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黑色筆記本
「她是前一天中午才回巴黎的。」
「它真的沒什麼,先生,至少對我是如此。它的內容只有夫人自己清楚,別人是看不懂的。」
「你怎會這麼說呢?我何必如此?」
伊利絲眼裏出現了遲疑不決的神色。看來,她拿不定主意。白羅向她彎過身去,緊盯著她說:
「前往英國之前,太太是在巴黎嗎?」
伊利絲仍舊疑慮地望著他。白羅微笑著說:
「我認為不會有什麼幫助,先生,」伊利絲搖了搖頭說。「那是太太個人做的筆記,但只是一些數字。沒有文件資料,那些東西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先生,很少看見。你得明白,他們只待在一樓,而且經常都在黃昏以後。」
「那得問問喬治了。」
「那我了解了。我們走吧,白羅先生。什麼?你在尋找什麼?」
「格蘭迪太太,」白羅開門見山地說,「你知道誰害死了你的女主人嗎?」
富尼埃很不愉快地盯著她看了一兩分鐘,然後沮喪地把臉扭開。
「先生還想了解什麼嗎?」
「我幫不上什麼忙,先生,很抱歉。」
「忠狗伊利絲。我明白,你所考慮的是對故主的忠實。」
白羅向前傾聽。
「這我必須說明一下,先生。太太從來不提他們的名字,她從來不談自己的業務。但她畢竟是個人,不是嗎?她偶爾也會發洩一下。有時,太太會自言自語似的說給我聽。」
「沒有,先生。她只提到如何安置她的生活。她說,那樣要好一些。小女孩已經有人妥善照顧,他們會培養她學得一技之長,而太太死後,也將由她繼承她的財產。」
「隨你的便吧。」富尼埃說著就走了。
「是的,有人已經告訴我了,太太一向慷慨。每一年,除薪水外,她還會另外給我一筆錢。我很感激太太。」
「沒錯,先生。太太非常信任我。打從我開始服侍她。我就忠心耿耿地執行她的一切指示。」
「那一點都不重要。」伊利絲突然冒出一句。
「那麼,伊利絲太太,」白羅提醒一下,「你一直隱瞞著未說的到底是什麼呢?」
「她有個女兒嘛!」白羅迅速地提示了一下。
伊利絲兩手一攤:
「女孩,先生。她死了……已經五年了和_圖_書。」
「我不知道。當時,太太還很年輕。我聽說她那時挺美的,但人家說她紅顏薄命。她也許正式結過婚,也許沒有。我認為沒有。當然,她好歹把孩子安置好了。後來,太太得了天花,病得不輕,差點兒就死了。可是恢復健康以後,她的姿色就消失了。之後,她不再放浪形骸,也再沒有戀愛,太太變成一個完完全全的生意人。」
「你可不可以舉一個例子,太太……」白羅要求道。
「或許,但我還是一句話:你能告訴我那是什麼嗎?請記住,」他堅持地說,「我不是警察。」
「因為向警方提供線索是一回事,而把線索告訴私人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太太談到英國人的時候,她的聲音聽起來總有點兒尖刻。她做生意的時候,如果被她控制的是一個英國人,她就感到開心。但這只是我的印象……」
「這本子可能極有價值,太太。你把它給我是很明智的做法,你可以絕對放心。太太從來沒有要你燒掉這小本子吧?」
白羅確實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像是漫不經心地尋找什麼。
「她把錢留給了自己的女兒吧?」
「我認為,她孩子的父親是個英國人。」
伊利絲思忖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這是怎麼一回事?」富尼埃探問。
「讓我想想……噢,對了!唔,比方說,有一次來了一封信。太太把信拆開,就冷冰冰地譏笑了兩聲,說:『你去叫吧、哭吧,我親愛的女士,我不在乎,反正你還是得還債。』她還向我說過:『多蠢的人啊!一群蠢貨!他們以為我會借一大筆錢給他們而不要任何擔保。消息靈通就是我的擔保,伊利絲!消息靈通就有權力!』她大體上是這麼說的。」
「那你可見過登門拜訪的那些客戶?」
富尼埃從衣袋裏取出一些照片,大多數是訊問過的那些證人的快照。
CX256,上校的老婆,住在敘利亞。軍團基金。
「哦,這是先生不了解。太太有過一個女兒,這是真的,可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我想,從女兒很小的時候起,太太就hetubook.com•com沒看見過她。」
「俗話說:兩人智慧勝一人。要不要跟我商量一下?我們一塊兒研究研究這個問題吧。」
「是的,是那樣,她有個女兒……」伊利絲悲傷地歎息。
「沒錯,先生。」伊利絲坦白地說。「他們在查看保險櫃的時候,我從箱裏拿出了文件。的確,我曾說已把它們燒了。可是這麼說也不算錯,後來我一抓到空檔,就把文件燒了,我必須執行太太的指示。你了解我的難處了吧,先生?你不會把這一點告訴警方吧?這對我是很重要的。」
「她沒有跟你提到這孩子本身或者孩子的父親嗎?」
「你向他們說的是一回事,而向我說的也可以是另一回事,」
「我相信,」他說。「但你總之是隱瞞了什麼事情。噢,是的,一定有。在每一件犯罪案件中,不論是誰,當他在訊問證人的時候,都會碰到一個相同的現象:每個證人都會隱瞞一點什麼。有時(甚至經常如此),這『一點什麼』完全是無傷的,跟犯罪沒有任何關係。但我要再次強調:總是有點什麼被隱瞞起來了。你也是如此。哎,你別否認!我是赫丘勒.白羅,我就是知道當富尼埃先生問你有沒有什麼沒提的時候,你顯得惶惑不安,避而不答。剛才,當我要你告訴我一些你不想告訴警察的線索時,你又在琢磨了。可見,是有點兒什麼!我要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記要都不完全,都像只是幫助吉塞爾太太記憶用的,而不是確實的備忘錄。
「她向你談到過什麼細節嗎?比如說,她那孩子的年齡,孩子在哪裏?」
「你懷疑我?我?謀殺太太?這太豈有此理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會有這麼惡毒的想法!」她偌大的胸部劇烈上下起伏著。
「是呀,的確,」伊利絲.格蘭迪猶豫地說,「先生,我覺得很為難。我不知道若太太還在,她會要我怎麼做……」
「她到哪兒去了?」
「太大沒有家。她在世上完全是孤家寡人一個。」
白羅在房間裏再一次踱來踱去,然後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盯著伊利絲。在他審視的目光下,法國女人杌隉不安起來。
「好吧,」富尼和_圖_書埃舒了口氣。「我們告辭啦。我順便去跟老喬治談談。」
「沒錯,先生,金蓮花林蔭大道二五四號。」
白羅默不做聲地望著她好幾分鐘,然後點了點頭。
「是的,不過,也許這很有價值!這使得我們有可能……那你自己的孩子呢,伊利絲太太?是男孩,還是女孩?」
「你知道為什麼嗎,伊利絲太太?我工作的一個要領就是不相信人家向我說的任何話、任何還未經證實的話。我不會先懷疑這個人,然後又懷疑那個人,我懷疑所有的人!任何一個跟犯罪有關的關係人,在我眼裏都是罪犯,除非有證據能證明他的清白。」
伊利絲很勉強地把小本子交給白羅。他接過來翻了翻。這是用鉛筆做的一些登記事項,筆跡是歪歪斜斜的外國人字體,內容似乎都相同,全是號碼和一些簡要敘述:
「是的,」白羅說。「我在尋找這裏沒有的東西。」
「不,伊利絲,」白羅撫慰地說。「我沒有懷疑你謀殺了太太。殺人犯是飛機上的一名乘客,謀殺絕不是你親手做的。但你有可能成了共犯。你可能把太太旅行的行程預先告訴過什麼人!」
他坐下,從衣袋裏掏出一個筆記本。
「是的,是這樣。」伊利絲承認,她臉上的表情變得稍微明朗起來。「既然沒有這樣的指示,你就有責任把筆記本交給警察局。我和富尼埃先生會把一切處理好的,誰也不會責怪你沒早點交出來。」
「不知道,先生。我發誓!」
「我沒懷疑誰,先生。我已經向警方的人談過這一點了。」
盧比納,星期一。賭場,十時三十分。薩伏旅館,ABC,艦隊街,十一時。
「你是什麼時候聽到太太的死訊的?」
「我是打電話到國際航空公司的辦事處。」
「這個小本子是太太的,她經常把它帶在身邊。但這次她準備去英國的時候,卻沒找到它,它不見了。不過太太走了以後,我找著了這個小本子。它掉到床頭後面了。我把小本子放在自己的房間裏,想等太太回來就給她。剛一聽到太太的死訊,我把她的文件都燒了,但留下了這個小本子。因為太太未曾指示我把它燒和圖書掉。」
白羅閤上筆記本,把它塞進衣袋。
「那天晚上,有客戶來找過太太嗎?」
看來,這些記要都是同樣性質。總共約有二十個。筆記本末尾還記有時間和地點,也是用鉛筆記的:
白羅朝門口走去。
「哦,不,先生。太太是經常去英國的,而且她通常都在出發前一天才告訴我。」
「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我沒這麼做!我向你保證!」
「好!」他說。「我相信。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懷疑又是另一回事。你有沒有什麼懷疑——僅僅是懷疑——誰可能做出這種事?」
「沒有,記不得了,先生,」她說,「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那時太太情緒挺好的。她說,事情進展順利。她這次的旅行頗有斬獲。然後,她吩咐我打電話到國際航空有限公司,訂購第二天去英國的飛機票。早上的票已經沒有了,但買到了中午十二點的票。」
伊利絲歎了一口氣:
伊利絲.格蘭迪氣惱地瞥了白羅一眼。
「照片!我在這裏連一張照片也沒看見!吉塞爾家族的照片在哪裏?」
「現在請你想想,太太,她跟你談過什麼對我們可能有幫助的事嗎?」
「沒有,先生,但我認為……」
伊利絲接過照顧,依次看完,就搖了搖頭:「不認得,先生。」
「當然,當然。」
「你首先是從警方那裏聽到的,是不是?」白羅問道。「警察到這兒來搜查太太的房間,發現保險櫃是空的,而你告訴他們說文件燒掉了,但其實你是後來才去燒了文件的?」
「我早先問你的時候,你說不知道太太那些客戶的名字。而剛才你卻說他們吵鬧、抗議……這就表明,你知道吉塞爾太太那些客戶的一點兒情況。」
「好啦,太太,我們該走了——我是說,如果你確定你沒有——一點都沒有——漏掉什麼沒提的話?」
伊利絲猶豫了一分鐘。
「現在我得去找我的同事了。不過,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替吉塞爾太太訂購飛機票的時候,是打電話到布爾歇機場,還是打電話到航空公司的辦事處?」
「伊利絲小姐,我相信你這麼做是出於善意。可是畢竟是可惜了……大大可惜。但是後悔無濟於事。我並不認為有必和_圖_書要把文件銷毀的準確時間告訴我們優秀的富尼埃先生。現在讓我看看這小本子對我們有沒有什麼幫助吧!」
「好像有一個。但我不確定,先生。喬治可能知道得清楚一些。太太什麼也沒向我說。」
「什麼東西?」
「待會兒我就跟過去,我的朋友。」白羅說。
「她沒說為什麼飛往英國嗎?是有什麼急事嗎?」
「可是這裏沒有她女兒的照片。」白羅又說。
「先生觀察得可真夠準確。是的,這是真的,這我不否認。我受過騙,先生,當時我的積蓄都給偷走了,而且還有個孩子。太太對我幫助很大,她把我的孩子安置在一個農莊裏的好人家,一個很好的農莊,先生,一個清白的人家。那時,她才第一次提到她也做過母親。」
「先生真是太好心啦。」
「它是在金蓮花林蔭大道上吧?」
伊利絲不安地注意著白羅。
「那只是『認為』,你知道的。」
白羅把地址寫在自己的筆記本裏,就向她親切地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她說得很誠懇。白羅凝視了她一眼,就低下頭。
「請說,伊利絲太太。」
「是的,」伊利絲承認道,「你說的沒錯。」
「遺憾,」他說,「你很忠誠,太太,可是畢竟非常遺憾。」
「是這樣沒錯,」伊利絲說。「不留給自己的親骨肉,那留給誰呢?血濃於水嘛。太太沒有朋友,她經常獨自生活。錢就是她的愛人——她拚命想賺更多的錢。但她花得很少,過不慣奢侈生活。」
CF342,法國議員,斯塔維斯基的朋友。
「啊,太令人難過了。」
「我?還……還會有什麼沒提的呢?」伊利絲有點兒慌張。
伊利絲站起身來,走出了房間。過了幾分鐘她就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破舊的黑皮筆記本。
「在兩個星期中,她到過多維爾、盧比納、帕里——普拉日以及維姆勒,這是她習以為常的九月旅行。」
「是的,先生。可惜喬治視力不太好,很可憐。」
「她也留了點錢給你。你知道這一點嗎?」
富尼埃起身來:
「是不是為了報答她以前給過你的大恩惠?」
「你認得他們當中的哪一個嗎,太太?」
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