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安百璃眼睛瞪得很大，她的美麗和二十年前一樣，甚至沉澱成別緻的魅力。但她的脾氣也和二十年前一樣，從未變過。她不敢置信地問：「是因為我不能給你生小孩嗎？」

「我不要你的錢。不要！」安百璃驚慌失措，聲音有些尖，「你不要這麼說了，求求你，不要這麼說好嗎……」她哭的越狠，陸離的頭偏得越開。

陸離終於理解了她所做的一切，眼中的愧疚被恐懼與憤怒替代：「你瘋了嗎？安百璃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你多大了還搞這種事！」他想要去把門窗打開，或者想要去阻止安百璃。

中年男人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再像年輕時那般朝令夕改。他決定讓安百璃冷靜一下。

長姐如母。平時多是鄒雅夢在照顧他，別看鄒雅夢只比他大一歲，可這位姐姐辦事很是可靠，陸離日後的行為方式多少受了她的影響。

能夠再次見到鄒雅夢，他覺得已經是老天對他的寵幸了。

他們互相深愛著對方，但是愛情不是一切。現在，陸離決定抽身而去。

他不想在工作了一天後，還要哄女兒一樣哄著她；不想再和年輕時一樣無條件遷就她；不想再被她無緣無故地發脾氣而弄得心煩意躁；不想回家還得忍著疲憊親自做每一頓飯；不想錢包里連交停車費的零錢都沒有；不想……不想太多，總之就是累了。

「嗯。很高興。見到雅夢姐很高興很高興！」他下意識地說。

「我想永遠永遠永遠和你在一起。」她一次用了三個永遠，「我愛你，陸離。你答應過我一輩子也不會拋棄我，你不會失信於人的，對嗎？」

上一世，她因為跟腱受傷退和圖書出了國家隊，拒絕了給青訓隊當教練的工作，回到了川海市。沒人知道她當時是怎麼想的，為什麼回川海，又為什麼在不久后自殺。

又來了……陸離沒有抬頭。因為他知道自己抵抗不了安百璃的淚水，只要她一哭，陸離就會六神無主。很蠢，很賤。

他有些貪戀地用目光掃視街道上的一切，試圖用視覺、嗅覺來確認這一切確實非虛。

「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安百璃泣不成聲，「我如果要你的錢，當年為什麼和你在一起？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和我都沒有錢，只能在學校食堂早餐多拿幾個饅頭中午啃，我們還會因此對著傻笑……」

房門、窗戶都被緊鎖，窗帘也被拉上，整個房屋一片昏暗，只有安百璃那雙水汪汪的眸子格外醒目。

「我不！」

他和安百璃是2022年10月22日結婚。但是他們的婚姻在二十年後終於走到了盡頭。

沒有臭雞蛋，只有煤氣泄漏。以及，安百璃手裡的明火。

「我去次卧睡一覺，你先好好緩一緩吧。想好了就簽字。」他絕情地掰開安百璃的手，可安百璃不依不饒地纏住他，「你放手，我想去休息，我今天很累。」

陸離在雅夢姐去世後去整理她的住所，才發現房間里滿是空啤酒瓶和生活垃圾，不知她為何從一個開朗大方的運動員變成了頹廢的自殺者。

陸離很喜歡聽鬧鐘聲，和雨聲一樣，這種聲音會讓他寧靜，心思彷彿飄蕩到光影斑駁的森林之中。時間照常流逝，從早上七點十五分變成早上七點十六分，地球繼續在自轉，一切正常。

陸離有一個夢想，他想成為一名遊戲製作人。他喜歡遊戲，不止是和圖書電子遊戲。他喜歡制定與現實截然不同的規則，喜歡編織讓人沉迷的玩法，喜歡看到他人放鬆愉悅的笑臉。在上一世，他一直在追夢，走到了一定高度，卻遠不談上成功。

安百璃最後的瘋狂讓陸離心悸，他不知道一向懦弱的安百璃內心還藏著那樣的惡魔。這也讓他無比慶幸自己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鄒雅夢是個很漂亮的女子，她留著短髮，五官充滿中性美，身材傲人性格大方，據說在女校內很有人氣。但這位姐姐卻是個很沒有主見的人，或許和陸離一樣有著天生的自卑。在陸離和安百璃結婚後的第二年，雅夢姐就上吊自殺了。

安百璃有些激動：「我不同意！」旋即又變得委屈：「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安百璃湊上來，溫暖的身軀與他接觸，她可憐地抱住丈夫：「我不要離婚。」

鄒雅夢是陸離的鄰居，也是沒人管沒人要的孤兒，吃著政府的白飯。她在小學時展露了出色的運動天賦，被川海市女子體育運動學校招收，是一名出色的青少年乒乓球運動員。同時，鄒雅夢也是和陸離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或者說，是半個姐姐。

「你欺負我欺負了這麼多年，現在就要像抹布一樣丟掉我嗎？」她用臉頰去蹭陸離，像只小貓一樣，這是她從年輕時便養的習慣。她迷戀陸離的氣味、聲音乃至一切，對她來說，陸離是最特殊最重要的人，甚至沒有之一。

「我考慮很久了。」陸離終於再次張口了。他一張嘴，安百璃便將嘴唇湊上來吻他，想用身體堵住他傷人的話語，這也是安百璃一貫的做法。她是個很美的女人，她也知道陸離抵抗不了她的誘惑。

重生看來並不是簡單的靈魂再和*圖*書生。身體的年輕化，讓心態也年輕了許多。這種上一世不會輕易表露的真心被他輕而易舉地脫口而出。

下一秒，火光吞沒了夫妻二人。

可是這次陸離避開了她，讓她錯愕，一種更大的恐慌瞬間席捲上來。她將陸離抱得更緊了。

手機的備忘錄里寫有「購買工具書」，後面還寫著「XXX語文教輔資料、XXX數學練習冊」。今天需要做開學前的準備工作。

現在是2017年8月26日，距離高二開學還有幾天。這一年，他剛滿16歲，正是最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時候。這一年他還不必注意身體調養，可以熬夜上網後繼續上一整天的課，可以在下雨天吹空調，可以放肆喝著冷飲。

鄒雅夢穿著運動背心，細膩的皮膚上折射汗水的光澤，那沉甸甸的胸脯曾經在少年的夢裡盤桓不去。在遇到安百璃前，他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和雅夢姐顛鸞倒鳳。只能說，少年時的幻想總是猖狂。

這裡是地球神州國，一個君主立憲制的國家。也是陸離的祖國。現在是2017年，是有史以來最文明的年代，也是娛樂產業最發達的年代。

鄒雅夢取下耳機：「呀呀呀，見到我這麼高興嗎？」話語中半是調笑半是寵愛。

還是這樣。陸離凄然一笑。連他為什麼失望都不知道，安百璃永遠也不理解他，不體諒他。真的只是因為昨天做菜的原因？二十年前，他以為安百璃以後會變得溫柔、體貼、成熟，十年前，他以為還需要給她一點時間。而現在，陸離不抱任何希望了。

鏡子前的他臉上少了滄桑和鐵青的胡茬，眼神也不再深邃沉重。乾淨得像是風帶來的白色襯衫，眼眸明亮，嘴角帶著絨毛。過了很久，他終於笑出和*圖*書了聲。

滴答，滴答。

到處都是類似臭雞蛋的怪味，陸離看向安百璃：「你做了什麼？」

還有那些遺憾。這次他不會再讓它們成為遺憾了。

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年輕時安百璃和他甜膩膩的戀愛，也不知這算美夢還是噩夢。

他站在自己房間門口，剛好遇見了晨跑回來的鄒雅夢。

他腦海里浮現一句話：永遠不要奢望去改變一個人，你不是上帝。

「你要去找溫琥珀嗎？還是陳嘉寧？」她的語氣變得越發惹人憐憫，「不要和她們好行不行。你不要生氣了，我再不強迫你做炸太極頭了，你做什麼菜我就吃什麼好不好……離，你不要不說話，我好害怕。」

鄰居那位阿姨關切地打來電話，勸他們不要吵架，特別暗示陸離不要家暴，不然要打電話給婦聯。陸離解釋了幾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解釋了什麼。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腦海里飄過這些年的一幕幕，聽著時鐘的刻刻走秒聲，終於陷入沉睡。

「嗯。」

他笑得很恣意，很痛快。他居然重生了，回到了十六歲那年。八月二十六號這天，他甚至都沒有遇到安百璃，也就是說，一切都還未發生，他有重新選擇人生的機會。

依然沒有回答。

陸離沒有回答安百璃。他垂下眼帘，像是在假寐。

缺氧和疲憊讓他的大腦有些麻木，他的反應不如平時敏銳，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安百璃手裡的打火機。安百璃愛憐的目光落在陸離身上：「我想再讓你愛我一次。」

他沉默地注視著安百璃，那眼中消退的愛意讓安百璃恐懼。現在這個陸離讓他陌生得害怕，她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可立刻便後悔了。陸離果斷地進入次卧，鎖上了房門，任憑安百璃在門外哭喊m.hetｕｂook•cｏm•ｃom。

陸離將離婚協議書輕輕地放在安百璃面前，語氣淡漠：「我累了。」

他也希望自己是被愛被關懷的那個，而不是一直在付出的那個。安百璃至死是個女孩，但他陸離已經不再是少年了。

這次他沒有羞澀地低頭，而是欣喜地看著她：「雅夢姐……！」

他仰望碧空，萬里無雲碧空如洗。活著真好，年輕真好。

鄒雅夢笑得很開心：「今天嘴巴真甜。等我沖個澡，等會帶你去吃早餐。」

「你不要說了。」人年紀一大，自然聽不得回憶往事，特別還是在這種時候。陸離打斷了安百璃，「是我不夠包容，不是你的原因。是我對不起你。已經夠了，什麼都不用說了。」

日曆上的時間是2017年8月26日。這是唯一不正常的。不，真正不正常或許是陸離自己。

他是被一股難聞的氣味熏醒的，不但氣味古怪，空氣中的氧氣也十分稀薄。他感覺呼吸有些不暢快，是因為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的原因嗎？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不好的念頭，打開房門，看到安百璃梨花帶雨地坐在客廳，手裡還拿著那團被揉成球的離婚協議書。

是嗎？或許有這個原因。陸離在心中給自己多加了一個借口。安百璃在他心中曾經是那樣的重要，是他的白月光也是他的紅玫瑰，他曾不可自拔地深陷在她的溫柔鄉中。但愛情退潮后，剩下的除了一地雞毛，就是無言的尷尬。

「我真的累了，很累很累。我不想再多說一句話……」陸離的話語讓她如墜冰窟，「我會凈身出戶，我的一切財富，包括我名下的公司都會轉給你。」

陸離是一個人住。他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雖說是一個人住，住的也不是別墅，而是政府給他們這種弱勢群體提供的廉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