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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克小姐說得興味盎然，蓋達克警官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蓋達克心想，這正是讓他感到備受壓力的一點。他們只是一張張的臉孔和不同的性格，都持有配給證和身份證——而整整齊齊的身份證上只寫了編號，卻沒有相片或指紋。只要不怕麻煩，誰都可以弄到一張身份證，也因此，那種以往把英國農村社會聯繫起來的紐帶，如今已蕩然無存了。在城鎮裏，大家不會期望去了解自己的鄰居。如今在鄉下，大家也是彼此不識，儘管你自己以為了解對方……

「我會在接下來兩天查出這兩人更多的資料，我去蘇格蘭走一趟。戈德勒太太若能說話，也許會知道他們很多事。」

妃麗柏先是一陣沉默，然後發出了一陣短促的嘲笑，她看上去挺快活的。

皮普和艾瑪，蓋達克心想，皮普和艾瑪？他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名字。那迷人大膽的年輕人，以及漂亮而目光如冰的女孩……

但他心裏明白做起來並不容易。印度、香港、中國、法國南部……這比十五年前查一個人難多了。他很清楚，有些人用借來的身份證——從那些因「意外事故」而猝死於城中的人身上借來的——在鄉間遊走。有些組織收買身份證，偽造身份證和配給證，而據此行騙的案件已不下百樁。查倒可以查，但得花點時間，而他所缺少的正是時間，因為藍道的遺孀已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是的，我警告過她。而且我還要留一個人暗中觀察此地的情況。」

「啊，是的。他是位百萬富翁，對吧？」

「可讓我來替你查嗎？」

「是啊。」

「是的，布萊克小姐，不過如果你先蓓兒而去又會如何？錢會流到誰的名下？」

「有啊，就是皮普和艾瑪。」她大笑道，「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可笑。我只知道索妮雅婚後曾給蓓兒寫過一封信，要她轉告藍道，說她幸福極了，還說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名叫皮普和艾瑪。據我所知，後來她再也沒有寫過信來了。不過，蓓兒當然能告訴你更多細節。」

她說道：

「現在可不比從前。每個村落都擠滿了外地人，他們沒有任何地緣關係，就這麼住下來了。大棟大棟的宅邸被出售，小木屋也都改建了，陌生人就這麼搬了進去——你只能憑他們的片面之詞去認識他們。你也看到了，這些人來自世界各地，印度、香港、中國；有原本生活在法國、義大利那些廉價小屋的人，有名不見經傳的小島居民，有賺了錢來退休養老的人。可是大家彼此也不認識。你可以在家裏擺印度銅器，口裏操著印度英文，但也可以在家裏掛著西西里島來的油畫，卻大談英國的教堂和圖書館。辛珂芙小姐和莫加璐小姐就是這種人。你可能來自法國南部，或在東方度過前半生。你怎麼說，別人就怎麼信，這年頭的人，和圖書不會等接到友人來信說『某某人不錯，本人與她是世交』，才去拜訪對方的。」

「今早有人對我說了一番話，內容跟你有關。」

「當然啦。我以前從來沒見過他。」

「老是在你工作的時候來打擾你，我實在很過意不去，海默斯太太。」他說，「可是我不想等到你回去吃午飯的時候造訪。再說，我覺得遠離小圍場在這兒跟你談，會比較自在些。」

布萊克小姐露出一臉好笑的神情。

「現在錢對我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我的收入已夠我基本的花費。本來我該重返商界，馳騁其間的，可是現在……唉，算了，人老囉。不過，警官，你該明白了吧，如果派屈克和茱莉亞是為了錢要殺我，那何不多等幾個星期，現在動手豈不太笨了。」

「每天早上，我每天上午都在這裏，到一點鐘才會離開。」

「那次之後，他多少把我當成他的小合夥人看待。啊！多麼豪氣干雲的年代啊，」她歎道，「我是多麼的悠遊其間哪，可是後來家父過世了，我唯一的妹妹殘疾無依，我只好捨棄一切，回去照料她。藍道兩年後也過世了。我們合作時，我賺了不少錢，所並不指望他會留給我什麼，不過當我知道若蓓兒先我而去（大家都不看好纖弱的她能活得長久），我將繼承藍道的全部財產時，我卻非常感動，是的，也非常的自豪。可憐的藍道大概是不知道該把財產留給誰吧。蓓兒很貼心，對這項決定也很贊成。蓓兒真的是個非常可愛的人，她住在蘇格蘭，我有很多年沒見過她了，只在聖誕節時相互寫寫信。戰爭爆發前夕，我陪我妹妹去瑞士的一家療養院，她在那裏死於肺結核。」

瑪波小姐緩緩點點頭。

布萊克小姐緩緩問道：

蓋達克倒是沒有理由——不過也不盡然，他只記得那對過於冷靜的藍眼睛，以及她不加思索說出的「那天早上」那幾個字。因為就他記得的，他並沒提到涼亭談話一事是在上午還是下午進行。

「不過我們老太婆就是愛打探消息，要是我不這樣做，反倒顯得奇怪，反而會引人注目。問問各地朋友的情況，聊聊他們還記不記得某某人，是否想得起那位女兒已嫁人的太太叫什麼名字，這些事不是都很有幫助嗎，是不是？」

「只是兩個名字，」他說，「八成是小名！也許沒有這兩個人，也許他們在歐洲某處安居樂業，不過，也許其中一人，或兩個人，就住在奇平村邊。」

「有助於了解別人是否就是他們自承的身份呀。」瑪波小姐答道。

「涼亭？」

瑪波小姐停下手中的織針，她湛藍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凝望著他。

「你有沒有——比方說，在小圍場的涼亭裏跟他說過話？」

「這當然不是事實。我這輩子從未見過魯迪，謝爾茲，那天和-圖-書早上我也沒有走近過涼亭。我人在這兒工作呢。」

蓋達克突然說道：

「所以派屈克和茱莉亞就來謀財害命了？我才不信。他們還不至於那麼窮途末路。」

蓋達克幾乎可肯定，對方的聲音中有一絲恐懼。

「你知道這其中的意義，」警官迫切地說，「當晚燈滅時，房裏任何人都可能從那道門溜出去，跑到魯迪．謝爾茲的背後朝你開槍。」

「簡單說，有一天——可能很快了——我會變成一個非常有錢的女人。」

她的語氣聽不出任何喜怒，可是似乎有些戒心——或者只是他在多心？

牧師的花園十分令人賞心悅目，一股秋天的暖流突然降臨了英格蘭。蓋達克從不記得，到底那是叫聖馬丁夏暑還是聖路加夏暑，但他知道，那種天氣非常地怡人，令人全身酥暖。他坐在辦公椅上，那是活潑的圓圓幫他搬的，她正要去參加母姊會。瑪波小姐用一件披風把自己裹得密密實實，膝上還披著一大塊布，坐在他身邊織毛線。溫暖的陽光、靜謐的花園以及瑪波小姐的織針所發出的節奏，使警官感到昏昏欲睡。然而，就在此時，他內心深處卻有股不安，就像一場熟悉的夢境，暗潮越滾越兇，最後將原本的恬靜轉為夢魘……

她悲哀地補充道：

「所以你要是我的話，會相信海默斯太太了？」

瑪波小姐微微一笑。

「沒錯，」她靜靜表示，「這麼一來狀況就大為轉變了……誰都沒有權利亂動那道門。據我所知，也沒有人動過它。」

她接著說：

「總之，他死的時候相當富裕。他沒有孩子，所以把全部財產留給他妻子，她妻子死後，錢就全部歸我了。」

「那麼你是否認囉？」

「呃，索妮雅本人就是個富婆，藍道已經給她許多錢了，而且盡量避免讓她的丈夫介入。不過我相信，律師因為深怕萬一我先蓓兒而死，後繼無人，而催他立下遺產繼承人時，他一定是很不情願地寫下了索妮雅的後代。因為他想不出別的人，而他又不是那種願意把錢留給慈善機構的人。」

「你說值得謀殺是什麼意思，布萊克小姐？」蓋達克警官窮追不捨。

「我不知道是誰跟你說的，」她表示，「不過我可以猜得出來。這種謊言實在太蠢、太拙——也太惡毒了。由於某種原因，米姬恨我勝過別人。」

「索妮雅有婚生子女嗎？」

「因為困擾你的正是這件事，不是嗎？開戰後，這世界就變了，拿奇平村來說吧，奇平村跟我住的聖瑪莉米德非常相像。十五年前，大家都知道每個人的底細。大宅的班區家族，還有哈諾家，普德利家，威瑟比家……他們的父母親、祖父祖母、叔舅姑姨在他們之前就世世代代住在那裏了。若有陌生人前https://m.hetubook.com.com來居住，也得帶著介紹信，要不就跟當地的某人同在一個團隊或艦上服過役。來的若是十足的陌生人，那麼大家就非得追根究柢，查個水落石出，才會感到安心了。」

「聽起來很有意思。你能解釋一下嗎？」

「沒有，我只是從他們告訴我的來判斷而已……但我還是拒絕懷疑他們。或許有一天我會值得謀殺，但不是現在。」

「哪天早上？」

「結論就是，」他說，「如果那天你遭到殺害，世上至少可能有兩個人會得到一大筆財產。你說沒人有殺你的動機，布萊克小姐，你真的錯了。至少有兩個人會很有興趣。這對姐弟多大了？」

「讓我想想，一九二二年……不，很難記起來了……我猜想大約二十五、六歲吧。」她的臉抽搐了一下，「你該不會以為——」

「哦，也許吧，」蓋達克道，「但——但你可別四處打探。我有一種感覺，真的，這樣做很危險。」

他說道：

「誰說的？」

布萊克的眼睛因為往事回憶而炯炯發光。

焦慮而疲憊的蓋達克在暖陽的烘照下，靜靜對瑪波小姐托出了藍道．戈德勒和皮普及艾瑪的事。

「藍道在他妹妹嫁給這個人後，便把她從遺囑裏刪掉了？」

「很有幫助？」警官傻傻地問。

「是嗎，警官？」

「他的年代比你早，」布萊克小姐說，「不過你大概聽說過他吧。」

「那麼你認為其中有一個人——我某個平凡善良的鄰居——溜了出去，然後企圖謀害我、殺我？可是為什麼？看在老天的份上，究竟是為什麼？」

布萊克小姐沉默片刻，然後接著說：

「巨額財產遺留給忠心不貳的秘書」，大概就是這類的事。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答案，布萊克小姐。」

「結果就是這樣。」與佛萊哲警佐一同離開時，蓋達克說道，「兩個女人所說的故事大相徑庭。我該相信哪一個？」

如果危險出自家裏，警方再監視也是白費功夫——瑪波小姐的表情如是說。但蓋達克故意不予理會。

蓋達克興趣陡增。藍道．戈德勒在金融界可是赫赫有名的。他投機而大膽，手段高明，而且長袖善舞，是位讓人無法忽略的名流大亨。如果蓋達克沒記錯的話，此人死於三七或三八年。

布萊克小姐極不情願地表示：

警官和顏悅色地問道：

對方又頓了片刻，眨著眼。

「大家都認為那個外國女孩很愛撒謊。」佛萊哲說，「就我的經驗，跟外國人打交道時，他們說謊比說實話來得多。米姬對海默斯太太懷恨在心，這點似乎十分明顯。」

「過去十二年來，」布萊克小姐說，眸子裏微微閃著光芒，「我有謀殺戈德勒太太的絕佳動機——可是這對你沒有什麼幫助，對吧？」

「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嗎？」

「那麼我們就來談談吧。你過世後誰和*圖*書能得到你的錢？」

「他真的是個無賴嗎？」

「沒錯！別忘了，燈熄時，大家亂成一團，接下來唯一看得見的只有手電筒刺眼的強光。」

「你說你很可能快要變成富人了……有多快？」

「戈德勒……請原諒我這麼問，戈德勒太太是否反對她丈夫處理財產的方式？」

「你還說，他當天死亡時，你是第一次看見他。是這樣嗎？」

「很容易的，警官，你真的用不著擔心。而且由我來查才不會引人注意，因為，你知道，這樣就不算正式查案了。如果他們真的有問題，你可不想打草驚蛇吧。」

布萊克小姐鑛皺眉。

年約二十五歲。誰能符合這項描述？蓋達克心想，布萊克小姐的侄兒女——還是表弟妹……不知布萊克小姐上回見到他們是什麼時候——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個很有責任感的孩子。不過真的沒關係。圓圓的父親——他是我們教區的牧師，也是位優秀的學者；她母親——她是位很傑出的女性，意志非常堅強，這兩位都是我的老友。因此，只要我來門登罕，一定會到這兒來跟圓圓小住一陣，這是世上最自然不過的事了。」

「我認為這是明智之舉。」瑪波小姐遲疑地說，「我希望，」她小聲說，「你已經警告過布萊克小姐要當心了？」

「我認為有人朝你開槍是為了預謀殺你。我認為這個人或這幾個人還會下手。我希望你要非常、非常小心，布萊克小姐。第一次策劃的謀殺沒有成功，我想兇手很快會再計劃另一起謀殺。」

「我聽照顧蓓兒的護士說，蓓兒快不行了，可能——只能再活幾個星期吧。」

蓋達克表示：

「這點我倒從沒想過，應該是皮普和艾瑪吧……」

不過蓋達克還是覺得，妃麗柏反問「涼亭」時，聲音中有一絲恐懼。他決定不對此事妄下結論。

布萊克小姐這回比較用心聽蓋達克說話了，這個聰明的女人果然如他所料，一下便掌握他話中的玄機了。

妃麗柏．海默斯挺直背，把一綹秀髮從濕漉漉的前額撥到後面。她正在清理一塊花圃。

「噢，超過百萬好幾倍哩——儘管他的金錢也是進進出出的。他從來不畏風險，總是把賺到的錢又拿去做新的投資。」

「你取好別聽信米姬的話，那女人從不講實話。」

她又不屑地說：

「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查證這些人……」

「據說你跟魯迪．謝爾茲談過話，他問你可以藏身何處，你說會指給他看，還提到六點十五分。搶劫發生的那天晚上，謝爾茲從公車站走到這裏的時間正好是六點十五。」

妃麗柏揚了揚眉毛。

「對，海默斯太太。」

她用探詢的眼光望著他，而蓋達克也同時仔細地打量對方。她hetubook.com.com真是個漂亮的女孩，淡金色的頭髮，長臉，非常典型的英國美女。她那倔強的下巴和嘴唇，似乎在壓抑什麼；碧藍的眼睛則目光穩定，教人無法捉摸。蓋達克心想，她是那種能嚴守秘密的女孩。

「噢，我得說是個不折不扣的無賴，但我相信他很吸引女人。他好像是希臘或羅馬尼亞人。他叫什麼名字來著……史丹佛，狄米崔．史丹佛。」

「請聽我說，瑪波小姐，你別——」

蓋達克愣了愣，布萊克小姐卻笑道：

「可是我不知道呀，警官。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知道。」

「不過你仍然有一些收入，布萊克小姐，而這些錢將由你的侄兒侄女繼承。」

「我是一年多前才回到英格蘭的。」

「你不必這麼謹慎，其實你想知道的是，我是不是藍道．戈德勒的情婦？不，我不是。我想藍道從來沒對我動過心，我對他當然也沒有。他深愛著蓓兒，就是他妻子，而且至死不渝。我想他之所以立下這樣的遺囑，純粹是出於感激。是這樣的，警官，藍道創業初期根基未穩，有次幾乎一敗塗地。當時他只短缺幾千元現金而已——那是一個險招，風險極高，這點跟他向來的選擇一樣，可惜就缺那麼一點現金，就可以挺過去了。是我出面挽救他的。我自己有點錢，我信任藍道，於是變賣所有的財產，悉數交給了藍道。我的錢創造奇蹟了，一星期後，藍道馬上成了鉅富。

「請記住，」蓋達克說道，一面直視著她，「我警告過你了喔。」

「除非你有理由再做他想，長官。」

「我跟你保證，警官，」瑪波小姐說，「我會照顧我自己的。」

「海默斯太太，你告訴我說，你並不認識魯迪．謝爾茲這個人。」

瑪波小姐和藹地說：

「你不該到這裏來。」

「聽起來很瘋狂吧？我想，若我先死，錢會轉給藍道唯一的妹妹——索妮雅——的合法子嗣。藍道跟他妹妹吵過架，藍道認為索妮雅嫁的對象是個無賴、流氓。」

蓋達克心中隱約記起了什麼。

「這點你有把握嗎？」

「當然可以。你可能不知道，我當了藍道．戈德勒二十多年的秘書，而且我們的關係很密切。」

「有事嗎，警官？」

「派屈克和茱莉亞。我把這房子裏的家具和一小筆基金留給了邦妮。實際上，我沒有多少可留下的，我過去有一些德國和義大利的股票，但現在已經分文不值了，再扣掉稅金，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根本不值得謀殺——一年前我把大部份的錢都轉成基金了」

由於那道上過油的門，蓋達克知道，那天在布萊克小姐家的客廳裏，有個人並不是表面上那位和藹友善的鄰居……

不過布萊克小姐——就算不是她，邦妮小姐至少也可能提過有個年輕外國人來訪，想討點回瑞士的路費。因此妃麗柏．海默斯便自己推測，談話應該是在那天上午發生的。