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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天

作者:吳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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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顛簸流離的歲月 對橋本八段的十番棋

第五章 顛簸流離的歲月

對橋本八段的十番棋

第一局我毫無精采地表演,一敗塗地。為此,圍棋界的有關人士都有些失望,當年的吳清源哪裡去了?還有人擔心這次十番棋弄不好會成為一邊倒的勝負之爭。其實,我自己不但不氣餒,也無任何不安。因為我是奉璽光尊之命對弈。我強烈地感到:與其說是我敗了,不如說是璽光尊敗了。
昭和二十一年(一九四六)七月,璽光尊在杉並的並根町借宿民宅。不久,若尾鴻太郎先生偕同讀賣新聞社的文化部長原先生來訪。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們此行只為交涉一件事:請我出山回歸棋界,並希望讓我和當年與岩本八段爭奪過本因坊的橋本宇太郎八段進行擂爭十番棋的對局。
那時我非常遵守教規,對局前步出璽宇,對局中從不與「俗人」交際。一到午休時刻,迅速躲進自己的休息室,避免與他人閒聊。對局一結束,起身告辭即返,從不參加局後的研究會,所以,有關棋界的形勢與世情變幻,我照舊一概不知,猶如與世隔絕的山林隱士。
第五局也安排在京都對弈。由於橋本身體欠佳,毫無精采表演,白棋在一百三十一手時只得中盤認輸。此局於當日傍晚前及早結束,橋本的「消費時間」為三小時十二分;而我只用了一小和_圖_書時零二十五分鐘。這是我所有擂爭十番棋裡最早終局的一盤。至第五局止,我四勝一敗,形勢十分有利。
第六局以後的對局,為了靜等橋本宇太郎身體狀況恢復,暫且延期舉行。但實際上,因璽光尊只顧她自己活動日程的方便,使第六局賽期總得不到確定。因此一直拖了半年以上,我才終於能夠穩坐盤前打第六局。
擔任這盤棋解說的是瀨越先生。局後,「橋本簡直是異常。這樣好的棋要是再輸掉,馬上給我趕出門去!」瀨越師傅如此痛心地嘆道。有關此局,橋本宇太郎回顧時說:「到中盤已看出我為必勝。但是剛過中盤,我的心情不知為什麼突然變壞,精神上失去了集中力。看來輸的原因只能是精神失常。」黑棋失常,此事確實不可思議,後來,社會上還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一到橋本先生該落子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陣陣鼓聲,妨礙了他繼續思考。還有人甚至這樣說:當橋本先生思考時,蜘蛛就從房頂上垂落下來,倒掛在他的眼前。總之,這些說法一傳十、十傳百、神乎其神。
由於若尾先生辦事得法,在與我商談之前首先和璽光尊交涉,並成功地徵得她的同意。據若尾先生後來告hetubook.com.com訴我,璽光尊對圍棋一竅不通,但她考慮到我若在十番棋中獲勝,就能為璽宇大作宣傳,因而才點頭許諾。
弈過中盤,絕對優勢的橋本,落子開始有些失常。只見我那即將崩潰、散亂不整的白棋,個個如枯木逢春,奇蹟般地全部活淨,盤面也逐漸變得細微起來了,到後來終於轉化成勝敗不明的局勢。爭大官子時,橋本不慎繼續出現緩著,最後,我終於將乾坤倒轉,僥倖獲得一目勝。
鋻於非常時期,我提議限用時間採取一日終局制,橋本宇太郎八段也爽快地同意。雙方還認為限用時間各為六小時為妙。但由於讀賣新聞社覺得六小時不太盡興,結果規定各為七小時,一日終局。對局費是每局每人一萬日元,我那一份錢當然都被璽宇拿去敬「神」了。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擂爭十番棋第一局,在位於世田谷區深澤的若尾鴻太郎先生的寓所拉開戰幕。
這就是戰爭風雲消散之後,奉璽光尊之命,我第一次手握棋石重返棋壇的經過。
從第一局對弈的前日開始,璽光尊像是親自作戰一樣,不遺餘力,召集全體信徒為我的勝利而終日不停地祈禱。
第三局,於九月在野田的茂木房五郎先生的https://m•hetubook.com.com寓所進行。這一局我執黑先投,並且終於恢復了本來面目,順風得手取得大勝。不過,第三局以後,璽光尊突然對十番棋喪失了興趣。其原因也許是沒有收到預期的宣傳效果。因此,為使人獲勝的祈禱不再舉行,對十番棋對局的日程安排也不再給以考慮和方便。現在回想起來,我置身璽宇,在戒律森嚴、各種意外事件接連發生的日子裡,能夠順利圓滿地將十番棋弈完,實在是一生中令我深感自豪之舉。
第四局在九月裡進行,對局場遠在京都的南禪寺。此局我執白棋,並且奕出了許久未用的對角線上的兩個三三。後來棋勢發展為雙方竟進中腹,但由於白棋占了主動,終於又克一城,獲得六目勝。
誠然,對於勝負,人們的理智仍有難以駕馭的地方。我覺得:是我那死不認輸的執著之心與璽宇眾徒的祈禱聲援,使得橋本先生落子時亂了手腳。對此,我想不會有人懷疑它的可能性。
然而,儘管我肩負璽光尊的期待,全力以赴地面對棋盤,但是棋藝畢竟荒廢了兩年之多,這期間的空白形成了難以彌補的差距。因此,儘管此局我執黑先投,但還是任憑白棋隨意調遣。結果我措手不及,糊裡糊塗地敗下陣來。hetubook.com.com
繼第一局結束的三天之後,第二局又拉開了帷幕。
其實,那時棋界的有關人士們見我身為璽宇信徒、整日為璽光尊盡忠效力,感到十分擔憂,大家都熱情地希望我早日擺脫璽光尊的統治。可惜由於我總是躲避眾人,再者許多人也唯恐勸說無效,反遭嫌怨,因而無人自告奮勇地出來當面規勸我。據說當時安永先生曾講過:「欲使吳先生擺脫璽光尊,除了將他徹底地打敗而別無良策。」此話的意思很明顯:我一輸棋,便會聲望大跌;璽光尊也不會覺得我有利用價值了。這樣一來,我與璽光尊勢必不分自離。
璽宇那裡,按璽光尊的吩咐,比第一局時召集了更多的信徒,照舊從早到晚不停地為使我獲勝而祈禱。對局前一天,璽光尊還聲稱要「將圍棋取勝之法力」移入我身體,讓我與她在同室睡覺。那一夜,奉命「神旁伴睡」的我,一想到若有失禮之舉動,將會鑄成大禍!於是,害得我不敢輕易地翻一下身,在根本無法入睡的狀態下捱到了天明。
當若尾先生與原先生熱情地提出擂爭十番棋的話題時,說實在的,我並不怎麼想試試身手,只知道對璽光尊言聽計從。尤其是時值日本戰敗之際,老百姓吃上頓沒下頓,過了今天愁明天。許多人為了弄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當天的糧食,擠進既不遮風又不擋雨、顛簸擁擠的列車,拼命地為採購糧食而東奔西走。再說列車上,一聽說警察要搜查了,人們趕緊把「黑貨」從車窗扔出去,然後紛紛跳車,拾起「黑貨」再奪路而逃。可是,與擁擠不堪的車廂相連的「占領軍專用」車廂裡,那些駐軍兵士們卻悠閒自在地躺臥著。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歲月裡,我根本不相信「重新作為活躍棋士」的日子會再來叩門。況且,周圍的環境亦不可能讓我舊夢重溫。
那時我覺得,既然與璽光尊同舟共濟,再次馳騁棋壇的日子不會重返了。何況眼下我正專心於信仰,下棋的事從未考慮過。當然璽宇內盤石俱無,我已兩年多沒有握過棋石了。
翌日,睡眠不足的我揉著眼睛來到對局場,果然,比起第一局來,「再輸可就不妙了」的聲音在耳邊迴蕩,激勵著我奮起直追。不過開局後仍然看不出我的棋比第一局有起色,有幾處該投的地方卻沒有落子,奕至中盤,看起來行將崩潰的白棋七零八落地散成幾堆。不論是誰瞧上一眼都會認為我和白棋必敗無疑,儘管如此山窮水盡,我仍從內心不斷地發出激奮的呼喊:「決不能輸!」誓死也要負隅頑抗到底。璽宇那裡,大家在我對局期間始終不停地祈禱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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