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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流社會

作者:趙滋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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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二十二

小丫頭吃完晚飯,休息了一會,草草梳洗完畢,便嚷著要回S村。小妮子家不懂事,那份牛脾氣,李曼也得讓她三分。但是今晚客人多,需要人款接,她很不願意小丫頭離開。
「好吧!桌上有三個紙袋,就相煩明軒做聖誕老人,分送給三位小朋友。願小的花兒小的葉兒,親親愛愛過新年。」王亮邊說邊鑽到被窩中去了。
那真是個難忘的長夜。從窗口向外仰望出去,太空的海洋中,靜靜地蕩漾著排列整齊的,沒有舵也沒有風帆的星辰之舟,它,不是黑夜,不是白晝;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祇迷濛地閃耀出人間底美。
「小丫頭,我看你的心病比大人還重啦?」
「不是。」
「不行!我說走就走。」小丫頭鼓起腮巴,很不高興地說。
「……」潘令嫻的眼光,從眼睛角上斜視了大家一下,又把頭躲到房門外邊去了。
「如果我能做到的,我想:總可以毫無保留的答允。」
半下流社會,卻並不是這樣。在那兒,苦難的時代的硬殼內,永遠奔流著生命的神奇的血液。雖然,貧窮集中在那裡,不幸也集中在那裡,使流浪漢們感到真正的悲哀,但象徵犧牲的十字架並不曾倒下!
「你們的意見呢?」潘令嫻一怔,頭垂得更低了。
「你亮哥哥發了相思病,躺在床上好不難過。」蔣胖子被大家一頓沒頭沒腦的傻笑,弄得下不了臺,只好再搭訕幾句。
「為什麼?」李曼偏著頭問。她滿臉堆著苦笑。
「應了我又怎麼樣?想幹不幹,必遭天譴!大頭巾壓得扁你,可壓不倒我。」姚明軒也反唇相稽。
「現在有一件很緊急的事,希望大家安心考慮。」
「什麼人曾經欺侮過你?」
「唱個特別快車,好嗎?」
「何必客氣?」
「自然,這件事你能做到,而且一定做得很好。」麥浪說。
那些聚精會神聽他們談話的人,到了此刻,再也忍不住笑,把一個潘令嫻羞得沒有地方躲藏,牙齒緊咬住嘴唇皮,勾著頭不做聲。
「你到底怎麼啦!」麥浪追逼一句。
小丫頭從她的淺黃色呢大衣口袋內,摸出一張請柬,從請柬內抽出一張印著金邊的肉紅色喜帖,遞到張弓的手上說:「看過就會明白的。」
麥浪見王亮很疲倦,需要安靜休息,不得不提醒大家,說:「到大房裡去胡鬧吧,王大哥委實不能領教你們的吵鬧了。」
聖誕樹上的洋燭,正淡淡地勾起人類對伯利恆漫天風雪的遐思。那是個平安之夜,大地充滿了歡笑與祝福。
「這代表你個人的想法,還是大家的公意?」潘令嫻用左手拊住額頭,畏畏縮縮地在問。語言比繡花針鼻頭還細。
「鬼胖子,都不是好人!」小丫頭一見了胖子就火,她結結實實地回敬了他一句,引得大家都呵呵大笑起來。
「我真的不大會唱。」
「噢,我還沒聽清!」姚明軒把耳朵湊近她的嘴邊,「說!說呀!」
「明軒,你找我有甚麼事?」潘令嫻倚在門檻邊,滿臉泛著盈盈的甜笑。
「明軒一力要挺穿這件事,也有些人不贊成這樣做。」司馬明在旁幫腔。
「大家都得正正經經點,不要冒犯了喜神。」姚明軒見周恩賜拐到王亮的房裡去了,他hetubook.com.com壓低了喉嚨,叮囑大家。
「那麼——你考慮到這樣做,是否會造成更壞的結果?」潘令嫻抬起頭來,直望著姚明軒說。
「亮哥哥好,各位兄弟好。」小丫頭前腳剛跨進門,口裡像打蓮花落一樣的,也跟著叫起來。
「罰小姐姐唱個歌。」小傻子舉手提議。
「罰張弓跳個踢躂舞。」司馬明也跟著打吆喝。
「湘琳,不要信蔣胖子的瘋話。他五香豆吃多了,說話等於放屁!」趙德成見小丫頭有點難過的模樣,趕快扁起嘴巴搬話來安慰她。
小丫頭人細鬼大,她見這場面有點冷僵,悄悄地溜到潘令嫻站立的門邊,一拖,把個潘令嫻踉踉蹌蹌地拖到房子內,說:「新娘子是房裡的人,不要老站在房外。」引得大家又哄堂大笑起來。
「……」潘令嫻還是沒有回答。
「不,曼姐姐,我要到亮哥哥那兒去『報佳音』。我在那裡,我的心是自由的;在這裡,我實在感到不舒服。」小丫頭搖動她的孖辮,正正經經的回答。
「明軒,求你不要再追問了。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啊。我想:亮哥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行不行?」潘令嫻從掌縫中,清清楚楚地漏出這幾句,但是聲音細弱,還有點顫動。
「唱甚麼歌呢?實在我這嗄嗓子比打爛沙缽還不如。」
姚明軒劈手奪過那張漂亮而華貴的請帖,詳詳細細地看了一遍,臉色也有些變得不自在,「沒有愛心的,終究要在死亡的道路上毀滅自己!」他自言自語地說,仰起大堆頭的朝天鼻,嘩嘩噴出兩筒怒火。
「一對新夫婦,兩件舊東西!有啥不願意?潘令嫻有那點配不上李曼?論人品,論學問,論儀表,那一點虧了那姓李的!」姚明軒怒火上升,一頭蓬鬆的亂髮,森森地直立起來。
「我們既不能在恨上死,就得在愛上活!我覺得,在糾紛的兩造間,拚命找出對抗的因素,比你哄我的眼睛,我騙你的鼻子要強。因為,紙究竟包不住火,西洋鏡總有一天要戳穿的。與其那時加深痛苦,不若現在索性挺穿!」姚明軒指手劃腳地說。
「甚麼妙計?」老鐵最不喜歡轉彎抹角,他開門見山地問。
「願平安歸於半下流社會。願生命的苦杯,不再傳到我們這裡,使我們不致在糊塗中跌倒。」王亮一面翻弄李曼的聖誕卡,一面勉強地在說話。復發的肺炎,併發出的高熱,在他那疲倦的瘦削的長臉上燃燒,額角的青筋,在說話中不住地振顫。
「有了虛假的物質享受,卻失掉了現實的生活,失掉了真實的友誼,這些,你總該看得清楚!」李曼挖出了自己的心,向小丫頭申訴。她的話真帶有血絲。
「我最懂心理學,沉默就等於答應。令嫻,你說是不是?」姚明軒揮動右手,全身每個細胞,都沾滿了戲劇性的動作。
「到底怎麼樣?小姐們的怪心眼真難伺候!」姚明軒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仰起大鼻子,轟通轟通地又噴出兩筒熱氣。
「那麼,請快點講吧!時候已經不早了,大家也得早些安寢。」
「是不是恐怕半下流社會再支持不下去?」
「狗所吃的他轉過來又吃,豬洗乾淨了又回到泥裡去混。請大家珍m.hetubook.com.com惜半下流社會的光榮!我們,好馬不吃回頭草,好漢不戴綠頭巾!我們貧窮,但我們並不下作!」姚明軒暴睜起一對圓眼睛,像隻貓頭鷹。
「本山人自有錦囊妙計,你們可不必多心。」姚明軒又恢復了舞臺動作;因為,他的提議顯然佔了上風。
張弓剛接過來,恰待看個仔細,聖誕老人姚明軒的扁擔拐杖,已鑿在地上咚咚發響。「怎麼?倆人臨陣脫逃,躲在門角灣裡談情說愛,大家應該如何處罰他們!」
「要商量甚麼事嘛?」
「令嫻,不要聽明軒的噱頭,我們有緊要事跟你商量。」蔣胖子老老實實地說。
「怎麼?姚老爺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令嫻不是現成的目標嗎?」姚明軒畫龍點睛,將話鋒深深透入問題的核心。
大房內,還在計劃如何苦掙苦扎的姚明軒、司馬明、蔣山青、趙德成、孫世愷、麥浪、張弓、老鐵等,聽說是小丫頭回了,滿天的愁雲慘霧,都拋到九霄雲外,大家三步併做兩步,從房門魚貫而出,爭報著平安的訊息。那靠近門邊坐著的蔣胖子,是鑽出來湊熱鬧的第一個。
當她高擎起滿溢的酒杯,向高貴的來賓們祝福的時候,她所看到的,僅是那苦澀的威士忌,所反映出來的自己的生命。當她隨著柔曼的樂章,翩翩起舞的時候,詩人的胸前,卻懷著一團火藥,她想將生命爆炸成粉末。當她在來賓們如雷的掌聲中,湊近麥克風前,一曲高歌的時候,她卻感到,她在為王亮而歌唱!但這些蠢物尤物的人叢中,卻找不出一個像王亮那樣的「人」!她的歌聲,傾吐著她心底的幽怨,顯得無限悲愴;而這些長了驢子耳朵的上流社會人物,正以此慰藉他們自己。酒香鬢影,歌聲,烘托起上流社會的狂歡之夜。但錫安山上的靈光,卻永遠不曾照亮他們(或她們)疲憊的生命;約旦河邊的聖水,也不曾洗滌這肉|欲的追求者們貪婪的靈魂!正如同聖經上所說的話:「你們這上流社會人哪,你們將我的尊榮變為恥辱,要到幾時呢?你們喜愛虛妄,尋找虛假,要到幾時呢?」你們從黑暗中來,還得回到黑暗中去。因為,虛假並不能填滿空洞底慾望!
「令嫻,你的心意到底怎麼樣?」姚明軒重重地把手中的扁擔拐杖,鑿在地上說。
「沒有呀!」
「請聽天使高聲唱,榮耀歸於新來王。……」當小丫頭的歌聲,從王亮的窗口傳進半下流社會的時候,沉寂的半下流社會,又掀起了新的歡笑。潘令嫻領導著周恩賜與小傻子,每個人手上捧住一枝白燭,從廂房裡嘻嘻哈哈地迎到大門口來。
「是公意嗎?」
「令嫻,這事是一個老大的疙瘩。我們想告訴王大哥,又怕增重了他的病;假若瞞了他嘛……實在對不住朋友,對不住我們自己的良心。所以特別找你來商量商量,看你有何高見?」張弓說。
「請湘琳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們。」張弓答道。
潘令嫻把頭藏轉,挨了好久,說道:「我依便是。」她被羞得老是嬌滴滴地渾身打顫,想溜走,但腳軟綿綿的,拖不動。
「亮,躺下去吧!著了涼準會加病的。」
「當然是真的!」
「曼姐姐準www.hetubook.com.com備明年正月初三結婚。現在距離婚期,不到兩個禮拜了。不信,有我偷出來的一張請帖作證明。」小丫頭哭喪著臉,把滿腔心事,和盤托出,心倒像輕快了許多。
「是。」
「張哥哥,我的眼,使我的心傷痛!」小丫頭話還未說得半截,小嘴唇已抿得繃緊。她揀選了耶利米哀歌中的一句現成話,來表達她心裡的苦痛,真最合式沒有了。可惜張弓不大懂得這句話的意思,他鼓起眼睛直盯住她,說:
大廳內,擁著貂皮大衣,拖著長裙的太太小姐們,西服筆挺的老爺少爺們,慢慢地越聚越多。李曼像蝴蝶穿花叢般的,周旋在盈盈歡笑之中。她面對這令人眼眩的繁華,令人頭昏的喧囂,難言的寂寞,使她全身顫慄。她感覺到:她的生存空間,一天天在縮小;她的青春底花朵,一天天在凋零。雖然,洋琴鬼們的彈唱還是這麼令人心醉,可是美麗的生命的憧憬,對她已永遠不再回來。她也深深體會:在不應當有笑容的地方裝笑,這笑,比哭還要難過。在這鍍金的小天地裡,詩人透過她充滿靈感的淚眼,所抓到的僅是這樣的印象。
「我看你牙巴骨打得狗死,你的法子呢?」趙德成歪著頭問。
潘令嫻接過那張美麗的喜柬,橫過來,豎過去,看了又看。她還以為眼睛出了毛病,不斷揉眼睛。不安的情緒在她臉譜上轉換。
「湘琳,明天派章司機送你回去行不行?」李曼一手提起她的晚禮服,一手搭在小丫頭的肩頭上說。
「我討厭那鬼胖子!那個有錢的惡叫化!」小丫頭牙齒咬住嘴唇皮,面色顯得黃中帶白。
「什麼事?」麥浪問。
盛粧的李曼,煥發的容光依舊嬌艷逼人。她正茫於指揮僕役們佈置聖誕樹,安排晚宴,調雞尾酒,吩咐男僕打亮蠟地板,累得一頭涔涔大汗。
「我看也還是包瞞一會再說吧。」潘令嫻躊躇了一下說。
「可憐你的姐姐,現在世界上已看不見半個親人,已找不出一絲溫暖……」李曼淚承於睫,她的心裡要說的話,竟是如此蒼涼。
「一個人有了花園洋房,有了汽車,有了鬼胖子,也有了臭銅板,還怕寂寞嗎?」小丫頭鼓圓一對眼睛,拿話直頂撞李曼。
「恩賜,費神將潘老師請來。」姚明軒吩咐道。
「你講的話,我實在有點不明白。」
「請大家發表點兒感想,」姚明軒將手一抬說。
王亮噙住一眶清淚在傻笑。他的臉,沉悶了許多天,到這時才顯得開朗些。
「恐怕王大哥有點不願意幹。」趙德成搔著他的後頸皮,邊搔邊說。
「尤其不是!」
「唉,好妹妹,蓮子苦在心裡,你年紀還輕,見的世面也太少,萬事總該將就一點。」李曼勸慰的語言中夾著哀懇。
一場平安夜的鬧劇,在姚明軒破銅鑼式的粗嗓子導演下開始了。
「真的?」
「湘琳,如何這麼晚才回?」潘令嫻笑靨上泛出桃花,親切地慰問這夜歸的伙伴。
「令嫻,我們不能再製造悲劇。我們不能再掘挖深坑,讓王大哥掉在我們挖成的阱裡!虛假不要再臨到我們頭上,病根也不要再盤踞在我們的腦袋中。這事非得明明白白告訴他不可!」姚明軒見他們談話不著邊際,只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單刀直入」。
平靜了一刻的大房,再度燃起鬧哄哄的歡笑。姚明軒翻穿了他那件不能進當舖的破外套,頭上戴了頂花花的紙帽,拉了老鐵的扁擔做拐杖,背上揹著一條破毛巾毯,熱火朝天地穿插在人叢中,說東道西,插諢打科,鬧得滿屋子烏煙瘴氣,幾乎使小傻子,周恩賜的肚子都笑癟了。但小丫頭卻裝做大人模樣,悶聲不響,憂鬱,在她那縐起的圓額角上,刻劃出一條條電車軌道。她有氣沒力,坐立不安。火熱的生命,雖搖晃在她的網膜上,腦海中所浮現出的,卻是李曼的化裝舞會,是李曼剛剛印好的那疊結婚請柬。俗語說:「一人向隅,座舉不歡。」她的憂鬱,第一個受到感應的是數學家張弓。他發現小丫頭有不尋常的心事埋在心裡。於是,他調換過一個位子,挨近小丫頭坐下,輕言細語地問她道:
李曼的新居,是一棟髹漆著淡綠顏色的一樓一底的花園洋房,此時正點綴得金碧輝煌,安排下盛大的舞會,歡迎上流社會的紳士淑女們。
「是不是譏笑我們黃連樹底下操琴,苦中作樂?」
「……」潘令嫻還是沒有說話,她的臉,埋在兩個手掌的中間,人們僅能從她那起伏的胸脯上,窺測情緒的變動。
「不囉,讓令嫻姐姐陪伴他也就夠了,淘氣加寶氣,一直要鬧到大天亮,誰受得了!」小丫頭搖動她的孖辮,像博浪鼓般一溜煙先跑出去了。大家也只好跟她退去。
「是不是擔心你亮哥哥的病?」
「到底是為什麼?」
「當然是的!我們這民主自由的社會,還會玩那套強|奸民意的手法嗎?」
「我想,假如你願意答應幫忙的話,戲劇化的人生,不獨沒有壞的結果,而且還正有好的開花哩。」
小丫頭被催逼不過,紅著臉唱了個「江南之夜」,惹起了大家的鄉愁,惹起了大家對故國的懷念。張弓跟隨著亂跳了一通,算是點綴。另一個節目,正要搬出來的時候,張弓突然虎虎地站起來,搖首叫大家暫停片刻。
「聖誕夜,聖善夜……」夜風送來一曲曲純樸的歌,在流浪漢們的心絃上輕輕躍動。那富有宗教情趣的和穆的旋律,也在大家的思想上起著共鳴。笑,盈盈的笑,甜甜的笑,從每個人的眼角,傳導到每個人的心坎。青春底祝福與生命底憧憬,不留痕跡地輕拂著半下流社會。
「我……我!」潘令嫻吐吐吞吞地說。
「亮哥哥,祝你平安。曼姐姐也託我向你問候。」小丫頭把聖誕禮品與聖誕卡,一古腦兒擺在被窩上,眯著眼睛向王亮微笑。
園內,甬道旁的兩列法國梧桐,在簌簌地搖落著黃葉。影樹的光禿禿的枒杈,從圍牆上直挺挺地伸展出去,像要撐破灰色的天穹。修長的花畦內,雁來紅在微風裡點著頭,白色的、黃色的、紫色的菊花叢,相互擁抱住,竊竊地談著情話。殷紅的聖誕花寂寞的在燃燒,爆仗花偷爬在圍牆上,金黃色的蓓蕾,纍纍低垂在蕭瑟的寒風裡。當富貴人家,花枝互鬥著芳菲的時候,圍牆外廣大的世界,那披著滿頭枯髮底冬天,正逐漸衰老。
「說嘛,你說咱們該怎麼辦?」麥浪神色頗為激動。但潘令嫻又把頭低下去了。
「萬事總求個痛快,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是堅決主張速戰速決。」姚明軒擺出「舌戰群儒」的神氣。
「到底如何呀?」姚明軒仰著朝天鼻追問。
小丫頭不管三七二十一,撥開眾人,直往廂房裡竄。大家也一窩蜂隨著轉進。小廂房被人擠得滿滿的。此時,王亮已苦撐著燙手的酸痛的身體,從被窩中坐起來,瘦臉上,流露出一絲親切地笑。
「明軒,這樁事還得守住秘密。王大哥正在病中,不可讓他再加重感情的負擔。」麥浪擺動他那哲學家平實的四方臉,語重心長地告誡大家。他的聲調壓得特別低。
「我覺得曼姐真發了瘋!這麼大一個火坑張開口在等她,怎麼她會這樣傻幹?」潘令嫻說。
「多算勝少算,當心忙裡錯啊。」張弓從旁插了句嘴。
「先請你看一件東西,而且願意聽聽你的意見。」麥浪順便從姚明軒手上,掠過那張請柬,遞到潘令嫻面前,平實的四方臉,沒有露出聲色。
「嗨!聖誕老人的心,怎樣這麼嫩?」潘令嫻被羞得滿臉通紅,頭低垂到胸脯上,大家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那帶種流淚出去的,必歡歡喜喜地帶禾捆回來。我們的指望,在未來的創造的日子,我們的勇氣,在於能忘掉醜惡。謹祝福各位。」姚明軒拉開唱黑頭的粗喉嚨,他說話像一位佈道的牧師,高聲朗誦著經典。
「琳姐姐平安。」小傻子與周恩賜,深深地向她祝福。
破曉的雞聲,喔喔地啼遍了遠近。山上,山下,有白衣的天使,唱著歌,將平安的訊息,佈遍人間。
「那就是說:半下流社會,在兩個星期之內,也籌辦結婚大典。男主角是王亮先生,女主角嘛——」姚明軒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眼光輪射了大家一番,拉慢聲音說:「就是……潘令嫻……小姐!」
「你先得答應我們,不要拂了大家的好意才行。」麥浪也加緊攻勢。
「愛無邊,恨無底,人心難測。明軒,我認為你在這樁事上,未免太主觀了點!」麥浪還是在潑冷水。
「喂,怎麼又只是一個小丫頭回來,李曼呢?」蔣山青問。
「假若老王肯了,你怎麼辦?」姚明軒釘子覆腳,一個蘿蔔一個坑,直頂上來。
「聖經上說:『末世必有好譏誚的人,隨從自己不敬虔的私慾而行。』明軒,我看這兩句話正應了你。」那是麥浪的話。
「聖誕之夜,大家聯歡,我們民主公議要你唱個歌,湊湊熱鬧。」姚明軒說。
「聽到了沒有?是公意還是私意,是民主還是『明』主?」姚明軒的一張嘴,在嗡嗡的笑語聲中,特別顯得有力量。
「也不是。」
「你的感想呢?」麥浪問。
「快點,罰了,我們要另換花樣,我們來碰球。」周恩賜嘻開小臉,從旁催促。
大家你湊一句,我加一句,微笑在冷空氣中烘烘燃燒。
「速戰速決,總要有目標才行呀!」司馬明也加入了舌戰。
門外,汽車的喇叭按得一片響,阿芳尖著嗓子在嚷。貴客已開始光臨了。李曼見小丫頭固執要走,只得吩咐章司機用汽車送她到筲箕灣,在急忙中拿了一點聖誕禮物,寫了一張聖誕賀卡,噙住一包清淚,送走了這個淘氣的孩子。
「說那裡話,我倒想看看你們的餘興節目呢。」王亮從被面上微仰起頭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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