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聖母峰之死

作者:強.克拉庫爾
聖母峰之死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尾聲 USA西雅圖

尾聲 USA西雅圖

誰也無意傷害別人。誰也不想死。
《戶外》雜誌九月號刊出我遠征的報導後,雜誌社收到大量的回應函。大多數人都支持、同情我們這些生還者,但也有許多尖刻的批評。例如一位佛羅里達州的律師斥責道:

我是雪巴孤兒。家父在六〇年代末期替一支遠征軍搬運物資時死在昆布冰河。一九七〇年家母替另一支遠征軍揹東西,負重過重,心臟衰竭死在佛麗埼村。我有三位兄弟姊妹死於不同的原因,我和妹妹被送給歐洲和美國的寄養家庭。

包登《血蘭花》
沒有人錯,沒有人可苛責。每個人都在特定時間的特定情境下盡了全力。
威瑟斯和卡西斯克等人顯然都能樂觀看待這次的經驗,我深受感動,而且很羨慕。也許再過一段時間我也能從這些苦難中找出正面意義,但目前我沒有辦法。

「大家都在哭。我聽見有人喊『別讓我死在這兒』,顯然機不可失。我設法扶康子站起。她抓住我的手臂,可是她實在太衰弱,膝蓋以上直不起來。我邁開步伐,拉著她走一兩步,她的手隨即鬆開,整個人跌了下去。我不得不繼續走。總得有人走到帳篷去求救,否則每個人都會死掉。」
Charles Bowden,Blood Orchid和-圖-書
我讀到的是你自己的自我正在狂亂掙扎,想釐清事件的意義。無論你做多少分析、批評、判斷或假設,都得不到你所尋求的平靜和心安。沒有答案。

可是我的族人反其道而行。他們協助外人找到路線進入聖殿,冒犯她身上的每個地方,站上她頭頂,勝利狂喊,污染她的胸膛。他們有些人必須獻祭自己的生命,有些人千鈞一髮逃脫,或者獻上別的生命來代替……
我一聽說死者名單變長了,江布也死於山難,就收到了這封信,因此讀來格外難受。八月季風雨退出喜馬拉雅山之後,江布回到聖母峰去帶一位日本客戶順著南坳和東南稜路線上山。九月二十五日,他們從三號營上到四號營,打算攻頂,不幸岩板崩塌,打中江布、另一位雪巴人和一位正在日內瓦坡尖下方的法國人,他們被掃下洛子山壁,斷送了性命。江布身後留下年輕的妻子和兩個月大的寶寶。
珊蒂回到曼哈頓,發現聖母峰事件的公憤全朝她而去,把她當避雷針。《浮華世界》一九九六年八月號發表了一篇令人難堪的文章報導她的事情。有一個名叫《複印本》的八卦電視節目派出攝影隊在她的公寓外埋伏。作家柏克萊拿她的高山苦難當笑話的哏,登在〈紐約客〉雜誌的尾頁。到了秋天,事態變得十分嚴重,她流淚對一位朋友說:她的兒子在收費高昂的和_圖_書私立學校被同班同學譏笑和排擠。世人對聖母峰事件的集體憤怒強烈得可怕,而且怒火大量衝著她而去,她始料未及,幾乎被擊垮。


聖母峰似乎毀了許多人的生活。人跟人的關係崩解了。有一位受難者的太太因憂鬱症住院。我上次跟某位隊友談話時,他的人生弄得一團糟。他說應付遠征後遺症的壓力眼看就要毀掉他的婚姻。他說他無法專心工作,還受到許多陌生人的謾罵和侮辱。

又是傷心又是振奮。看見威瑟斯這個樣子:鼻子重塑,臉上有疤,生活無法自理,他還懷疑自己能不能再行醫等等,真叫人難過。可是看見一個人能接受這一切,準備好繼續過日子,真令人佩服。他正在克服一切。他會勝利的。威瑟斯對誰都只有美言,不怨天尤人。你跟他也許有不同的政治觀,但你看他應付這一切,你會跟我一樣引以為榮。總有一天此事對他的正面價值將會出現。
當我和貝德曼都重新適應了家鄉之後,我和他聊了起來。他回顧在南坳上可怕的暴風中跟一行人縮在一起,拚命想讓每個人存活的滋味。他敘述道:「只要天空稍微放晴,可以約略猜出營地的方向,我就大喊著催每個人往前走動,就像是在說,『嘿,暴風雪停不久的,我們走吧!』可是有些人顯然沒力氣走,連站都站不起來。

此刻我夢見女人柔軟的觸感、鳥兒的歌聲、土壤在手指間裂掉的氣眛,以及我辛勤培養的植物那燦爛的綠色。我正在物色土地,我會讓這裡佈滿鹿、野豬、鳥、錦白楊和懸鈴木,築一座水塘,屆時鴨子會光臨,魚會在夕照中躍起,將昆蟲銜入口中。這座森林必會有小徑,你我將沒入大地柔軟的縐褶起伏之中。我們會走到水邊,躺在草地上,那兒會有一塊不起眼的小招牌寫著「這是真正的世界,年輕人,我們都在其中——特拉文……」www.hetubook.com.com
照你所寫的看來,你現在似乎有不可思議的能力可以確知遠征隊每個人腦子裡想些什麼,心中又有什麼感受。如今你平安健康回到家了,你批評了別人的判斷,分析他們的意圖、行為、個性和動機。你評斷領隊、雪巴人、客戶應該做什麼,並傲慢地指責他們的過失。察覺大難將至、趕回帳篷自求多福的克拉庫爾說什麼就算什麼……
△地平面82M,1996年11月29日

……
既然你看來無所不知,不妨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吧。你揣測哈里斯的遭遇已是犯了大錯,讓他的家人和朋友痛苦不堪。如今你又用你的「小報告」貶抑江布的人格。

我寫這些字句的時候,已經從尼泊爾返國半年,六個月當中我沒有一天超過兩三個鐘頭不想起聖母峰。連睡覺都不得休息,登和*圖*書山的影像和事件餘波一直盤據著我的夢境。
克拉庫爾自承「哈里斯的死亡跟我的行動(或者說無法行動)有直接關係」,我只能說我深有同感。我還同意他說的「(他)離她只有三百多公尺,躺在帳篷內,什麼行動都沒採取……」我不知道他怎麼能心安。
卡西斯克到達拉斯跟威瑟斯共度週末剛回來。威瑟斯從西冰斗搭直升機撤離後,右臂從手肘以下截肢。左手的四根手指和大拇指也切掉了。他的鼻子切除,從耳朵和額頭割下骨肉來重塑。卡西斯克提到拜訪威瑟斯這件事:

還有別的壞消息。波克里夫從聖母峰下來並在基地營休息兩天後,五月十七日獨自登上洛子峰頂。他告訴我:「我很累,但我為了費雪攻頂。」為了完成攀登全世界十四座八千公尺高峰的志向,他九月前往西藏,攀爬卓奧友峰及標高八〇一三公尺的希夏邦馬峰。可是十一月中他回哈薩克探親時,所搭的巴士發生嚴重車禍。司機死亡,他頭部重傷,一隻眼睛傷得很厲害,可能永久不能復原。
一九九六年十月十四日,電腦網路上出現下面這段文字,出自南非聖母峰論壇:

好幾位九六年五月上過聖母峰的人告訴我:他們已設法從那場悲劇中解脫。十一月中m.hetubook.com.com我接到卡西斯克的來信,信上說:
所以我相信一九九六年薩迦瑪塔峰發生的悲劇連雪巴人都有責任。我不後悔不返鄉,因為我知道這個地區的人已劫數難逃,那些自以為可以征服全世界的傲慢外國富豪也一樣。記得鐵達尼號吧。連不可能沉的船隻都沉了,威瑟斯、珊蒂、費雪、江布、諾蓋、梅斯納、班寧頓之流的愚蠢凡人面對「聖母」又算得了什麼。所以我發誓永不返鄉,不成為褻瀆神聖的幫凶。
我從未回故鄉,我覺得那裡受到了詛咒。我的祖先逃避低地的迫害,抵達索羅-昆布地區。他們在薩迦瑪塔的山影下找到了庇護。神明指望他們保護女神的聖殿,不讓外人侵擾,以為報答。
我花了幾個月才漸漸有正面的看法。但我總算能朝正面想了。聖母峰是我一生最慘的經驗。不過已事過境遷。現在是現在。我專注朝正面想。對於人生、別人和自己,我獲得不少重要的心得。我覺得現在我能更看清人生。如今我看見了前所未見的東西。
貝德曼停頓半晌。他再度開口時,聲音沙啞,「但我忍不住想起康子。她好嬌小。我彷彿仍感覺到她的手指頭滑過我的二頭肌,然後就鬆開了。我甚至沒有回頭望。」
有些憤怒至極的信函是死者的親戚所寫,讀來也最叫人不安。費雪的姊妹來信說:
至於貝德曼,他雖引導五位客戶下山,救了他們的性命,但是有個不在他隊上、原不該由他負責的客戶死亡,他未能阻止,這件事一直糾纏著他,揮之不去。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