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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特岱奇案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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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天鵝輓歌

十二、天鵝輓歌

波拉輕聲笑了起來。
倫敦某個五月的早上十一點鐘。柯恩先生正探頭向窗外張望。他身後是麗池飯店套房裏面富麗堂皇的起居室。這套房是為剛抵達倫敦的著名歌劇明星波拉.娜佐科夫夫人預定的。柯恩先生是夫人的經紀人,他正在等著會見夫人。房門開了,他驀然回頭,卻發現出來的是娜佐科夫夫人的秘書李德小姐。她面色蒼白,但辦事效率卻極高。
「哦,是你,親愛的。」柯恩先生說,「夫人還沒有起床嗎?」
「你太出色了,任何讚美都不過份。」柯恩靦腆地說道。
當他要去開門時,波拉一把抓住了他。
「〈蝴蝶夫人〉?」
「唱吧——就在今晚。」
「我幫你另外找了一架。」柯恩說道,用手指了指房間角落。
「你是否按照我說的去做了?是不是已經把那架可惡的英國鋼琴搬走,並且把它扔進了泰晤士河?」
「〈阿伊達〉!我呸,」歌劇女伶說道,「這齣戲太讓人厭煩了。但〈托斯卡〉就不一樣。」
「啊哈!我的孩子們,」歌劇女伶說道,「我這不是很準時嗎?」
「沒錯。」柯恩衷心地向她祝賀道,「可以肯定的是,全倫敦都將為你而傾倒,正如在紐約那樣。」
「是的。這個年輕的女孩——名字叫做碧安卡.卡佩利——我對她的職業生涯感到興趣。透過我她得到了寶貴的機會,但是她愚蠢——令人遺憾地愚蠢。」
「我是說真的,夫人——我忘了。……就在今晚。」
「好了,好了。」她說,「讓我們談談正事吧。你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啦,我的朋友?」
「是一台埃拉德鋼琴。」她說,「不錯。現在讓我們來試試看。」
在化粧室裏面,波拉.娜佐科夫坐著不動,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裹住了她的身體。有人敲門。
「沒人能像我那樣演唱〈維西.德阿特〉。」娜佐科夫信心十足地說道,「我是用修道院裏的聲音來演唱的——正如多年前那些好心的修女教我的那樣。就像是唱詩班裏的孩子或是天使那樣,沒有感覺,沒有激|情。」
刀子閃電般地刺進他的身體,托斯卡的嘴裏發出復仇的低語:
「而且他們準備付大筆酬勞。當然啦,我們得擺平科芬園的抗議糾紛,不過即便如此,從金錢角度來看,也完全值得你這麼做。王室成員很可能會到場。這是最好的廣告效益。」
娜佐科夫喊道,臉上泛起了紅暈。接下來,她不厭其煩地詳述她對於潔芮塔唱腔的看法。
「夫人起床了嗎?」柯恩急切地問道,「快告訴我們,艾莉絲。」
「這件事交給我吧。」柯恩安慰道。
柯恩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時間迫在眉睫,再去倫敦找人來替代羅斯卡瑞已經不可能了。勞頓伯理夫人剛聽到她的客人生病的消息,匆忙沿著走廊趕來與他們會面。她最關心的——正如波拉.娜佐科夫一樣——是〈托斯卡〉的演出能否順利進行。
「是可怕的疾病。」勞頓伯理夫人說道。
娜佐科夫奔了過去,掀開琴蓋。
娜佐科夫點點頭。
「我們需要的不僅是一位歌唱家,而且必須是一位藝術表演大師。」勞頓伯理夫人插話道。
「夫人今天早上像是中了邪一樣,每件事都惹她生氣!先生昨晚送給她美麗的黃玫瑰,她說這在紐約還算可以,但是到了倫敦送這些花給她就是白癡。她說在倫敦只有紅玫瑰才像話。她隨即打開房門,把黃玫瑰摔在走廊上,剛好不偏不倚地砸在一位先生身上。我猜那人是一位行伍出身的紳士,他當然是怒不可遏!」
勞頓伯理夫人既有雄心壯志,又有藝術天賦。她能夠成功地駕馭這兩種特質。她很幸運,因為她的丈夫既沒有雄心壯志,也沒有藝術天賦,所以從來不會礙她的事。勞頓伯理伯爵魁梧健壯,除了對於馬匹之外,一無其他愛好。他崇拜自己的妻子,而且為她感到自豪。他很高興自己的豐厚財產能使她縱情於自己的種種計劃。那個私人劇院是他的祖父在約莫一百年前所修建的。這是勞頓伯理夫人的主要消遣——她已經在裏面上演了一齣易卜生的劇作,一場超新派風格的戲劇,裏面盡是些離婚與毒藥之類的情節。另外還有一齣立體派舞台佈景的詩歌幻想劇。即將演出的〈托斯卡〉引起各界的興趣。勞頓伯理夫人為此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家庭聚會,而倫敦的各界名流都乘車趕來助興。
「啊,柯恩先生,快來,拜託你趕快來。」
「我不相信這麼做會被人們接受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告訴她。「不過,這種唱法依舊盛行。」
「什麼?」
娜佐科夫夫人一行人在午飯前趕到。新近走紅的美國男高音亨斯戴爾即將演唱『卡瓦拉多斯』,而羅斯卡瑞將演唱『史卡匹亞』。製作費動用了鉅資,但是沒有人關心這個。波拉.娜佐科夫興致勃勃,她迷人優雅,表現出令人愉悅、而又見多識廣的自我個性。柯恩既有些意外,又感到高興,心裏祈禱這種局面能維持下去。
艾莉絲隨即高高舉起雙手。
「我知道,我知道。」柯恩說,「但是大家都會這樣做。」
「夫人,」布烈松說道,「我們以前從未一起演唱過。這是我的報應!但是,命運對我大發慈悲,趕來拯救我了。」
「我們必須找醫生來,」柯恩說道。
「勞頓伯理?」
「他不算是個真正的歌唱家。」布烈松說。
艾莉絲從另一扇門匆匆離去,而柯恩再次面向窗外。維拉.李德坐在辦公桌旁,開始拆封信件並把它們分類整理。十分鐘靜悄悄地過去了,隨後臥室的門突然開了,波拉.娜佐科夫來勢洶洶地出現了。她的亮相立即使這房間變小了。維拉.李德顯得更加面無血色,而柯恩也畏縮成為一個沒份量的背景人物。
這段用義大利語唱出來的歌詞,詮釋的方式是一種好奇且迷惑的童音。隨後她再次跪下懇求,直到史波雷塔出現的那一刻。精疲力竭的托斯卡終於屈服了。而史卡匹亞則說出他那一語雙關的致命言詞。史波雷塔再次離去。隨後是那個戲劇性的時刻,托斯卡用顫抖的手舉起一杯葡萄酒,並看見桌上的刀子,於是拿過來藏在身後。
「娜佐科夫夫人將演唱『托斯卡』。」勞頓伯理夫人說,「你一定認識她吧?」
「什麼?」娜佐科夫尖叫起來,「利比,就是那個討厭的小青蛙,咕哇——咕哇——咕哇。我可不跟他一起唱。我會咬他,我會抓他的臉。」
她個頭很高,就歌劇演員而言,她並不顯得過份肥胖。她的手臂和腿依舊苗條,她的脖頸像漂亮的石柱一樣渾圓。她的頭髮捲成大|波浪垂掛在腦後,並閃爍著深紅色。如果說這顏色至少有部份要歸功於染髮水的話,這效果可真的是毫不遜色。她不再年輕了,至少也有四十歲,但她臉上的皺紋依然可愛,儘管閃閃發亮的黑眼睛周圍的皮膚已經鬆弛起了皺紋。她笑起來像是個孩子,吃東西像是隻鴕鳥,發脾氣像是個魔鬼,但她卻被公認是當時最偉大的歌劇女高音。她直接走向柯恩。
「為什麼不行呢?」娜佐科夫質問道,「誰阻止她來了?我能躺著並且在空中搖擺雙腿來演唱它。」
「親愛的布蘭琪,」康萊爾勳爵說道。
「啊!」波拉.娜佐科夫天真而又滿足地說道,「我的聲音多美妙!即使在倫敦,我的歌喉也算是優美的了。」
他微微一笑。這個英國女孩突然發現在他的微笑之中,蘊含著某種令人討厭的東西。她覺得他此刻的話完全心口不一。
他清了清嗓子,又拿起另外一疊紙。
法國人不失禮節地轉過身來。
「這不是意外事故。」女孩說道,「我敢確定這不是事故。你沒聽到他在午飯前講的那個義大利女孩的故事嗎?那個女孩就是波拉.娜佐科夫。故事講完後,她說自己是俄國人,而我看到柯恩先生露出十分詫異的神情。她或許起了個俄國名字,但是,他很清楚她是義大利人。」
也許是因為長期與歌劇界打交道,柯恩先生養成了一種第六感。顯然他的預感是很靈的。當天傍晚還不到七點鐘,法國女僕艾莉絲神色悲哀地向他跑來。
娜佐科夫以前從未如此欣賞托斯卡的復仇行動。最後一聲尖銳的低語「該死的傢伙」之後,劇院裏響起一種奇怪而寧靜的聲音:
波拉.娜佐科夫坐直了身子。
「我知道。」柯恩發自內心地說,「我聽過你的演唱,真是美妙極了。」
美妙的女高音唱出一個音,隨後跟著音階輕快地起伏兩次,接著又舒緩地漸進至高音部,就這樣持續此一高音階,接著加大音量,最後聲音又歸於柔和,減弱至無。
狡詐之徒遇上多.少苦難,我都願意伸出援手。
「你跟許多『托斯卡』一起唱過,」娜佐科夫自負地說,「不過還從未和我一起唱過呢!」
「她是怎麼個愚蠢呢?」
「做好去勞頓伯理的準備。我想去那兒演唱,但有個條件——演出的歌劇必須是〈托斯hetubook.com.com卡〉。」
歌唱家把柯恩拉到門外。「我們該怎麼辦?」她問道。
柯恩眼裏透露著疑慮。
大家圍住這個法國人,他們的感激和欣賞對於他來說就像是最好的奉承。艾多亞.布烈松儘管已經年近六旬,但是相貌依舊英俊,體格保持魁梧黝黑,個性令人陶醉傾倒。
「這是給你的,艾莉絲。你是個好女孩。我要去的地方不需要這個。你明白嗎,艾莉絲?我再也不能唱〈托斯卡〉了。」
「是個不錯的小男孩,他唱得很美。」
「她叫我十點鐘過來。」柯恩先生說,「我已經等了一個小時。」
「我最近看過這名字。是個城鎮——或是村子,對不對?」
他又一次扭動身軀,雙手捂著肚子在床上翻來滾去。
「讓我看看,」勞頓伯理夫人說,「夫人在哪兒?哦!她在那兒。」
「那個男人被處死刑,」他說,「而那個女孩進了修道院。唉,你瞧,這世界失去了一位歌唱家。」
「你說話也許有些份量吧?」娜佐科夫提示著,聲音低沉而響亮。
他聳了聳肩。
「我會唱得非常出色。」娜佐科夫說,「屆時人會多得擠破天花板,而我將賺到一大筆錢。哦!」
柯恩緊緊盯著她。他看到的某些東西似乎讓他感到信服。他點頭站了起來。
「我盡力而為。」他平靜地說道。
突然間她一躍而起,奔向房間內中央的那張桌子,開始翻看放在上面一張帶有插圖的報紙。
「我去見他們。」她平靜地說。
柯恩點點頭。
我為了藝術為了愛情而活,對於任何生靈我從未傷害過。
「啊!你來了。我們可憐的羅斯卡瑞,他難過得要死。一定是吃了什麼東西。」
「是的,艾多亞.布烈松。你知道的,著名的法國男中音。他住在離這兒不遠處。這個星期的《鄉村寒舍畫刊》登了他鄉間寓所的照片。他正是合適的人選。」
「告訴你,他根本不會唱歌。他只是一隻會汪汪叫的雜種狗。」
「他是個藝術家。」夫人慷慨大方地說道,「但是,讓那個咕呱亂叫的青蛙利比來演唱『史卡匹亞』。呸——我才不和他一起唱呢。」
「布烈松先生,」她把他領到女歌唱家面前,「你說你還沒有見過娜佐科夫夫人。」
「我正在為你安排艾伯特廳的一場特別音樂會。」
「要嘛是〈托斯卡〉,不然就是不唱。」
「不勝榮幸。」他輕聲說,「這是一個偉大的角色,夫人。」
法國人鞠了一躬。
(全書完)
「我會找他來。」勞頓伯理夫人說,「這事交給我來辦。」
當托斯卡開始她的儀式時,劇院裏響起了柔和的安魂曲。她把蠟燭放在他頭部的兩側,把十字架放在他的胸部,最後她又在門口停下來回頭凝望,遠處傳來隆隆的鼓聲,此刻大幕落下。這一次,滿場觀眾爆出真正的熱烈迴響,但這次的迴響注定是短暫的。有人從舞台側翼後面匆匆跑出來與勞頓伯理伯爵說話。他站起來詢問了一兩分鐘,然後轉身召喚唐納德.卡索普爵士,此人是一位著名的內科醫生。幾乎是同一時間裏,事情的真相在觀眾中傳開了。好像是發生了一起事故,有人受了重傷。一位歌劇演員在幕前出現,他解釋說布烈松先生不幸遇到一起事故,歌劇不能繼續演出了。於是謠言再次傳開,說是布烈松被捅了一刀,由於娜佐科夫失去了理智,她如此專注於自己的角色,以致於真的捅了那個同台演出的男人一刀。康萊爾勳爵正在和他的大使朋友說話,感覺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因此回頭一看,正遇上布蘭琪.愛茉莉的目光。
「是的,這是哈福德郡的一個小地方。至於勞頓伯理伯爵的住所,其實是勞頓伯理城堡,這是個真正絕妙的老式封建領地,裏面有精靈與家人畫像、隱秘的樓梯,還有一座一流的私人劇院。他們財源滾滾,老是在上演私人戲碼。她建議我們演出整場歌劇,最好是演〈蝴蝶夫人〉。」
「不,不,不是夫人,是羅斯卡瑞先生。他病了,他快要死了!」
「不,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波拉說道,「只是消化不良而已。但是你今晚沒法演唱了。」
「說的也是。」布烈松附和道,「還記得我年輕的時候在義大利,曾經去米蘭一家偏僻的劇院。那個座位只花了我幾個里拉,但是那晚我聽到的演唱和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聽到的一樣出色。一個年紀輕輕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女孩演唱『托斯卡』,她的演唱就像是天使一樣。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演唱『維西.德阿特』時的聲音,清脆、純淨,只是缺乏戲劇張力。」
柯恩從他放在椅子上的公事包裏取出一疊紙。
娜佐科夫也站了起來。要她解釋自己的決定,這使她看起來比以往更加焦躁不安。
「夫人,我該怎麼說呢?有兩位警官先生想要和你談談。」
「我會盡自己的微薄之力。」他面帶微笑地說,「你們知道,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當眾演唱了。我甚至不收學生,只是做為特例才收那麼一兩個。但是——因為羅斯卡瑞先生不幸身感不適——」
「這是為了什麼?」康萊爾勳爵喊道,「為什麼?」
說話的是勞頓伯理夫人二十四歲的女兒布蘭琪.愛茉莉。這女孩身段苗條,有一雙很大的藍眼睛。
她的手突然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一個版面上,隨後任憑報紙滑落到地板上。她又緩緩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的心緒突然改變,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她的舉止安詳,甚至可以說是莊重。
「這場喜劇落幕了!」
這次當托斯卡登台時,娜佐科夫的藝術才能充分發揮出來了。呈現在觀眾眼前的是一位自信的優秀女演員所扮演的一個身在極度恐懼處境的女人。她自在地向史卡匹亞打招呼,表現得若無其事,她居然還微笑著回答他的問題!在這一幕中,波拉.娜佐科夫用她的眼神表演,她的舉止表現出極度的鎮靜,臉上無動於衷卻又掛著微笑。只是她那不停掃視史卡匹亞的目光中,卻透露出她的真實情感。故事就這樣接著演下去,在刑場拷問的那一幕,托斯卡喪失了鎮靜,她伏在史卡匹亞腳下徒勞地懇求憐憫,全然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一位音樂鑒賞家老勳爵康萊爾,也被深深打動了。坐在他旁邊的一位外國大使對他低聲說:
「醫生已經在路上了,他會為這個可憐人竭盡全力醫治的,這件事已經安排好了,可是,羅斯卡瑞今晚不能演唱了。」
「當然是這樣。」柯恩回答說。
「好了,我們會拭目以待的。」柯恩說道。
李德小姐搖搖頭。
她在門邊站了一會兒,眼睛掃視著化粧室,似乎在回顧她過去三十年的舞台生涯。隨後,她從齒縫間輕輕說出另外一齣歌劇裏面的最後一句台詞:
「托斯卡,我的末日到了!」
艾莉絲走了進來。她在哭泣。「夫人,夫人,他死了!而且——」
柯恩詫異地看著她。她的目光盯著他旁邊,眼神裏透露出一種古怪茫然的神情。她這副模樣讓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的嘴唇張開,輕聲對自己說了些什麼。他剛好能聽見。
此刻,史卡匹亞開口道出了他的價碼,於是托斯卡慌張地向窗口逃去。隨後遠處傳來鼓聲,托斯卡疲憊地倒在沙發上。史卡匹亞站在她的身邊,嘴裏述說著他的手下正在如何豎起絞刑架——接著是沉默,隨後又是遠處的鼓聲。娜佐科夫趴在沙發上,她的頭部下垂幾乎觸及地板,頭髮整個遮住顏面。接下來的氣氛和剛才二十分鐘裏的激|情和緊張形成鮮明對比,她的聲音漸漸放開,響亮而又清脆,這聲音正像她告訴柯恩的那樣,像是唱詩班裏的孩子或天使。
「托斯卡正是這樣親吻的!」
管家出現在門口。
柯恩點點頭。
「該吃午飯了。」勞頓伯理夫人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你們真是可憐啊,我為你們感到難過。歌唱之前必須忍饑挨餓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幸好後來總有一頓可口的晚餐。」
「如果附近就有人可以替換——」歌劇女伶呻|吟道。
法國人聳了聳肩膀。
他不厭其煩地解釋個中緣由。看來自從艾多亞.布烈松退休以後,就再也找不到出色的男中音了。
「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娜佐科夫喊道,「布烈松扮演的『史卡匹亞』,我記得很清楚,是他最偉大的角色之一。但是,他已經退休了,不是嗎?」
娜佐科夫扮了個鬼臉。
「我要死了。」矮個子呻|吟道,「疼——疼死了。噢!」
「我們會滿心期待的,」波拉.娜佐科夫說道。隨後她又輕聲笑道,「演完再說!」
「我從未見過她。」布烈松說,「我曾在紐約聽過她演唱。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對戲劇有著卓越的見解。」
勞頓伯理夫人鬆了一口氣。世人沒辦法了解這些歌唱家,他們之間存在著異乎尋常的妒嫉和反感。大約二十分鐘以後,她重新走進城堡的門廳,一邊得意地揮動和_圖_書著手臂。
「我們俄國人可沒有那麼堅貞。」她蠻不在乎地說道。
「這需要後天的功夫。」她靜靜地說道。
「潔芮塔!」
「告訴你,這件事我非常確定。在她臥室裏頭有一份圖片報紙,正好翻到布烈松先生住在他鄉間村舍的那一頁。她來這裏以前就知道了。我想她一定是給那可憐的矮冬瓜義大利人吃了什麼,結果他就生病了。」
在劇院裏,〈托斯卡〉的第一幕剛剛演完。觀眾騷動起來交頭接耳。迷人優雅的王室成員坐在前三排的天鵝絨椅子上。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覺得在第一幕當中,娜佐科夫的演出離她的名聲相去甚遠。大多數觀眾沒有意識到歌唱家這麼做方才表現了她的藝術,她在第一幕中節省了嗓音和體力。她將托斯卡塑造成一個快活輕浮的人物,玩弄愛情,風騷又愛嫉妒,情緒易於激動。布烈松的演出很成功,儘管他的嗓音已經過了黃金時期,但他所演的無所顧忌的『史卡匹亞』形象依舊栩栩如生。在他扮演的浪蕩子角色中看不到任何衰老的蹤影。他塑造的史卡匹亞是個英俊、甚至和藹的人物,在外表之下只是隱約流露出些許歹毒之意。在最後一段戲裏,在風琴聲的演奏中,史卡匹亞站在那裏沉思,得意地盤算著染指托斯卡的計劃,布烈松扮演的這個角色真是出神入化。現在第二幕開始了,場景是在史卡匹亞的公寓裏。
「我需要做廣告嗎?」她傲慢地問道。
午餐之後,一行人進入劇場,查看舞台佈景和各式陳設。管弦樂隊由英格蘭最著名的指揮之一塞繆爾.李其先生負責。一切看起來都進展順利。但奇怪的是,正是這件事使柯恩先生感到不安。他在紛擾的氛圍中倒能更為自在,這種反常的安寧使他困擾不已。
波拉.娜佐科夫閤上鋼琴蓋,然後邁著緩慢起伏的步伐走向桌邊。這種步伐在舞台上效果奇佳。
「這是我扮演過最偉大的角色,柯恩。我唱那個角色的方式絕對和所有女伶都不一樣。」
波拉.娜佐科夫最後搖動——幾乎是舞動了一下她的棕櫚葉,接著把它放下來,向法國人伸出一隻手。他接住她的手,深深一躬身,歌劇女伶嘴裏輕輕說了句什麼話。
「你還不明白嗎?這整件事就是托斯卡故事的翻版。他想讓她待在義大利,不過她忠於自己的情人,但是她仍舊去找他,希望他救她的情人,而他假意答應。結果呢,他卻讓她的情人死去。現在她終於來復仇了。你沒有聽到她低聲說『我就是托斯卡』嗎?當她這麼說的時候,我看到布烈松的表情,在那當下他已經知道真相了——他認出她了!」
「另外,我想貝拉爾也將演唱一次。」
「這是藝術。」歌劇女伶說道,「付出代價,忍受痛苦。承受磨難。最終不僅獲得知識,而且擁有一種回溯過往的能力,一直回溯到開始,重新找回失去的童心之美。」
「唉!」布烈松假裝歎氣道,「我的鼎盛時期已經結束了。『史卡匹亞』、『利哥萊托』、『拉達姆斯』、『夏普利斯』,這些歌劇裏的角色我唱過不知有多少遍了,但是現在——還是別唱了吧!」
「現在我原諒他了!」
「就在今晚,她超越了自我,好一個娜佐科夫。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像她那樣在舞台上表演得如此淋漓盡致。」
「快要死了?哦,快去看看。」
「無論如何,她能趴在地上演唱〈維西.德阿特〉。」
「發生了什麼事?」柯恩先生焦急地質問道,「夫人因為什麼事情生氣了——跟人吵架了,呃,是這樣嗎?」
他沒有流露出不滿神情,也沒有表現出訝異。柯恩先生已經習慣了藝術家的種種怪癖。他身材魁梧,臉上刮得乾乾淨淨,身上的衣著體面得不得了,簡直是無可挑剔。他的頭髮烏黑閃閃發亮,他的牙齒潔白顯得咄咄逼人。他說話時S音發得含混不清。這倒不是他口齒不清,不過其實也差不了多少。無需費多大的腦筋即可猜到他父親的名字八成就是科漢。正在此刻,房間另一端的門開了,一個衣著整潔的法國女孩匆匆走了出來。
他很聰明,從不與個性倔強的歌唱家爭論。
「小姐,我能做些什麼呢?我只是那個國度裏頭的異鄉人。」
娜佐科夫低聲笑了起來。
「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托斯卡』。」她淡然說道。「是的。」柯恩贊許地說,「沒人能與你相比。」「羅斯卡瑞將演出『史卡匹亞』吧?」
www.hetubook.com.com「啊,是的。」柯恩說,「那是你的角色。」
「進來。」歌劇女伶說道。
「你真是太好了,布烈松先生。當我還是一個可憐的無名歌劇演員時,我曾經坐在你的腳邊。你在歌劇〈利哥萊托〉裏的演唱,那是真正的藝術,堪稱登峰造極!沒人能與你相提並論。」
歌劇女主角皺緊眉頭,像在竭力回憶著什麼。
她從頸上摘下一串珍珠項鍊,放在法國女孩的手裏。
「勞頓伯理。」歌唱家喃喃說道,「我在什麼地方見過……」
布烈松站了起來。他英俊莊重而充滿熱情。
布蘭琪.愛茉莉盯著他。「你幫她了嗎?」她專注地問道。
「你真的這麼想?」歌唱家問道。
柯恩匆忙跟在她身後走進患病的義大利人的臥室。這個身材矮小的人躺在床上,或者說正在床上用力扭來扭去。如果事態不是這麼嚴重的話,這畫面倒是蠻惹人發笑。波拉.娜佐科夫俯身在他旁邊,她匆忙與柯恩打招呼。
「事情看起來是進展得過於順利了。」柯恩先生低聲自言自語。「夫人像是隻吃了奶油的貓一樣,這種安寧的局面持續不了多久,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情的。」
「你盡了自己所能。」娜佐科夫說道,「你真是好心,她一定滿心感激囉?」
「我找到他了。」她大聲笑著說,「親愛的布烈松先生的確非常好心,我永遠會牢記於心的。」
「我中毒了。」
「那『卡瓦拉多斯』呢?」娜佐科夫問道。「由美國男高音歌唱家亨斯戴爾演唱。」
夫人揚起她那依舊動人的下巴。
「是的,無疑是食物中毒。」波拉說道,「艾莉絲,陪著他等醫生來。」
「沒什麼大更動。」他評論道,「你將在科芬園演唱五次,三次唱〈托斯卡〉,兩次唱〈阿伊達〉」
「即使有,我也懷疑自己是否應該運用自己的影響力。這個男人根本不值得我這麼做。但我盡了全力來幫助這個女孩。」
當大家在歡迎這個法國人時,波拉.娜佐科夫沒有參與。她靜靜地坐在壁爐遮蔽處的一張高背橡木椅上。當然啦,壁爐裏沒有燃火,因為傍晚天氣很暖和,而這位歌唱家正用一把大棕櫚葉製成的扇子慢慢搧涼。她顯得如此高傲,如此超然,以致於勞頓伯理夫人生怕冒犯了她。
「哎呀呀,」柯恩安慰她。
「我再也不能演唱了,我要死了。」義大利人呻|吟道。
「啊!」勞頓伯理夫人突然叫了起來,「對了!布烈松。」
柯恩又一次翻弄他的紙張。
她行事果斷,立即打發西班牙僕人蘇伊薩出去做準備。十分鐘以後,艾多亞.布烈松先生的鄉間寓所裏闖進一位激動不安的伯爵夫人。勞頓伯理夫人一旦下了決心,就很難改變主意。布烈松先生意識到除了服從已別無選擇。他出身寒微,但最終爬到這一行業的巔峰,而且與王公貴族平起平坐,這一切讓他感到心滿意足。然而,自從他退休住進這古香古色的寓所後,他知道了什麼叫做不滿。他懷念讚頌與掌聲,而英國鄉間對他的認同遠非他原先想像的那樣簡單。所以,對於勞頓伯理夫人的請求,他感到非常高興和樂意。
波拉.娜佐科夫立刻站起來。
柯恩揚起眉毛,但沒有流露出別的表情。隨後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便箋簿,用鉛筆在上面記下「紅玫瑰」。
「唉!小姐,她和一個卑鄙的傢伙——是個無賴,同時是幫派份子——攪和在一起。警方找他的麻煩,他被判了死刑;她跑來求我想辦法救出她的情人。」
柯恩搖搖頭,臉上的表情極其認真。
「這很困難,對於私人演出而言,你知道的,舞台佈景和諸如此類的東西不容許換戲碼。」
歌唱家說話的時候,布蘭琪.愛茉莉湊巧在看柯恩。她看到他臉上表情驀然一驚。他的嘴半張著,但是波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才順從地把嘴巴牢牢閉上。
她的嘴唇浮現出一絲微笑。顯然對她來說,這問題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終於,」她喃喃說道,「終於——在過了這麼多年以後。」
「還有艾米爾.利比。」
柯恩已經習慣聆聽歌唱家之間的相互評價。直到長篇大論結束了,他才又回過神來。他隨後執拗地說:
「這裏有一個與眾不同的要求。」他說道,「是勞頓伯理夫人寫來的信。她想找你去演唱。」
「布烈松?」
「這是個很棒的角色。」柯恩說道,「潔芮塔去年以演出這個角色而轟動一時。」
對方點點頭。
康萊爾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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