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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杯酒尤其充滿苦味。將軍的太太只有將軍自己才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向大家宣稱太太身體不適，實在是一句謊話。

最倒霉的人是羅經理，他不僅生意走了厄運，且使自己鬧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學會說些不倫不類的話語，常常有人指他背後說：「看，一個瘋子。」

聲說回前方統領軍隊，為收復失地而工作的那位將軍，他依然還作寓公，不曾離開陪都一步，倒是他那位太太——那個肉團，當真從他身旁溜走，多半回到那個前夫身邊去了，這是她的下文。

他們的車子開進濃霧裏去，霧慢慢遮沒了他們，也遮沒了整個都市。

「為不到席的將軍太太祝福。」主人的提議，使在座的客人都熱烈的附和起來。

當徐小姐站下時，胡委員也就追到地方。他特別叮囑徐小姐，關於他今天所說的事情，千萬不要發消息，因為還不到正式發表的時間。徐小姐自然答應了，他們熱誠的握了手。

「自然不能辦了，多虧沒有辦成，使我可以很容易的放手，否則還怕難以善後呢。好了，我們談點新題目罷，空氣不夠調和，熱鬧熱鬧才對。」胡委員提出新的意見。

「管他呢，」將軍不以為然地說，「這算什麼好消息，我的好消息是起一把同花大順。」

「是的，」王小姐加進來說hetubook.com.com，「頭一次胡委員請客時，我記得將軍還說要去前方，為收復失地而工作的。老邁年高，在後方休息一下才正是養生之道呢。」

席散時，所有的人都去胡委員的寓所，事前就已說好，他要求安排一個牌局，直到天亮。

宴席繼續著，由於幾個人的豁拳行令，彷彿才稍稍顯出一點活氣。但徐小姐卻在這時請辭了。

「我還要去參加一個會，先走一步。」她說，一面離開座位，穿上她的外套。

「羅經理倒是徐庶進曹營，一語不發。」王小姐像在響應胡委員的提議，把注意力轉到羅經理的身上。「有什麼心事不成？」

五天之後，一個濃霧瀰漫而又陰冷的日子，仍然是在晚上，胡委員又在ＸＸ酒店宴請客人。按照名單上所開的人名，仍然是黎將軍夫婦坐首席。其餘的客人，也都是我們所熟悉的人物。頭一個應該提到的屈小姐，不，應該說是王太太了，因為她已然和那位處長結了婚，她是由於獨山大捷陪都穩定，特地搭乘飛機回來看看舊友的。順序而下是王小姐、徐小姐、羅經理和作家劉芹，但劉芹不曾到席，將軍太太也缺席，據說是身體不適。

「胡委員，你的雜誌也不辦了吧！」

羅經理輕輕哼一聲，回答一個無言的歡笑。

「徐小姐！徐小姐！」胡委員追出去，連聲的喊。

天黑了，徘徊在市裏ｗｗｗ•ｈeｔｕｂoｏｋ.com•cｏｍ市外的霧氣，都罩籠在夜幕之下了，黑暗的影子遮住灰色的霧，人們則在黑色的迷霧中，開始各種如同霧氣一般的，空洞難測的活動。

大家都在止不住哈哈的笑了。

「好極了，」胡委員這時加進來說，「你們真熱鬧起來。若說是喝酒麼，還要數那位作家，可惜今天他不曾到席。可是剛才他有一封信送過來，因為忙一點，我還沒有看，現在讓我告三分鐘的假看看好麼？」

這就是戰時的陪都，一個謎樣的霧都——重慶。

對於一個人的批評，當壞話集中在他的身上時，所有評語不會有個好字的。由於眾口同聲批評作家劉芹簡直莫名其妙，使得在座的人竟然共同乾了一杯。

豁拳的勝利，溫暖了羅經理冷半晌的心，彷佛從這個美滿的收穫中，給他減消了對於屈小姐的仇恨。「你總還有不如我的地方。」他心中這麼說，以前他為她所耍戲的那些惡作劇，以及從那上面施給他的痛恨，也因之而完全消除了。

胡委員還不用三分鐘就看完來信。

「發神經病！」屈小姐搶著說，「一個子兒不值的怪物，實在莫名其妙！」這句話，報復了作家以前給她的難堪。

將軍喝下去的簡直是一杯言說不出的苦酒。

胡委員的出國事後證實完全出於假造，結果仍然是作光桿委員，雜誌由《展望》而《公論》、而《大捷》和圖書，最後夭亡，他打算在王小姐身上寄託一點希望，卻也未能「大捷」，因為王小姐隨著屈小姐——那位王太太飛到蘭州去了，他們的後事，語焉不詳。

羅經理自始就在屈小姐身上耗費心思，他為那花在她身上的錢項而心痛，特別是那最後的十萬元，簡直是無恥的欺騙。現在她作王太太了，一位身居高位的處長夫人，那麼孤高的裝模作樣，彷彿是他面前的一位生客，擺出盛氣凌人的神氣，真是豈有此理！

這次宴客不同於第一次宴客，第一次宴客為辦雜誌，這回，如同胡委員自己說的，完全是為著藉此聯絡感情的。可是他卻供給大家一個新的消息：他奉派出國考察，將要和祖國有一年以上的別離，和他同行的，便是他的女秘書王小姐。這是一個新的消息，連徐小姐還不知道呢。主人報告完畢，客人就為他共進一杯，祝福他旅途愉快，然後再轉到王小姐身上。屈小姐的遠來，也接受大家對她的敬酒。那位記者徐小姐，特別向將軍端起酒杯：

作家劉芹總算不錯，他竟然寫出一本以抗戰為題材的著作，現已成為好評洶湧的讀物。他還計劃寫下第二本、第三本。張氏兄妹自從分手後音信斷絕了，按照他的祝福是：「願他們平安。」

街上吹著初冬的冷風，薄霧掩蓋著大地，幾盞路燈閃動出陰冷的、黯淡的光亮，彷彿它無法突破那迷霧籠罩著的黑網。

ｈeｔｕbooｋ.ｃoｍ.ｃｏm「這一次獨山大捷，可以免得老將軍再度出山，這，應不應該為你祝福？」徐小姐說明敬酒的道理。

「桂邊我軍迫近河池，柳州指日可下。」

主人回到席上時，正是委託商行經理和王太太豁拳最緊張的時候，這一對客人的豁拳，是開始於王小姐的慫恿，兩個人均各帶著不快的心境，所以一經豁起，倒有些欲罷不能的形勢。

羅經理心理上就是要爭一口氣，今天他到底爭到這口氣了。

無線電台播音員報告出兩條重要消息：

「我來為將軍祝福。」

主人和客人都在挽留她，請她再多坐一會，但她已然走到門邊了。

今天的宴席，缺少熱鬧的氣氛，彷佛誰都不大起勁，比較那次為辦雜誌而請客的情形，完全兩樣。今天似乎人人都沒有過去那種興奮活躍的精神，人人似乎都顯露出說不出口的鬱悶，因之減少了談笑間的風趣。幸好徐小姐細心，為怕冷場，她朝主人問：

羅經理一連贏兩拳，使屈小姐喝了一杯酒。她要來一個反攻，以便挽回自己的失敗，性格使她不願在任何人面前摔跤的。她隨即又和她的對手挑戰。但她的拳運卻走了逆境，儘管她豁了幾次，都是她當失敗者的角色，她愈覺心中不服，越不能爭到一局的勝利。到後還虧將軍擋了一拳，算是給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解了圍。

我們的小說到此收場了，把其中幾位人物小作交代，想來該是讀者們樂於知道的。

「照准。」將軍說，他也有點興奮起來，那被他喝進去的大量的酒，悄悄的刺|激著他的神經逐漸的緊張。

我們的記者，是一位頗能稱職的新聞從業員，到今天她還安於她的本位。屈小姐那位堂兄的下文卻是無從探悉的了。

「好消息。」胡委員說，他們的車子正在街上飛馳。

「難民返鄉，在調查組織中，不日即開始遣返。」

「真有趣，」他向大家說，「作家麼，就是有點別怪。你們聽我唸唸劉芹的來信。信上說：『我只要吃你一頓飯就夠了，第二頓飯對於我是多餘的。冬天很冷，我的心情也很冷。霧都多霧，在迷霧之中，看到不少迷霧樣的人，非常有趣。躲在迷霧中，還有些人白晝作夢，夢下去罷，太陽出來時最好也別醒。』完了，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是什麼意思呢？簡直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胡委員使用很大的力量，把那封來信撕個粉碎。

將軍陪伴如儀，端起杯子來。

「黎將軍這回更不可能統領軍隊打游擊了，收復失地的工作，看來當是另外一般現役軍人的職責，倒真該是將軍之福呢。」屈小姐也端起杯子來。

「謝謝主人。再見，再見。」她一抬手就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