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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特岱奇案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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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唱首六便士之歌

四、唱首六便士之歌

手提包裏有一些剩餘的銀幣,兩個小薑餅,三份有關喬安娜.索斯科的花邊新聞剪報,一首描寫失業的歪詩,一份老莫爾年鑑,一大片樟腦,幾副眼鏡和三封信,一封署名「表妹露西」寄來的字體細長的信,一張修理手錶的帳單,以及一家慈善機構的呼籲文件。
是的,他的確這麼說過。這種話一個人的確會說,特別是在分手的時候。他還記得自己結結巴巴的聲音……那時他將她的手舉到唇邊說道:「如果任何時候有什麼事我可以做——記住,我會去做的……」
這根本無法與汗牛充棟的犯罪學藏書室相提並論。
愛德華爵士向她表示感謝,隨後將手提包中的東西倒在桌上。他心想,就一個脾氣古怪的老小姐會使用的包包而言,這個手提包算得上是個典型的樣本。
「你已經幫了我的忙,親愛的年輕人,」愛德華爵士說道,「在這個特別的地方攔住我,讓我的注意力集中在我原本可能會錯過的一件事情上。」
「你什麼也沒有聽到嗎?」
「威廉,你為什麼不等等我?我說過要你等一下的。」
「沒有。不過話又說回來,當我全神貫注時什麼也聽不到。我真蠢,但情況就是這樣。」
愛德華爵士停頓了片刻。
突然間,愛德華爵士挺直了身體,目光緊緊盯著——不是馬修,而是街道的對面。馬修有些不知所措,又重覆道:「如果我能幫忙的話——」
「你是說……哦,可是,他們都喜歡她,是真的,在內心深處。雖然他們不時與她發生爭吵,但這並不意味著什麼。」
即便是清新如朝露的十七歲魅力,也不見得能讓他動心。
「我想,兇器找到了?」
「是的,姐姐。但現在不行,我得去見一個人。而且,無論如何,一遍又一遍談論這件該死的事情有什麼用?我們跟警方已經談夠了,我對這些事情煩透了。」
「親愛的孩子。得了,你準是在誇大其詞。」
「是的,先生。我收拾完茶點後,就把單據和剩下的零錢交給她。」
「是的。莉莉姨奶奶動輒對小事發怒,老愛無事生非,然後就唇槍舌劍一番。愛蜜麗會信口胡說一些她根本不會當真的話——說什麼她要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了;說她氣得吃不下飯什麼的一堆傻話。莉莉姨奶奶說,愛蜜麗和她的丈夫最好及早收拾包裹離開。但事實上,這些話根本不是當真的。」
「我真蠢,我家地址是切爾西的帕拉丁街十八號。」
這時,一個年約五旬的男子走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他生就一副健壯的體格,不過背有些駝。他衣著不整、頭髮凌亂,看起來態度和藹,不過神情卻有些茫然。
「謝謝你,瑪德琳小姐。恐怕這裏面沒有什麼重要的線索。」
「我知道你會這麼做的。我一向都把你當成真正的朋友,你能現在就跟我回去嗎?」
愛德華爵士抬起頭來。屋頂上發出吱嘎聲。
她打斷了他。
「也許不能,先生。法律真是可笑。但是我們的確有證據——如你所說的,先生。他們當中如果有人動手,我不可能不知道。」
「我確信有很多人能比我給你更好的建議。」
「帶她進來。」愛德華.帕利澤爵士說。這種說法倒是激起了他的濃厚興趣。
「我們?你結婚了?」
聽到鈴聲,瑪莎走了進來。
「有位年輕女士想要見您,先生。」
瑪德琳搖搖頭。
「就你所知,沒有人走近房門?」
「然後呢?」愛德華爵士問道。
「是在吃過茶點以後——五點鐘。瑪莎最後一個見到她,她那天下午去付帳,隨後幫莉莉姨奶奶拿回零錢和帳簿。」
老僕人屏住了呼吸。
「我想,奎布崔小姐當時的確有可能這麼做,那個房間的窗戶正對著大街。她可以從窗戶裏看見她正在等待的人,然後走到門廳,讓那個男人或女人進來。她甚至希望別人不會看見這個人。」
愛德華爵士仔仔細細查看每件物品,然後把提包重新裝好,遞給瑪德琳。最後,他歎了口氣。
「我聽得出她的腳步聲。」她喃喃說道。
他迅速把手向前一伸,取出那首描寫失業的打油詩。
「你的兄弟呢?他也跟人吵架了嗎?」
「你懷疑是家族的內部成員?」
「不能嗎?我覺得你什麼事都做得到——任何事情。」
「這是姨奶奶的手提包,這裏的一切都跟她遇害那天一模一樣。我保留了它的原狀。」
只瞧上一眼,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小心地詢問。
愛德華爵士疾步離開了蔚房。瑪莎是對的。瑪德琳剛剛走下樓梯,她滿臉期望地看著他。
「先生,他們怎能進她房間又不讓我知道呢?這裏的門鈴會響,而且,只有一扇門。」
是的,誰都會那麼說……但一個人說過的話很少必須付諸行動!而且是在過了……多少年?九或十年之後。他飛快地瞟了她一眼,她依舊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不過對他來說,她已經失去了魅力——那種純潔清新的青春氣息。現在這張面孔也許在年輕人看來別有風情,但是,愛德華爵士卻一點也鼓不起當年那次大西洋航海結束時的熱情和情和圖書感。
「那就沒人能說他有什麼動機想除掉礙事的姨奶奶。」
愛德華爵士站起來。
如果說他是在為自己準備退路,她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屬於那種一次只專注在一件事情上的人,而此時此刻,她所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要求。她理所當然認為愛德華爵士會樂意幫助她。
「愛德華爵士,我希望您能幫助我。」
「能見到你,實在太好了,請坐。」
「是馬修.沃恩嗎?」
「沃恩小姐要我幫她的忙,」他說,「希望你不反對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說過如果我需要幫助,如果世上有什麼你可以幫我的,你一定會幫。」
瑪德琳神經質地用手把額上的帽子向後推了推。她環視了一下屋裏,說道:
「遊戲結束了,瑪莎你瞧,我明白了。你不如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我吧。」
他指望她會喜出望外,但是她表現得很平靜。
「不。我想,如果明天過去,結果會更令人滿意。你能把奎布崔小姐的律師的姓名地址給我嗎?我想問他幾個問題。」
他有氣無力地說:
「的確,的確……門鈴無法正常出聲,當時我不太確定,於是覺得最好還是去看看。我走到門邊時,他正把她擊倒。一捲五英鎊的鈔票就在她面前的桌上……就是看到這些錢,並以為她是獨自在家的,才使得他這麼做——因為是她親自來給他開的門。我喊不出聲音來,整個人都癱倒了,這時他轉過身來,我看到他正是我的兒子……
「可是你真的——」
「可是,你也許並沒有注意到。」
「還有一個問題,愛蜜麗為什麼服用止痛藥?」
瑪德琳.沃恩又點點頭。
「我……我真是太感謝了。再見。」
「啊!」愛德華爵士臉上燃起一絲興致。「大約一個月前,是嗎?」
「當然,我有很多朋友。」(他被她天真的自信逗樂了)「不過你瞧,他們當中沒有一個算得上聰明。不像你,你已經習慣於盤問別人。而且,你經驗豐富,一定會知道。」
他站起來,按響了鈴,一邊把一樣東西塞進手裏。
接下來,她加重了語氣說道:
她極其純樸地承認這一點。
她望著他,目光懇切且信心滿滿。他感到慚愧,他莫名其妙地被打動了。她發自內心的真誠,她對於隨口允諾的堅信,十年了,依舊當成神聖、具有約束力的東西。沒幾個男人不曾說過這種話,這幾乎已成為陳腔濫調!但鮮少有人被要求兌現這種諾言。
「她們吃午飯時吵架了嗎?」
「下次你需要朋友的時候——」他說。
「她供養他們?」
「她拿給你的是五英鎊面值的紙鈔嗎?」
「當然,我們以為是盜賊做的。書桌的幾個抽屜被拉開了,像是竊賊在找什麼東西。當然,我們以為是盜賊!隨後,警察來了,他們說她死了已經至少一小時以上,然後問瑪莎有誰進過房間,她答說沒人進去過。可是,所有的窗戶都從裏面閂著,而且,似乎房裏的東西也沒人碰過。然後,警察就開始向我們提問……」
「你家的地址是?」
愛德華爵士點點頭。
他的神情變得鄭重其事、小心謹慎。他語調略顯尖刻地說道:「當然,親愛的年輕女士。我很樂意盡我所能——儘管我懷疑自己這把年紀了,是否還能提供什麼有用的幫助。」
「我會直接去找你。」
「奎布崔先生和夫人,還有你的兄弟,他們現在都在家嗎?」
「記住,你答應過。任何地點、任何時候……你說,如果我需要幫助……」
她看著他,隨後搖了搖頭。
「不,先生,我說不出確切的數目。」
他自嘲地笑了笑。大致上,他從前經常確信自己的見解正確,儘管他個人的見解經常與陪審團的意見並不一致。
「我可不想冒險去嘗試。」愛德華爵士說,「朋友,我比你早離開托兒所,不過,我對於兒時的童謠可能記得更清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一首童謠是這樣的:『唱首六便士之歌,一只裝滿黑麥的口袋.,二十四隻畫眉鳥,在餡餅裏被烘烤……』諸如此類,其餘的就無關緊要了。」
門開了,裏面走出一位個頭不高的老婦人,她警惕地盯著他。他被領進走廊左邊的一間寬敞的雙人房。就在這個房間,瑪德琳小姐來見他。比先前更加明顯的是,他看到她的臉上流露出緊張不安。
「目前的進展不大。」愛德華爵士說,算是回應了她的目光,隨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姨奶奶遇害那天收到了哪些信件?」
她說話時那種深信不疑的樣子打動了律師。他想:「一個出色的證人,她的話很有份量。」
瑪莎看起來心煩意亂。最後,她勉強說道:
「哦,愛德華爵士,你實在太棒了,真是太出色了。你救了我們。我該怎麼謝你呢?」
「是的,這真的糟糕透了。關於這件事,報紙上還沒有任何評論。不過,這正是警方的看法。他們知道,那天晚上沒有外人走進家中。」
「樓梯,先生。每當有人上下樓時,無論你走路多麼小聲,樓梯就會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奎布崔夫人當時躺在床上,奎布崔先生正在翻弄他那些可憐的郵票,而瑪德琳小姐又和*圖*書在樓上操作縫紉機。如果他們三個當中有一個下樓來,我當時應該知道。但他們並沒有!」
她似乎開始接受這項假設。
「那麼,也許他可以逃離絞刑架,不過你別指望他能永遠逍遙法外。請你叫瑪德琳小姐來見我。」
「你是個很可愛的人,可是……」
「你好,奎布崔夫人。希望你不介意我到這裏來提幾個問題。我知道你們都急著想澄清這件事。」
「你能確定沒有人走進她的房間嗎?」
「什麼意思?」
「我並不十分清楚,先生。依我看,她都隨身帶著,就放在她的黑色天鵝絨手提包裏。不過,當然她也可能她把錢放在臥室的抽屜裏,然後鎖上。她總喜歡把東西都鎖起來,儘管她總是把鑰匙弄丟。」
她用筆寫下然後遞給他。隨後,她站起身來,頗為羞澀地說:
這天傍晚,愛德華爵士正坐在藏書室的壁爐邊,啜飲著爽口的咖啡,一邊對著義大利著名犯罪學家藍伯索的一本著作搖頭。這些天才理論如今已經完全過時了。
「你說的客廳在這個房間的上方嗎?」
「我也許可以找出真相,但我可不會創造奇蹟,無法讓真相成為你所希望的那樣。」
「親愛的年輕女士,我能做些什麼呢?如果你想要一個優秀的法律顧問,我可以給你名字——」
她在前面領路,走進一間大型的兩用客廳。她打開抽屜的鎖,從裏面取出一個黑色天鵝絨製成的大手提包,上面還帶有一個老式的銀扣子。
「是的,我告訴過他們您要來,他們都急著想要幫忙。哦,愛德華爵士,不知怎地,我有種預感,也許您不會發現有什麼異常——也許我們跟命案無關,終究,兇手是家庭成員之外的人。」
「喔,一定是這樣,不可能是家裏的人。如今的竊賊都很狡猾,他們像貓一樣很擅於攀爬,進出自如。」
愛德華爵士換了個問題。
「我正在忙我的郵票,就在樓上的小客廳裏。」
他的死胡同。
她的臉上泛起真實且顯而易見的潮|紅色。
「因為奎布崔先生和夫人根本就沒有能力收拾行李離開這裏?」
愛德華爵士從蘇格蘭警場得知,此案當中的金錢問題已調查得很詳細。當時馬上又快到奎布崔小姐取錢的時候。據推測,她已花光——或是幾乎花光了——先前的三百英鎊。但正是這一點難以斷定。透過核查家庭支出,警方立刻發現奎布崔小姐每季的支出遠低於三百英鎊。另一方面,她習慣於將五英鎊的鈔票送給那些貧困的朋友和親屬們。她去世時屋裏究竟有很多錢,還是幾乎沒有錢?這點值得深入探討。屋裏連一便士也沒找到。
「當然。但我沒有什麼可以奉告的——我能嗎,威廉?我當時睡著了,躺在我的床上,直到瑪莎尖叫時我才驚醒。」
她依舊什麼言外之意也沒聽出來!他匆忙轉換了話題。
「哦!這並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你本人的協助——以一個朋友的身份。」
「我希望你到我們家裏來,我希望你問問題,親眼看一看,然後做出判斷。」
他猛地轉過身。
老婦人脹紅了臉。
「她把錢放在什麼地方?」
她離開了房間。他不安地想:「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是想要我提供某種辯護嗎?是為了誰呢?」
「不會剛好一天之內吵了好幾次吧?」
她迷惑地盯著他。
「沒有,先生。」
「你非常確定嗎,她當時究竟是怎麼說的?」
瑪德琳坐直了身子,語氣更加平靜。
「律師告訴我們,在支付遺產稅後大約還有八萬英鎊。」
「你的第一個念頭是?」
「我沒有,是我們四個人當中的一個,一定是。」
「愛德華爵士,您的確認識我,不是嗎?我是瑪德琳.沃恩。」
「哦,絕對信任。她跟了莉莉姨奶奶……哦!我想是三十年。她一向為人忠厚。」愛德華爵士點點頭。
「哦!是的,我願意告訴你。這件事我還記得很清楚——非常清楚。你知道,下午我們吃過茶點後,就分頭去忙各自的事情。我在縫製一件女裝;馬修在打一篇文章——他平時會寫點新聞;威廉去弄他的郵票;愛蜜麗沒有下樓來吃茶點,因為她剛剛服用了止頭痛的藥粉,正躺在床上。所以,我們大家各忙各的。當瑪莎七點半進房間去擺放晚餐的時候,才發現莉莉姨奶奶躺在那兒——已經死了。她的頭部……哦!真是太可怕了……整個被擊碎了。」
「什麼事?」
有隻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吃了一驚。原來是馬修.沃恩,他有些氣喘吁吁的。
「是的,先生,是我。她可憐的頭髮上沾滿了鮮血,躺在那兒。由於馬修先生打字機的劈啪聲,我們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
他盯著她的臉。「你喜歡奎布崔小姐嗎?」
「回你家,我的朋友。」
「它的名字有些古怪,不過我想你在那兒總能吃到像樣的菜。」
「我知道我在說些什麼,先生,喂,你聽那個——」
正當愛德華爵士逐漸對這個故事本身發生興趣時,她的話把他嚇了一跳。
「是的,先生,也許你是對的。我從未考慮到這一點,絲毫沒想到她可能正在等待一位紳士,是的,這是有可能的。m•hetubook•com•com
「可憐的女人,」他動情地說,「我真為你難過。然而,你知道,法律自有公斷。」
「它們還都在。當然,警方已經都檢查過了。」
「警察沒有抓到兇手,我想他們永遠也抓不到的,你知道,也許根本就沒有人可抓。」
「哦,不只這些,威廉喜歡莉莉姨奶奶,他的確是。」
她顯然感到震驚。儘管她無法否認,但她的確想要否認。為什麼?因為她知道另有隱情嗎?家裏的四個人之一有罪,而瑪莎是要庇護那個有罪的當事人嗎?樓梯當時是否發出了吱嘎聲?是否有人偷偷下樓來,而瑪莎知道那個人是誰?
愛德華爵士走進屋裏,大步走到一個抽屜跟前,拿出天鵝絨提包並把它打開。他看看馬修,年輕人不情願地離開了。
他隨即覺察到她的臉上掠過一絲沮喪。
「你是最後見到她的人,是嗎?」
愛德華爵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瑪德琳坐在椅子上,略微向前欠了欠身。
瑪德琳脹紅了臉。
她的雙手依舊在抽動著。「奎布崔夫人,你的房間在什麼地方?」
「哦,因為她當時頭疼。」
「噢,是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那天午飯時有點煞風景,愛蜜麗生性易於激動、神經緊張。她有時會和莉莉姨奶奶吵架。」
「我是說就你所知。但如果奎布崔小姐當時是在等待某人,而且親自為對方開門的話……」
「是的,可憐的馬修。」「不過,現在一切都沒事了。」
計程車掉頭駛入安娜女王小巷。
「她個人的財產價值多少?」
「當然,但她的頭疼會不會另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呢?」
「是瑪德琳小姐在下樓。」
他最後找了個藉口脫身,他表示他想問瑪莎幾個問題。威廉.奎布崔主動提議帶他去廚房。在門廳裏,愛德華爵士幾乎和一個正疾步向前門走去的高大黧黑的年輕人撞個滿懷。
「女士沒有報上她的姓名嗎?」
「說說看,你姨奶奶死後,誰會得到好處?」
「你是說我嗎?關於我想成為一名時裝模特兒的爭執?」
「哦!」瑪莎看起來吃了一驚。
「哦!是的,現在情況大不相同了。」
「你姨奶奶不同意?」
「如果你確信我能幫忙……聽著,我不能保證什麼。」
「馬修!」樓上傳來他姐姐的聲音。「哦!馬修,你答應過——」
「喔,」瑪莎考慮了一下,「她說肉販都是惡棍和騙子,還說我多買了四分之一磅的茶葉,她還說奎布崔夫人不愛吃人造奶油純粹是胡說,還說她不喜歡我替她找回的六便士硬幣當中的一枚——那是一枚新硬幣,上面有橡樹葉——她說它不好用,我費了好大氣力才讓她接受。她還說,哦,她說魚販送來的是黑線鱈魚,而不是牙鱈,又問我是否跟魚販講清楚了,我說是的……真的,我想就是這些了,先生。」
他老練地擺脫那滿懷感激的一家人,叫了一輛計程車。當他跌坐在車上時,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而且她也從未向你提起什麼事情,可以讓你以為她在等什麼人嗎?」
「我很高興,瑪莎,她在去世後還有人懷念她。」
愛德華爵士俯身朝她一笑,輕拍她的手,此刻他簡直就是個偉人。小小的瑪德琳當年乘坐西盧里克號從美洲歸來時,可真是楚楚動人。青春綻放的十七歲……真美妙!當然,如今她已是青春不再了。
「也許你可以證明三個人不在場,可是,還有第四個人。當時,馬修.沃恩先生也在樓上嗎?」
「這點我並不懷疑。但是,你知道,光說他們的好,這並不能稱之為證據。」
他現在完全想起來了。乘坐西盧里克號從美洲重返故園的那次旅行!這個可愛的孩子——當時她比小孩子大不了多少。他記得自己曾向她求愛,擺出一副謹慎老到、深諳世故的架式。她當時正值妙齡,而且如此熱切、滿懷欽敬與英雄崇拜之情,於是俘獲了一個年近六旬的男人心……想到這些,他握起手來格外親熱。
除此之外,他再也從她嘴裏得不到什麼訊息。她一無所知,什麼也沒有聽到,因為她一直在睡覺。她用一種受驚女人的偏執反覆重申這一點,然而,愛德華爵士知道「受驚」才是——非常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她是位不大容易討好的女主人,呃?」
當他詳述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瑪德琳小姐說: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少錢——我是說,有多少張五英鎊的鈔票?」
瑪莎的言辭讓死者的形象清晰地浮現在愛德華爵士眼前,即便是再詳盡的描述也沒這麼活靈活現的。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從事法律工作的人從不輕易下結論。」愛德華爵士莊重地說,然後便告辭了。他走在街上,陷入沉思中。謎團就在他的手中,但他卻解決不了,還需要一樣東西——某件小事,只需指明一下方向就行了。
「不是他們幹的,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們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紳士淑女。」
「哦,他一向是個壞孩子。我總是盡可能把我的錢都給他,他蹲過兩次監獄。他一定是來看我的,那時,奎布崔小姐看到我沒去開門,就自己去開門。他吃了一驚和_圖_書,拿出一張描寫失業的傳單。慈善的女主人讓他進來,取出六便士,而這時候,那捲鈔票依舊像我給她零錢時一樣,還放在桌子上。沒想到魔鬼上身,他走到她身後,就把她擊倒了。」
「是的。」
「沒有,我是說我和我的兄弟。哦!進一步說,還有威廉和愛蜜麗。但我必須解釋一下。我有一個姨奶奶——莉莉.奎布崔小姐,你也許在報紙上讀到過,事情糟透了,她被殺了——是謀殺。」
「哦,當然。」他熱情地握住那隻伸過來的手。
「這裏真安靜。有時候,難道你不渴望有些嘈雜聲嗎?」
「你為什麼想去做時裝模特兒,瑪德琳小姐?你覺得那種生活很吸引人嗎?」
「嗯。那麼,現在你已經得到可觀的收入嘍?」
「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那天傍晚的確有人來過這個房間——你的女主人給了對方六便士……我想她給他六便士是為了換這個……」
愛德華爵士略顯詫異地睜大眼睛。
「我忘了,」他不經意地問道,「他欠了很多債,不是嗎?」
愛德華.帕利澤爵士是一位王室大律師,他住在安娜女王小巷九號。安娜女王小巷是條死胡同,地處威斯敏斯特貴族住宅區的心臟地帶,這裏依舊保存了一種靜謐、遠離二十世紀喧囂的古樸氛圍。這正合愛德華.帕利澤爵士的口味。
「你指的是哪四個人?」
愛德華爵士被領進廚房。瑪莎正在熨衣服。她停下手裏的工作,手裏還抓著熨斗。愛德華爵士隨手把門關上。
「那麼,你認為是盜賊了——外人之類的?」
第二天下午三點鐘,愛德華.帕利澤爵士一本正經地踱步向帕拉丁街十八號走去。之前,他已經做了幾件事。早上,他剛剛去過蘇格蘭警場,那裏的助理廳長是他的老朋友。此外,他還會晤了已故的奎布崔小姐的律師。因此,他對於情況有了更清楚的了解。奎布崔小姐對於錢財的安排有些不尋常。她從不使用支票簿,相反地,她習慣於寫信給她的律師,要他準備一定數額的五英鎊面值的紙鈔,數額幾乎總是一樣:每次三百英鎊,每年四次。她總是乘坐四輪馬車親自來取錢,她認為馬車是唯一安全的交通工具。其餘的時候,她從不離開家門。
「對不起,親愛的,我忘了。愛德華.帕利澤爵士——這是我妻子。」
「我想,這是可能的?」愛德華爵士旁敲側擊地問道。
「奎布崔先生,悲劇發生時,你人在什麼地方?」
「你去哪兒?」馬修.沃恩問道。
愛德華爵士把銀幣倒在桌子上。然後,他點點頭。他沒有記錯。
她停下來,胸部一起一伏。她恐懼而又懇求的目光試圖從愛德華爵士眼中尋求許諾。
「我們遇到了可怕的麻煩,愛德華爵士。」
「不,我會的。可以這麼說,即使不想去注意,我也會注意到的。就像當門關上,有人出去時,你一定會注意到一樣。」
「有點愛挑剔。不過,可憐的人兒,她並不經常外出,總是把自己關在家裏,於是不得不找些事情開心。妯雖然很挑剔,但心腸很好,凡是上門來的乞丐,沒有一個空手而回。她也許很挑剔,但她真的是一位慈愛的女士。」
「我一直在追你,愛德華爵士。我想向你道歉,為我半小時前的粗魯舉止。不過,其實我是世界上最好脾氣的人。你能過問這件事真是太好了,想知道什麼事情請隨便問,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沒有,先生,不過她說她敢確定您會希望見到她的。」
他用手指了指街對面的一家小餐館。
她本人是誠實可靠的——愛德華爵士確信這一點。
他說:
「他們究竟是無辜,還是有罪。」
「是的。不過,聽著,我沒時間,我有個約會。」
「是的,」她呼了一口氣。「現在可以鬆一口氣了。」
「是我們四個人當中的一個,一定是。警察不知道是哪一個,而我們自己也不知道……我們不知道。我們每天坐在家裏,彼此偷偷觀望,滿懷疑惑。哦,如果是外人就好了!但我不知道這怎麼可能……」
「可是這……這一切都會沒事嗎?」
「你信任瑪莎嗎?」
「你是說……」
「不,我聽說金額之後感到很意外,莉莉姨奶奶對於錢總是非常謹慎,她只有一個僕人,而且總是說要節儉。」
「你怎麼知道?」他突然向她提問。
「這很簡單,我們四個人的獲益均等,她把財產平分給我們四個人。」
他感到驚訝,只是機械地問道:
他望著她,依舊堅持己見。
「可是,親愛的年輕——」
「不在,可是,他在樓下的小房間裏,就在隔壁。他當時正在打字。從這裏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打字機片刻未停——片刻未停,先生,我可以發誓。那是討人厭的、煩人的劈劈啪啪的打字聲。」
他請她坐在扶手椅上,平心靜氣地侃侃而談,心裏卻在思忖她此行的來意。當他終於結束了輕鬆的閒聊後,雙方有片刻沉寂。
「是你發現受害者的,不是嗎?」
愛德華爵士聽出其中的真摯。瑪莎是真誠的。
他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相反地,他問道:
「是的,我的確很喜歡她,先生。對於奎布崔小和-圖-書姐……哦,反正我已經上了年紀,現在也不介意提起這件事了。當我還是一個女孩時,先生,我遇到了麻煩,而奎布崔小姐保護了我,讓我重新為她服務,她這麼處理,直到麻煩結束。我可以為她去死——我真的願意這麼做。」
當愛德華爵士走近帕拉丁街時,縈繞在他腦海中的正是這個問題。
她放在扶手椅上的手握緊又鬆開,舐了舐嘴唇。突然,她唐突地開口了。
「知道什麼?」
「是的,是平時放在門邊桌上的一塊沉甸甸的紙鎮。警方在上面找指紋,但根本沒有。它已經被抹掉了。」
進來的是一個高個頭、膚色黝黑、年近三十的女郎。她身著黑色衣裙,剪裁非常合身,頭上戴著一頂小黑帽。她走到愛德華爵士面前,向他伸出一隻手。她臉上的神情似乎在急切地辨認對方。阿穆退了出去,隨手把門悄無聲息地關上。
「根本不可能有人來過。」
「『二十四隻畫眉鳥餐館』?」馬修困惑地問道。
他們無聲地往回走,馬修.沃恩狐疑地瞧著愛德華。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馬修.沃恩已經走了。
「那個」是指他們頭上發出的吱嘎聲。
「是的,這正是我想說的。當然,警方並未這麼說。他們彬彬有禮、待人和善。不過,他們在屋裏四處搜查,向我們所有人提問,瑪莎更是被盤問了一遍又一遍……因為他們不知道是哪一個,所以遲遲不敢確定。我感到害怕,非常害怕——」
「哦,先生,我能怎麼做呢?我自己的骨肉。他的父親很壞,那也就隨他去了——但他是我的親兒子啊,我把他推出屋外,返身走回廚房按時準備晚飯。你認為我非常邪惡嗎,先生?當你問我問題時,我只能盡量不撒謊。」
「有我、馬修——莉莉姨奶奶是我祖母的姐姐,從十四歲起,我們就和她一起生活(你知道,我和馬修是雙胞胎),此外;還有威廉.奎布崔,他是她的侄子——她兄弟的兒子,他和妻子愛蜜麗也住在那兒。」
愛德華爵士盯著她,覺得自己很感興趣。
女人點點頭。
愛德華爵士曾是最傑出的刑事法庭律師之一。既然他現在不再從事律師這一行,於是就大量蒐集犯罪學書籍,並以此自得其樂。此外,他還是《知名囚犯回憶錄》一書的作者。
「你會幫我的,是吧?」
「馬修?哦,不。」
「是的。」
「可是,我還是一點也不明白眼前的狀況。也許,你不介意簡述一下這些事實——如果這不會使你太傷心的話。」
「也許更短些……是三週前。」
「正是。」
「不,不,」愛德華爵士警覺地喊道,「我才不希望你這麼做,還是去找年輕人吧。」
「只有一張五英鎊的鈔票,」瑪莎的聲音裏透著震驚之情。「單據上的數目從未高於五英鎊,我一向小心謹慎。」
門又開了。一個矮小的金髮女人走進來,她的雙手神經質地抽動著,看起來焦躁不安。
「告訴我,瑪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和過世的女主人為了一枚六便士的硬幣發生了小小口角。這裏有兩枚六便士的硬幣,但它們都是老式的。」
「不,在後面。」
她跌坐在椅子上,淚水從臉上簌簌落下。
「你要我問問題,我來了。」愛德華爵士說,當他握手時,臉上帶著微笑。「首先,我想知道,誰最後見到你的姨奶奶,當時確切的時間是幾點幾分?」
「他已經逃離這個國家了,先生。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裏。」
「不,只是無論做什麼也比在這兒無所事事住下去好。」
「多多少少。他自己還算有點錢,不過,他體格並不健壯,只好待在家裏。他屬於那種安靜、愛幻想的人。我敢說,他根本不可能……哦,甚至連我這麼想都太可怕了!」
愛德華爵士感到詫異,這有點不尋常,但他轉念又想,這一定是他的侄女艾瑟——但應該不是,如果是的話,阿穆剛才就會這麼說的。
「就在這間屋子上面。但我什麼也沒聽見,我怎麼聽得到呢?我睡著了。」
「這筆數目可不小。我想,發生這件事之前,你就知道你姨奶奶的財產總額?」
「你要走了嗎?」瑪德琳說。
「是的,我想起來了。她在自家屋裏被人猛擊頭部,兇手仍舊逍遙法外。」
死胡同!她無意中隨口說出的這些話觸到了他的痛處。死胡同,是的,不過總有出路——你的來時路,也就是你重返世界的路……內心的衝動與青春活力在擾動著他。她純樸的信任觸動他性情中善良的一面,而她所處的困境又觸動了其他的什麼——像是那個內心深處的犯罪學家。他很想見見她提到的這些人,他想親自做出判斷。
「年輕女士?」
他站起身,表示從窗戶可以清楚俯瞰到大門的台階。然後他握住瑪德琳的手。
「是愛德華.帕利澤爵士嗎?哦,您好,是瑪德琳要我來的。您想要幫助我們,我敢說,您一定是個好人,儘管我認為終究不會發現什麼,我是說,他們抓不到那個傢伙。」
門幾乎是悄無聲息地開了,訓練有素的男僕從厚厚的絨面地毯上走了過來,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
「這有可能,是的,不過應該不大可能,我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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