他據理力爭，總算只讓對方帶走了半數之多。

儘管有修道者護持，皇后的生產過程，還是有所波折，透出幾分兇險的意味。數不清幾世幾年的輪迴，聖宗都必須牢記這一點，提前做上許多準備。

只可惜，結果註定叫他失望。

他這輩子什麼都好，只是子嗣單薄。找來修士觀天占星，修士亦言，子嗣緣分是生來註定的事物，沒法強求。所幸皇后爭氣，總算為他生下一個活潑健康的繼承人……

「你給他許了什麼諾言？」他問。

「說。」

至於被至善洗空的幾座都城……損失固然可惜，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只要慢慢經營，武平一定還能恢復往昔的模樣。

「至惡！」他聲嘶力竭地疾呼，像癲狂的瘋子一樣，跑過皇宮的每一個角落，身後跟隨著驚慌失措的奴僕，「你出來，你出來！」

武平的皇帝鼓起勇氣，大著膽子道：和-圖-書「先說清楚，朕能給你的，只有兩個時辰，不遞增，也不削減。不會發生『這次給你兩個時辰，下次還要加兩個時辰』的事……並且，交易完成之後，你就要徹底離開，不得在武平逗留。」

可是沒有用，統統沒有用。

聖宗睜開眼睛。

「等一下！」察覺到至惡即將離開，聖宗急忙呼喚，「我……朕還有一事，需得挑明！」

聖宗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他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他暫且按捺心神，扯住貴妃的手腕，兇猛地帶她壓在那張華貴富麗的床榻上。床笫之間的發泄，曾經無數次地為他抒解過壓力與煩惱，他沉迷於貴妃的美貌和胴體，亦是宮廷里人盡皆知的秘密。

他望著琳琅滿目的人與物，就像在看和自己全然無關的東西。他真的很想高興起來，他拼了命地笑，拼了命地表現出喜悅，到頭來，他的內心唯余冷漠，荒蕪得像千年乾旱的沙漠。

聖宗一怔，想起前些天的遷怒之舉，不由哈哈一笑：「不怪她！你也曉得，她是個恭順的人，倒是我沒控制住脾氣，不怪她。」

晏歡在旁邊陪出一個諂媚的笑臉：「收集得亂了點，湊合看，湊合看。」

沒有用……沒有用！

皇后溫柔賢惠，最是寬厚。他最寵幸的女人是貴妃，然而一生中最愛重的女人，非皇后莫屬。成婚多年，皇后從未辜負過他的期待，一直陪伴在他的身畔，給予他支持的力量。

聖宗端坐皇位，長長吐出一口氣。

聖宗一愣，渾身上下，如同被潑了一盆刺骨的雪水，冷得他從腳底到發梢，俱在哆嗦亂顫。

——聖宗的貪慾之惡，其實也是你的一部分，並且，僅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皇后低下頭，溫柔中透出如水的嬌羞：「昨兒個晚上，我還感覺到這調皮鬼踢了我好幾下，差點鬧得我沒睡好覺……」

北地的叛兵還需處置，朝中仍有反對的聲音，幾個邊緣州城，尚存洪澇之患……大事小事，全都要由他親ｗwｗ.ｈｅｔｕｂook•ｃｏm.ｃoｍ自定奪。聖宗俯瞰著他的諸多臣子，他傾力打造的輝煌班底，唇邊不由掠過——

美麗的女子，賢能的人才，珍奇的寶物、美味的膳食……俗世中的一切享樂，盡皆滔滔不絕，擁堵到武平的王城。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似乎失去了感知快樂的能力。

一定是上次的輪迴出了什麼問題，他恍然地想，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不知道顛倒多少晝夜，聖宗用遍了各種嘗試。國土的擴展，沒法在他心裏激發得志的傲氣；叛軍的誅殺，沒法讓他獲得氣吞萬里如虎的豪情；財富的增長，也僅是引起了微末的、冰冷的滿意，黃金折射出來的滿意。

縱然有堅不可破的盟約做保障，皇帝心中仍然隱隱不安。察覺到至惡將要離開，聖宗驀然想到了什麼，趕快叫道：「閣下留步！朕……還有一事不明。」

大患已除，想起可愛的兒子，聖宗更覺心曠神怡，唇邊也帶上了歡喜的笑。

突然多了這個毛病，早朝因此沉悶、乏味得要命。以風趣著稱的大臣，看出了君主的不愉快，便嘗試用新鮮趣事來勾起他的精神。

「所以我要的，是你感覺到快樂情緒的兩個時辰，是你體會到幸福情緒的兩個時辰。你發笑的每一個瞬間，歡喜的每一秒鐘，雀躍的每一片瑣碎光陰……統統、全部是我的。」

聖宗險些發瘋了。一個男人，正值壯年、春風得意的男人，卻突然在情事上接連挫敗——這樣的打擊，確實是可以使他發瘋的。

「唉，」皇后趕忙輕輕按住丈夫的手，「前些天，聽說陛下生氣，怪罪了貴妃……想來朝政實在棘手，我怎麼能用一點瑣事來煩擾呢？」

匆匆下了早朝，他沖向貴妃的宮殿，沖向最能令他歡愉的女人。望著他盛裝絕麗的寵妃，驚艷的感覺消失了，驚艷后的自得，滿足於擁有了天下至美的樂趣，同樣消失了。

他提醒自己要專註，接下來面對朝堂，就不能以如此漫不經心的態度應付了和_圖_書。

「既然白衣青年是至善，那他身邊跟著的一名黑衣男子，又是什麼來路？」

至惡已經離開了。

他只感到麻木……一種寒冷的麻木，深入骨髓的麻木。

安靜片刻，他笑意漸消，感慨道：「恐怕，這就是一個男人能夢到的幻想之最了吧？九五至尊、權傾天下、邊境平穩，四海內外無不拜服，忠誠於他的全是不世之臣，治下的民眾沒有，也不敢有一丁點兒的異議。無論是個人威望，還是手裡掌握的王權，全都達到了至高的巔峰。更不用提什麼青梅竹馬的皇后，絕世絕色的貴妃……哦，他還快有一個太子了。」

「你以為我是菜市口的販夫，上你這進貨來了？」至惡的聲音危險地降低，「放心罷，人間的天子。交易就是交易，我不會跟你玩什麼文字遊戲……」

他忘記了愉快的感覺、享受的感覺、征服的感覺。他親吻愛妾的朱唇，卻只嘗到了胭脂的膩味，揉捏軟玉般的肌膚，亦無法在心中燃起什麼激|情。他心如止水，軟得像一攤泥，以致完全不能投入了。

聖宗蓬頭亂髮，滿面赤色地掀開春帳，眼中的神情，已然趨於狂躁。

聽到這個聲音，聖宗劇烈地撲騰起來，猶如一條缺水掙扎的魚。

「倘若你還不放心，那我們不妨立誓。」至惡百無聊賴地道，「我幫你消除至善的威脅，並不與你作對，你自願縮短這無盡輪迴中的兩個時辰，奉予我當做報酬，黃天為證，若有違誓，便使我受摧魂挖心之苦，真陽焚身之痛。如何？」

「沒錯，我是只能要走你的兩個時辰，」它的語氣很委屈，「可是，你沒有要求，是什麼樣的兩個時辰呀。」

奇怪。

他彷彿從一場長長的夢中醒來，這個夢的開頭雖然兇惡，好在結尾順遂，倒稱得上是有驚無險。

劉扶光抬起眼睛，他的目光在晏歡面上打轉一瞬，心裏有個念頭，始終沒有說出來。

「不錯，」晏歡笑了起來，「此乃貨真價實的貪慾之惡啊。」

笑話很令人https://m.hetubook.com.com開懷，朝臣們都笑成一片，分明是其樂融融、君臣相得的場面，但聖宗凝固在自己的王座上，睜大雙目，猶如僵硬的金像。

「平定北地叛亂，賢臣能人輔佐，四境風調雨順，幾番大案，接連剷除朝中權臣黨羽……後宮里，皇后與他青梅竹馬，性格通達淑慧，目前懷著孩子，不日便要臨盆，據說就是未來的太子，最受寵的貴妃，也是當世最美的女人……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聖宗平靜下來，依言重複了一遍誓詞，說完之後，他的心口即刻一麻，彷彿被一根繩索牢牢捆緊了，連帶著十指陣陣地發苦。

帝國沉浸在一片歌舞昇平、歡慶不休的喜悅氛圍里，直至鼓樓鐘響，開啟又一度新的輪迴。

找出了癥結所在，聖宗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取回了自己的記憶。在那裡，他終於發現了全部的答案——他為了驅逐至善，與至惡所做的交易。

霧氣停頓，轉向聖宗。

至惡遊離到天子的耳邊，悄聲問道：「怎麼，莫非你有意見嗎？」

聖宗稍稍放下了心，下朝以後，他專門去往皇后的宮殿，探望懷胎九月，很快就能生產的髮妻。

「我們有言在先，你只能要走我兩個時辰的時間！可這是什麼？這是什麼？！」他尖聲咆哮，「你對我做了什麼！」

「哦？」劉扶光眉梢挑起，似乎來了興緻，「那報酬呢？你要了他的什麼東西。」

他起床、洗漱、進膳。嶄新的一天，還有一個嶄新的王國，等待他去統治，去享用……

聖宗不知自己是該懼怕，還是該為此鬆一口氣。

「出什麼事了，人間的天子？」至惡嘻嘻而笑，姿態居然十分嬌俏，「你對我們的交易，有哪裡不滿意么？」

月明星稀，山間不住傳來小蟲的窸窣叫聲。劉扶光翻看著收集來的情報，眼中顯出意外之色。

早膳很豐盛，然而他吃下每一口的時候，都像走了神，回過神來，他已經忘記了食物的味道，只剩下飽腹的感覺。

他愣住了。

至惡頓住，忽然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