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何以見得？」
「除非是唐朝的李白。」
「都是我那不肖的兒子，把全部田產賭光花盡，仍然執迷不悟，如今竟然把僅有的一棟舊宅院也給賣掉了，害得我臨老無處安身，逼我搬到這個小巷子裏來住，他又跑到賭場去了，以後叫我怎麼活下去啊！嗚嗚嗚……」
終日看山不厭山，買山終待老山間；
王珪解釋說：
王珪縮後一步，不敢再說什麼。
東坡考慮再三，只好上書朝廷，請皇上俯念他的困難，允許他在常州居住。
「你不必說了，眹瞭解他不是那意思。」
就在東坡探望王氏之後，沒有多久，有一天王安石又騎了驢子到鄉下閑逛，半路遇見一位農家婦人，攔路跪在他面前，遞給他一份訴狀，轉眼就不見了，等他回到家中，明明記得那份狀子放在衣袋裏，卻不翼而飛，他以為是遇上了鬼，心裏非常害怕，第二天就因為驚嚇過度而一命嗚呼了。
「妳那棟房子在何處？」
王氏極不願再觸及往事，尤其是關於新政的問題，東坡一提到，他就避而不談。如今他深信佛家因果輪迴之說，他告訴東坡，他常看wｗw.ｈｅtubｏｏk.cｏｍ.cｏm見幻相，譬如看到早死的獨生兒子王雱，正在陰曹地府帶著腳鐐手銬受罪，為了挽救兒子免受折磨，他賣掉了上元縣的財產，把錢捐給了寺院。
冶城訪古蹟，猶有謝安墩；
王安石既住其地，也寫了一首詩：
東坡將他遊廬山的詩，唸給王氏聽，王安石對「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二句，大加讚賞，譽為是富有哲理的不朽名句。
罷相之後的王安石，一直住在南京，如今他不但是一個心力交瘁的頹唐老人，而且境況也非常可憐！蘇東坡曾經順道去探望過他。
經友人邵民瞻的介招，終於在常州的荊溪之上，買了一處舊宅第，付了五百緡代價，東坡覺得很滿意，辦好過戶手續，準備回南京接家人來住。
在「即事」一詩中說：
吾老常鮮歡，賴此一笑喜。……
神宗臉色一沉，揮了揮手說：
山花落盡山長在，山水空流山自閑。
另有一首「遊鍾山」，東坡頗為欣賞，詩m.hetubook.com.com曰：
「蘇軾的意思，豈不是說他既經過朝廷殿試及第，卻因坦白批評朝政而獲罪？於心不甘，又用『驚魂未定，夢遊縲紲之中』，誇大渲染，企圖委過他人。」
蘇東坡聽了急忙問老婦人：
「眾卿認為蘇軾的才華，可以和那一位古人相比？」
「啟奏聖上，臣以為蘇軾表中仍然充滿了怨懟之詞，並無服罪誠意。」
公去我來墩屬我，不應墩姓尚隨公。
蘇東坡在離開黃州之前所寫的謝恩表，送達京城的時候，幾乎又引起一場是非。
老年喪子，摧折心肝，東坡的哀痛是可想而知的，朝雲更是哭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整天躺在床上不食不眠，如醉如癡。東坡的哭兒詩，讀之感人肺腑：
可是在離開常州的前夕，與邵民瞻在月下漫步，一路上談論著搬家的細節，經過一條小巷時，聽到有老婦人哀哭的聲音，越哭越傷心，好像遭遇了非常的變故，於是兩人停下來，叩門詢問。
我淚猶可拭，母哭不可聞，欲與汝俱亡，故衣尚戀架，漲乳已流床，……
站在一旁的副相王珪，卻仍不放過挑剔蘇東坡毛病的機會和-圖-書，向皇上奏道：
立即有四五個大臣同聲回答：
「就從這裏過去兩條街，那棟坐北朝南有花園的大房子，黑漆的大門，門前有兩棵大柳樹。」
臣軾言：伏奉正月二十五日誥命，特授臣汝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者，稍從內遷，示不終棄，罪已甘於萬死，恩實出於再生，只服訓辭，惟知感涕；伏念臣向者名過其實，食浮於人，兄弟並竊於賢科衣冠，或以為盛事，旋從冊府，出領郡符，既無片言可紀於絲毫，而以重罪當膏於斧鋮，驚魂未定，夢遊縲紲之中，隻影自憐，而寄江湖之上，妻孥之所竊笑，親友至於絕交，疾病連年，人皆相傳為已死，饑寒併日，臣亦自厭其餘生，豈謂草芥之賤微，尚煩朝廷之紀錄，開其恫悔，許以甄收？
神宗皇帝看了謝恩表，喜形於色，環顧群臣說：
老婦人嗚咽著斷斷續續的回答：
梧桐識圭木，蕙草留芳根。
神宗臉上接著又泛起了笑容，問群臣：
東坡和邵民瞻聽到老婦人的話都楞住了，原來她說的正是東坡買的那棟房子。
閉戶欲推愁，愁終不肯去；底事春風來？留愁愁不住。
吾年四十九，羈旅失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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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真是奇才！」把手中的謝表交給身邊的侍臣說：「你唸給大家聽聽。」
蘇東坡是湊集所有的錢，才買下了這棟房子，如此一來，錢花光了，房子也送掉了，落得兩手空空，連北上任所的路費也一籌莫展了。
他住的地方是金陵之冶城舊址，名「謝公墩」，唐朝李白曾在那裏建了一座花園，並有詩云：
「李白雖有蘇軾之才，卻輸蘇軾之學，依朕看來，他比那李白，還要強上幾分呢！」
他早已不再講學，終日無所事事，常在鄉間騎驢閑行，漫無目的逛到疲倦了再回頭，嘴裏喃喃自語，不知所云；有時在家中振筆疾書，寫日記、寫信，往往沒有寫完就擱在一邊，家中又無子嗣，晚境是夠淒涼的。
無心無處尋，莫覓無心處。
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居公墩在眼中；
他們談論佛經，談論詩詞，王氏把幾首近作拿給東坡看，詩中已不見當年奇峭鋒芒，而充滿了禪味，如題名「自遺」的詩，他說：
神宗意外的問道：
東坡極為同情老婦人的遭遇，毫不遲疑的從懷中取出新寫好的契約，就著燈和圖書火引燃燒掉了，告訴老婦人買主就是他，如今一切都作罷論，要她不必再傷心。
「子瞻，你……你不恨我？」
侍臣雙手捧過謝表，高聲宣讀：
一位雞皮鶴髮，年過花甲的老太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訴道：
神宗笑著搖搖頭：
東坡於哀痛之餘，心境與體力都感到很疲憊，極想找一個宜於老年棲息的地方，他非常喜歡太湖一帶，打算買一個農莊，把家眷安置在那兒，決定之後，便四處託人打聽。
歸來懷抱空，老淚如瀉水！……
王氏見蘇東坡來看他，非常感動，因為那些朝廷新貴誰也不再理他，倒是飽受其害的蘇東坡，還來探望他這麼一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他緊緊地握住東坡的手臂說：
第二天又把老婦人的兒子找來，勸誡一番後，叫他把母親接回家去，房錢也不要他退還了；母子二人把東坡當成了活菩薩，磕頭如搗蒜、千恩萬謝的離去。
在七月間，蘇東坡全家到了南京，因為長途跋涉，旅途勞頓，一家人都生了病，更不幸的是，朝雲所生的么兒蘇遯，未滿一歲，竟然病死了。
雲從無心來，還向無心去；
蘇東坡搖頭笑笑，說了一些安慰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